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兩年前的事對於程深來說, 其實說不上什麽好留念的。

隻是他失去了一位戰友。

欠了別人一條命。

那天如同往常一樣執行上級任務, 去往中緬邊界,壓製暴動分子。任務的難度不大,但邊界的地形複雜, 其中還涉及到了中緬邊界的軍政關係。

老班長帶著人員先去做搜尋工作, 程深與楊政易一組伺機待命, 在後方解救人質。

叢林槍聲響起的那一刻, 意味著行動開始。

人質數目是七人, 其中最小的為七歲, 程深先行翻身闖入了三樓平房內,擊斃守門人,楊政易負責解救人質。

“人質是否安全?”

程深半身蹲下, 持槍麵對樓梯口, 低聲問著後方的楊政易。

楊政帶著人質往後撤,老班長在下方應接,數著人數眉頭一皺,“少一人。”

“小旭,少了小旭!”

楊政易聞言轉過頭看著身後人群內的男人,反問:“他在哪兒?”

男人顫抖著身子搖頭,“我不知道, 他剛才隻是想上廁所,一直哭,然後有一個男人就拽著他,把他拉出門。”

程深聞言微微眯眼, “過了多久了?”

“大,大概十五分鍾。”男人匆匆解釋。

時間有點長。

楊政易與程深對視一眼,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先下去,我們會找到他的。”

男人擔心卻知道大局為重,老實的點了點頭,順著繩索往下。

“注意,有人接近樓層。”

耳麥內忽而傳來一聲警示。

程深神色一凜,側身緊靠在牆邊,握著槍把的手微緊,單手被在身後,指揮示意楊政易動作迅速點。

窗台繩索垂直而下,人影晃動滑過,人質安全撤離。

而樓道外一道腳步聲忽而響起。

一步,兩步……

楊政易迅速閃身,躲避在程深對麵,屏息扣緊槍把,凝視樓道階梯口處。

“哢嗒。”

腳踩石子的細微聲響傳來,來人踏上平台,身影偏矮,正小聲抽噎著,帶著哭腔。

程深眸光一頓,男孩站在原地,紅著眼睛遠遠地望著他,身子顫抖著。

後方一把槍直直抵著他的太陽穴,男人單手按著小旭的肩,抬眸對上室內的程深。

眸光帶著肆虐和嘲笑。

“放我走,這個小孩還給你們。”

程深麵色微冷,盯著他無言。

小旭沒有聽見回答,害怕心理加劇,淚光無聲泛起,身子顫抖不斷。

楊政易與他對視,眼神帶著安撫,示意他相信他們。

男人看著程深,嗤笑了一聲,“看來這中國小孩對你們這軍人也沒什麽用。”

話音落下,板機扳動的聲清脆響起,小旭瞬時感覺什麽,淚光閃動。

“行。”

程深出聲打斷,緩慢放下槍,雙手舉過頭頂,掀起眼皮,淡聲道:“我換他。”

楊政易聞言看手心微緊,男人看著他微微眯眼,扭頭下巴朝楊政易揚了揚,“槍放下,連他的一起踢到一邊。”

楊政易聞言按照他的要求,單腳踢過,槍瞬時滑入前方。

程深舉手邁步漸漸接近,男人按著小旭的肩一步步後退到安全區域。

楊政易在後方緊緊盯著男人,計算兩人的間距。

男人看著麵前的程深,鬆開小旭,朝前推了推,小旭連忙撲入程深的懷裏。

下一秒,槍口抵上程深眉間。

程深拍了拍小旭的腦袋,輕聲道了句,“等會兒用力往前跑,跑到那個叔叔那兒,然後乖乖躲好,知道嗎?”

小旭一愣,還未來得及說話,程深單手將他朝後一送,“跑。”

話音落下,他抬眸看向對麵的男人。

身後的腳步聲傳來,楊政易迅速接住小旭,將他安置在角落內,抬頭看著前方程深的背影,掃了眼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眸光微閃。

程深對著麵前漆黑的槍口,淡聲問:“誰派你來的?”

剛才男人提到了中國小孩兒,明顯存在語言漏洞。

男人眯了下眼,沒有理會他,程深掃了眼他暴露在空氣的中的手臂,明顯的紋身刻在上頭。

“Deprive。”

男人聽見他的話,明顯一愣,下一秒,程深算準時機,猛地抬手扭折他的手腕,手指一鬆,□□落地。

“砰。”

男人小腿被人擊中,身子瞬時倒在地上,麵色痛苦“啊!”

楊政易半蹲在地上,雙手持槍站起,快步走向程深,“你有沒有事?”

程深壓製挾持地上的男人,搖搖頭,“沒事。”

楊政易鬆了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槍,抬頭正要罵他,視線忽而落在他身後的窗戶邊,瞳孔驟縮,伸手按著程深的身子,疾呼道:“爬下!”

“砰!”

槍聲響起。

子彈劃破長空,穿透過身子。

程深看著麵前的人影晃動,微愣。

地上玻璃散亂的碎片折射著光,晃人眼球。

接著一道重物落地聲響起,沉悶壓抑。

暗紅的血點點滲出,印在心髒處,暈染著迷彩服,鮮紅而刺眼。

四周寂靜無聲,耳麥內的老班長的呼喊聲有些遙遠,不斷刺激著神經。

死亡。

-

故事很簡單,無非就是程深死裏逃生,戰友救了他,隻是救的方式是以命換命。

他活了,但楊政易死了。

程深看著墓碑開口,“我欠了他的命。”

夏季已經褪去,秋季的風微涼,伴著秋意。

吹動墓前的花,顫抖著。白焰站在原地,聽著他講述的聲線,平淡且冷靜,但不知為何卻感到了屬於他的酸澀與悲傷。

那是作為一個當事人親眼看見的死亡。

無法挽回的事。

心間微顫,她邁步靠近,默默抬手,踮起腳雙手抱著他的身子。

“沒事了。”

程深眼瞼一顫。

小姑娘溫暖的身子抱著他,單手拍著他的背,輕聲安慰:“沒事了,已經過去了。”

她說已經過去了。

什麽都已經過去了。

程深眼眸微垂,低頭垂在她的頸窩,溫熱的氣息,有些沉重,帶著他的無言沉默熨貼著她的肌膚,他一隻手扣著她的腦袋,另一隻緊緊地環著她的腰,用力且小心。

不是不在意。

而是太在意。

午夜輪回夢中時常會見到楊政易中槍倒地後的蒼白神色,又或者是他看著那個冰冷毫無生氣的骨灰盒下葬的的場景。

噩夢驚醒。

卻恍若曆曆在目。

白焰感受到他的力度,默默無聲抱著他,單手拍了拍他的背,帶著安撫。

墓園安靜,兩人擁抱著,白焰停了一會兒後喚了一聲,“程深。”

程深抱著她,應了一聲。

白焰也不想打破這擁抱,但是……

她掃了圈四周的場景,小聲道:“我們在這兒,這樣子會不會不怎麽好?”

周圍全是烈士的墓地。

這卿卿我我的姿勢好像有點不對。

明白她的意思,程深垂頭低低笑了一聲,鬆開她好笑的問她,“你還信這個?”

白焰看著四周,清了清嗓子,“一半一半吧。”

雖然白焰是個新時代的女性,信科學,但是對於這鬼神之說,她還是持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

程深看著她的眼神,單挑一下眉,“誰在看?”

白焰哪兒知道,可又不敢輕易指著墓碑講,掃到身旁的十五,伸手指了指,“它,十五。”

程深聞言垂眸看了眼趴在地上的金毛,十五注意到他的視線,歪了下腦袋。

白焰看著它的動作,被逗笑,瞬時頓下身子摸著十五的腦袋,“你怎麽這麽可愛啊。”

說完,她忽而想什麽,轉頭看了眼麵前的墓碑,仰頭問:“十五的是後來被你領養了嗎?”

程深看著墓碑上的男人,點頭,“楊政易父母很早去世,十五是他唯一的親人。”

白焰聞言,低頭摸了摸十五的腦袋,微笑說了句,“你把十五養的很好,他應該會很開心的。”

程深轉頭看著十五,意識不知想到了什麽,停了幾秒後回答:“可能吧。”

“不是可能。”白焰站起身,仰著頭看著他,眼神堅定,“是一定,他一定會開心。”

她那雙好看的杏眼,漆黑透亮,閃著光清楚到可以看見裏頭小小的他。

嬌糯的語氣卻說著一定的話。

一定會開心。

程深淡聲問:“為什麽這麽篤定?”

他自己都不認定自己。

白焰歪了下腦袋,不假思索的回答:“因為楊政易相信你。”

信你,即使他離去後,你能保護他身後的一切。

她的聲線輕柔,一點點透入人心。

程深眼瞼下垂,看著她白皙素淨的臉。

幹淨又漂亮,完全不同於自己常年接觸的人和事。

他忽而想起了自己過往人生中的,好像從未遇見過像白焰這樣的人。

明明很嬌弱,什麽都很怕的。

但卻能憑著幾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微笑。

輕易的,撼動他冰冷刺骨的世界。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側臉,淡聲喚了一句,“白焰。”

白焰被他突然叫了一聲,愣了愣點了一下頭。

程深抬眸看向前方,“這一塊應該是我的墓碑。”

他垂眸與她對視,平淡的聲線:“我隨時會死。”

所以他的人生沒有擔保,死亡一直伴隨著他。

可她太嬌弱。

無法想象如果她聽到他的死訊後的場景會是怎麽樣。

一定會哭。

而他不忍心讓她哭。

聽到他的話,白焰意識微頓,想起早上鬱含對她說的話,停了幾秒後看著他沒有回答,隻是抿了抿唇反問:“你以後都要像之前執行任務那樣突然走嗎?”

毫無預兆的離開,然後又毫無征兆的回來。

也有可能不回來。

程深頓了頓,老實回答:“會。”

白焰對這個回答毫不意外,平靜的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話音落下,程深手心微緊,等著她放棄,離開他的話。

等了幾秒後,他聽到了她輕柔帶著平靜的聲線。

——“那我等你回來。”

指尖微顫,程深抬眸看向她,眸光微晃。白焰仰著頭,凝視著他,重複了一遍,“我等你回來。”

所以你一定要活著。

活著回來。

程深看著她的神情,微頓。秋風拂過了她的發梢,微揚。

小姑娘仰著腦袋,用那雙漆黑的眸子與他對視。

輕輕柔柔的聲線打碎了他原以為的結果。

似是聽到了她心內話,程深回神。

他難以自抑的俯身低頭重新抱緊她,頭微垂吻了吻她的額頭,聲音微低,輕輕應了一句,“好,一定。”

他突然慶幸自己在初見時提醒了她掉的那個粉絲蝴蝶結。

也慶幸自己向她要了紙巾。

慶幸自己與她多次的相遇。

最後到讓他想永遠把她融進自己生命裏,不願放手讓她離開。

連死都不會放手。

作者有話要說:我!終於二更啦!

老母親留下感動的淚!

大噶!記得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