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穿越勸退指南(十八)
“若世人都像譚兄這般樂觀曠達,或許這天底下就不會有失意人了。”周叔頤臉上全是讚歎,他完全能夠想象到譚兄活得有多快樂,可人活在世上,本來就有很多牽絆和枷鎖,他很想成為這樣的人,卻恐怕永遠都做不到。
所以,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可這世上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若有一日譚兄遇上無法解決的困境,是否會後悔今日沒有向神佛祈求庇佑?”
好唯心的說法,譚兄並不喜歡這種表述:“什麽叫無法解決的困境?周兄你做人真的很悲觀,凡事都喜歡往壞了想,你做事是不是往往會思考到最壞的境地,然後行事的勇銳就會被一削再削?”
完全被說中的周叔頤:……
對方沒說話,譚昭就當人承認了:“很多人都覺得,安於現狀、不做不錯是一種非常有用的處事規則,官場中人應當也有不少人喜歡這般明哲保身,但你真覺得這樣的經驗值得被人借鑒嗎?”
這對於沒有野心的人來講,確實是一種非常舒適的生活狀態,但很顯然周叔頤不是這種人,有野望有夢想的人試圖去套不屬於自己的殼子,這就會非常難受。
要是在現代,以周叔頤的家世,未嚐不能有更多的選擇,但這是“惟有讀書高”的古代,周家又是書香門第,延續家族的傳統是後代子嗣必須要遵守的規則。
周叔頤立刻搖頭:“不,我不這麽認為!”
他生於錦繡周家,從小就與官宦子弟來往,而家中也常有朝中官員進出,他在京中看慣了觥籌交錯,加上父親的影響,他對做個文官漸漸起了逆反心理。
他不喜歡跟紈絝衙內們打馬遊街,也不喜歡高談闊論,所以他並沒有入國子監讀書,反而是隱瞞家世去了城外的書院讀書。
可即便如此,書院裏的文人相交他也不喜歡,這裏就是入朝的預備役,很多人都會將“市儈”寫在臉上,果然相較於文人,他更喜歡直來直去的武人。
可他是父親的獨子,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從父母到祖母,甚至是隔房的大伯小叔堂兄,都堅決反對他從軍。
為了這個,他不止一次跟父親爭吵,甚至為此拒絕娶親生子。
可……他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
相較於爽朗直率的譚兄,周叔頤覺得自己太瞻前顧後太扭捏了,以至於到這個年紀,他還一事無成,執拗地在堅持一些別人覺得毫無用處的東西。
“譚兄,介意我多說兩句話嗎?”
譚昭放鬆倚在窗邊,抬了抬手中的酒杯:“倘若酒管夠,自然是可以的。”
人往往會羨慕自己身上沒有的東西,周叔頤也是如此,那日在湖邊出言相邀,就是被譚兄身上的恣意曠達所吸引,及至現在他們不過隻見了三麵,他就已經願意將家世和心中的苦悶坦誠相告了。
這對向來謹慎、不願意透露家世的周叔頤來講,實在是一種非常神奇的體驗。
隻是話說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卻沒得到對方半點兒的回應,周叔頤臉色有些微紅:“譚兄為何這般看著我?”
譚昭就說:“周兄如此赤子之心,你爹應該歡喜才是。”
“你難道不覺得我很天真很懦弱嗎?”
“天真並不是什麽貶義詞吧,你生在錦繡人家,本來就比別人擁有更多的選擇,你想選一種讓自己更加舒適的生活狀態,這無可厚非。”
周叔頤立刻忍不住開口:“真的嗎?你認同我?還是說好聽話,叫我心裏高興?”
譚昭卻搖了搖食指,然後指了指周叔頤自己的心:“這是你的人生,何須我的認同!我的認同,對你沒有一絲一毫的幫助,能幫你的除了神佛,隻有你自己。”
他忽然坐直了身體,眼神無比認真:“但我想說的是,你想投身軍旅,到底是為了報效朝廷、實現理想,還是為了逃避庸俗的人際關係、離開京城?”
周叔頤愣住了,看著這雙眼睛,他仿佛覺得最醜陋的自己在對方的注視下無所遁形,或者說,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單選。
“既然彷徨困頓,無法掙脫,那就出去看看吧,京城的世界或許沒你想得那麽糟糕,而城外的廣闊天地,也會完全呈現在你的麵前。”譚昭衝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對吧,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知行合一,也是當讀書人的必經之路。”
這頓酒吃得當真叫人開心,不過周叔頤帶著點微醺回到家中,就被父親逮了個正著。
趁著這股意興,他直接開口:“父親,我想過段時間,出門遊學去,去南方看看。”
周禦史的眉頭就忍不住蹙起:“再過幾日就天寒地凍了,你要出門遊學?誰慫恿你的?”
“父親,沒人慫恿我。”周叔頤抬頭,好叫父親看到他此刻的決心,看到他並沒有喝醉的雙眼,“您總不可能一輩子將我困在這方寸天地裏,或許我在外頭哪天栽了跟頭,知道讀書學文的好處了,就會回京走您給我安排的路。”
周禦史打眼看親兒子,他思想守舊,認為兒子就應該聽老子的,可他這兒子從來就沒聽過話,現在話說到這等地步,他若是還拒絕,怕是又要鬧一場。
他就這麽一個獨苗兒子,不像大哥子嗣甚多,遊學總比投軍好:“你當真是這麽想的?”
“您總得讓我去見見外麵的世界吧。”
這就是慣的,周禦史臉色巨臭:“去可以,但你必須答應為父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後年的科舉考試,你必須參加。”
周叔頤麵露排斥:“我的文章,先生說還未到火候。”
“那就成親,這兩者選一,你必須做到一個,要是一個都做不到……”
……周叔頤無法,隻得答應了前者,畢竟如果真選了婚配,他爹他娘肯定會給他選個事事得體大方的媳婦,要是天天有人在他耳邊規勸,他怕是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這可是你說的?”
周叔頤狠了狠心:“是我說的。”
周禦史滿意了,第二天出門時心情都是不錯的,可惜他午後小憩醒來,京城的天忽然就變了。
“這怎麽可能?”
“千真萬確,老周啊,你也趕緊回家去吧,那可是仙姝娘娘的旨意,你要怪也隻能怪仙姝娘娘多管閑事,我聽老吳講,那鄧真人已經親自帶著仙姝娘娘的話,去宗室那邊拆分端華公主的文牒了。”
周禦史聽得心驚肉跳,這……翼王妃自己休夫不說,怎麽還要管別人家裏的閑事?這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那端華公主呢?她竟也願意?”
“她願不願意重要嗎?重要的是仙姝娘娘在凡間時,飽受婚姻摧殘,這周駙馬當時那事兒鬧得確實有些難看,而且……”
周禦史臉色僵硬:“而且什麽?”
“我聽說啊,是昨日仙姝娘娘宴請公主,見公主麵色有些憔悴,便掐算了一番,然後……你家大侄兒糊塗啊,既得公主這般金枝玉葉,怎麽還要貪圖其他的紅花,那公主身邊的丫鬟原先乃是仙姝娘娘身邊的人,你家大侄兒非要唐突她,還叫仙姝娘娘知道了,這……誰能忍得下去?”
周禦史臉色都直接聽青了,因為這事兒他好像知道!
“而且仙姝娘娘再掐算,好家夥嘛,你家大侄兒外頭可不止一個外室,這要是我兒子,非得打得他出不得門不可!”
也難怪仙姝娘娘氣不過,非要叫兩人和離,說什麽周家大郎如此不堪,不配福澤皇家氣運,端華公主吉人天相,必有更好的男兒相配。
這仙姝娘娘金口玉言,周家大郎的品性又放在這裏,自然是沒人覺得仙姝娘娘做得不對的。
再說了,仙姝娘娘也並不是厭棄周家,隻是恩怨分明罷了。
“哦對了,你家三郎早先年居然還救過仙姝娘娘,你竟從未提起過此事。”
周禦史一訝,努力回想了一番,才終於想起來,當時他還特意跟叔頤提醒過不要跟商賈之輩走得太近:“你怎麽知道?”
“全京城都知道了,因為仙姝娘娘去你家還禮了。”
這番話下來,周禦史哪裏還有心思工作啊,忙告了假回家去。
周家並沒有分家,一群人都是住在一起的,他剛進了二門,就聽到大嫂在哭,裏麵鬧哄哄的,他找仆人問了,才知道大哥今天回來就動了家法。
“慈母多敗兒,你看看你都把人慣成什麽樣了!沒有女人不能活了是不是!非要在外麵找!現在他這個樣子,我看他以後還有沒有臉在京城過下去!”
周夫人就抱著兒子哭,她當然也覺得兒子做得不好,可要不是有個公主兒媳,哪裏會鬧得這般難看!
“我早就說過,齊大非偶,你當初要是聽我的話,找個好性子的兒媳婦,哪裏有今日的禍端!”
周尚書聞言,簡直要把自己夫人的嘴巴毒啞了:“這種話也是你能說的!那是先帝賜婚,是莫大的榮幸!你想找死的話,我今日就給你一封休書成全你!”
這場賜婚,當年有多少人在裏麵促成,要是真被人翻出來,周家絕對吃不了兜著走!現在和離了,其實也好。
隻是大兒子終究是廢了,連在女色上都控製不住,周尚書心裏對兒子充滿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