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東淩低著頭, 戰戰兢兢退回陸景灼身後。
但願是他想多了。
也是他看錯了。
畢竟那就是一隻蟲子。
難道太子會要搶著跟他打嗎?
不可能,絕不可能!
生怕再有毛蟲落下,楚音遠離那片棗樹, 一個人走去西側。
從頭到尾她都沒往陸景灼的方向看。
身為太子妃, 剛才不夠鎮定,沒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 過於驚慌,恐怕陸景灼已在心裏怪責, 她不想送上門被他說。
那道身影與他隔了很長一段距離。
秋風陣陣, 掠過臉龐,吹不走煩悶。
陸景灼隻覺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麽也出不來。
剛才楚音驚叫時,他並未忽視,很快發現衣袖沾了蟲子, 正打算動手, 誰料她突然吩咐東淩……
他就在眼前, 她看不見嗎?
任何時候, 作為妻子遇到驚嚇之事, 第一時間都應該求助自己的丈夫吧?
可楚音居然沒有。
想到昨日被她說“注意分寸”的事,陸景灼心頭的煩悶之感更重了。
“殿下, 請入轎。”東淩提醒。
太子殿下竟路過了轎子。
陸景灼腳步一頓,轉過身。
東淩撩起轎簾。
放下時, 裏麵的光線由明至暗,他的目光在這瞬間與自家主子對上,感覺是對上了一塊寒冰, 剛才為開解自己而生出的僥幸土崩瓦解。
主子肯定很介意那蟲子的事!
東淩的臉頓時煞白。
難不成他不該聽太子妃的吩咐?
可當時的情況,他一個奴婢能拒絕嗎?
他又不是太子肚子裏的蟲, 什麽都能猜到,所以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吧?
東淩自我安慰時,陸景辰卻是滿心好奇。
從剛才一事看,大哥大嫂鬧得挺僵。
原因是什麽?
他見過那二人手牽手,且大哥被下了藥都不曾碰別的女人,照理不該如此。
是不是路途上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跟楚家有關,還是……
他越想越好奇。
小轎在縣衙門口落地時,已是午時。
魯縣令心驚膽戰地看著以前的卷宗,他不知道太子為何要趕他走,他到底做錯什麽?總不會真跟床有關,太子沒睡好所以怪責他?
腦門上的汗滾落下來,他正擦的時候,聽說那三人回來了。
魯縣令忙去迎接。
知道他要問午膳的事,楚音主動先點了菜。
魯縣令隨後解釋積壓的案子:“殿下,臣確實手上有幾樁舊案未破,但不是臣偷懶,委實是因為仵作驗不出,要麽是……”找了好些借口。
可哪個衙門沒有破不了的案?陸景灼不過尋個借口叫他回去。
“你問心無愧便成。”
魯縣令聽到這句更怕了。
世上有幾位官員能真的做到問心無愧?想要往上爬,多少沾點黑,他懷疑太子殿下是不是查過他,隻覺渾身透骨的涼,低聲道:“是,是,殿下說得極是!”
出來時,身子晃一晃差點摔倒。
韓縣丞忙扶住他:“您小心點!”
魯縣令在百姓們麵前極其威嚴,說一不二,可在太子麵前真是膽小的跟隻鼠兒差不多,韓縣丞隻覺好笑,當然,他自己也一樣,隻不過平日裏常巴結魯縣令,參雜著點兒幸災樂禍。
“你去問問他們,可要換個臥房。”魯縣令突然吩咐他。
韓縣丞立時好笑不起來了。
那三人聽到換臥房的事卻很奇怪。
陸景辰道:“布置得挺好的,為何要換?”
“好就行了,臣等是怕三位不適……”韓縣丞看向陸景灼,“太子殿下與太子妃真的不用換嗎?”
這縣衙的人都什麽毛病?能不能把心思用在別處?
陸景灼臉色微沉:“不必。”
韓縣丞見狀急忙告退。
陸景辰看了一笑:“這魯縣令是個會鑽營的主兒,生怕大哥大嫂睡得不舒服。”但他完全誤會了,大哥大嫂是因為吵架而不快,跟睡覺毫無關係,他問接下來的計劃,“大哥下午準備做什麽?”
那些農戶們要明日才播種。
他們確保此事不出意外後便得趕往下一個縣。
陸景灼沒有回答,他在想楚音會做什麽。
“再說。”
楚音自出宮前就想好要去各處走一走的,她本來的計劃自然是跟陸景灼一起,可這人實在古板,加上昨日的事,她懷疑他不會肯。
楚音默不作聲。
此時的宣寧侯府,江麟跟江岷跪在寶成公主跟前,後者年紀小,更是抱著母親的腿,二人一起勸道:“父親已經知錯,這兩日在外頭跪著,隻求母親您回頭,您何不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是真心悔過啊,母親,您不要如此絕情!您,您總不想將父親逼死吧?”
江羨見她執意和離後想方設法挽留,什麽痛哭流涕,絕食,跪行都使過了,現在開始利用兩個兒子,企圖讓寶成公主心軟。
可寶成公主隻覺得惡心。
她現在才發現,她這丈夫的優點就在於一張嘴,跟他那堂侄女一樣,口蜜腹劍。
摘去這個“優點”,他什麽都不是。
以後她絕不嫁這種男人!
寶成公主命兩個兒子起身:“你們再勸也無用,我必須同他和離……麟兒,岷兒,此事我稟明兄長後,兄長自會幫我,這和離一事,他縱使一萬個不願也必須答應,到時我會搬出侯府。不過你二人始終是他血脈,我會給他留最後一份體麵,保住他的侯爵,也不至於讓你們有所損失,”說著一笑,極為嘲諷,“剛才你們說我逼死他?等兄長的旨意下來了,你們看他會不會冒死抗旨!”
他要真去自縊,她會高看他幾分,可江羨顯然是個沒骨氣的人。
可惜她耳根子軟,竟真信了他這些年的甜言蜜語,以為他會安分守已。
江麟見母親心意已決,長歎口氣:“也罷,您若實在與父親過不到一塊,兒子也不想勉強,”她都搬出舅父了,能奈何?他的前途始終要靠母親的,“兒子會勸勸父親,讓父親放手。”
江岷尚有幾分天真:“娘搬走了還會回來嗎?”
“不會,但你跟麟兒隨時可來娘那裏住。”
江岷又要說什麽,江麟阻攔他道:“就這樣吧,多說無益,我們做兒子的,隻望母親父親都能過得自在。”
長子到底大了,已經會權衡利弊,寶成公主擺擺手:“行了,下去吧,我歇息會兒。”
兄弟倆躬身離去。
………………
陸景灼正坐在側間翻閱農書。
東淩在旁伺候,一邊盤算自己的小心思。
要不要快點道個歉呢?
太子殿下太能藏住事,他不指名道姓點出自己的錯,不代表他不會記著。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他早前在宮裏見慣那些太監,前日還耀武揚威,後日就被拖去杖責,要麽死了,要麽殘了,總是結局淒慘。
東淩借著倒茶的機會,又打量陸景灼一眼。
主子剛剛把才翻過去的一頁紙又翻了回來,顯然心思不在上麵。
東淩更慌了。
應該不隻是蟲子的問題吧?
應該是因為跟太子妃吵架,所以主子才會如此。
他放下茶壺,兩隻手攪在一起。
不行,還是先認錯吧。
東淩“噗通”一聲跪下來。
聲音極其清脆,陸景灼睨他一眼。
東淩道:“奴婢不該碰那隻蟲子,請殿下恕罪!”
“……”
他好像沒有開口怪責過他吧?
陸景灼淡淡道:“起來。”
“奴婢不起,殿下不恕罪,奴婢一直長跪不起。”東淩用額頭抵著地磚。
陸景灼揚眉:“你覺得這是罪?罪在何處?”
“罪在奴婢不該聽從太子妃,奴婢是殿下您的隨從,您沒發話,奴婢不該擅自動手……哪怕是隻蟲子,奴婢也該先等殿下下令!”
東淩嫌少犯錯,今日是因為楚音沒帶宮女,他才如此,但也不過是趕隻蟲子,竟怕成這樣。
難道自己表現的如此明顯?
他一陣沉默。
東淩的心跳得“砰砰”響,不知太子在想什麽。
但願不會真的懲罰他。
陸景灼忽地問:“你隻是因為擅自出手才覺有罪?”
“這……”東淩不太敢說,吞吞吐吐道,“也不全是,是,是因為太子妃她……您是太子妃的夫君,該當由您……總之,奴婢有罪!”
“……”
他聽出來了,確實東淩覺得他想親手弄走那條蟲子。
可當時隻是瞬間的念頭,竟就這麽泄露了。
他真的……有那麽想嗎?
陸景灼捏了捏眉心:“起來吧,我不怪你,但下不為例。”
“殿下寬厚,奴婢銘記在心。”東淩起身,退到一邊。
茶水漸漸涼了,香氣也淡下去。
陸景灼想起楚音昨日的話。
她是會變來變去,可變得敢要他注意分寸,那還是頭一回。
之前變得最厲害的一次是從文殊寺回來,他認為楚音是被他訓斥了,所以不再撒嬌,但這次……
難不成是生氣?
這個詞語有點陌生。
他並未見過楚音生氣。
為什麽生氣呢?
陷入沉思,過了好一會,他才端起茶水喝。
它已然涼透。
臥房裏,楚音正吩咐連翹跟忍冬找一件素雅的裙衫,好讓她穿著像普通人家的夫人。
她想出去看看南陽縣的街市,穿得太過華貴會引人注目,
忍冬一邊找一邊問:“太子妃可是同殿下一起去?”
“殿下應該沒空。”
忍冬吃驚:“您要一個人出去?”
“有何不可?”
在宮裏她要守規矩,不能隨意出宮,但她並不覺得有什麽委屈。
有失必有得。
可她現處南陽縣,能出去玩,為何不去?再說,她也不是不帶暗衛。
忍冬皺了皺眉,退一步道:“那您總要跟殿下說一聲吧?”
“當然。”她不會不問一下就走,還得征求陸景灼的同意呢。
也不知他會不會不準……
楚音命連翹給她梳個簡單的單螺,再插隻雕花白玉簪。
打扮好之後,楚音便打算去側廳。
豈料剛跨出門,竟瞧見陸景灼迎麵而來,她怔了怔,福一福身道:“妾身見過殿下。”
早上不是這樣的裝束,陸景灼打量她:“為何換了裙衫?”
不止如此,發髻也變了。
青衣白裙,粉麵朱唇,像十七八歲的姑娘。
楚音回答:“妾身想去街上走一走,正要來找殿下呢。”
她並未繃著臉,不像生氣的樣子。
既然氣消了,應是來邀請他同去的吧?
陸景灼的眉眼不自覺柔和了幾分:“去看看也不錯。”
“殿下同意了?”
“是。”
毫不費功夫,這讓楚音頗為驚訝。
她以為他又會講規矩,說什麽太子妃不宜上街雲雲呢。
楚音嘴角一翹道:“妾身謝過殿下,那妾身走了。”
“……”
竟然不是要與他同去?
陸景灼皺眉。
人生地不熟的南陽縣,她要單獨出門?
眼見那抹身影快消失在院門時,他叫住她:“阿音。”
聲音略沉,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楚音心頭咯噔一聲,以為他要反悔。
轉過身,她道:“殿下,妾身會帶暗衛同行。”並沒有安全上的問題,他打算用什麽理由阻止?
聽到這句,陸景灼完全可以確定楚音的氣並沒有消。
她就因為馬車上的那句話,氣到現在,可他當時也不過是想提醒她,讓她注意場合。
他錯了嗎?沒有。
哪怕是此刻,他仍這麽覺得,隻是楚音作為妻子,主動親他,是想得到回應,從她這一麵來考慮,楚音為此失望也是情有可原,他那時或許該換個柔和些的方式。
陸景灼道:“我也去。”
什麽?楚音以為自己聽錯:“殿下要去?”
“是。”
太出乎意料,楚音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陸景灼行到她身側:“走吧。”
“嗯……”
她往前幾步又頓住:“殿下為何想去?”
他不想。
可他也不想讓楚音單獨出門,那麽隻好同行。
二人坐入馬車。
車夫在前頭問:“殿下與太子妃打算去何處?”
陸景灼道:“你說。”
楚音不熟悉南陽縣,想一想道:“最熱鬧的地方吧。”
最熱鬧之處人當然也最多,陸景灼瞄一眼他那盡力掩蓋但仍明豔無雙的妻子:“恐怕我們不合適露麵,”吩咐東淩,“找兩頂帷帽。”
楚音沒有反對。
她還在疑惑陸景灼的態度。
他居然會主動跟她出門,這很不像他。
該不會是要借機查什麽案子吧?
楚音邊想著邊側頭看窗外。
馬車將將行入一條街道,兩邊擺滿小攤,吆喝聲不斷。
目光掠過,她發現有賣香梨的,有賣糖葫蘆的,有賣梅幹杏片的,還有賣……
正待再看,身側的男人忽然伸手將車窗關上。
楚音疑惑的轉過頭,還沒問他為何如此,就被他抵在車壁上吻了起來。
窗雖然關著,可外麵的喧鬧聲仍不時傳入,仿佛近在咫尺。
想起他在空闊的官道上尚且都不喜她親臉,現在卻……
她腦中冒出一個念頭。
他該不會又被下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