第72章

穿過綠蔭蔽日、生機勃勃的庭院, 繞過一片喂了許多錦鯉的人工湖進入了王威住的療養樓。

王威今年八十六歲,在白氏醫館做學徒時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高祖爺爺以藥為名, 給他取了冬青的名, 但他當了叛徒後改了個名叫王威, 威風凜凜的威。

民間醫館不願意收徒大多數就在這兒, 收了品行不端的徒, 容易害死師父。

白家高祖爺爺厚德仁心, 見王威一家子楚楚可憐才收他做學徒的, 哪知道最後上演了一出農夫與蛇。

白蘇站在床邊,抄著手冷眼看著**戴著呼吸機睡覺的罪魁禍首,如果眼神是刀, 大概殺了他千百遍了。

睡夢中的王威覺得冷嗖嗖的,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恍惚看見床邊有人, 他以為是護工,嘴裏嚷嚷著冷:“冷, 冷。”

連續喊了幾遍, 護工都沒有反應, 王威想要怒斥,結果看去後發現並不是護工, 而是幾個陌生人, 他瞳孔猛地縮了縮, “你們是誰?為什麽在我的房間,來人啊……”

白蘇語氣冷淡, “我們是來看望你的。”

看望我?

王威這會兒腦子難得是清醒的,“我不認識你, 我沒見過你。”

“你當然沒見過,但你應該見過我爺爺、曾爺爺、高祖爺爺。”白蘇說著拿出檀越找到的老照片遞到王威麵前晃了晃,然後語氣陰測測的詢問:“想起來了嗎?”

王威瞳孔猛地又一縮,驚恐地看著褪色的老照片,又慌亂地看看白蘇,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許多。

“看來是想起來了。”白蘇收回照片,“既然想起來了,不如說說你當初偷我們家東西的事情。”

經方?

不能承認。

王威立即搖頭否認,“沒有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們。”

“真不認識?”白蘇拉長語調,喊了一聲冬青。

聽到冬青二字,王威心底就像觸發了某個開關,嚇得聲音都在顫抖,但仍舊嘴硬:“我不是,你別認錯人了。”

“我們有你更名的證據,王冬青。”檀越語氣微頓,“又或者該叫你原本的名字,王二狗?”

他們怎麽會知道?王威臉色蒼白,伸手想去按旁邊按鈕叫護工進來,但被白蘇移開了,她拖過椅子坐到床側,微抿著嘴角,不笑時冷傲極了。

王威聲色厲苒,但聲音嘶啞,垂暮矣矣,“你們是誰?到底要幹什麽?”

“我是白青的重孫女。”白蘇語氣微沉,“當初你偷走我們家東西,害得我們家好慘,你還記得我曾祖爺爺是怎麽死的嗎?你知道我祖爺爺是怎麽死的嗎?”

王威在聽到白蘇是白家人後,臉色慘白,在聽到後麵的話後,整個人抖如篩子,腦中也浮出七十年前的一些畫麵。

白蘇說道:“把偷走我們家的經方、金針交出來。”

王威想著自己和那些人達成的交易,不能說的,“這些東西丟失了嗎?我不知道的,我沒有跟著師兄離開,我什麽都不知道。”

“七十多年前你們家窮得叮當響,白氏醫館遭難後你忽然暴富,名下多出幾間鋪子和院子,下一代靠經商發家,你孫子如今也準備從政,馬上就要審查了。”檀越說話不緊不慢,但威脅之意尤為明顯。

王威聽到威脅的話,掙紮著想坐起來,“你們不要動我孫子。”

白蘇撇了撇嘴角:“將你所有知道的都說出來。”

“還有證據。”

為了利益,王威能出賣收養自己師父師兄,也能出賣如今的沈家,所以白蘇很快拿到了她想知道的東西。

當初白氏醫館名聲大噪後,引來B城諸多醫館妒忌,沈家也是其中一家。

在曾祖爺爺出事後,就有沈家人找上王威,財帛動人心,於是他為了錢偷換了白家多年積累的醫方和金針。

之後王威缺錢、經商缺人脈時都曾多次找上沈遠誌,也就是如今的沈老,並且留下了證據。

王威說道:“我都告訴你們了,你們一定不能壞我孫子的事。”

“我們先看看證據,若是發現你說謊,我們肯定不會放過他的。”白蘇和檀越從療養院出來後,就拿到了王威所說的證據,有當時匯款票據,還有他前些年錄下來的錄音和視頻,裏麵有沈老要求他偷藥方之類的對話,沒有作假的痕跡。

“能證明沈家的確拿了你們家藥方,不過想拿回來不容易。”檀越提醒白蘇。

“我知道。”白蘇回憶起檀越昨兒拿來的線索,“當初杏林堂比白氏醫館大不了多少,以當時沈家的財力應當拿不出那麽多錢收買王威。”

白蘇又回想了下其他醫館,恐怕都不太幹淨,可惜目前隻有杏林堂的證據。

“我讓人繼續查。”檀越看白蘇情緒有點低落,打開車窗,西斜的陽光斜斜照進來,暖洋洋的,“這條路會經過曾經醫館的位置,你想去看看嗎?”

低落的白蘇瞬間有了精神,“想去。”

檀越頷首,讓司機開車過去。

白氏醫館曾經的位置現在離市中心不太遠,坐落在一處古風古色的旅遊區內,裏麵都是古建築,吸引著許多外地遊客。

白蘇推著檀越,像遊客一般穿梭過熱鬧的青石街巷,最後停在了醫館原來所在的位置,現在這裏開了一間特產店,鋪子裝修過許多遍,裏麵完全看不出原來的痕跡。

白家住宅離這兒不算遠,如今早變成了別人的私人宅院,唯一不變的是門口仍放著兩個石獅子。

白蘇走上前,輕輕摸了摸冰冷的石雕獅子,以前爺爺應當也常來摸這個石獅子吧,可惜一切早都物是人非了。

她抬頭望著青磚堆砌而成的院牆,心底覺得空鬧鬧的,鼻尖也有些酸。

檀越在她身後,望著她孤零零站在門口的身影,身影看起來很難過,他慢慢上前,“我們可以買回來。”

白蘇搖搖頭,“算了吧。”

“買回來也不是曾經的家。”

“我的家在小鎮裏。”那裏有爺爺、父親相關的回憶,是白蘇唯一的家。

“我沒事。”白蘇朝擔心自己的檀越扯了扯嘴角,努力笑著對他說:“就是有些感慨。”

笑得很勉強。

檀越看得有些心疼,想伸手幫她眉間鬱意抹平,但手伸到一半覺得不妥,抬手抵唇輕咳了一聲,“天要黑了,咱們去吃飯?”

白蘇看了眼他收回去的手,順勢嗯了一聲,起身走到檀越身後推著他往前走,“你想吃什麽?”

“吃當地菜?我知道有一間餐廳不錯。”檀越征詢白蘇的意見。

白蘇沒意見:“我沒來過這裏,你做主吧。”

天色漸暗,華燈初上。

車穿過熱鬧繁華的城市,半小時後抵達了一處很雅致的私房菜館,裏麵有花有樹,有橋有回廊,流水潺潺,清幽雅靜。

白蘇她們在侍從的引領下進入一處臨水的雅間,窗外溪流潺潺,燈光瑩亮,氛圍感滿滿。

兩人在原色小桌旁坐下,一人一側坐好,屋內燈光昏黃,暖氣十足,白蘇脫掉薄外套隨手搭在一側,然後一隻手托在桌上,拖著腮看向對麵的檀越,“你好像是這裏的常客。”

“我們家曾經也是B城的,百餘年前一場大火燒光了家業,唯一外出求學的祖輩逃脫一劫,隨後搬去了A城。”因此檀越偶爾會來B城,“興許我們兩家曾經的祖輩認識。”

“有可能。”白蘇心說我你的N輩祖爺爺還可能是自己師兄,自己和師兄算是平輩,檀越是不是該叫自己師叔奶祖宗?

白蘇想了想,忍不住詢問一個結果:“你家祖上有學中醫的嗎?”

“不太清楚,我們家祖上那一場將所有都燒光了,可能有也不知道了。”檀越不懂白蘇為什麽執著這個,“你問過我兩次,我們祖上是否學醫很重要?”

“不重要。”白蘇隻是想確定檀越是不是師兄的後代,如果不是也沒關係,如果是,想到檀越畢恭畢敬喊自己師叔奶祖宗的模樣,她嘴角不由上翹,烏潤的眸子也彎成了月牙兒。

檀越見她偷著樂,眼裏也**起笑來:“如果有,就很開心我們祖輩認識?”

白蘇笑著嗯了一聲,“不過我輩分可能比你高,興許和你祖輩一個輩分,你要叫我祖……”

話未落,檀越當即手動取消了這種可能:“……祖輩肯定不認識。”

“不能手動取消。”白蘇沒想到檀越竟然不承認了。

“可以。”檀越不想承認這種可能,他喜歡她,變成祖輩可不行。

白蘇:“不可以。”

檀越:“可以。”

兩人爭論間,服務生敲門送做好的菜進來,兩人不再糾結,相視一笑後拿起筷子,開始品嚐這裏的私房菜。

這裏的特色有蟹黃豆腐、鬆露羊肚菌扣蝦仁、紅酒雪梨熟醉鵝肝、炭烤孜然小羊排、黑豬肉香酥薄脆餅等等。

菜品擺盤精致,但也極具鍋氣,熱騰騰的送上桌,聞著香氣撲鼻,白蘇夾起一片薄脆餅放,紅唇微張,咬了一小口,又香又脆,好吃得很。

“很好吃。”白蘇很喜歡,於是又吃了一片。

“猜你會喜歡。”檀越知道白蘇喜歡熱騰騰、有活氣的美食,這一家私房菜注重擺盤,也注重食物本身熱騰騰的味道,他用勺子為白蘇舀了一勺蟹黃豆腐,“嚐嚐這個。”

白蘇又嚐了嚐熱騰騰的蟹黃豆腐,一口吃下去,豆腐上帶著一點點沙粒感,透著濃濃海洋的味道,鹹中帶鮮,香鮮可口,“這個也不錯。”

“你自己也吃,多吃一點。”白蘇拿起勺子也給檀越舀了一些蟹黃豆腐,另外再幫他夾了一些蝦仁,“快吃,吃飽了回去給你針灸。”

“好。”檀越低頭慢慢吃起白蘇夾的菜,也覺得菜不錯。

晚飯吃得很愉快,白蘇看了下時間,已經晚上八點,於是推著檀越往外走,“寧遠應該將你的藥都熬好了,回去就先喝藥。”

“好。”檀越任由白蘇推著往外走。

兩人說這話往外走時,剛走出回廊就看見一個長相可愛的女孩艱難的扶著一個衣著鮮亮且漂亮女生走了出來,漂亮女生臉色蒼白,氣喘籲籲的,看上去不舒服。

“你的哮喘藥在哪裏?”女孩語氣暴躁的詢問著,“是不是那些混蛋玩意兒故意給你弄丟了?你要是有事,我弄死他們!”

女孩朝外麵的廊道大聲喊著:“來個人啊,幫我撥打一下急救電話。”

“噢噢,我這就打。”匆匆趕過來的服務生連忙撥打電話,順便還求助旁人,“有沒有醫生?有沒有誰帶哮喘噴霧?”

聽到動靜出來的人都沒有。

白蘇看了眼漂亮女生臉色有些發青,似明顯喘不上氣了,同檀越說一聲後就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取針,“我是中醫,我可以幫她。”

長相可愛的女生怔了下:“中醫?”

“將她放地上,斜靠在你身上。”白蘇沒理會可愛女生的詢問,直接走到女孩跟前蹲下,摸了下漂亮女生的脈搏,脈象細弱,已經明顯進氣少了。

她直接針紮入公孫、內關穴,這兩地方紮下去片刻後,女生呼吸就強了一分,隨後再紮入俞府及彧中,下針後兩秒女生頓時張大嘴,開始大口呼吸。

呼吸幾下後她灰青的臉色瞬間轉白,轉白後又緩緩變為正常的膚色,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有氣無力的呼吸著。

“阿香,還有哪裏不舒服了?”可愛女生扶著哮喘的女孩輕輕晃了晃,另外又拿了水喂給她喝。

女孩輕聲說道:“我沒事了。”

“真沒事了?”圍觀人看白蘇的眼神也隨之轉變:“哎喲,你可真神了,幾針就讓她喘上氣了。”

“你是哪個醫院的中醫大夫?叫什麽名字?”

白蘇沒有回答他們,取了針後對哮喘女孩說道:“你先天肺氣虧虛,痰濁內蘊導致哮喘,回頭找個好中醫幫你調理肺裏的痰熱。”

“謝謝。”可愛女生頓了頓,“醫生你在哪裏高就?我回頭去找你。”

“我隻是路過這裏。”白蘇沒有多說,起身走回檀越身邊,推著他就往外走。

圍觀的幾個青年望著檀越的身影,“那人瞧著像是檀越。”

一人起了頭,其他人也想了起來:“好像真是,自從幾個月前那一出車禍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見了。”

“之前聽說車禍嚴重,我以為是毀容,沒想到是癱了。”

“真是可惜了!以後得一輩子坐輪椅,好慘。”大家陸陸續續將檀越出現在B城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白蘇隱約聽到後麵傳來的惋惜聲,她低頭看向檀越,見他神色淡淡,估計沒聽見,於是加快速度往外走去。

檀越聽見了大家的同情聲,來不及沉鬱就被白蘇護著離開了,他勾了勾嘴角,路邊燈火闌珊,映照著的深邃眼眸裏氳出淺淺笑意。

離開私房菜館,兩人坐上車回了酒店。

寧遠已經將中藥熬好涼著了,檀越喝了藥泡了個澡,等護工按摩過雙腿後,白蘇才過來幫他針灸。

針灸時,寧遠將查到關於沈家的事情匯報了過來,“沈家背後的人將事情都壓了下去,沈陵泉偷偷出國了,另外他們將藥廠負責人方大力推去做了替罪羔羊。”

白蘇沉下眼,這盤根錯節的關係,真讓人覺得很無力。

檀越輕聲說道:“杏林堂經營多年,有很多病人,這也很正常。”

白蘇歎了口氣,“我原想著沈家走\私的事情板上釘釘了,等他們倒黴時憑王威這個證人將東西拿回來,但現在恐怕又不行了。”

寧遠說道:“我讓律師去接觸方大力了,也去接觸了他在國外的老婆,希望他能透露點好消息。”

“他沒那麽容易反水吧。”白蘇有些擔心會暴露了他們。

她的擔憂果然沒錯,沈老晚上就收到了消息。

沈家人:“沈老,剛收到消息,白氏醫館的東家來了B城,陪著檀家那個癱瘓去了療養院了,還去梧桐巷了,晚上去了私房菜館,隨後被一群二代們瞧見了。”

沈老聽到療養院和梧桐巷,瞳孔猛地一縮,身體搖晃得往後退了幾步,她肯定知道了!肯定是來報複的!

“父親?沒事吧?”沈父擔憂問道。

“沒事。”沈老努力壓著心口翻湧的害怕,立即轉身回了房間,不讓任何人跟進去。

沈父很是疑惑,父親最近怎麽會這麽奇怪?

沈老進屋後聯係了王威,從他吞吞吐吐的語氣裏猜出王威肯定說了不敢說的話,氣得心髒病都快發作了,他急忙給自己紮了兩針,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然後連忙撥打了一個電話,“白氏醫館的後代已經知道了,該怎麽辦?”

那邊不知說了什麽,沈老氣得攥緊了拳頭,“當初的事情是我們幾家一起的,大家都有份,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當初白氏醫館的事情出麵的一直都是沈家,如果白蘇要報複,肯定要報複他們家。

電話那頭:“七十年前的事情,早就死無對證了,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她同檀家繼承人一起的。”沈老對檀越還是忌憚的。

電話那頭:“據我所知,她隻是幫他治腿,更何況他那雙腿能不能治好還是個問題。”

“你不要自己嚇唬自己,沒有證據的事情,誰也不能誣賴我們,更何況隻是一個小姑娘,實在難纏想辦法處理掉就是。”

掛掉電話後,沈老沉默了許久,最終下定了一個決心。

隔天早上。

天氣晴朗,萬裏無雲。

白蘇起床準備出門吃早飯,剛打開門便看到門口把手上掛著一個包裝仔細的外賣袋子,袋子很輕,沒有裝太多重物。

她沒叫外賣啊。

白蘇有些困惑的拿起看了看,發現上麵寫著她的名字,她在B城又沒有認識的人,是誰送來的?

白蘇拿著外賣袋去找了檀越和寧遠,在兩人麵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袋子,裏麵裝著一份文件。

打開一看,裏麵有關於沈家偷走藥方和金針更詳細的證據,甚至還有寫著白氏經方的醫書照片,另外還有沈家偷稅漏稅、治死人的一些證據。

“!!!”白蘇看到後,整個人都怔住了,天降好心人嗎?

檀越和寧遠相互對視一眼,隨後寧遠匆匆跑出去查監控找線索,半小時後他跑了回來,“是一個跑腿外賣員送進來的,那個跑腿說是有人放在公共廁所後麵無監控區的長椅上,讓他去那兒取的。”

“沒辦法找到了嗎?”白蘇想到最近一直很順暢的取證、輿論走向,難道誰也是沈家的仇人?

“不管是誰,這份數據是真的,沒有造假的痕跡。”檀越已經確認完,“這些證據交出去,沈家必完!”

白蘇立即說道:“那我們現在送去警局?”

“你忘了?沈家背後有人。”檀越不相信底下那些警局,“等下我帶你去拜訪一位老者,他同幫沈家那人關係不好。”

白蘇會意,“他能願意嗎?”

“他身體不太好。”檀越相信,沒人能拒絕白蘇的醫術,而且送上門打壓對方的把柄,也沒人不會心動!

白蘇看著裏麵的照片,頷首說好:“走吧。”

收拾妥當,白蘇同檀越去了B城一處家屬院,裏麵戒備嚴格,每個進入的都會仔細被詢問,確認檀越和白蘇是顧老的客人後才放行。

進入一處鳥語花香的獨棟家屬院後,白蘇見到了一位銀發蒼蒼的老人,臉上有些病態,但雙眼矍鑠,如鷹眼一般,能銳利洞察所有事情。

顧老看著許久不見的檀越,雖坐著輪椅,但精神還不錯,不似之前聽說那般頹唐,“之前聽你爸提及你,說你一直在C城,是回B城辦事還是打算回A城看你爸的?”

A城和B城相隔不遠。

檀越回答了他,“顧伯伯,我是先來這裏辦點事。”

“原來如此。”顧老說話間也在打量白蘇,見她安靜坐在旁邊,不卑不亢,長相漂亮,氣質清冷,同長相清雋的檀越很是般配,“檀越,這位是?”

“這是白蘇,她是個中醫,最近我都在她醫館針灸雙腿。”檀越沒有直說目的,而是婉轉地介紹起白蘇的身份。

“中醫?”顧老沒想到白蘇會是個中醫,她還以為是學古典舞之類的女孩子,“那效果如何?”

“挺好,之前一直頭暈背疼,現在已經沒有症狀,雙腿也逐漸有了一點知覺。”檀越誇張了一點點,“她醫術很好,也很有名氣。”

白蘇聽到這,抬眸看向檀越,你別太誇張。

檀越回眸,給了她個稍安位置的眼神,然後和顧老又聊了幾句雙腿的問題,“聽我爸說您最近身體不適,這次恰好過來辦事,便想請白蘇幫您看看。”

“確實有些不舒服,你有心了。”顧老同檀越父親是朋友,也是看著檀越自小長大的長輩,因此沒有多做懷疑。

白蘇輕聲詢問:“那我現在幫您看看?”

“麻煩你了小姑娘。”顧老最近幾個月一直咳嗽,去醫院檢查說是肺部感染,用了抗生素之類的藥,但一直反反複複,換了幾個很有名氣的醫生還是這樣,而且還有腹脹胸肋痛、胃口不好、一吃就吐等問題。

白蘇上前幫顧老把了脈,脈沉緊浮,右寸關脈都明顯細弱,肺、脾胃都不太好了,寒濕嚴重,多症聚集一體:“最近一直在咳嗽是嗎?是不是還有些咳血?”

顧老點點頭,“是啊,咳嗽得厲害。”

他說話間喉嚨發癢,立即拿起幹淨手帕捂住口鼻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咳得臉紅脖子粗,一下子有些喘不上氣了。

守在旁邊的護工立即上去幫他拍後背順氣。

顧老連續咳了十幾下才緩過氣來,他放下手帕,幹淨手帕上沾染了一點點血跡,像寒冬裏綻放的紅梅。

護工看著急了,“顧老,我立即通知醫生過來。”

“別大驚小怪的。”顧老擦了擦嘴角,然後將帶血的帕子扔到一旁,“這姑娘不是中醫嗎?我今兒請中醫看看。”

醫院去了十幾回,吃了那麽多藥也不見效,顧老也疲了,今兒換中醫試試,“我這肺部感染反反複複,你說這是什麽原因?”

白蘇又問了問顧老的症狀,最後確認是太陰病:“是虛、寒、痰、濕、飲導致的太陰病,太陰肺經直通肺腑,得了這病就會反複咳嗽不好。”

“原來是這樣。”顧老覺得有幾分道理。

白蘇覺得這病很簡單,找個靠譜中醫就行,但顧老應當沒有找過,“主要是濕寒聚集,因為沒有及時治療逐漸變成水飲,水飲自下而上,進入你的肺腑和心髒,讓你覺得胸悶、喘氣難受、咳嗽、水腫,你檢查時應該是說你雙肺感染發炎水腫吧。”

“確實如此。”雖然隻寥寥幾句話,顧老卻已經對白蘇重視起來,捂著嘴咳嗽了幾聲,“聽著倒是稀奇,你再講講這個病。”

白蘇想了想,仔細和他說道:“太陰之為病,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時腹自痛。”①

“因為這個病主要由脾陽虛弱,內有寒濕導致脾虛不運、寒濕內停的,所以你脾胃不舒服,吃點東西就想吐。”白蘇說道:“你之前應該是生過病,受過寒對吧?”

顧老點頭,他前些年老泡在冰雪地裏,確實受過不少罪。

白蘇簡單說著:“寒濕進入身體你也沒引起重視,總覺得自己身體很好,可以扛住,長此以往你肺腑裏聚集很多水飲,肺裏就像被水泡著,多了自然各種咳嗽、炎症就出來了。”

“我確實不愛看醫生。”要不是咳嗽出血,顧老還不會去醫院做檢查,他又咳了幾聲,然後問道:“應該怎麽治?”

自然是去水飲濁痰、去寒濕、溫脾補陽了,白蘇說道:“太陰病以裏虛寒為症,需溫之,我先幫你針灸,再開一個桂枝芍藥湯。”

白蘇取出銀針幫顧老針灸,幾針下去顧老腹滿、胸悶、惡心想吐的感覺就稍微緩和了一些。

顧老覺得呼吸順暢了一點點,“不錯不錯,很好。”

白蘇將藥方遞給護工:“現在就去抓藥,最好全用野生藥材。”

護工拿了藥方,立即出去找司機買藥材。

顧老又咳嗽好幾下,“喝了藥這咳嗽就能停了?”

“太陰病欲解時,從亥至醜上。”白蘇頓了頓,“你中午和晚上各喝一次,今晚應當就能止咳。”

“好好好!”顧老連說了好幾聲。

“顧老?你說什麽好?”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外間傳來,很快一個七十多歲的精神老頭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我說中醫好。”顧老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棋友,“你今日不是說沒時間?怎麽過來了?”

“早晨起來後背有些疼,便沒去。”老頭走進客廳看到沙發上坐著有客人,本想說自己先去外麵等著,但瞥見白蘇時,他恍惚地覺得有點眼熟。

顧老指著白蘇介紹道:“這是白醫生,是個很有本事的中醫。”

“姓白?”老頭怔了怔,恍惚地想起了很久遠的一件事。

顧老詢問:“怎麽,你也認識姓白的人?”

“是,幼時有個比我小三四歲的鄰居玩伴,他就姓白。”薑老頭還記得很清楚的。

“那真是巧了。”顧老笑著說道。

“是啊,挺巧的。”薑老頭笑嗬嗬地坐下,“不過他們家搬走了,七十多年不見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之所以還記得,是因為隔壁家的嬸嬸做飯很好吃,他老去蹭飯,因此心心念念到了十幾歲。

白蘇和檀越對視了一眼,隨後輕聲詢問:“是梧桐巷嗎?”

“對啊,以前我們就住在那兒。”薑老頭怔了怔,疑惑看向白蘇:“誒,你怎麽知道?”

白蘇解釋道:“我們家祖上就住那兒。”

“祖上?姓白?”薑老頭仔細打量著白蘇的麵容,恍惚覺得是有點眼熟,但時間太久確實想不起來了,“我記得他們家是開醫館的。”

“對,我們祖上就是開醫館的。”白蘇頓了頓,“我爺爺叫白術。”

“白術?”薑老頭重複念了好幾遍,恍惚地想起玩伴好像就是叫這個名字,極其驚喜的看著白蘇,“真是巧了。”

薑老頭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幼時玩伴的孫女,整個人激動不已,連續說了好幾聲巧了,“真的太巧了。”

“是啊。”白蘇也沒想到會這麽巧,畢竟檀越查到的是當初的鄰居全都搬走得無影無蹤了。

薑老頭順勢問道:“你爺爺呢?”

白蘇輕聲回答:“我爺爺上半年因病去世了。”

“抱歉。”薑老頭有些惋惜,雖然七十多年沒見,但總會幻想腦補幼時的美好,唏噓幾聲後問白蘇:“那你這次過來是看看以前的老院子嗎?”

白蘇遲疑了一秒,隨後點了點頭,“昨晚在門口看了看。”

“那邊都被賣掉了。”薑老頭忽然想起一點白家以前的事情,“當時你們家走得匆忙,好像是出了什麽事情?”

“對。”白蘇順著他的問話回了一句,“家裏的方子遭人惦記,後來出了許多事。”

薑老頭:“誰惦記?”

白蘇說道:“杏林堂他們。”

“他們偷了我們治風濕的藥方和其他醫書等東西。”

“沈家?”顧老和薑老頭均是一怔,最近沈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他們可都是知道的,“可有證據?”

“有,我們這次過來就是尋找證據的。”白蘇轉頭看向一直陪在旁邊的檀越,“我們找到了背叛我們家的學徒,從他那兒拿到了很多證據。”

檀越拿出平板遞給顧老,“顧伯伯你看。”

顧老此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檀越帶人過來恐怕也是存了這個心思,他接過看了看,裏麵不止有王威的錄音證明,還有一些沈家的違法事,他越看眉頭越緊蹙,“真是喪盡天良!”

薑老頭還念著幼時玩伴之情,看完也極為生氣,“難怪當時白家匆匆搬走,原來是被沈家陷害了,拿著白家的藥方威風這麽多年,如今應當他們全都還回來。”

白蘇點頭說是:“我們正想拿去報案,希望能還我們家一個公道,能讓他們將藥方還回來。”

“那就從其他地方入手。”顧老想著報案後接手的人多半不會全力以赴,於是直接說道:“給我吧,我幫你拿去報案。”

白蘇麵露遲疑:“顧老,這可以嗎?”

“可以。”顧老交給助理,讓他立即去安排徹查,隻要好好查,這次定能將對頭狠狠打壓下去。

白蘇見目的達成,心底鬆了口氣:“那多謝您了。”

“你若是想感謝我,幫我治好這個病吧。”顧老喉嚨有些不舒服,又捂著嘴咳嗽了起來。

白蘇輕聲應好:“明天我上午再來幫你針灸一次。”

“你喝藥後咳嗽時會咳血嚴重一點,這是往外排淤,明天可能還會發燒,你別太擔心。”

顧老記下,對白蘇印象又好了一分。

是對她的醫術。

她很篤定,很胸有成竹。

令人下意識的相信。

顧老針灸需要幾日,加上沈家的事情還沒有結果,白蘇暫時推遲了時間回小鎮。

有了白蘇幫忙針灸,顧老當晚咳嗽就停了。

第二天晚上有些發燒,一針下去後就退燒了。

“多謝小白你親自過來,我一下子就覺得好多了。”顧老雖然渾身是汗,但卻覺得渾身舒服,整個人也很有精神。

顧老妻子有些擔憂:“小白醫生,我丈夫後半夜還會發燒嗎?”

“不會了,我看脈象已經很平穩,明天早上起來應當氣不喘了、胸不悶了,吃東西也不會再吐了。”白蘇告訴二人,“後續不用再紮針,再喝半個月藥就行。”

“謝謝啊。”顧老妻子感激不已。

“應該的。”白蘇這兩天已經聽到一些沈家產業被查的消息,估摸著再有兩天就會傳來好消息了,這一切都歸功於顧老。

剛退燒的顧老一臉輕鬆,笑嗬嗬地看著白蘇和不放心跟過來的檀越:“你們放心,這事兒很快就能有結果。”

檀越淺淺笑了笑:“謝謝顧伯伯。”

“時間不早了,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顧老忽然想起傍晚和檀越父親聯係過,忍不住出聲提醒:“既然已經到了B城,得空回家去看看,你爸念著你呢。”

檀越頷首,“等處理完就回。”

同顧老道了別,白蘇推著檀越迎著秋日晚風往外走,天有些冷,她彎腰湊到檀越耳邊說道:“你把衣服係上,別凍著了。”

白蘇彎腰時,搭在肩頭的烏黑頭發垂落下來,散落在檀越臉頰、脖頸處,他隻要一吸氣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和夢裏是一樣,淡淡的,很好聞。

“你什麽呆啊?”白蘇催促著檀越趕快將外套衣服拉好,然後快速往停車區走去。

“你也戴好帽子。”檀越回過神,將擋風的漁夫帽遞給白蘇,“B城的天真冷。”

“是啊,今晚好冷,像是一下子要入冬下雪了。”白蘇戴好帽子,推著他快速去車裏。

不止兩人覺得冷,以為高枕無憂了的沈老也覺得冷,是渾身透心涼的冷。

在家還沒睡覺、優哉遊哉的聽著小曲兒的沈老接到了那位打來的電話,蒼老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這次我也保不了你了!”

沈老後背發涼:“林老?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是說好壓下去了嗎?

“這事兒又被人捅上去了,還被姓顧的那幾個老東西盯上了!我沒辦法再插手!你自求多福吧!”

“林老?林老?”沈老聽著手機掛斷電話後的嘟嘟忙音,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他咬著半口新做的假牙,“是那小丫頭幹的,肯定是她幹的。”

“父親,出什麽事情了?”沈父聽到動靜跑了進來。

“你生了個什麽混賬東西,到底惹出了多少禍事!”沈老就將沈家交給沈陵泉六年,結果捅出了這麽多簍子。

沒出事前,一口一個最有出息的乖孫兒,出事後就是連名帶姓的喊名字,沈陵泉父有些心寒,“父親,陵泉也是為了家裏好。”

“為了這個家好就去偷稅漏稅、走\私虎骨?”沈家以前就算做,也是偷偷獵,沈陵泉竟然為了自己的工廠毫無底線,他們家沒這種不顧家族榮辱的東西,沈老一邊罵一邊捂著胸口:“你們趕緊出國。”

“父親?你沒事把?”沈父連忙扶著父親坐好,又幫父親把了把脈,脈象洪大,心髒病似要犯了,“快去給父親拿藥。”

“別管了,你們盡快離開,等國內事情處理完再回來。”沈老推開兒子,然後拿出手機發了一條消息出去。

深夜的B城。

秋風瑟瑟,小雨紛紛。

白蘇和檀越坐在車上,看了眼細雨蒙蒙的路麵,路麵上隻有稀稀拉拉幾輛車在行駛。

白蘇看了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她偏頭看向仍舊神采奕奕的檀越:“你不困嗎?”

檀越的頭有些疼,剛才聞到白蘇頭發香味後腦子裏就時不時閃過一些莫名奇妙的畫麵,因此這會兒清醒得很。

“你真能熬夜。”白蘇打了個嗬欠,“你什麽時候回A城?顧老說你爸爸想你了。”

檀越嘴角抽了抽,“……他大忙人,沒時間關心我在哪兒。”

白蘇也覺得一個大男人肯定說不出這種話,笑著說道:“顧老已經不用再針灸,現在隻需等結果,我想要不要回小鎮等,你如果要回A城,就這兩天回去吧。”

“不用,陪你回小鎮。”父親到處飛,檀越回家也不一定見得到他,還不如同白蘇一道回小鎮。

“真的不回去嗎?”白蘇側目打量著檀越的神情,瞧著不像是作假,她正想勸說兩句時,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從側麵照了過來。

白蘇扭頭一看,霎時看到一輛貨車朝她們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