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ter 52 】
【 52 】
“篤。”
一聲手杖落地的聲音傳來， 打碎了房間內緊張安靜的空氣。
謝臻從虛空中走出來，目光在在場的幾個人身上轉了一圈，拿著手杖走到沈祭月斜前方， 看向袁琦博士，慢條斯理的問：“什麽情況實驗體叛逃”
實驗體指的自然是沈祭月。
但是他的站位，明顯是在維護沈祭月和許沫沫兩個人。
袁琦博士看不出來，何楠卻看得十分清楚。
何楠連忙打圓場， “當然不是，關於‘神血’， 博士有些疑問想要找到答案。”
袁琦博士看到他倒是十分熱情，“你來得正好， 當年你爸爸謝歸璨違規重啟‘神血’實驗的原因我可能有頭緒了……”
謝臻直接打斷他：“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以後再說， 現在有更大的問題需要您幫忙。”
袁琦博士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什麽叫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如果不是我對謝歸璨的實驗有疑問， 我才懶得從中心城跑到A市！我……”
“您要繼續糾纏這個疑問的話， A市馬上就沒了。”
“……”
袁琦博士大大的眼睛裏染上一抹尷尬和意外，“這麽嚴重”
謝臻：“說不定比紅雨還嚴重。”
謝臻把目前的情況簡單的說了一遍：“A市所有動植物微生物方麵的專家都在培育中心，但是現在培育中心已經全軍覆沒了。培育中心外， 據不完全統計， 已經有142個人類被蘑菇寄生， 並成功繁衍出孢子的案例。上風口還好，但是下風口， 每立方米的空氣中，孢子的平均含量的已經達到了1000個。袁琦博士，您應該明白這個數值意味著什麽。”
袁琦博士當然明白。
但是， “這不是你們特別行動處的工作嗎我能幫什麽忙”
謝臻：“特別行動處計算過，在上風處的密閉性比較好的大型建築， 可以容納一百萬人，地下的防空洞也能容納幾十萬人，再加上防護服，防毒麵具和護目鏡，所有的資源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能保存二百萬人口。”
紅雨事件之後，A市還有五百多萬人口。
二百萬，也不過三分之一而已。
“我們已經通知了A市第一人民醫院，現存的所有醫藥方麵的專家，並且送了孢子樣本過去，去驗證現存而抗真菌藥物能不能對變異的蘑菇產生作用。”
“但是，現在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我們無法分辨一個人有沒有被孢子寄生。現有的掃描儀鑒別不出來，基因鑒定也沒有用。現在我知道的，唯一能鑒別這一點的隻有……”
謝臻回頭，目光落到了許沫沫身上。
“隻有她。”
沈祭月的身體從袁琦博士提到“神血”就一直緊繃著。
直到現在，他的身體繃到了極致。
他猛地把許沫沫拉到自己身後，咬著牙道：“你要讓她去鑒別所有人！”
謝臻拿著手杖，站的筆直：“這是目前唯一的選擇，你應該明白。首先，藥物就算有用，也肯定無法覆蓋所有人，不可能給所有人都吃；其次，如果被孢子寄生的人，進入了密閉的防空洞或者其他避難所，而我們沒有發現，讓他在密閉的空間裏繁殖出新的孢子，會是什麽樣的後果。”
全軍覆沒。
幾乎沒有例外。
沈祭月當然明白。
但是，他金色的眼睛瞳孔裏爬上血絲，“你知道她會麵臨什麽嗎她會成為衝突的核心，那些被寄生的人，失去進入庇護所資格的人，會把所有的矛頭都對準她。她會成為眾矢之的！”
“……”
謝臻沉默了一會兒，“所以，我希望袁琦博士用最短的時間，找到鑒別的方法，代替許沫沫。”
沈祭月：“那找到之前呢如果一隻找不到呢五百萬人，你想讓她一個個的鑒別嗎”
謝臻：“那你給我一個更好的選擇”
沈祭月抿住了唇。
他沒有。
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隻是，明白被所有人敵視的滋味兒，不想許沫沫的處境變得和自己一樣罷了。
這朵蘑菇那麽笨，又那麽弱，掐一下臉都要哭，她受不了的。
沈祭月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她是‘曙光’，覺醒者協會不會同意的。”
謝臻：“我會說服他們的。而且……”
他看向許沫沫，“答不答應，應該讓許沫沫自己做選擇，你又是她的什麽人呢能決定她的想法”
“我……！”
沈祭月下意識的開口。
可是，他隻說了一個“我”字就噤了聲。
他隻有三五歲，記憶沒恢複的時候，可以理直氣壯的說，許沫沫是他的女朋友。
可是現在，這樣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了。
少年金色的眼睛暗淡下來。
他回頭看向許沫沫，她仰著臉看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柔軟清澈，清晰的映出他狼狽的模樣。
“你……”他悄悄換了口氣，問，“你願意去嗎”
許沫沫沒有直接回答，她也有問題要問：“我具體要做什麽”
謝臻：“鑒別進入庇護所的人沒有被孢子寄生，絕對安全。”
許沫沫：“那些被寄生的人呢不能進入庇護所嗎”
謝臻：“對，他們要留在外麵，等待藥物，並且繼續工作，為庇護所裏的人提供生活必需品。”
許沫沫：“如果藥物沒有用呢”
謝臻：“那就隻能在蘑菇生長出來之前，處理掉他們……就像是處理掉被納蚊寄生的人一樣。”
許沫沫想了一下，站了出來，“好，我去。”
謝臻看了她一會兒，臉上慢慢露出一抹笑來。
謝上校以前一直都是優雅的，皮笑肉不笑的那種笑。
許沫沫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樣的笑來，什麽奇奇怪怪的感覺都沒有，隻是單純的微笑。
謝臻的手環響了一下。
他接通，對麵傳來白火的聲音：“謝處，車已經到了。”
謝臻：“我知道了。”
說完，他掛斷通訊，看向許沫沫：“車已經到了，現在可以出發了嗎”
許沫沫點點頭，跟著謝臻走了出去。
沈祭月寸步不離的跟上。
謝臻回頭。
沈祭月：“許會長給我的任務，保護‘曙光’。”
謝臻沒有說話，回頭看向袁琦博士：“樣本很快送來，A市在等著你。”
許沫沫和沈祭月跟著謝臻離開第一實驗室，坐進了白火的車裏。
第一實驗室也在上風處，空氣中孢子含量不高。
但是白火依舊拿出了全副武裝，三套防毒麵具和護目鏡。
大家穿戴好上車。
白火：“謝處，按照計劃嗎”
謝臻：“對，先去防空洞D號入口。”
白火：“好嘞。”
車子調轉車頭，飛快的衝出去。
謝臻坐在副駕駛上，回頭向許沫沫解釋：“紅雨的時候，防空洞被雨水淹了，其他入口還沒清理出來，上風處的入口隻有D口的消毒通道能夠使用。空氣過濾係統也在檢查，應該沒有問題。”
許沫沫不懂這些，隻是點頭。
倒是沈祭月，臭著一張臉坐在許沫沫旁邊，問：“風向隨時都會變，你如何保證上風處一直是上風處”
謝臻：“氣象專家分析過，這幾天風向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一直都是東南風，如果萬一風向突然變化，我提前向中心城申請過，中心城會及時向A市東南方向投放炸彈，炸彈爆炸產生的衝擊波，足夠抵擋風向變化，給我們轉移的時間。”
沈祭月沉默了兩秒鍾，道：“許會長呢，他怎麽說”
謝臻抬起手環：“我正要向許會長匯報。”
說著，他就撥通了許靈淵的號碼。
謝臻具體和許靈淵說了什麽，許沫沫沒有注意聽，總之和剛才向袁琦博士和沈祭月說的內容差不多。
她坐在車裏，呆呆地看著外麵驚慌的人群。
他們臉上戴著簡易的自製口罩和透明膠帶纏成的，粗劣的護目鏡，和車子的方向一致，往東南方逃難。
擁擠的人群裏，有許多已經是菌床了，但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臉上是和其他人如出一轍的恐懼和求生的欲望。
這樣的表情，許沫沫在人類的世界裏見到的太多了。
太多太多了。
她每天都在不同的人臉上見到。
明天又在新的臉上見到。
人群中，依舊是不是的有菌床成熟，長出蘑菇，炸開，炸出彩色的孢子煙霧。
人們驚呼著遠離，然後繼續往前跑。
好在，路上的孩子和老人並不多，基本上都是青壯年，大家的速度並不慢，炸開的彩色煙霧，也能快速躲開。
可是下一秒，許沫沫又想到，老人和孩子都去哪兒了呢
啊，大部分都在幾天前的紅雨中喪生了。
謝臻和許靈淵不知道說了什麽，突然把手環取下來，叫了沈祭月一聲：“許會長找你。”
沈祭月接過手環，許會長不知道和他說了什麽，他一直垂著眼簾在點頭，最後隻道：“我不會忘的。”
然後，手環到了許沫沫手裏。
“孩子……”許靈淵蒼老慈祥的聲音傳來，許沫沫忍不住喊了一聲，“會長爺爺。”
“孩子，委屈你了。”
許沫沫搖搖頭，搖完了，想起來許靈淵看不到，又道：“會長爺爺，我沒有委屈。”
她是真的不覺得委屈。
她隻是去分辨，那些被孢子寄生的，變成菌床的人類，似乎更覺得委屈。
她覺的她的同類有些過分。
她也想要菌床，但是，她隻想要沈祭月的一條觸手就夠了。
如果把沈祭月整個人都變成自己的菌床，她會覺得自己太貪心。
可是她的同類，要把很多很多人類，都變成它們的菌床。
許靈淵：“好孩子，我明白，我跟沈少校說過了，他會保護你，不管發生什麽事，你一定不能離開沈少校身邊，記住了嗎”
許沫沫：“嗯，我記住了，會長爺爺。”
“我在下風處，這裏情況太嚴重，不能過去，我讓呦呦和魯魯這兩隻小螞蟻過去找你，如果萬一有什麽紕漏，他們兩個也能保護你。”
許沫沫“啊”了一聲，有些意外，也有些遲疑：“可是，會有危險……”
“沒事，這兩隻小東西都覺醒了，許呦呦的天賦很不錯，是時間靜止，他能保護你的。”
說話間，車子就已經來到了防空洞D口處。
這裏已經圍滿了人群。
入口處，一列穿著製服的特別行動處隊員把守著，領頭的是李雲彥。
人群中，有人激動的問：
“廣播讓我們來這裏，我們好不容易跑過來，為什麽不讓我們進”
“對啊，為什麽不讓進那些孢子到處亂飛，在外麵太危險了。”
李雲彥拿著喇叭，努力安撫著大家的情緒，“不是不讓進，要等能分辨的大家身上是否攜帶孢子的人到了之後，才能進。”
“大家也不希望有攜帶孢子的人進去，然後在防空洞裏繁殖吧”
這話一出，驚慌失措的人們總算冷靜下來。
“那TA什麽時候過來”
“萬一我們被孢子寄生了怎麽辦隻能等死嗎”
“當然不是！”李雲彥大聲道：“和納蚊不同，蘑菇是真菌，我們的醫院內有大量的抗真菌藥物，醫學領域的專家正在研究最佳的藥物用法，就算被寄生了也不用擔心，抗真菌藥物肯定能殺死孢子。隻是藥物有限，不能浪費在健康的人身上，必須盡快篩選出健康的人和被寄生的人，所以請大家配合，好嗎”
不管李雲彥的話是真還是假，驚慌失措的人們總算是安心了一些。
“你說的人到底是誰你們特別行動處都分辨不出誰被寄生了，TA就能”
“當然！”李雲彥一本正經的說，“她可是我們所有覺醒者中最特殊的一個，是‘曙光’，你們中應該有人聽說過，她雖然是覺醒者，但是畸變指數為零，我們覺醒者都認為，她是結束末日的鑰匙。”
這話一出，人群瞬間陷入嗡嗡的議論。
關於這個“曙光”很多人都聽說過，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大家按照李雲彥的指使，和風向垂直的方向排好隊。
剛排好隊，許沫沫的車就到了。
李雲彥趕緊迎上來。
排隊等候的人們也伸長了脖子看了過來。
他們比誰都好奇，那個傳說中的曙光，能決定他們命運的人到底是誰。
副駕駛的車門率先打開，是拿著手杖的謝臻。
他們認得謝臻，知道不是他。
接著下車的是沈祭月。
肯定更不是他。
最後，從車裏走出來的，竟然是個十八九歲，白白淨淨的小姑娘。
李雲彥大步走到許沫沫麵前，用一張誇張的恭敬態度向許沫沫鞠了一躬：
“您來了，大家已經等了很久了，您看，現在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許沫沫呆了一下，下意識去看謝臻。
謝臻眯了一下眼睛，很快就猜到李雲彥幹了什麽。
他幾不可見的朝許沫沫點了點頭。
許沫沫也不動聲色的朝李雲彥點點頭，說：“可以開始了。”
李雲彥領著許沫沫來到入口處，“所有人，排隊前進。通過者，進入地下防空洞，不通過者，在那裏……”
李雲彥指了一下下風口的位置，“排隊等候安排。”
“開始。”
他說完，隊伍裏卻沒有人前進。
人們看著許沫沫，眼裏依舊帶著猶疑。
這個看起來稚嫩得不可思議的小姑娘，真的是“曙光”
真的能分辨出大家誰被寄生了，誰沒有被寄生
看著沒人安靜的隊伍，李雲彥忍不住蹙眉，他剛要說話，一個抱著嬰兒的男人突然從隊伍中間站出來，“許同誌，我相信你，我可以當第一個嗎”
許沫沫抬頭看過去。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男人。
不久之前在第一實驗室裏，這個男人是繼那個抱著嬰兒的母親第一個站出來響應沈祭月的安排的人，也是那個母親死後，主動收養了那個母親的孩子的人。
可是……
男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抱著懷裏的嬰兒，一步步走到許沫沫麵前。
許沫沫看著他，給了他一個並不那麽美麗的答案：“菌床。你被寄生了。”
男人愣了一下，樣子竟然並不太意外。
他說：“我已經猜到了，那個人長出蘑菇的時候，我離他太近了。”
他頓了一下，突然把懷裏的嬰兒遞過去，“我女兒呢當時我立刻就捂住了我女兒的臉，她應該沒有吸入孢子吧”
他打開繈褓，露出裏麵正在沉睡的嬰兒。
男人看著許沫沫，眼睛裏亮著殷切的光。
許沫沫看了白白嫩嫩的小嬰兒一眼，說：“她不是。”
男人長長的鬆了口氣，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我沒有食言，我對得你媽媽了。”
他吻了小嬰兒一下，問：“同誌，這孩子怎麽辦”
許沫沫去看謝臻，謝臻正要說話，隊伍裏另一個女人走了出來。
這個女人也很眼熟，應該也是在第一實驗室裏見過的人。
女人走上前來：“許同誌，你還記得我嗎我應該沒有吸入孢子，你看看對不對。”
許沫沫點頭：“你沒有。”
女人看向男人：“把孩子給我吧，以後我帶著她，你當時怎麽向孩子的母親承諾的，我也可以給出同樣的承諾——隻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會把她當成我親生的孩子看待。”
男人仰起臉，掩住眼角的濕潤，把嬰兒交給了那個女人，然後自己走到了李雲彥指的位置站好。
女人衝許沫沫和特別行動處的隊員鞠了一躬，抱著孩子一步步走進防空洞，走進那個安全的庇護所。
有人開個好頭，接下來就順利多了。
李雲彥之前安撫大家的話起到了作用，那些被寄生的人，覺得自己還有希望，也不再鬧騰，安安生生的旁邊排隊。
隊伍移動的速度非常快，一個接一個，幾乎是用跑的在前進。
直到，有一個背著雙肩包的男人來到許沫沫麵前。
這個男人戴著正規的護目鏡和醫用口罩，耳朵和鼻孔也用東西塞住了。
可是，許沫沫還是搖頭：“菌床。”
男人愣了一下，突然蹲下去，取下背包，拉開，從裏麵倒出一背包的藥。
藥盒上寫著奇奇怪怪的名字，許沫沫一個都不認得。
但是，她知道這些藥是幹什麽的，因為，男人嘴裏在念叨著：“沒事沒事沒事，我有藥，所有的抗真菌藥物我都有……”
他的動作慌亂又熟練，把每一種抗真菌藥物都拆開吞了下去。
然後，他殷切的看向許沫沫：“現在呢我身體裏的孢子死光了嗎”
許沫沫再次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