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在場的宮女太監們垂著頭,互相打著眉眼官司。
萬萬沒想到,德妃娘娘竟為一個才人請太醫!
最傻眼的還是張德公公,但他一抬頭便看到德妃手裏的那根鞭子,生怕德妃娘娘手一抖,鞭子就抽他身上了。
剛剛的驚魂還未定,張德立即回神,趕緊跪下為自己辯解:“娘娘饒命,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德妃看見他那副奴顏婢膝的樣子,哼笑一聲,也不叫人起來,先喊了亭芳過來收起鞭子。
她抬腳踹向張德:“滾一邊跪去。”
狗奴才跪也不看看地方,盡擋著她看韓微了。
張德猝不及防地被踹了一腳,狼狽地往一旁倒去。
德妃牽起韓微完好的左手,朝她眨了幾下眼睛,示意韓微別怕。
韓微一時間搞不清楚情況,見狀便試探性地向人回了個笑。
卻沒想到德妃竟喜上眉梢,牽著她的手就想帶她往廂房走去。
張德還等著德妃娘娘處置韓才人,卻不想剛跪正了身體,竟見到倆人“姐妹情深”的畫麵。
他內心狠狠唾了一口,在這吃人的後宮能有什麽姐妹情深!
德妃娘娘怕不是忘了正事!
張德不死心,跪爬過去,擋在德妃麵前,提醒道:“娘娘,這花瓶……”
“韓才人打碎禦賜之物,按我朝曆法……”
“張公公!”德妃居高臨下地睨看他,“你也不是大理寺的人,竟也管得這麽寬。”
她往後看了一眼滿地碎片,冷嘲道:“那青花瓷瓶是聖上送給本宮的生辰禮,那便是本宮的東西。”
德妃慢悠悠地說道:“若非要追究,本宮是否還要追究你一個看守不利,傷害後宮妃嬪之罪?”
德妃語氣溫和的不像樣,卻嚇得張德麵如土色,滿身大汗淋漓。
張德瘋狂搖頭,想說什麽為自己辯解,卻覺得無話可說。
這後宮,為主子頂罪的奴才還少嗎?
德妃見他這副樣子,心裏那股子憋了半個月的悶氣,終於散了出去。
半月前,她去佛堂禮佛,不知是否跪久了,竟暈倒在佛龕前。
再次睜眼醒來,她便擁有了前世的記憶。
眼前這位打碎了她花瓶且向她告罪的韓才人,好似熟悉又好似陌生。
要不是前世那一場大戲,她根本注意不到這個人。
她也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在宮宴上被人當眾汙蔑有通敵叛國之罪。
往日那些惟她馬首是瞻、擁哄在她身邊的妃嬪們一聽,眼神驟變,恨不得立即挪開位置,離她遠遠的才好。
樹倒猢猻散,她算是親身體驗了個徹底。
她看著那些俯首帖耳的妃嬪臉上露出嘲諷、看笑話的得意表情,那一瞬間,一陣難以言喻的氣憤和羞辱從心底冒出。
貼身宮女被收押帶走,她氣憤地嘲手下宮女太監怒斥,讓他們作證自己每日除了玉堂宮便是佛堂,可所有人都瑟縮著,無一人開口。
她抬頭望向高位那身穿玄色龍紋的男人,卻隻看到了那男人坐在威嚴的龍椅上,那張令她魂牽夢縈的臉上是令人徹骨發涼的冷漠。
滿腔怒火一瞬間被澆得幹幹淨淨,她瞬間失去了全身力氣,跌落在地,甚至失去了為自己辯解的動力。
可就在這個時候,在這個人人都恨不得與她拉開關係的時候,韓才人突然站了出來。
就像如今站在她麵前一樣,雖懼怕得厲害,但卻給人一種不卑不亢的無畏感。
她那時才想起來,有時她去得早,能看到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在佛堂裏,拿著幹淨的抹布細細地擦拭著佛像。
每次見到她來,這人低頭行禮完便走開,給她讓出位置。
哪知道在這關鍵時刻,竟是她從未關注過的人為她說話。
耳邊張德假模假式的告狀將德妃從記憶中拉扯回來,前些日子,打聽到韓微入宮她便有些坐不住了,要不是怕打草驚蛇,她早就去韶楓殿看了。
好在那薑美人蠢笨,主動送上機會給她。
一聽到韓微接手生辰宴,她便立即喚太監,叮囑一定要把韓微叫來玉棠宮。
今早去長春宮請了安,她便匆匆回宮,就怕韓微已經離去,倆人碰不上麵。
前世的她陷於囚牢,沒仔細看過韓微,如今細看,竟發現韓微容貌如此出色。
這一世的韓微年歲不大,白嫩的臉頰兩側還帶有一絲嬰兒肥,下巴微尖,與前世那張瘦弱的臉有些不同。
骨相生得極好,輕薄宮裝下的身段也撩人得很。
手裏的纖纖玉手柔軟嫩滑,如若無骨。
更別說那雙美得懾人奪魄的眼睛。
帶著懼意望向人的時候仿若欲語還休,媚意天成。
德妃心中定下結論,若是男人見了韓微著雙眼,定會怔愣出神,陷入其中。
要是曾經,她在後宮見了這樣好顏色的女子,定是要打壓一番,不讓她們有見到聖上的機會。
可如今……德妃眼裏閃過一絲痛苦,付出過的滿腔愛意還在心裏,哪裏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但好在聖上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後宮,她也省了做戲。
是她過去愛得太謹慎太卑微。
如今細想,聖上那般冷漠無情的人,再絕色無雙的女子恐怕也入不了他的心。
德妃派人領著韓微去偏殿休息,好生伺候著等太醫過來。
離去前,她隨意瞥了眼那攤子碎瓷片,便挪開了眼。
區區一個花瓶,碎了便碎了。
更何況,那是聖上送的,她正愁不知怎麽處理。
韓微幫她砸了,反倒是美事一樁。
雖不能拍手稱讚,但也不能委屈了功臣兼恩人!
餘光注意到張德悄悄後退,德妃立即停住腳步。
難怪她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麽。
她喊到:“張公公。”
張德嚇得抖若篩糠,不敢再亂動。
德妃心情大好:“這滿地的瓷片便由你親手收拾,收拾完了,去玉棠宮門口跪上三個時辰,若是你表現得好,本宮倒是可以不讓聖上治你的罪。”
“謝、謝娘娘,謝娘娘大恩大德,奴才必定銘記於心!”張德一個勁地磕頭,送走德妃後,他額頭便已一片紅印。
跪了太久,起來的時候他甚至踉蹌了一翻,差點摔進那些碎瓷片裏。
周圍傳來幾聲嗤笑聲,張德麵目猙獰地扭頭找去,卻隻見各個宮女太監們低頭做事,無人閑聊笑鬧。
張德生的肚肥腰圓,廢了老大的勁才蹲下去。
周圍灑掃的宮女太監們幾個堆在一起,朝張德指指點點。
“這張公公上任沒幾天便一直耀武揚威,仗著有貴妃撐腰就不把人放在眼裏,這下吃到苦頭了吧!”
“我真想趕回廂房暢快地笑他幾聲!張德他也有今天!”
張德憤怒地扭頭瞪了人群一眼,卻不小心將手刺進了碎瓷片裏,頓時鮮血淋漓。
德妃娘娘下過旨意,在場的宮女太監根本幫他。
張德又氣又憋屈,一張肉臉漲成豬肝紫,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卻又不得不跪下接著收拾。
宮女太監們看了他一眼便不在把他放在心上,轉頭又聊起韓才人。
“沒想到德妃娘娘還有瞧得上眼的人。”
“對啊對啊,我都覺得娘娘這次必定不會放過韓才人了,哪能想到還為才人小主去找太醫!看來德妃娘娘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麽跋扈。”
“你新來的不知道,娘娘對其他妃嬪可從沒這樣好臉色過!這個韓才人不知有什麽本事?”
“姐姐,你說後宮來了好些新主子,德妃娘娘是不是在拉攏人啊?”
“笑話,德妃娘娘什麽身份,還需要拉攏區區一個才人嗎?”
……
亭芳請了太醫回來,見到這群宮女太監幹這活還要把腦袋湊在一起,悉悉索索地聊著天。
她揚聲嗬斥道:“皮癢了嗎?還不快去幹活!”
眾人這才收了心思,廳內再無人閑聊。
亭芳看了眼艱難彎腰撿碎瓷片的張德,哼笑一聲,領著太醫往偏殿走去。
剛走進偏殿廂房,亭芳就見韓才人坐在圓凳上,垂眸安靜地想著什麽,宮女螢飛紅著眼眶,含淚跪在一旁。
身為德妃身邊的大宮女,後宮位份低些的主子都對她禮遇有加。
亭芳把太醫帶到,剛準備走,卻突然想到今日碎掉的青花瓷瓶。
已轉向門口的腳尖硬生生地換了個方向。
亭芳正了正色,笑意盈盈道:“給小主請安。太醫到了。”
韓微起身,說道:“辛苦你了。”
見韓才人麵色溫和,語氣溫柔,亭芳放下心來,這才回主殿去給德妃娘娘複命。
太醫見了禮後,便打開醫藥箱,小心地為韓微處理傷口。
看著手上的細小尖銳的碎瓷片被一個個取出來,韓微眼裏閃過一絲茫然。
這就是那傳聞中脾氣暴躁,囂張驕縱的德妃?
不僅沒責罰她,甚至還為她請了太醫?
韓微敢出來主動認錯,那也是心中有依靠在,不然冒冒失失領罪,不就是上趕著讓人責罰。
那依靠便是那股奇香。
可如今德妃娘娘大人大量,不追究她的過錯,是否還要說明奇香的怪異之處,便成了個難題。
說了,恐怕她在這後宮再也不能獨善其身。
不說,又過不去她心裏的那道坎。
見韓微眉頭輕蹙,螢飛以為是傷口疼得厲害,她心疼地不行,疊聲請太醫動作輕些。
韓微在心裏歎了口氣,決心去趟主殿,向德妃道謝。
順道,還了這請太醫的人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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