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男人將她送到車裏後, 並沒有立刻走,隔著窗道:“等到南苑,你自然可以騎馬。”
他不是不讓她騎。
他怕她累著, 怕風吹痛她的臉。
楚音卻有些不快:“我學了那麽久, 騎一會真沒事。”
“狩獵的時間比‘一會’要久得多。”他說完縱馬離去。
那道背影一閃而逝,楚音想了想, 臉上又漸漸露出笑容。
唐飛燕打了一馬鞭,追上丈夫。
“怎麽就你一個人?大嫂呢?”陸景辰往後張望。
唐飛燕道:“別提了, 我還沒說上幾句話, 大嫂就被大哥抱去了車裏。”
“為何?”陸景辰不解。
“你這都猜不出嗎?怕大嫂摔下馬,擔心大嫂唄!”
大哥對大嫂真是越來越體貼了,陸景辰道:“隻是現在坐會車,等到南苑大嫂肯定要騎馬的,大嫂應該沒看過狩獵, 你一定要照顧好她……”
以前她總嘲笑楚音不得陸景灼喜愛, 如今看來, 自己反倒比不上。
唐飛燕心頭不是滋味:“你就關心我照不照顧大嫂, 都不關心我冷不冷!”
掃一眼妻子身上厚厚的裘衣, 陸景辰道;“你不可能冷。”
“那你也不怕我摔著。”
陸景辰皺眉:“你自小就學騎術,怎麽會摔?”
唐飛燕見他不肯順著自己, 氣立刻上來了:“不說騎馬,我難得出來一趟, 你就怕我惹事,我剛才隻是想打隻兔子,你都不準, 怕我連累你……你自打娶了我就嫌棄我,我做的事, 你沒有一樁讚成的。”
好好的突然鬧脾氣,還紅眼睛。
陸景辰四處看一眼,提醒道:“要哭回去哭,在這兒成何體統?”
一會被父親看見,會覺得這兒媳這掃興。
哭還要挑地方,唐飛燕越發委屈了,不過她也知道陸景辰沒說錯,用手背擦擦眼角:“好,我不哭,但你要我一會伺候大嫂,沒門!”
陸景辰:“……”
唐飛燕一甩馬鞭,往遠處騎去,不再理會他。
南苑遼闊,方圓足有數百裏,除了水源充足外,西北方還遍種柳木,紅鬆。
若是春天,眼前定然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而今有些荒涼。
風在耳畔呼嘯,楚音從車內下來,袖手眺望。
東淩牽著赤霞道:“殿下說您現在可以騎馬了。”
楚音看到前方的陸景灼投來一瞥。
她扶著東淩的手翻身上去。
建興帝跟那些武將們道:“你們別手下留情,景灼跟景辰他們打得再多,朕也不賞,你們不一樣,你們之間誰拔得頭籌,朕賞把金弓!”
武將們都笑起來,抱拳道:“臣等一定盡力。”
陸景辰打趣:“兒子盡全力也拿不到金弓,可父皇未免太欺負大哥了,怎的大哥就不能拿金弓呢?”
建興帝睨一眼長子:“他要是比誰打得少,朕還罰他呢。”
陸景灼:“……”
這話楚音也聽見了,暗道公爹對陸景灼太過苛刻了吧,居然還要他得第一,他平時多數時間都在聽課,就算練習騎術,也至多三五日才一回,怕是趕不上那些武將。
不知公爹有何意圖。
寶成公主卻是嗔道:“哥哥您真是強人所難,景灼如今是太子,不像在青州時那樣專心練習騎射,您還罰他。”她如今是完全向著這位大侄兒的。
建興帝摸一摸短須:“還沒開始比呢,這就怕他輸?景灼,”他慢悠悠道,“你怕不怕?”
“孩兒若是輸了,任由父皇責罰。”
沒說怕不怕,但他這態度顯而易見。
“開始吧。”建興帝自己也參與狩獵,但他不在乎打幾隻,沒有負擔。
躲在林中的內侍們忙將那些躲藏起來的牲畜都趕出來。
陸景灼拿著自己慣用的牛角弓策馬前行,不過再騎了一段路之後,他忽然停住,轉過頭往後看。
目光越過空闊的平原,落在那道玫紅色的倩影身上。
誰料楚音也在看他,二人目光交匯,打成了結。
她粲然一笑。
離得遠,五官有些模糊,可他能感覺這笑容很漂亮。
忍不住嘴角翹了翹,他又繼續策馬。
建興帝瞥見,心頭一動。
身為父親,已經很久沒見過長子笑,他甚至不記得最後一次是在何時。
可能是十年前,也可能是十五年前。
現在這塊冰要被融化了。
在督查農事時,長子就陪長媳外出過數次,現在狩獵也記掛著長媳,已經不是他印象裏不為任何事物所動,極致冷靜的孩子。
為人父母,誰不希望孩子婚姻美滿,夫妻恩愛,建興帝當然也會替長子高興,但對長子的要求絕不會因此而降低,他仍期望長子是一個不會感情用事,理智謹慎的儲君,這樣他才可能不再去做選擇,不再動搖,所以這兒子斷不能讓他失望,做出有愧於自己身份的事。
前頭忽然傳來一陣喝彩聲。
賀中稟告:“太子殿下射了隻紅尾彩雞下來。”
紅尾彩雞體型比鴿子大,渾身羽毛五彩斑斕,爪上還有反光的鱗片,尾巴豔麗,飛行速度極快,要一擊即中很難,建興帝忍不住笑了。
長子一邊“兒女情長”,一邊下手狠準,倒是兩不誤。
太子有收獲之後,武將們也紛紛表現,不一會就打了十幾隻牲畜,建興帝平時沒空練習,但刻在骨子裏的本能仍在,隨手一箭就射中隻野豬。
馬屁聲四起。
建興帝開懷大笑。
楚音一直盯著陸景灼,雖然她騎馬不敢騎太快,可陸景灼始終保持在離她不遠的距離,此時又拉起弓,對準遠處一隻在逃竄的羊。
那把弓黑沉沉的,一看就很重,可在他手裏像毫無分量。
他身姿端正,全神貫注,深藍色衣袖下手臂肌肉隱隱鼓出,令人心跳加速。
楚音屏氣凝神。
箭突然飛出去,射入了那隻羊的脖頸。
她正要喝彩,卻見唐飛燕不知何處也弄了把弓,將旁邊一隻羊給射倒了。
楚音脫口而出:“弟妹,你好厲害!”
陸景灼過來時,正好聽到這句。
若沒有陸景灼剛才那一箭,她還能炫耀下,唐飛燕道:“大嫂謬讚了,我可比不上大哥,這羊沒死,還得補射。”她又射了一箭。
剛才陸景辰一直沒來哄她,她越想越生氣,不止沒照顧楚音,還打算跟陸景辰作對,故意狩獵。
結果真打著了,還被楚音誇。
“將這隻羊拖走,”她吩咐護衛,回頭對楚音一笑,“等會請大嫂吃烤羊肉。”
等唐飛燕走後,楚音道:“我原以為弟妹隻會騎術,沒想到還會射箭。”她前世完全不知道唐飛燕有這手功夫。
陸景灼沒做評價,隻叮囑道:“你去後麵等著,別再往前騎了,你追不上我。”
楚音才知道他是刻意沒騎遠,就為讓她看清。
心頭泛起甜,她輕聲道:“好,我不跟著殿下了……殿下的騎射功夫冠絕天下,妾身剛才已飽了眼福。”
誇弟妹時說“厲害”,誇他說“冠絕”,陸景灼沒有吝嗇笑容。
她眉眼彎彎:“殿下真應該多笑笑,珝兒珍兒瞧見定會更喜歡殿下。”
總說兩個孩子喜歡他,那她呢?
陸景灼腦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不由深深看了楚音一眼。
像滾燙的火星子,令她眼皮生出被灼了下的感覺。
他調轉馬頭:“快走吧。”
知道他必須要超過那些武將,楚音不想成為累贅,忙打馬離開。
行到遠處,再回頭看,已經不見他身影。
陸景辰始終跟在父親跟姑姑身邊,偶爾拉一下弓,打了兩隻羊,說一會烤羊肉吃。
此話甚得寶成公主的心,隻她對陸景辰夫婦這等擅長甜言蜜語的人存有戒心,並未表現出歡喜,隻說有些餓,建興帝了解妹妹,便吩咐賀中去提前準備。
後方殺羊的殺羊,生火的生火,忙成一團。
一個多時辰後,眾人滿載而歸。
陸景灼射中二十三頭牲畜,穩居第一,武將之中的魁首,與他差了五頭。
建興帝極為滿意,賞他一杯美酒,而對那名武將則賞了金弓。
三隻羊被火一烤,散發出濃鬱的香味。
打到的獵物太多,建興帝決定賞賜給文武百官,吩咐幾名護衛先裝載著獵物回京。
回頭看一眼次媳,建興帝道:“聽說你也打到羊了?不錯,沒給你父親丟臉。”
剛才聽說公爹要烤羊肉,唐飛燕急忙將自己打到的羊給送上去,想必是有內侍告訴公爹了。
完全沒料到會被誇,唐飛燕大為驚喜,說話都磕巴:“兒媳,兒媳是運氣好……正好那隻羊被大哥的箭嚇癱,兒媳才打中的。”
知道謙虛了,建興帝點點頭,隻要安安分分過日子,他不會為難誰。
陸景辰小聲問妻子:“你居然去狩獵?”
“是,怎麽了?”唐飛燕輕哼,“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不用指望別人。”
她腮幫子鼓起,臉撐得圓圓的。
陸景辰瞧她有幾分可愛,耐著性子道:“我剛才也是為我們好,並不是不關心你,我們成親這麽久,你當真不知?何必往壞處去想。”
他有自己的難處,唐飛燕應當最為理解。
可唐飛燕還在氣頭上:“你現在是看到我被父皇誇了才來跟我說話吧?不然你知道我狩獵,隻會罵我。”
“你的意思是我在巴結你?”陸景辰覺得她想多了,“不過被誇了一句,尾巴就翹上天,我提醒你,別得意忘形,以為父皇真消氣了……”
他到底是不是來哄人的?唐飛燕抱怨道:“你又在訓我!”
確實是不知不覺又訓上了。
可她那句話不該說。
他有必要巴結自己的妻子?陸景辰道:“我經常訓你也是因為你常做錯事,不然我會養成此等習慣?”
夫妻之間就怕翻舊賬,唐飛燕胸口一堵,差點氣哭,隻她不敢真跟陸景辰鬧翻,丈夫貴為晉王,又得公爹疼愛,她討不了一點好處,但此時實在不想再理陸景辰,四下看一眼,跑去了楚音身邊。
楚音一愣。
妯娌兩個的關係素來一般,唐飛燕自己也覺尷尬,可避開陸景辰隻有這個法子,不然單獨坐著,會被公爹發現他們夫妻不和,她指著東側在烤的羊:“大嫂,這是我剛才打到的那隻呢。”
說炫耀,語氣並不像,更像是搭訕,楚音不知唐飛燕有何目的,應付道:“那我要沾你的光,一飽口福了……不過我之前真不知你會射箭。”
騎射是唐飛燕唯一可以在楚音麵前炫耀的本事,她笑道:“我七歲就開始學射箭。”
楚音想到陸景灼那把弓:“你怎麽拿得動的?”
“弓箭也分好幾種,我用得是輕遊弓,無需太大力氣。”
論體型,唐飛燕比楚音還要矮一點,她驚訝道:“真的嗎,像我這樣的也能學?”
她記得陸景灼那時抱著兩個孩子,說相當於拉弓的力氣。
“當然能學,”唐飛燕打量楚音一眼,“難不成大嫂想學?”
楚音也說不好,她可能隻是想試一試拉弓射箭是什麽感覺。
唐飛燕一拍胸脯:“要不我教大嫂吧,我家裏就有合適大嫂的弓。”
楚音:“……”
這弟妹有點過於熱情了。
可唐飛燕想的是,陸景辰總在訓她,教她這樣那樣的,可她自己也能憑本事跟大嫂處好關係,未必非得要照著陸景辰說得那樣辦。
“就這麽說定了,等天氣暖一點,我來教大嫂!”
楚音不知唐飛燕為何如此,一時斟酌怎麽拒絕。
其實學一學也沒什麽,但跟她學的話不太妥當。
右側的陸景灼一字不漏都聽進去了,見楚音猶豫,隻當她又要跟唐飛燕學射箭。
她騎馬跟俞司仗學,射箭又跟弟妹學……
陸景灼的臉色微沉。
一直注意著這邊的陸景辰頓時坐不住了,他不知妻子在跟大嫂說什麽,但感覺自己應該必須,一定要上來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