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
【 6 】
謝臻坐到車裏，立刻就給第一實驗室打電話，提示暫時無法接通。
謝臻的心立刻沉了下來。
實驗室和軍方的用的是同一套通訊係統，一般情況下，絕對不可能出現無法接通的現象。
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迷霧之城已經把第一實驗室吞噬掉了。
沒有浪費時間，他立刻聯係A市調度中心。
不等對麵接線員開口，他直接道：“我是特別行動處謝臻。S級汙染區迷霧之城在A市內降臨，目前已經吞噬第一實驗室，特別行動處馬上就到，請及時疏通道路。同時調撥城衛軍，附近的巡邏小隊前往疏散人群。注意，隻疏散人群，隔離汙染區。一定不要擅自進入！重複！一定不要擅自進入！”
謝臻掛了電話，催促：“再快點。”
油門已經踩到底了。
但是司機不敢說，隻能更加用力的踩油門。
謝臻一手握著手杖，一手用力撚著手指。
突然，他直接從車窗翻了出去。
他跳進車廂，掀開黑色的幕布，扔給他一把骨刀，拿出控製器在掌心扭動：“神經鎖我給你解開三成。現在立刻趕到第一實驗室，迷霧之城已經把那裏隔離了。”
“記住，救盡可能多的人。”
——
A市。
異化生物研究中心第一實驗室員工食堂。
因為聽孫晴上了一節課，許沫沫吃完飯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孫晴的宿舍也在二號樓，就是許沫沫樓上。
兩人準備一起回去。
許沫沫收起《菌類養殖技術大全》，放到背包裏，和孫晴一起走出食堂。
此時已經將近晚上七點半，紅色的夕陽往西邊墜落，前麵是層層疊疊，高大規整的幾何形水泥建築。
金紅色的光線從建築的縫隙中投射過來，形成奇妙的光柱，落到近處銀白色的圓形建築上。
這是許沫沫在蒼茫的湖水裏永遠也看不到的景象。
巍峨壯麗。
卻又像染了血一樣，蒙上一層淡紅色的紗幔。
“這是丁達爾現象。”
“有人稱它‘耶穌光’，堅信有一天神會在光中現身，帶領人類走出災厄。”
“不過事實上，這隻是一種科學現象：當光束通過膠體，從垂直入射光的方向就可以觀察到膠體裏出現的一條光亮的‘通路’。一般出現在清晨、傍晚，或者雨後，大氣中有霧氣或者灰塵的時候。”
注意到許沫沫的視線，孫晴解釋。
“很奇妙吧這個世界，一邊依舊遵循著唯物主義者信奉的物質決定論，一切現象都可以用物質來解釋；一邊又把唯物主義和科學踩在腳底下……”
“可是……”許沫沫出神地看著頭頂絢麗的光柱，“今天的好像有些不一樣。”
微涼的風吹過，帶著濃鬱的潮氣。
許沫沫聞到了一股奇特的，好像有些腥，還有些鹹的味道。
她聽飛過來的鳥兒說，隻有海水才是鹹的。
遠處的地平線上，不知何時彌漫起淡淡的白色霧氣。
孫晴看了看周圍，有些疑惑且擔憂的說：“怎麽突然起霧了空氣濕度好大，不會是要下雨吧”
“下雨不好嗎”許沫沫問。
她喜歡下雨，尤其喜歡蒙蒙細雨飄落到身體上的感覺。
孫晴微微皺眉，“有些髒東西會順著雨水進來。”
就這麽兩句話的功夫，霧氣就已經彌漫得到處都是。
前方的圓形圖書館已經看不到了，連身邊的孫晴，都有些模糊。
許沫沫小聲說：“這霧好奇怪啊，長得這麽快。”
就算在湖麵上，霧氣升起來也沒有這麽快的。
難道城市的霧氣和湖上的霧氣不一樣嗎
“對，太快了……”
朦朧的霧氣中，許沫沫看到孫晴的臉慢慢沉下來。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麽，脫口而出：“不對，這是迷霧之城！”
她連忙拿出通訊器想要通知總控室。
但是電話剛撥出去，通訊器裏麵傳來一陣嘈雜的電流聲，接著滋啦一聲，一連串細碎的火花炸開，裏麵的芯片和信號係統燒了。
幸好，實驗室的廣播係統還能正常使用。
許沫沫聽到旁邊的喇叭傳出來人聲。
播音員應該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
“喂，能聽到嗎所有實驗室的工作人員請注意，這裏是總控室。”
“大家不要驚慌，請立刻和身邊的人結隊，到實驗樓一樓集合等待救援。”
“重複一遍，請立刻和身邊的人結隊，到實驗室一樓集合等待救援。”
“情況緊急！霧氣能破壞一切電子設備，信號隨時可能中斷，我們已與外界失去聯係。”
“請大家相互轉告，到實驗樓一……滋滋……”
廣播裏傳來電流聲，接著是“嘭”得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爆炸了。
然後，廣播就再也沒有響起來。
這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
漆黑的濃霧裏，徹底什麽都看不清了。
廣播切斷之後，周圍陷入一陣短暫的寂靜。
接著，不知道從哪兒響起一聲尖叫。
這聲尖叫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人們恐慌的開關。
幾乎是一瞬間，無數的奔跑，驚呼，推搡和哀求就從四麵八方壓了過來。
當災難降臨的時候，實驗室這些高智商的，在這個荒謬的世界活得體麵的高級知識分子，似乎並沒有比其他人類表現得優雅到哪兒去。
突然，黑暗中亮起一束細弱的光，照得周圍的霧氣濃白如牛奶一般。
“沫沫，你能看到光嗎”孫晴的聲音從濃霧中傳來。
“可以。”許沫沫回答。
“你在哪兒看到我的手了嗎過來拉住我，我們一起去實驗樓。”
一隻女性的手出現在光柱裏，隱隱約約。
許沫沫趕緊拉住她，“孫老師，我在這裏。”
她覺得孫晴什麽都懂，和人類的老師一樣。
孫晴笑了一下，拉著她往一個方向走，“別叫我老師，叫我晴姐。你沒聽過一句話嗎，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
她的心理素質似乎格外的好，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
許沫沫搖頭。
想起來她看不見，又說：“沒聽過。”
頓了一下，她問：“晴姐，為什麽你有光”
孫晴一邊走一邊解釋：“這個啊，我經常加班，半夜才回家，咱們公寓的樓梯燈老是壞，我就買了一個小手電。”
“哦～”許沫沫似懂非懂的點頭。
這時，後麵突然跑過來一個人，直接撞了上來。
孫晴的手從許沫沫手中滑落，她聽見孫晴“啊”了一聲，小手電也飛了出去，消失在霧氣中。
“對不起對不起，我看不見，對不起……”撞人的人一邊道歉一邊快速跑遠。
許沫沫視野裏再次變成一片黑暗。
“晴姐”她試探著喊。
沒人回答。
“晴姐”她又喊了一聲。
“咳咳……這裏。”
不遠處傳來孫晴的聲音。
她在咳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撞到了肺部，或者吸入了太多的霧氣。
許沫沫順著聲音過去，摸到一雙微涼的手。
孫晴的聲音充滿驚喜，“太好了，我找到你了，快，跟我走。”
說著，不等許沫沫回答，就牽著她快步往一個方向走。
“晴姐……”
許沫沫在後麵喊她，“我們好像走反了。”
剛才她們不是朝這個方向走的。
“沒有反。”孫晴的聲音很肯定，“就是這個方向，你記錯了。”
孫晴走得非常快，許沫沫要小跑才能跟上。
周圍的霧氣似乎更濃了，她聞到一股奇特的味道，和一開始霧氣剛起的味道十分相似，有一點點腥味，還有一點點鹹味。
隻是要更濃鬱一些。
許沫沫沒有再出聲。
肉眼無法看穿的濃霧中，幾縷纖細的菌絲從許沫沫的手上伸了出來，悄悄的攀爬到了孫晴的手上，在她的皮膚上一點點的摸索，順著細小的毛孔鑽進去，連上細微的神經末梢。
下一秒，許沫沫眼前的景象突然變了。
霧氣散去，她看到一麵鏡子。
鏡子裏映出她的臉，竟然是一個十二三歲，漂亮俊秀的少年。
少年剛洗完臉，梳子濕了水，正認真的梳理著自己的頭發。
砰！
砰！
砰！
許沫沫的心髒重重的跳了起來。
自己看到的，是這具身體的記憶。
而這具身體，不是孫晴。
此刻拉著自己的，是個會擬態的變異種。
確定了對方不是人，許沫沫本想抽出觸須，找機會逃跑。
可是下一秒，聽到外麵有人喊：“阿來，薛老師來教你學琴了。”
少年立刻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應了一聲，連忙跑了出去。
在門口，許沫沫看到一個打扮貴氣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旁邊，站著一個溫柔恬靜的白裙子女孩。
女孩年紀不大，不到二十的樣子，眼神看起來有些空洞。
哪怕許沫沫是一朵蘑菇，也能感覺到，在看到這個女孩的那一刻，少年砰砰跳動的心髒。
他喜歡這個眼睛看不見的鋼琴老師。
老師叫薛彩。
她說她最大的願望是能看到彩色是什麽顏色。
許沫沫隱隱有種預感，這些記憶，可能會有用處。
她決定繼續看下去。
下一個場景，少年長大了一些，不知發生了什麽，他跪在地上，無聲的哭泣。
女孩抱著他，撫摸他的頭，不停的安慰他：“阿來阿來，不哭了，叔叔阿姨走了，我就是你的姐姐，你放心我會一直照顧你，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畫麵翻轉。
看起來又過了幾年，女孩長成了女人，少年也成了大人模樣。
隻是這一次，畫麵裏多了一個男人。
女人笑盈盈的牽著男人的手說：“阿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我們準備結婚了。我看不見，他不能說話，你說，我們著算不算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接著，畫麵再次翻轉。
女人拿出一個盒子興致勃勃的他分享：“阿來，你看，這是給你姐夫的禮物，聽說這是現在最高端的發聲器，比霍金用的還高端呢！我攢了好久的工資才買到，送給你姐夫，他以後就能說話了。我想聽他說我愛你。”
可是男人得到這個禮物後，說的第一句“我愛你”並不是說給女人聽的。
阿來發現那個男人出軌了。
可是女人並不知道。
她以為男人很忙，每天晚上等到深夜。
終於，在不知道第幾個夜晚，阿來穿上了男人的衣服，戴上了同樣的發聲器，敲開了那扇門。
女人出來開門。
聽到發聲器裏傳來電子合成音，“薛彩，我愛你。”
女人激動的抱住他，湊到他耳邊小聲說：“老公，我們要個孩子吧”
許沫沫怎麽也沒想到，畫麵再次翻轉之後，場景竟然會變得如此血腥。
阿來假扮自己的事情，被女人的老公發現了。
兩人在廚房裏起了爭執，在扭打過程中，阿來被男人刺了一刀。
他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聽見女人買菜回來開門的聲音。
她似乎聞到了血腥味，問：“老公，家裏什麽味道啊”
男人冷靜的一邊在阿來身上補刀，一邊回答：“我買了一條大魚做給你吃，味道有點大。”
女人拎著菜準備進來，“那我過來給你幫忙。”
男人連忙阻止：“別進來，地上都是水，你懷孕了，別滑倒。”
女人笑著靠在廚房門口，道：“那我看著你做。”
就在女人的“注視”下，男人切掉了阿來的舌頭，細細的切成片，然後用熱水燙過，端到了女人麵前。
女人夾起一片嚐了嚐，有些疑惑：“這是什麽魚我怎麽從來沒有吃過”
男人沒有回答，反而問：“好吃嗎”
女人點頭：“又脆又嫩，老公你手藝真好。”
男人笑道：“那條魚很大，我把剩下的凍在冰箱裏，你喜歡，我就天天做給你吃。”
許沫沫看到這裏，覺得心髒都要炸開了。
她是一朵蘑菇。
蘑菇是腐生生物。
吃掉其他生物的屍體和營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現在，她好難受。
喉嚨裏都是血腥味，耳朵裏也嗡嗡在響。
她看不下去了。
眼前的場景嘩啦一聲碎裂。
漆黑的濃霧裏，一張放大的、屬於孫晴的臉出現在她麵前。
“孫晴”咧開嘴笑起來，露出一口尖銳的牙齒。
“啊，被你發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