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是叫鄒凱嗎?

水琅唇線下意識壓下去,想到什麽,轉頭看向可憐的母女四人,又不自覺放輕了語氣,“我是你,就不會再說這些話。”

周卉忙道:“我是出自真心的,不是虛情假意。”

水琅的耐心幾乎都用在這個時候了,歎了口氣,“城裏這些人,大部分很讓你失望吧?”

周卉一怔,眼眶突然就紅了,沒有說話,搖了搖頭,“不怪他們,是我自己……不爭氣。”

“確實。”

水琅這兩個字,直接把周卉說得無地自容,她以為水琅是嫌棄自己,也是,親人都瞧不起她,排擠她,誰又會不嫌棄她這樣沒了雙腿,還帶著三個拖油瓶的人。

周卉滿心難過,正想再張口寬慰馬上要進門的小弟新婦,便又聽到:

“那位外婆,頂著那麽大的壓力不放棄你,除了你那個小弟,所有人都在怪她,辜負她,沒人考慮過她的心情。”

“包括你。”

周卉直愣愣看著水琅,下意識辯解:“我……我沒讓外婆帶我回來,我知道會拖累她,我知道她們會怪她……但我,我沒了腿……阻攔不了也走不了。”

水琅很相信眼前這位大姐是真的想回去,不想留在城裏拖累小弟,語言說得很直白:“你已然是在城裏了,剛才外婆被那麽多人指責,我也看到了,想必這幾天難聽話少不了,外婆在意嗎?外婆要是在意,就不會把你接回來,她早已做好了接受親人惡劣的態度,這些人怎麽樣,她都能無所謂,隻要你能好,可你是怎麽做的?你比那些人更可氣,更讓人寒心。”

這番反問,讓周卉如遭重擊般淚如雨下,“……是我自私……我沒想到……”

“所以,回去的話就不要再說了,你每說一句,就是在外婆心上撒一次鹽。”水琅沒有問這位大姐在鄉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說這些,是不想再節外生枝,這邊安穩了,才能早點踏踏實實去領證留城。

不過稍微動動腦子想一想,也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麽事。

“媽媽,不哭。”

三個小丫頭的伸出髒兮兮的小手,給母親擦淚水。

水琅移開目光,看向門外。

周光赫左手提著竹籃,右手提著一網兜魚進來。

水琅眼睛一亮,拔腿衝了上去,“買菜了?”

周光赫輕笑出聲,“嗯”了一聲,“剛過去就看到黃魚車和帶魚車送到小菜場口,一樣買了兩斤,你喜歡吃魚嗎?”

“吃。”現在就沒有她不愛吃的東西,又看到旁邊籃子裏整整齊齊擺了一排綠油油的小嫩芽,“這是豆苗?好綠的豆苗!”

“清炒豆苗,等下多吃點。”就別惦記弄堂裏長得野草瓜苗了,後麵這一句,周光赫沒說出來,心裏想著,頓頓多買一些綠色蔬菜,她吃飽了,知道蔬菜每天不會缺少,自然就不會去想了。

水琅沒出息得咽了咽口水,肚子同時發出“咕咕”叫,吵了這麽久的架,鬥了這麽久的神,早上的鹹豆漿大餅油條已經消化了,急需補充食物。

這年頭油貴,除了貴油票也很稀缺,原以為他頂多放一點點油煎魚,然後添水紅燒,沒想到他直接往鍋裏倒了小半鍋油,將清理醃製好的小黃魚裹上麵粉放進去炸。

看這打算,帶魚也是做油炸的。

小魚在油鍋裏翻騰遊泳,發出“滋滋”得聲音,香氣彌漫在整個後廚房,水琅感覺被一種久違的幸福感包圍,深吸一口香氣,還沒吃,就美妙不可言。

“先吃一條。”

周光赫夾起一條炸好的小黃魚,熱氣騰騰,下意識想吹一吹,早上吃大餅的畫麵就浮現在眼前,抿了抿唇角,隻道:“冷一冷再吃,燙。”

水琅拿著小黃魚尾巴,不停鼓起兩腮,朝著小黃魚吹氣,等終於吹得可以入口了,餘光瞥到一排wifi信號……頓了頓,沒有轉過去,反而麵朝著後廚房的門,“嘎滋”一口,外酥裏嫩的魚肉便充滿整個味蕾。

魚肉肥嫩鮮美,絲絲甜味縈繞在其間,外皮又脆又酥,鮮得人掉眉毛!

“咕嚕咕嚕”口水聲不斷從後麵傳來,水琅幾口把小黃魚吃掉,連頭也不放過,最後啜著魚刺,正當想把魚刺也“嘎嘣嘎嘣”嚼了咽下去,周光赫阻止:“還有很多,等下還有炸帶魚。”

水琅才作罷。

魚刺剛丟出去,後麵竄出來一個最矮的wifi信號,閃電般攔截走將要落在垃圾桶裏的魚刺,隨即就放在嘴裏嗦了起來。

“三丫!”後麵兩個大的紅著臉追上來,小丫頭“吧唧吧唧”嗦得可香了,躲來躲去,愣是沒讓兩個姐姐把嘴巴裏的魚刺搶下來。

最後,一隻大手按住了她的頭,用一隻完整的小黃花魚換下了魚刺。

三丫髒兮兮的小手捧著剛出鍋香碰碰的小黃魚,葡萄大的眼睛像是沾上了一層露珠,亮晶晶的,開心得捧給兩個姐姐看,“香!”

大丫二丫同時看了一眼水琅,又同時低下頭斥責妹妹,“小舅媽還沒吃好!”

“吃了!”三丫騰出一隻小手,豎起油汪汪髒兮兮的小食指,指著垃圾桶裏的魚刺,“剛才小舅媽吃的。”

“反正你不能吃!”二丫把妹妹手裏的小黃魚奪走,又攤開掌心遞給水琅,小心翼翼說:“小……小舅媽……”

水琅看著扁著嘴巴,葡萄上的露珠嘩啦啦滾出來的三丫,“這條魚在你手上裹了這麽多的泥,除了你,誰也不敢吃了。”

二丫偷偷望了眼手裏從來沒吃過的小炸魚,金黃酥脆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忍住咽口水的衝動。

她想說,她敢吃,還很想吃。

大姐也敢吃。

媽媽也敢吃。

但是……

“小舅媽,你不吃嗎?”

“舅媽不吃,你吃吧。”周光赫又夾了一條遞給三丫,“不哭了,拿香皂洗了手來吃。”

二丫不敢置信,喜從天降般看著手裏捧著的小炸魚,抬頭看了眼水琅,見到她轉過頭盯著盆裏的豆苗,頓時明白了什麽意思,臉上揚起燦爛的笑臉,撒腿就往後麵屋裏跑,將魚遞到媽媽跟前,讓媽媽吃。

水琅餘光注意到了那邊的動靜,轉頭看到靠在牆邊,瘦得臉上骨頭都凸出來的大丫,“都有了,你也過來拿一條吧。”

大丫立馬抬頭,眼睛裏露出與剛才二丫類似的不敢置信,接著立馬搖了搖頭,“我……我不餓……”

“拿著。”周光赫夾著魚遞給大丫,“小舅媽和大舅媽不一樣。”

大丫的目光還是停留在水琅臉上,細細觀察後,發覺真的沒有一點不情願,或者是等著她吃了以後想找茬的“陰謀詭計”,心裏浮現小舅媽真的不一樣後,誠惶誠恐接過小舅遞過來的小炸魚。

炸魚金黃酥脆,微微冒著熱氣,香味一陣陣往鼻子裏鑽。

大丫長這麽大都沒吃過這樣的魚。

剛才就被香味吸引,不受控製走過來,看到小魚身上還裹著雞蛋白麵粉。

她們在鄉下從來沒吃過白麵雞蛋,來到城裏在太外婆家才嚐過一次,鮮美的味道讓她做夢都在想。

剛才看到生魚的那一刹那,心底甚至湧出了,想去把裹著雞蛋麵粉的生魚吞下去的衝動。

雖然是小舅舅買的菜,雖然知道小舅舅對她們好,但是今天究竟能不能吃到飯,大丫心裏是不清楚的。

萬萬沒想到,她不但吃到了,還是在吃飯之前吃到的!

大丫想到了曾經在村裏隻有最受寵愛的小孩子才能在吃飯之前,拿到還沒出鍋的窩窩頭,頓時眼眶發熱,心裏充滿了感動,偷偷看了一眼小舅媽。

小舅媽和大舅媽真的不一樣!

跟太婆婆家的舅婆也不一樣!

“哢滋~”

魚肉冒著熱氣,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大丫睜著雙眼一眨不眨,幾近呆滯,閉著嘴巴將味道鎖住,生怕一張口味道就沒了,等實在燙得受不住了,下意識張開嘴巴,白氣從唇間跑出去,熏進鼻孔,灌滿了眼眶,兩行淚水流了出來,立馬低下頭,抬起袖子抹掉,不想讓家裏人看到自己這麽沒出息。

但這油炸小黃魚實在太好吃了,怪不得小舅媽連骨頭都要吃掉。

她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美味。

媽媽以前總是提到幸福兩個字,大丫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感覺。

此時此刻,她知道了。

一盤子香酥小黃魚,一盤子香炸帶魚,一盤清炒豆苗,一人還有一碗雞蛋湯,外加一碗晶瑩剔透的白米飯。

三個丫頭心裏想著,她們居然還能有這樣的活法!

水琅隻顧著吃,沒有想法,素了三個月的肚子,終於能開葷了。

一塊鮮美的炸帶魚啃完,挑起一塊沾滿帶魚渣渣的白米飯送入口中,香糯柔軟的米飯,粒粒醇香,尤其配上金黃酥脆的雞蛋麵糊渣渣,鮮香加倍,讓人忍不住再多咽幾口。

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曾經活在二十一世紀,很少有缺吃少穿的時候,沒想到一朝會去到七十年代的北大荒,差點,差一點就把她給熬壞了!

周光赫本想著說點新家第一頓飯之類的話,還沒說,扒飯的“叮叮當當”聲音就響起來了。

再猶豫一會兒,盤子裏的炸魚少了一半了。

隻能作罷。

端起盛著雞蛋湯的小碗,喝了一口,加入吃飯的隊伍。

-

天黑之前,水琅與周光赫來到複茂路街道的招待所。

下午,周光赫將她的介紹信拿過去,填上了配偶的相關資料,提出讓她先住招待所的建議。

水琅疑惑問:“為什麽?”

這是要過河拆橋?

那她豈不是留不了城了!

“領證之前就住在一個屋簷下,對你不好。”

沒想到周光赫會這樣說,水琅倒是沒所謂,但是有人出錢讓她去住招待所,她也樂意得很。

等開好房間,周光赫跟了進來。

水琅頓時皺起眉頭,防備道:“你進來做什麽?”

周光赫微怔,發覺她誤會了,連忙舉起雙手,“家裏有大姐她們,不方便談話,關於結婚的事,我們需要再詳談一下?”

水琅指著靠窗的椅子,“你坐那邊去。”

周光赫聽話,走了過去,坐得板板正正。

看到他這樣,水琅嚴肅的表情有所鬆動,主動開口:“你結婚什麽條件,我不但看出來了,還幫你解決了吧?”

周光赫點頭,眼裏流露出對水琅的欣賞,“多虧你非一般的聰明機靈。”

水琅挑了挑眉,嘴角笑弧微起,凹陷淺淺梨渦。

招待所房間沒有衛生間,想洗個手還得去外麵的公共洗手間,正想說你等我一會兒,男人就起身從門後的盆架上拿著搪瓷臉盤走了出去。

等再回來的時候,又拿著空盆走回來,對上水琅疑惑的眼神,開口道:“這邊沒有香皂,也沒有洗滌靈,怕你覺得不衛生,不然你回去住,我住這裏?”

“算了,先談吧。”水琅直接道:“我們什麽時候去領證?”

“明天早上。”周光赫將臉盆歸置原位,“我前麵去街道辦戶口,把結婚證明開好了,明天就可以去民政局領證。”

水琅長鬆一口氣,雖然證還沒領到,但是留城的可能性幾乎百分之八十了,今晚可以睡個踏實覺,“那什麽,雖然咱們倆,你懂的,你也放心,等以後我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周光赫聽完愣了愣,又笑了,什麽話都沒說。

“行了,你回去吧。”水琅指著房門,“明天早上見。”

周光赫審視了房間一圈,確定不會有安全問題後,掏出錢包,從裏麵翻出兩張澡票,“這裏沒有香皂,沒法洗漱,要不然…”

水琅順著他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拎起衣領聞了聞味道,上火車之前剛洗的澡,雖然做了幾天幾夜的火車,但是北大荒一路開過來,氣溫一直處於零下,不至於有異味飄散吧?

“不是。”周光赫看她誤會了,解釋道:“隻是怕你不舒坦。”

水琅接過澡票,確實渾身不舒坦,“行,你走吧。”

周光赫並沒有走,又拿出兩張票子,另帶兩張大團結,“這是肥皂票,國營浴室有售賣新的香皂。”

水琅將票和錢一起接了過來,有錢她才不會客氣,當時她媽可是送過去一箱黃燦燦的小黃魚。

“還有這,介紹信,今晚上是不會有人來查,你要收好,明天早上不要忘記帶了。”下午周光赫把介紹信填上後,一直到去招待所前台開房,都是他拿著。

水琅接過來就看到,配偶:周光赫。

再認真看了兩遍,是這三個字沒錯,頓時表情寫滿了疑惑看向對麵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