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天色迅速陰沉下來, 天邊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緊接著便聽到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 轟隆作響, 大開的窗戶被疾風驟雨吹得開關不止。

風雨皆從窗口入室,王貴妃整個人從夢中驚醒,臉色蒼白至極, 呼吸急促, 鬢角都被汗水打濕,風一吹, 身上便起了涼意。

綠曼快步跑去窗邊關窗,又細心地點上蠟燭:“娘娘可是被這雷聲驚醒?”

王貴妃沒回答, 隻怔愣地看著綠曼動作, 直到綠曼將一盞熱茶捧到她麵前, 她才淡淡地應了一聲。

夢裏綠曼已經死去, 為何如今還是鮮活的?

王貴妃心髒依舊跳動不止, 她麵上不顯, 指尖觸碰到瓷壁的熱度,這才有了些與夢境不同的真實感。

她輕抿了口茶,語氣一如既往的高傲與不屑:“事都辦妥了嗎?”

綠曼低下頭, 恭敬道:“都辦妥了,韓美人已經進去好些時辰了。”

王貴妃頓了頓,正要說些什麽, 卻聽得門口傳來通報聲, 說是俞貴人並張婕妤求見。

她眼神略微閃爍, 讓人進來。

俞貴人此次前來一是為了打探韓微的消息, 另一個則是有東西要呈給貴妃。

俞貴人穿著一身素雅簡樸的衣服走了進來, 向王貴妃恭敬行禮後, 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問:“娘娘,嬪妾聽說韓微……”

“不過一個美人,妹妹何必放在心上?”趙婕妤撣落衣擺上的水珠,笑盈盈地說。她身段好,當初憑著一場驚豔絕塵的水袖舞入了宮,如今雖跳舞時日不多,但身姿依舊婀娜。

趙婕妤的父兄在王貴妃父親手下做事,故她剛入宮便與王貴妃綁在了一起。

趙婕妤前些日子過來熙雅宮都沒碰上俞貴人,今日倒是巧了。

她對俞貴人說不上喜歡,急功近利不說,做事又缺乏條理,還不考慮給自己後路。

她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茶,笑道:“妹妹也不想想,貴妃娘娘出馬,事情還能出差?”

俞貴人小心地看了眼王貴妃:“嬪妾不是這個意思。”

王貴妃目光在俞貴人臉上結痂將好的傷口上掠過,不甚在意地擺手。“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俞貴人趕緊讓宮女走上前。

宮女手上捧著一個碩大的東西,上頭蓋有紅布。

掀開遮蓋的紅布,裏麵赫然是一塊和田玉雕琢的觀音像。

觀音像栩栩如生,麵容慈祥和藹,看了便給人一種寧靜安神之感。

玉石色澤瑩潤,觸手光滑,紋理也著實罕見。

王貴妃暗暗心驚,這一切赫然與她在夢中瞧見的一模一樣。

太後即將回宮,聖上都許久未入後宮了,她得給太後送份禮才行。

既然俞貴人選擇靠她這顆大樹,自然也得做出些貢獻來。

她萬萬沒想到夢中的那一切事情竟然是真的!那些莫不是前世的記憶?

想到夢中她將德妃鬥倒,皇後也被關入慎刑司,後宮唯她獨大的場麵,她便中心澎湃起來。

而這俞貴人前世表麵上忠心耿耿,背地裏卻趁機告發她。

若不是趙婕妤及時發現,她就要因這小人失了性命!

王貴妃垂眸,遮掩住自己狠毒的眼神。

腦海中記憶還有些混亂,她還得理一理思路。什麽韓微韓美人,前世根本沒怎麽聽說過。

濺不起波瀾的石頭,如今也沒必要花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隻說了沒兩句,俞貴人便被王貴妃隨意尋了個理由趕了出來。

趙婕妤就坐在椅子上,掩唇笑著看她,眼裏滿是嘲諷與不屑。

俞貴人忍了忍,沒說什麽,讓宮女為她撐傘,在滂沱大雨中離去。

她剛回到屋內,宮女剛將傘收起離開,一個小太監便跑了進來,將手上的紙條遞給她。

俞貴人盯著紙條,冷笑道:“本想留著這消息給韓微當頭棒喝,如今她入了冰窖,怕也是沒命聽這消息了。”

聖上脾氣暴躁狠戾,往常還能有所克製,惹惱了才殺人。可每逢月初,聖上性情便更為喜怒無常。

韓微絕對沒有活著出來的可能。

*

朝雨剛走進玉棠宮,屋外便下起了大雨。

正巧德妃被江嬤嬤逼著吃藥,見到朝雨拿著點心過來,立馬便往嘴裏塞了一個。

剛咽下,她便開口問道:“微微呢?”

朝雨把剛綠曼傳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德妃哼笑幾聲,嘲諷道:“貴妃為了討好太後也真是夠花心思的,恐怕她都不知道佛堂門朝哪開吧,竟然還讓微微去把經書放……”

話截然而止,德妃瞳孔驟縮,猛然轉頭問江嬤嬤:“佛堂何時灑掃?”

江嬤嬤顯然也想到了這事,一臉嚴肅:“應當是這幾日。”

朝雨臉色頓變。

佛堂灑掃時,不許妃嬪進入。

王貴妃也是宮裏老人了,不可能不知道這條規矩。

韓美人又怎麽可能進去佛堂交佛經。

隻怕去的是別的地方!

“糟了!”德妃也沒什麽心思再吃糕點,匆匆忙忙便想往外衝,亭芳在一旁見了,趕緊取了傘跟上。

另一邊張淑儀剛走到韶楓殿,她一路上讓宮女太監們護著東西,著實累得很。

可她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喝口熱茶,聽了螢飛對王貴妃的控訴,心裏也與德妃想到一塊兒去了。

當下張淑儀就坐不住了,趕緊讓自己的大宮女回宮找人,又讓螢飛領著韶楓殿眾人出去尋人。

*

冰窖內寒冷異常,韓微被凍得瑟瑟發抖,在與自己冰涼的身體對比之下,更顯得身後那個堅硬寬闊的胸膛炙熱滾燙。

明明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韓微卻出乎意料地冷靜下來。

為何聖上在如此低溫之下竟還能身軀滾燙?這溫度明顯與正常人的溫度相差甚遠。

她與樓傆貼得極近,她能感受到聖上身材高大魁梧,殺死自己對他來說不過就是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韓微能感覺到聖上粗重濕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耳邊,也能感受到聖上抓住她雙手的不容人掙紮逃跑的力道。

她毫不懷疑,若她敢有一絲掙紮,聖上掐著她脖頸的手便會瞬間鎖緊。

韓微心髒怦怦直跳,整個人又是緊張又是寒冷地戰栗起來。

樓傆沒等到回答,手上力道加重,將人轉過來,壓抑著心中暴躁情緒,沉聲又問了一遍。

借著冰塊反射的微光,韓微一轉身便看到了樓傆的臉。

聖上臉色如常,隻是眉頭緊蹙像是緊緊壓抑著什麽,唯有那雙冷漠的眼睛不一般,眼眶泛著紅,就連瞳孔都像是染上了血色,紅得滴血,令人害怕。

韓微深呼吸了幾口想緩解緊張,卻不想被冷氣嗆得猛咳了好幾聲。

樓傆不得不鬆開些力道。

韓微盡力壓著喉間癢意,喘著氣慢慢說道:“嬪妾隻是過來替王貴妃送經書。”

她聲音有些微啞,軟軟的聽著十分可憐。

樓傆沒說話,隻冷哼一聲,手卻毫不猶豫地加重了力道。

韓微拚命掙紮,艱難說出兩字:“中毒。”

因被掐著脖子,她聲音很輕,但樓傆卻聽到了。

他沉下臉:“說!你是誰派來的?”

在這後宮沒有人知道他中毒的事情,更別說這個新入宮的韓美人。

韓微隻覺得自己脖子、手都要斷了,疼得厲害。

她也沒想通自己不過就說個實情,竟然惹惱了聖上!

下一秒,韓微被狠狠摔在冰上,身後的冰塊因著猛烈的撞擊而碎裂開來。

她腦中突然明悟,自己怕是戳破了聖上的秘密!

韓微跌落在地,疼痛和寒冷令她無法動作,她努力說道:“聖上身體炙熱滾燙,體溫易於常人,眼眶瞳孔泛血色,如若嬪妾沒有猜錯,您四肢軀幹應已脈絡突起,隱隱有震動感。”

樓傆盯著跪坐在碎冰裏的女人,眼中情緒難辨。

韓微見聖上沒有反駁,大膽地接著說道:“嬪妾曾在一本《山野遊醫》中見過此毒,名為炙火毒。中此毒者明麵上會肝氣鬱結,肝火上炎,善怒易怒,夜不能寐,目赤腫痛。然而平常大夫醫者所用的清肝邪熱、疏肝理氣之藥並無任何效果,反倒會加重毒性,使得毒發更為頻繁。”

韓微一口氣說了下來,甚至都有些口幹舌燥,但見聖上沒打斷他也沒準備出手殺她,她便知自己說對了。

隻是她也隻在那書中看過寥寥數語,《山野遊醫》乃古籍孤本,傳到她手裏時早已缺頁少字,若是她外祖父在倒有可能知曉如何解毒。

樓傆:“如何解毒?”

韓微咬牙,一時間沒說話。

樓傆蹲下身,捏著韓微下巴將人抬起,他慢慢湊近,貼著韓微耳畔說道:“知道周常在怎麽死的嗎?”

手裏的皮膚滑膩,冰涼舒適,一如曾經觸碰到的感覺。

韓微臉小,他一隻手便能遮得過來。

眼前的軀體柔軟得不可思議,又脆弱得不堪一擊。

若是他想,有的是辦法讓韓微死。

“她妄圖夜闖乾和宮,偷朕兵馬圖,”他氣勢逼人,語氣卻十分隨意甚至帶了令人心驚膽戰的笑意:“朕遍賞了她五馬分屍,命人將屍首裝盒當作壽禮送給了她父親。”

韓微聽得心中懼怕,一陣陣強烈的惡心感從喉間湧出。

樓傆卻氣定神閑地撫了撫她的臉頰,仿若受毒折磨的人根本不是他:“解毒辦法說出來,朕說不定會饒了你。”

韓微心中有苦說不出,她總不能直說她隻看過先前所說的那一點內容吧。

她腦中思忖幾番,隻好硬著頭皮說:“若想完全醫治需得針灸輔以湯藥等物,尋到東陵醫聖才可。聖上可試著封閉合穀、足三裏、內關、章門這四個穴位。”

雖從未行過醫,但她從小也算是飽覽醫書,如今情況緊急,隻能靠自己分析了。

樓傆乃習武之人,對周身穴位經絡也有所了解,心中衡量一番,見危險性不大,便試著去封閉了這幾個穴道。

穴道剛封閉沒一會兒,他身上無名的暴躁怒火便消下去了不少,甚至都能隱約感覺到冰窖的涼爽。

樓傆低頭看向被不知是被凍得還是怕得瑟瑟發抖的韓微,又想到她剛說話時從容又平靜的樣子,反倒是覺得有些新奇起來。

周常在見到他雙目赤紅的模樣,當即就被嚇得肝膽俱碎,尖叫失態。

後宮妃嬪日日盼著他寵幸,卻誰也不敢在每月初十前後來尋他。

反觀韓微,誤入此地,聽了他的威脅也不驚呼尖叫,甚至說出了暫緩毒性的方法。

樓傆倒是對韓微有些改觀了。

至於引她誤入的人,樓傆眼神冷下來,知錯而犯,該死。

“東陵醫聖在哪?”他將人撈起,隻覺得懷裏這幅身子十分冰涼舒適。

感覺身上的威壓散去,聖上對自己的殺意也沒了,韓微心中忍不住鬆了口氣,倚靠在樓傆身邊,全當是取暖了。“聽聞東陵醫聖四處雲遊,九州五湖皆為王土,嬪妾相信聖上定能找到。”

她語氣誠懇,但樓傆卻覺得自己仿佛聽出了些許嗔怪的情緒。

他早已派人去廣尋名醫,東陵醫聖是其中最富盛名的一位。

剛剛問話不過是疑慮韓微是如何得知。

如今看來,不過是東陵醫聖名聲顯赫罷了。

韓微見樓傆不再多問,便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子,拉開距離,抬頭問道:“聖上,嬪妾可否離去?”

樓傆都要被她逗笑了。

後宮妃嬪爭相搶奪與他共處的機會,這女人竟還想提前離去?

他心中的疑慮並不會僅因為韓微這幾句話而消失,心中的殺心散了也並不代表他就會如此輕鬆就將人放了。

瞥見韓微發青的嘴唇和搖搖欲墜的身體,樓傆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將人往自己身邊拽了拽,剛要說什麽,就聽見門口傳來李祿的聲音。

“稟聖上,皇後娘娘派人前來請旨,說是太後的車隊剛已入宮門,是否請妃嬪們前去向太後請安?”

樓傆心有不悅,但低頭瞧見韓微冒著光的眼睛,心中嗤笑幾聲。

“滾。”他喊了李祿進來,讓人把韓微帶走。

樓傆見她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麵色發冷,轉身往冰窖深處走去。

韓微巴不得趕緊離開,心中有了動力,身體便生出些力氣來。

她對樓傆的背影行禮告退,靠李祿攙著往外走去。

韓微小聲地對李祿說:“謝李公公。”

待身後大門關上,李祿這才趕緊抻開手上掛著的上好兔毛披風為韓微披上:“小主折煞奴才了。”

兔毛柔軟舒適,披風擋風擋雨,好歹是增添了不少暖意。

外頭風雨大作,韓微從黑暗中出來還不太適應。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時便看到眼前的傾盆大雨中站著兩個熟悉的人,皆是麵容焦急,一個勁地往這邊看。

韓微眼眶一熱,忍不住落下淚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