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滾回來!本宮允你走了嗎!”德妃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 鞭子一收就想追過去。“韓美人問你話呢!”

亭芳在一旁趕緊將人拉住:“娘娘息怒。”

“姐姐且慢,”韓微出聲勸道, “這事鬧大了, 對姐姐影響不好。”

“是啊是啊,美人小主說得對。”在這涼爽的秋日裏,亭芳急得的額頭都冒汗了。“娘娘別追了。”

此事本是趙婕妤的錯。

但若娘娘此刻追上去打罵, 不僅失了身份會讓眾人看笑話, 甚至還會因趙婕妤顛倒黑白胡說一通而受到責罰。

亭芳抹了抹額角的汗,自家娘娘這脾氣從小強到大, 這會兒攔不住,那到時候傳出娘娘仗勢欺人的流言, 惹了太後不悅可怎麽辦。

太後本就對程家頗有微詞, 若是被太後捉到了娘娘錯處, 即便隻是一份錯也會說成十分。

隻是德妃與良妃從不往來, 甚至還有些怕她。

德妃娘娘從小在軍營長大, 及笄之前一年才被送回長安, 與這些高門貴女們一道在國子監學過些時日。

良妃名周盈,父親官至從一品禮部尚書,祖父乃先皇伴讀, 眾皇子的啟蒙太傅,良妃母親是宣平侯嫡女。

老宣平侯曾為先祖鞍前馬後,奮戰疆場, 平定天下。先祖念及功績, 封其宣平侯, 世襲罔替。

當初太後娘娘可是廢了好大的功夫, 四處奔走, 這才替聖上迎了良妃做側妃。聖上登基後, 即便良妃身子差,卻有著協理後宮的權力。

良妃聰慧過人,才華橫溢,但身體卻不是很好,也不太愛與人相處,有些孤傲。當初不知怎的,德妃娘娘竟在國子監裏與良妃起了衝突,反倒被良妃四兩撥千斤,隨口幾句就說得啞口無言。

這件事後宮眾人知道的不少,但從來沒有人敢在德妃麵前提起。

想到當初自己在良妃麵前吃的癟,再想如今趙婕妤膽大包天,竟專戳她痛腳!德妃怒氣著實消不下去。

“嬌姐,趙婕妤既如此想要這蘭花,”韓微淺淺一笑,“那我們便送給她吧。”

德妃大驚:“微微你怕了?”

“你若想知曉嫡姐何時成親,我這便給兄長修書一封,喊她打聽打聽。你親娘那些嫁妝,也幫你給搶回來。”

“別!”德妃一家皆離開了長安,若是為了她才回宮做事,難免會落人口舌。

“我並不是怕,”韓微搖搖頭,“她對姐姐你如此不尊敬,是該受到責罰。”

德妃動作停下,往回走了幾步。

亭芳見自家娘娘這爆脾氣止住了,這才鬆了口氣。

韓微:“隻不過,這懲罰得有更好更合適的人給她。”

德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正巧撞上韓微靈動狡黠的目光。

“行。”德妃福至心靈,拉住韓微的手擔憂道道:“那你娘的嫁妝怎麽辦?”

韓微咬了咬唇,粉嫩的唇色盡數褪去:“我想出宮。”父親言而無信,她想親自去討個說法。

德妃:“這……出宮並非易事。”

即便她位處妃位,也不能隨意出宮。

出宮率先就得經過皇後許可,可如今皇後不見人,便隻有良妃了。

這條條道道,皆是難處。

“若是能出得了宮倒還好說,我父兄雖離開長安,但也有不少程家弟子留在長安,也可供你一用。”

但這前提也得是出宮。

且不說聖上那能否同意,良妃除了給太後請安,其餘時間都不怎麽出門。

韓微與德妃二人在內室商討了好一會兒,這才走了出來。

太監們已經把蘭花在廳內擺放得錯落有致,有些著急的已經開了花,莖稈上花團晶簇,泛著淺淺的粉白,空氣中都飄著股淺淺的幽香。

唯有角落那盆變得破破爛爛,因著被毀了一大半,宮人們也不知該如何處置,隻得先放在角落,如此就顯得更破敗了。

德妃此次匆匆趕來,為的也是聖上賞賜一事。

韓微並未侍寢,如今又是禦墨又是美人蘭的,將韓微捧得如此之高,放置於風口浪尖,這並不是什麽好事。

德妃暗暗下決定,日後必得好好顧著韓微,免得中了小人之計。

韓微腦子裏擔心著娘親嫁妝一事,對著蘭花心情倒是很平靜。

她命人將其重新收拾,好歹有了點樣子。

皇後稱病,眾妃嬪隻需來永壽宮向太後請安即可。

太後近幾日也適應了長安生活,心血**地要去禦花園賞桂,故請安也被安排在了禦花園裏。

秋風颯爽,天氣舒涼,日頭曬在人身上也頗有暖意。

韓微穿過禦花園的假山叢,剛走出來就迎麵撞上了趙婕妤。

“喲,”趙婕妤上下打量韓微,諷笑幾聲,“真是晦氣,竟碰上你。”

韓微麵上神情不變,反倒是禮儀周全地向她行了禮。

趙婕妤隻覺得韓微這是沒了德妃撐腰,心中對她怕得很。

她無趣地撇嘴,剛想繞道離開,便看到韓微身後那宮女手上捧著什麽東西,用一塊紅布罩著。

宮女躬身低頭,躲在韓微身後,她差點沒發現。

韓微注意到她視線落處,趕緊側身擋住:“時辰不早了,姐姐快與我一道去請安吧。”

韓微越是遮,趙婕妤越是好奇。

“請安急什麽!”她一把揮開韓微,快步上前就想掀開那黑布一探究竟。

山上無歲月,太後在雲居山待久了,日日與僧人一同做早課,即便來了長安,也都習慣了早起。

聽宮人們說禦花園裏開了好些野花,就在假山群邊上。

人工細養的花總覺得少了些感觸,太後在雲居山一心修佛,也沒怎麽賞過野花。

今日又想著來禦花園,便幹脆早些出門,看看這清晨含露的禦花園,賞一賞那假山群中爭相鬥豔的野花。

哪知她剛走進禦花園沒多久,就聽到前方傳來吵鬧聲。

走近了幾步,竟還聽到人大放厥詞。

請安急什麽?

太後身邊跟著的宮女太監們也都聽到了這話,嚇得趕緊跪倒一片。

太後才回宮幾天,竟有人敢對太後不敬!

“太後,奴婢去看看。”錢嬤嬤攙扶著太後的手,聞言便冷了臉,請求上前。

太後擺了擺手,看了她一眼。

錢嬤嬤不再說話,隻低頭恭敬地扶著太後往前走了幾步。

韓微被推得往邊上踉蹌幾步,不經意間掃過趙婕妤後方,眸光微微閃爍。

她一穩住身子便趕緊上前,攔住黑布焦急道:“婕妤姐姐,這是要獻給太後的。”

“獻給太後?”趙婕妤冷笑一番,“獻給太後你竟還用黑布遮掩!誰知道你獻上的是什麽東西?”

“這……”韓微咬唇,走上前擋著螢飛手中的花盆,“日光漸大,這若是直接見了光便要枯敗,我這才用黑布遮擋。”

趙婕妤揮手,身後跟著的宮女便立即上前,用力奪過螢飛手中的花盆,拿到趙婕妤跟前。

“我當是什麽,”趙婕妤一把掀開黑布,冷笑幾聲,“不過是一盆花也好意思拿出來丟人現眼?!”

趙婕妤手指上塗著鮮紅的蔻丹,與蘭花粉白的花瓣對比鮮明。

她將花瓣一片片摘下,隨意丟棄在地上:“瞧瞧,這花都成這樣了,你居然還敢送給太後。”

趙婕妤將盛開的花朵都摘了一幹二淨,就連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被她整個摘下,在腳下狠狠碾壓。

韓微顫抖著聲音,淚水一簇簇地流下,哽咽道:“這是開得最好的一盆花!”

“現在是最醜的了,”趙婕妤接過一旁宮女遞過來的帕子擦手,滿不在乎地說道,“你現在可以將這盆花獻給太後了。”

韓微震驚,聲音還帶了點哭泣後的沙啞:“此般模樣,怎可獻給太後?!”

趙婕妤掩唇笑了幾聲:“這樣送給太後,才符合你卑賤的美人位份啊。”

“賤人還不住嘴!”

趙婕妤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聲怒吼。

她整個人渾身一震,轉頭便看到太後鐵青著一張臉,在錢嬤嬤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趙婕妤立即揚起笑臉:“嬪妾……”

“啪!”

“啪!”

“啪!”

趙婕妤話還沒說完,臉上就被錢嬤嬤打了三個巴掌。

掌嘴力道之大,使她整個人跌落在地,就連滿頭的珠翠都被打落,掉進一旁草地裏。

趙婕妤撫著臉抬頭,她嘴角已被打得滲出了血絲,卻不得不朝太後跪下行禮:“太後,您為何無故打嬪妾?”

太後板著臉,眼裏的怒氣不散。

她沒說話,錢嬤嬤卻心領神會,衝上前又是兩個巴掌:“毫無自知之明,嘴巴如此不幹淨,竟還敢質問太後!”

見趙婕妤滿頭淩亂,倒在地上爬不起來,錢嬤嬤這才收了手。

趙婕妤滿嘴血腥,她輕輕張開嘴巴,朝帕子裏一吐,邊看到帕子上混著血的唾沫。

她著實想不通,太後為何要如此生氣!

太後又為何會在這兒出現?

前世太後經常喊眾妃嬪來禦花園請安,次數多了,趙婕妤便不怎麽放在心上。

這次也是一樣,可沒想到太後竟沒徑直去賞桂亭,反倒來了這假山群!

趙婕妤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怕得厲害,頭愈加低了不少。

太後這才緩步上前,冷聲道:“看來哀家,隻配這被人摘光的美人蘭了?”

她雖是問話,但語氣森森,聽得趙婕妤渾身一抖。

怎麽回事!趙婕妤心中方寸大亂,太後竟看到她摘花了?

也不知太後看到了多少又聽到了多少。

“太後息怒,”趙婕妤掙紮道,“這花是韓美人要獻給您,與嬪妾無關啊!”

太後看著在自己腳前哀嚎的人,絲毫沒有任何憐憫之心,甚至還想親手上前掌嘴。

她剛進宮時便是美人位份,最開始也是受盡嘲諷奚落。

她一步步向上爬,將那些嘲諷自己的人一個個掰倒,這才當上了太後。

若是趙婕妤提起,她甚至都要忘了自己身為美人時艱苦的歲月。

而這人進宮便是婕妤,隻不過是憑著一身狐媚之術,跳幾個舞罷了,竟還敢在這兒大放厥詞,甚至破壞韓美人獻給她的花!

太後想到這,偏頭向跪在後頭的韓微看去。

正巧韓微也抬起了頭,露出一雙哭得像兔子般紅彤彤的雙眼,看著格外惹人憐愛。

韓微哽咽著說:“太後息怒,嬪妾、嬪妾見這盆花長得格外清麗出塵,這才想著親自獻給太後。哪知道……哪知道……”

“好孩子,”太後親自扶起韓微,滿臉慈愛,“這不怪你,永壽宮裏還有你送的好些,想必也不會差。”

剛問了宮人才知道,這孩子今日天還未亮,便帶那些蓮瓣蘭來了永壽宮,悉心吩咐了養花的照看事宜,又怕吵著她安眠,這才又走了。

花皆被不懂事的宮人放在了偏殿,太後這才沒看到。

她與韓微不過是一麵之緣,她甚至都沒記住這孩子長什麽樣,竟能收獲這孩子的一片赤子之心。

太後越想,心中就越是感動。

當即拍著韓微的手,反過來安慰道:“你這份心哀家知道了。”

“趙婕妤既覺得請安一事不急,”太後牽著韓微的手往前走去,“那邊去禦花園門口跪上四個時辰,再來永壽宮請安罷。”

“那兩個宮女對韓美人不敬,拖出去處置了吧。”

“太後饒命啊!太後饒命啊!奴婢全是聽婕妤吩咐行事的啊!”

“太後!”趙婕妤平日裏都好好調養著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女為悅己者容,臉蛋更是照顧精細,如今被扇了幾巴掌,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連話都說不太清了。

太後對她的話置若罔聞,隻拉著韓微往前走。

趙婕妤還想再說什麽,錢嬤嬤卻不再給她說的機會,粗魯地拽著她往禦花園外走去。

趙婕妤掙紮著想起來自己走,掙紮間,她餘光看到韓微扭頭朝她看了一眼。

那雙還噙著淚、泛著紅的眼裏一片平靜。

趙婕妤心中突然開竅,瞬間明白了一切,整個人失了力氣癱倒在地。。

她、她竟被韓微擺了一道!

惹了太後不喜,她在這後宮還怎麽活下去!

錢嬤嬤嫌棄地直蹙眉,也不親手押人了,招了兩個小太監,便讓他們架著人出去。

禦花園外往來的人最多,還有好些妃嬪陸陸續續地朝禦花園走來。

眾人見到她跪在門口,再一看邊上看守的太監是永壽宮的人,雖然不知趙婕妤如何惹了太後不喜,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看笑話。

趙婕妤往日仗著身後有貴妃撐腰,狐假虎威,沒少欺負那些位份比她低的妃嬪。

王貴妃坐在軟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發絲淩亂,臉頰紅腫,形象狼狽的趙婕妤。

趙婕妤見到貴妃過來,想衝上前卻被兩個太監拉了回來。“娘娘,娘娘救我!求娘娘去太後麵前幫嬪妾說說話吧!”

太後一向喜歡貴妃娘娘,娘娘的話舉足輕重,定能讓她少些責罰。

滿懷希望的趙婕妤看向貴妃,卻隻看到貴妃眼中滿滿的冷漠。

趙婕妤如同被當頭潑了盆冷水,果然,她聽到王貴妃說:“沒用的東西。”

這下是徹底沒了希望。

趙婕妤沒想通,她一個重生之人,怎麽會被區區一個美人擺了一道!

她跪在地上一個勁地哭泣著,她心有不甘,她還想往上爬,但這一切就因為摘了幾朵花被完完全全遏止了!

往來的太監宮女們對著趙婕妤指指點點,趙婕妤隻覺得宮人的目光像是一把把的刀向她刺來,而她身為妃嬪竟淪落到被這些奴才們恥笑。

趙婕妤一時悲從中來,她往日是最注意穿著打扮的人,如今竟然絲毫不顧形象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偏偏天公不作美,天氣變得陰沉,沒多久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打在她身上生疼。

雨勢之大,一時間還不會小下去。

韓微也沒想到,請安剛結束,便下起大雨來。

她躲在雲卷亭中,看著外頭雨簾似瀑布般落下。

德妃隻讓她來雲卷亭中等,如今也不知去了哪裏,也不知會不會被淋雨。

秋雨總是格外寒涼,韓微往亭子裏走了走,坐在木椅上。

也不知這亭子裏誰來過,石桌上的紫砂茶壺還冒著熱氣,桌麵上用鎮尺壓著一張紙。

紙麵上線條雜亂無章,韓微看了半天都沒看出紙上畫的是什麽東西,有什麽意境。

隻覺得這隱隱約約像是兩個人。

韓微雖然不擅長作畫,但也或多或少看過些畫作。大夫人總是會拿著名家畫作到她麵前炫耀。

在她看來有些名家隻是沽名釣譽之輩,畫作似小兒手筆,隻有寥寥幾個才是真名家,畫作傳神有趣,意境豐滿。

下了雨空氣又濕又冷,韓微挪開視線,取了茶杯想給自己斟一杯熱茶。

她指尖剛碰到茶柄,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清冷的女聲道:“你在幹什麽?”

韓微扭頭,邊看到良妃披著鬥篷朝亭裏走來。

宮女小心翼翼地撐著傘,盡量不讓良妃淋到一絲一毫的雨滴。

鬥篷上圍了一圈的白毛,更襯得良妃麵色蒼白,甚至還隱隱泛著青灰。

良妃五官大氣,畫著一對柳眉,塗了淺淡的唇脂,也算是有了些氣色。

隻是她神色淡然,說話也冷冰冰的:“你看到什麽了?”

良妃在石上坐下,跟著的宮女立刻收了傘,給良妃倒了被茶。

“看到了一幅畫作。”韓微行了禮,指著桌上的畫紙,誠實地說。

良妃端莊優雅地抿了口茶,抬頭睨了韓微一眼。

讓她繼續說下去。

韓微想了一會兒,才明白良妃這是什麽意思。

她又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會兒畫,這才說道:“回娘娘,嬪妾隻看到這畫上畫了個男子牽著馬,馬上似是坐了位女子。”

“你確定?”良妃還未說話,她身後的宮女便忍不住開口,指著那團亂塗亂畫的紙,難以置信道:“你真看到了?”

韓微點點頭。

宮女懷菱驚駭地看向自家主子,果真見到主子臉上表情雖沒什麽變化,但嘴角已經微微勾起了!

她再轉頭看向韓微,眼裏滿是崇拜——天哪,竟真有人能理解良妃娘娘那鬼畫符一般的畫作!

作者有話說:

懷菱:竟然有人能看懂良妃這抽象派的畫?!

良妃:微微果然是我的知音

韓微:很努力了,眼都要看瞎了才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