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酷暑剛過,還沒涼爽幾天,秋老虎就緊跟著來了。
韓微入宮這天正是秋老虎厲害的時候,宮內的紅牆綠瓦都透著熱氣,熏得人心煩憋悶。
聖旨到府後第二天,嫡母便借口頭疼,喊她煎藥侍疾,小廚房悶熱閉塞,韓微自小體虛,服侍了半個月最後實在是撐不過去了,端著藥還沒走到嫡母床前就暈了過去。直到今日入宮才堪堪好轉。
領路太監扭頭催了幾句,又瞧了韓才人好幾眼,這才疑惑地埋頭領路。
這韓才人怎麽跟傳言不一樣啊?
這段時間他也引了不少貴女入宮,都是各府嫡女,嬌貴得很,身邊跟了兩三個丫鬟,大包小包的東西運了好些入宮。
唯獨這韓才人是一個庶女出生,身邊一個丫鬟也沒有,東西也少得可憐。
大家都說這韓才人長相一般,卻極度貪慕虛榮,是為了博榮華富貴,主動頂替了嫡姐入宮。
宮裏人人都等著這韓才人入宮,看看這位一入宮便拿到最低位分的小主是生了個什麽膽子,竟想主動入宮。
自開國以來,入宮妃嬪最低位分便是美人,才人這稱號怕是隻在前朝聽說過。
可如今一瞧,韓才人竟長得這般美貌。
小太監忍不住悄悄多看了兩眼,隻覺得傳言果真不可信。
韓才人麵相溫柔,剛發現他偷看非但沒斥罵反而衝他抿嘴淺笑呢!
小太監年紀也不大,見狀悄悄紅了臉,心跳個不停,不敢再多看。
韓才人性格這般好,可偏偏位分又低,名氣還被傳得這麽差……
領路太監竟在太陽底下打了個冷顫,聽說禦前伺候的太監都死了好幾個,前幾日後宮死的嬪妃都不是自盡,而是被聖上親手……
領路太監回過神,搓搓手臂的疙瘩,帶著韓微一路七拐八繞地走了好些時候,親自帶著人去了東側殿,安頓好後才出來。
一般引路太監隻帶到宮門口即可,想到韓才人這般可憐,身邊也沒人,他便心軟了些。
韓微放下包袱,坐上床剛準備歇會兒,就聽得門口有人通報,又不得不起身出去。
韓微走進韶峰殿東側殿前廳,廳內站著神情嚴肅的教引嬤嬤,身後列著一眾宮女。
領頭嬤嬤見人來了,給她行了禮:“給小主請安。”
韓微忍著頭暈惡心,伸手將人扶起:“嬤嬤快請起。”
陳嬤嬤也沒多推脫,順勢便站了起來,抬頭端詳這位需她“好好照顧”的小主。
這一眼,竟是讓她這個看慣了宮內百花齊放的老人,都有些晃了神。
這韓才人竟生得這樣一副好相貌,難怪同住韶楓殿的薑常在再三交代她要好好搓磨這韓才人。
夏日炎炎,韓才人隻著著輕薄夏裝,風一吹,紗裙隨風而動,露出裏頭那被腰帶束緊的盈盈一握的細腰來。
麵容略有些病態的蒼白,鬢角略有些散亂的發絲因著薄汗貼在臉上,更襯得那一張粉黛未施的芙蓉麵嬌俏欲滴,惹人垂憐。
端得是一個弱柳扶風美人麵,楊柳細腰待人握。
陳嬤嬤收了打量,板起臉站直了身子,拉開距離,朝身後宮女揮手,示意宮人將東西帶上來。
隻可惜,這花再嬌,顏色再絕,也注定無人欣賞。
這韶楓殿不僅偏遠甚至還剛死了嬪妃,聖駕再怎麽拐都不可能拐到這兒來。
更何況,瞧這韓才人入宮都沒帶個婢女服侍的窮酸樣,這人啊,在這後宮也活不了多久。
韓微輕皺著眉頭,像她這般應昭進宮的,得先學半旬規矩才被允許侍寢。
隻是聽說其他新人入宮都會先休整一日再學規矩,怎麽她就……
似是看出她心裏所想,陳嬤嬤麵有不耐:“韓才人,規矩就是如此,您不學規矩日後可別怪到奴婢身上。”
韓微沉默了半晌,對陳嬤嬤微笑道:“開始吧。”
入宮從來不是一個明確的選擇,更何況頂著這樣一個名頭……
說好聽點是為了榮華富貴替姐入宮,說難聽點就是鑽了聖旨空子,欺君罔上。
韓微內心苦澀,嫡母打得一手好算盤,周全了嫡姐名聲和伯府聲譽,所有的不堪都由她一人承擔。
嫡姐自小千嬌百寵著長大,性格傲慢無禮,前幾日出門參加詩會,不知怎的得罪了錦王,甚至還打傷錦王仆從害得錦王從輪椅上跌落在地。
韓微沒跟著去,隻從婢女閑聊中聽到過幾句,聽說錦王放下狠話,必讓嫡姐受盡折辱。這要是入了宮,嫡姐往後日子可想會有多艱難。
宣旨太監到濟廣伯府時,韓微跪與丫鬟仆役跪在最後頭,領頭跪著的是濟廣伯府的主母與嫡子嫡女。
新帝服喪三年,期限已滿。當今聖上子嗣稀少,為給皇家開枝散葉,太後做主請皇上下旨召各大高門貴族嫡女入宮。
濟廣伯府嫡女僅有一人。
韓微聽完聖旨,心裏鬆的那口氣還沒吐出,就覺得身上多了兩道令人發寒的視線。
她剛一抬頭,就看到嫡母嫡姐打量的眼光雙雙落到她身上。
嫡母用十四年來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對她說:“微兒,我記得你五歲那年,那賤人死了,你就被伯爺記在我名下。算起來,你也是我們伯府正經嫡女。”
嫡母的手撫上韓微臉頰,稱得上是動作輕柔,可韓微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給纏上,絲毫掙脫不開。
五歲那年,姨娘為了救韓微而去逝,惹怒了伯爺,伯爺自此對韓微不聞不問。嫡母厭惡姨娘,恨屋及烏,韓微又沒有父親庇佑,自小日子就不好過。
韓微顫著身子,耳畔是嫡母惡狠狠警告的聲音:“不管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這宮你必須得進。”
“你也快及笄了,本來我還想著將你許配給義勇侯府的張大公子,也算是個高嫁良人,可托付終身了。”
韓微猛得抬頭,根本不敢相信嫡母竟存了將她許配給張大公子的心思!
張大公子雖名門之後,模樣也算周正,但其人好色成性,春樓為家,玩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花樣。
韓微曾有次去護國寺禮佛,就聽得人對王掌櫃議論紛紛,聽說那被玩的女子被抬出來的時候身上沒一塊皮膚是好的,嬌嫩細膩的背上滿是鮮紅凝固的蠟油,都與破潰的皮膚凝在了一起………
韓微麵色蒼白如紙,整個人搖搖欲墜,又想到新皇登基以來手段狠戾殘酷。
父親每日上朝都如臨大敵麵色嚴肅,偶然間父親跟嫡母談論的都是聖上又處置了哪位官員,手段殘忍至極。
更何況,嫡姐得罪的乃是聖上最得力的親弟,錦王爺。
龍潭虎穴,哪一處都不是個好歸宿。
韓微心沉到了極點,蒼白的唇瓣幾乎被她咬破,嫡母嫡姐在一旁咄咄相逼,她根本沒有選擇。
來到深宮,她還能避一避聖上,隻願妃嬪個個嬌豔,聖上根本沒時間關注她。
隻是,韓微回過神,偏頭看了眼周圍,不知為何這諾大的韶楓殿竟隻有她一個人學規矩?
有宮女端上一套銅製雕花盤匜,陳嬤嬤微揚著頭,斜眼覷了韓微道:“韶楓殿日前共有兩位小主,薑美人早入宮幾日,已學完規矩去向皇後請安。”
“不過,韓才人您學完規矩倒是不必向皇後請安。”陳嬤嬤輕笑一聲,語氣裏透著明晃晃的嘲諷,“您晉了美人就需得去了。”
韓微看了眼陳嬤嬤麵色,微微一笑,白淨溫軟的臉上絲毫不見怒氣:“謝陳嬤嬤指教。”
這種話裏話外的嘲諷,她從小聽到大了。韓微心裏早已經練就了銅牆鐵壁,任人說去,她又不會掉塊肉,入了這深宮,她隻想安靜地活下去。
陳嬤嬤見自己像是一拳揮在了棉花上,心下一口氣憋著放不出來,狠狠地瞪了眼邊上舉匜的宮女:“還不快上前給韓才人澆水淨手!”
小宮女年紀輕,聞言嚇得整個身子都哆嗦了一下,差點扔了手裏銅匜。韓微見狀,小步上前,不動聲色地拖穩搖搖欲墜的銅匜,雙手置於盤上三寸。
小宮女含淚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趕緊低頭澆水。
“這盤匜淨手是最基礎的規矩,淨手之時不可將水濺出盤外,動作要雅。”陳嬤嬤站在一旁,板著臉地解釋規矩。
陳嬤嬤收了禮,今日過來就是來打壓人的。
可誰知前前後後教了好幾個規矩,韓才人絲毫不出錯,無論重複多少次都得體大方。
日暮西斜,外頭的日光正是灼人的時候,站在前院的宮女都耷拉著腦袋,盡量避著日光。
陳嬤嬤摸了摸胸口的錢袋,挺起胸脯說道:“今日最後一項便是迎君,倘若聖駕光臨,嬪妃需得去前院跪迎,這如何跪迎是最關鍵的一點。”
她指了指前院角落的那口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韶楓殿之前有位小主,正是因為跪迎時不合規矩失了恩寵,最後投井自盡。”
“韓小主須得引以為戒才是。”陳嬤嬤揚手一指,“小主請。”
韓微身子本就沒好全,又頂著正午烈日入宮已然累得不行,剛又強撐著學了倆個時辰的規矩,現下看到陳嬤嬤指的地方,竟覺得眼前一黑,得虧手撐住椅背才站得住。
夏末的夕陽最是毒辣,韓微走到行跪禮的地方,隻覺得渾身被曬得發燙,腦袋也暈乎乎的,跪下去的時候雙腿驟然虛軟,竟“噗通”一聲直直砸向青石磚地。
疼痛令她瞬間清醒,韓微眉頭緊蹙,眼眶一紅,淚水便簌簌落了下來。
陳嬤嬤恍若未見,走到一旁陰涼處,她教規矩也有些累了,她悄悄掩唇打了個哈欠,不甚在意地說道:“韓才人,跪迎可不是這樣,重來吧。”
韓微咬著牙,用衣袖擦了眼淚,強撐著站起來,依著前頭說的重新行禮。
“重來,萬不可直視聖上。”
“垂首再低!重來!”
“跪時姿態不對,重來!”
………
陳嬤嬤打著教規矩的名號,韓微隻得反反複複被喊著重來了幾十次跪禮,直到她恍惚著跌落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陳嬤嬤又打了個哈欠,看了眼天色,這才勉強點了點頭:“明日繼續吧,韓才人,這項規矩如此重要,可得多練呐。”
韓微膝蓋鑽心得疼,眼眶濕潤,視線都開始變得模糊。她休息了一會兒,這才強撐著走到椅子上坐下。
陳嬤嬤本打算帶著宮女們回去,可剛一轉身鼻尖就問到一股清香,竟讓她這段時間煩躁不已的心平靜了不少。
她往回走了兩步,就見韓才人坐在殿內,手裏拿著個香囊輕嗅著。
香味就是從那散出來的!
“哪來的香囊?”陳嬤嬤皺著眉問道。
“嬤嬤怎麽回來了?”韓微抬起頭,一雙杏眼微瞪,眼裏滿是純真無邪,她眨巴眼睛,認真說道:“這隻是我閑暇時在粗製濫造之品。”
陳嬤嬤伸手,一把奪過香囊。
她低頭瞥了一眼香囊,這可不像是粗製濫造之物,見隻見上方繡工精致,秋菊栩栩如生,香味淺淺撲鼻,一吸變令人心曠神怡。
“韓才人,您還是好生歇息,省了這靠香爭寵的心吧。”
陳嬤嬤放下話,也不管韓才人是否有意見便帶著人轉身離去。
韓微抬頭,看向陳嬤嬤遠去的身影,直到瞧見陳嬤嬤將香囊塞進懷裏,這才給自己斟了杯茶,緩緩喝著。
*
陳嬤嬤根本沒把韓微放心上,散職後回到住所,就脫衣就寢。
她這段時間睡眠差得很,白天當值都有有些精神不濟。
剛睡著,陳嬤嬤竟見到幾日前死去的王常在穿著一身白衣,從井裏爬了上來。
王常在渾身上下濕漉漉淌著水,長發散亂地貼著臉,眼眶耳廓皆是鮮血湧出,步步染血地朝她走來。
“你害我!害我!”
陳嬤嬤嚇得趕緊跪下,磕頭如搗蒜,哆哆嗦嗦地求饒:“不、不是我………我沒想害您啊常在!常在冤有頭債有主,我隻是拿人錢財嘴碎跟貴妃多說了句話,不要找我啊!!”
她嚇得趕緊自扇耳光求饒,可王常在非但沒聽,甚至還陰森地笑了下,越走越快,眼見著就要走到她跟前向她索命。
“啊!”陳嬤嬤大喊著被嚇醒,她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絲毫不敢入睡。
室內一片黑暗,她趕緊披起衣服去點蠟燭,剛披上衣服,鼻尖就傳來了絲若有似無的香氣,她忍不住多聞了幾下,卻不想這香竟漸漸令她慌亂不已的心跳平靜了下來。
陳嬤嬤想到什麽,趕緊把衣裳裏隨意塞著的香囊取出來,如獲至寶地擺放在枕頭旁。
第二天一早,陳嬤嬤便帶著宮女來了韶楓殿。
韓微昨日雙腿疼得厲害,起來的時候還渾身無力,四處酸痛。
她記著今日還要學規矩,便忍著痛一步一緩地走去前廳。
人剛走進,陳嬤嬤便快步上前,積極跪下行禮,雙手舉高攙扶著韓才人。
“請小主安。”
韓微低頭一看,差點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陳嬤嬤昨日還嚴肅了一天的臉,今日堆起滿臉笑容,她小心扶著韓才人,腆臉道:“小主,奴婢鬥膽,可否請您再賜奴婢一個香囊。”
韓微:??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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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君心》
阿婉睜開眼,發現自己回到了一年前。
這時,阿婉因才情容貌被王爺買入府中,碰上聖旨賜婚王妃新嫁。
她被王妃獻給聖上,進宮後被設計,以穢亂宮闈的名義打入冷宮。
她以為真相遲早會來,可她等到的卻是白綾賜酒。
看著王府裏滿牆紅紙,燈籠高亮,滿院喜氣,阿婉輕笑。
既說她攀附權貴,那她便攀附個至高無上的權貴。
秦澤冷心冷情,後宮美人如雲卻無一人入他眼。
皇弟大婚之日,他遇到個姑娘,端坐在湖旁滑石上,氣質溫婉雅致,卻突地直起身子,氣憤地往湖裏擲了顆石子。
清涼的湖水濺起,輕落在秦澤衣擺。
秦澤抬眸,看到姑娘抬起手指,輕柔地搭在唇間:“噓。”
姑娘手指白皙如玉,纖長細嫩,指間一點朱砂痣。
秦澤心中火氣頓散,眸色加深。
“你以為的見色起意,卻是我的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