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君臣關係

丞相大人看向他的眼神分外無辜,清清亮亮的,好一個為君分憂的賢臣。

顧嶠頭一次在這樣的情況下,放開了商琅的手,然後道:“既然如此,不若朕讓禮部尚書好好歇上一陣子,由先生來做這件事。”

從顧嶠換了稱呼的時候,兩個人就清楚這已經從國事變成了私底下的玩笑話。

於是商琅從容應下:“若陛下想,臣便肝腦塗地。”

“朕哪裏舍得,”顧嶠笑罵一句,“前日才讓丞相擔下了瓦解世家的要事,如今再去擔禮部的責,先生莫非一日要換作五頓藥麽?”

商琅聞言,寵辱不驚地彎了下唇角:“陛下仁善。”

仁善什麽?

顧嶠想著自己手裏那些人命,總懷疑丞相大人是在罵他。

但是商琅並不會。

顧嶠對於此還是有點信心的。

這件事最終自然還是交給了禮部。

雖然說當今的皇帝是顧嶠,但臣子當中還是有不少昔日的老臣留下來,禮部尚書就算是一個,也自然清楚當年那位傅小侯爺在朝中有多受聖寵。

甚至於都有人懷疑傅小侯爺是不是跟皇家有點什麽不清不楚的關係。

隻可惜傅翎的模樣與已逝的長寧侯實在是太過相像,他們懷疑也絲毫證據都沒有,頗顯蒼白。

眼下為了這位離京六年的祖宗辦接風宴,剛剛辦完帝王冠禮和生辰宴的禮部尚書愁的頭發又白了好幾根。

但是誰都沒想到,顧嶠第一眼見到長寧侯,竟然是在自己的寢宮裏。

事情就發生在幾日之後,顧嶠跟商琅一同回寢殿的時候,一開了宮門就瞧見站在天井下的長寧侯。

昔日那個眉眼尚顯青澀小侯爺已經徹底長開了,足以稱得上一句豐神俊朗,不過眉眼間還是沒少那些少年氣。

看樣子在南疆這六年並沒有受太多的磋磨。

因為先前離京的時候傅翎的眉眼基本就已經長定了,因此過了六年,顧嶠還是能清晰地從那張臉上找到熟悉的影子,於是半點介懷也無地開口玩笑:“南疆待了六年,長寧侯是已經忘了京都的禮數,開始擅闖禁宮了?”

傅翎隻輕輕朝著一旁的商琅那裏瞥了一眼,嬉皮笑臉地接下顧嶠的話:“臣思念陛下已久,不願遵循那些虛禮,便先來宮中見陛下了。”

這樣的事情以前也沒少有,傅翎仗著身手好,整日整日地擅闖禁宮來尋顧嶠陪他出去玩。此次估計是因為六年未見還有猶疑,不然傅翎此刻不應該在天井下麵吹冷風,而是直接闖進他的寢殿裏各種放肆——先前傅小侯爺沒少仗著自己比顧嶠大欺負小孩。

兩位經久未見的好友這般打了一個照麵之後,就齊齊笑開,六年的生疏好像就在這一聲笑之中徹底消散。

顧嶠看了看他身上那一件圓領袍,一勾唇:“朕還當你去南疆這麽多年,回來會作副南疆打扮。”

他倒還挺好奇傅小侯爺穿起那玎玲璫琅的南疆服飾會是一副怎樣的場景。

“怎麽會,”傅翎不讚同地開口,“我若是真的那般穿著,這萬裏歸京,途中要迎上多少人的目光?”

“小侯爺這般風姿,已經足夠讓女子折腰,還怕那幾道目光不成?”顧嶠笑吟吟地打趣他。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得興起。商琅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忽然一動,避開顧嶠的視線朝著旁邊走去。

卻被顧嶠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哪怕他在這邊跟傅翎聊得歡,注意力也時刻放在丞相大人身上,不動也便罷了,若是一動,顧嶠輕易就能察覺。

“先生做什麽?”顧嶠打心眼裏沒有把傅小侯爺當成外人,因而喊商琅的時候稱呼也沒有注意,脫口而出。

“臣不便打擾陛下與侯爺,便想著先回殿中歇息。”商琅被拽住也沒多大的反應,朝著顧嶠行了一禮便答。

聽著似乎沒什麽問題,但是顧嶠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時候確實不早了,他與傅翎久別重逢,的確是有許多話要說,尤其是關於商琅的——自從傅翎走後他就沒了什麽可以傾訴心事的人,眼下六年過去,他跟商琅之間發生那麽多事情,實在是不吐不快。

於是顧嶠便隻輕輕頷首,由著丞相大人自己先行離去了。

站在原地的兩個人沉默一會兒,瞧著商琅走進皇帝寢殿旁邊的那道門裏,傅翎猛地一拽顧嶠,把人帶到了正殿,然後直接問:“商琅怎麽會宿在宮裏?”

甚至還就在帝王寢殿旁側。

“這……說來話長。”顧嶠滿臉無辜,一邊示意傅翎先冷靜一下。

傅翎轉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蠟燭:“沒關係,這裏的燭火夠燒,臣可以與陛下秉燭夜談。”

隻不過最後那四個字裏麵多少帶著點咬牙切齒。

顧嶠眨了眨眼,喊宮侍拿來了梨花釀,兩人在殿中對坐。

傅翎見到酒來,眼前一亮,一時間也沒顧得上繼續質問人,先抱過酒壇來拍開封泥,深吸一口氣,然後悶了一大口酒,這才開口:“果然,還是京都的酒更香。”

“可不是,朕自你離開那日便埋了這酒,專等你回來的時候開封。”明日還有早朝,傅小侯爺可以藏著裝死,顧嶠卻不能,也就不敢喝多少酒,自顧自倒了杯茶,用內力輕輕溫著。

聽到顧嶠這般言語,傅翎卻是一頓,皺著眉,猶疑問道:“若是……我之後沒再回來呢?”

手中茶盞輕輕磕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顧嶠掀眸盯著他,盯到傅小侯爺忍不住想要開口的時候,才悠悠道:“自然是自己喝盡了,半點也不會給你留。”

好在沒有如果。

跨過六年,兩個人又坐在了相對的位置上。

連灌了幾口酒之後,傅小侯爺容姿煥發,開始跟顧嶠聊起來:“我怎麽也沒想到,那麽多位皇子,最後竟然是你拿到了這個帝位——顧嬌嬌,你當真深藏不露。”

“你若是再這般喊我,可就是不敬君主了。”顧嶠瞥他一眼。

天下皆知商相的好顏色,但實際上顧嶠也沒差到哪去——皇家之人的樣貌向來不會差,顧嶠的母親也是當年名動京都的數一數二的美人。

他小得時候還不像現在這般神清骨秀的,臉上有點肉,眸子又圓,就像個英氣點的小姑娘,以至於那個時候傅翎總懷疑他殼子裏是不是個公主,隻不過因為一些皇家亂七八糟的原因女扮男裝充做了一位小皇子。

再者,顧嶠小時候一直都浸在各方的千嬌萬寵當中,性子極其驕橫,人還嬌氣,受不了半點委屈,加上那個“嶠”字與“嬌”字極像,傅翎便玩笑地喊他顧嬌嬌,一直喊到離京。

當時顧嶠對於這個稱呼雖然別扭但沒那麽抗拒,無所謂地放任,但若是沒有缺少這六年,隨著年歲增長,他一定會為此跟傅翎打起來。

比如說現在。

一代帝王被人叫成“嬌嬌”,實在是——

荒誕無理!

“好,不喊,”傅翎爽快地應下,還是忍不住說一句,“怎麽當了皇帝之後,你就沒以前那麽可愛了。”

以前小七皇子,張揚明媚敢愛敢恨的少年,怎麽現在變得這麽陰?說個話夾槍帶棒的,還全都是威脅。

說到這顧嶠就悶得慌:“你同那群人周旋四年試上一試?”

“大可不必,”傅翎比顧嶠大,早幾年就已經體驗過了朝上的風雲詭譎,至今還心有餘悸,灌了一口酒,感慨道,“看樣子,當皇帝確實是不容易。”

“倒還好,”顧嶠垂下眼,沒了喝茶的興致,苦笑,“若我不當這個皇帝,我怕是也不能像今日這般跟商琅如此親近。”

一提起這個名字傅翎就忍不住皺眉:“說起來,你方才喊他先生?還有方才問你的,他怎麽會宿在宮裏?”

顧嶠輕咳一聲:“‘先生’此名……早便有了,隻是先前未同你說。至於宿在宮中——”

他一頓,抬眼看向傅翎:“你既然知曉我登基,這一路上都不曾聽聞他的事情嗎?”

譬如封相,譬如帝王每到冬日便會將商相接到宮中,譬如他們之間那些曖昧不清的傳言。

顧嶠承認他是因為私心才放任那些曖昧傳言播散,但也因為是深藏在心底的晦暗之事,從未去探查過這些謠言最後都成了什麽樣子。

不過瞧著傅翎這般模樣……難道根本沒有傳多遠?

傅小侯爺下一句話就打消了顧嶠這一想法:“怎麽會不曾聽聞,邊境的街市上都有同商相有關係的話本子——甚至還有的會提到你。”

“我問得便是,你是如何所想,才不惜這些聲名將商琅給接到宮裏來?”

宮外的人知道的到底是不多,哪怕就連傅翎這樣明白顧嶠從小到大眼裏都裝著那位驚為天人的探花郎的人,都隻當顧嶠單純將人接到了宮中,隨便尋了座宮殿安置,怎麽也不曾想過,這位少年帝王竟然就這麽明目張膽地將人安置在自己的寢殿之側。

如此親密,但凡是個略知風月的,都能窺見兩個人之間的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