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觸碰

佛堂眾人俱都被眼前的變故嚇得不輕。

阿枝率先回過神來,慌張地查看著燕珝全身上下,“你有沒有事,這箭矢哪兒來的,怎麽……”

燕珝揚眉,“此箭功夫還差了些許,若要殺我,需得再練上幾年。”

“阿珝哥哥!”

韓文霽的聲音哭喊著傳來,“阿珝哥哥快些走罷,定是我那兄長來了,他可不是好相與的!”

“喲,”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響起,“是誰惹了我好妹妹傷心?不會是為兄吧,文霽,哥哥怎的不知,你何時竟對這位廢太子芳心暗許了?”

燕倚彤身邊的宮人已經四散開來,小太監們拉著細長的聲音喊著“護駕”“有刺客”,燕倚彤卻抱臂好好站在人群中央,看著燕珝。

“六哥,功夫不減當初啊。”

“……”燕珝漠然抬眼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

方才說話之人是韓家公子韓文霖,京中有名的紈絝子弟。

常常在京都與幾個狐朋狗友流連煙花柳巷,吃醉了酒便當街打馬傷人,被太子一黨彈劾多次,每每被彈劾,韓將軍都要吹著胡子打上他幾十鞭。

仇便這樣結下了。

韓文霖手上握著馬鞭,姿態張揚。

混不吝地穿著外衫,並未規整打扮,散漫的模樣讓不懂規矩的阿枝都忍不住皺了眉頭。

“這人是誰?”

阿枝隻能站在燕珝身側,她知道這些人都是衝著燕珝來的。如今隻能祈求她北涼公主的身份多少能起點作用,莫要讓他們太張狂。

“威遠大將軍韓成長子,韓文霖。”

阿枝點點頭。

……不認識。

但既然是將軍之子,今日他若想刁難燕珝,隻怕不能善了。

韓文霖帶來的隨從烏泱烏泱占滿了整個後院佛堂,燕倚彤嬌生慣養,頭一個先受不住。

“韓家郎君,讓你的人早些滾出去,臭烘烘的。”

“好說!”韓文霖手中的馬鞭輕響,“辦完事就走,絕不耽誤公主上香。”

“事,什麽事?”

韓文霽的眼淚還沒流幹,“哥哥,你不要做傻事,他可是阿珝哥哥呀!”

“不爭氣的東西,你是我的妹妹,要什麽男人沒有?偏要這種廢人,一個被廢了太子之位的男人,你還護著他做甚!”

韓文霖語氣半點不收斂,馬鞭指向燕珝。

常年尋歡作樂的臉上氣色虛浮,麵色青黑,但唇角揚起的壞意明晃晃。

“你們,”他壞笑著對身邊的人吩咐,“去給我廢了他,下手注意著點,別要了命。傷他一隻手,一百兩,一條腿,三百兩!”

韓家的仆從原先還忌憚燕珝的皇室血脈,如今聽到這句話,眼睛都紅了,紛紛歡呼著上前,都想搶頭功。

“夠了!”

阿枝不知從何處暴發來的勇氣,喝止住了癲狂的眾人。

“我乃北涼公主,為結兩國之好千裏而來,燕珝如今是我的人,你們若要動他,先問問我北涼的鐵騎同不同意!”

阿枝又一次站在燕珝身前。

這次不同於方才,很明顯的,她也在害怕。

燕珝方才徒手接下了一支羽箭,已經耗費了心神,重傷遲遲未愈,若再鬧上這麽一鬧,隻怕離丟命就不遠了。

就這一瞬間,阿枝突然想起了許多事。

從前燕珝是太子,他若死了,她需得殉葬。

所以她才一直費盡心思,吊著燕珝的命。

可不知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她在意的竟然已經不是自己的生死。

燕珝早已不是太子,他的死亡與她毫無幹係,沒了他,她可以回北涼,也可以留在大秦,做個兩國交好的象征。

甚至可以留在皇宮,大秦皇室不會吝嗇錦衣玉食,她自然可以過著富貴的生活。

現在,現在已經不是太子的燕珝,她不想他死。

她要保護他。

燕珝是她的人!

阿枝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用弱小的身軀擋在了燕珝身前,堅定而又無畏。

燕珝幾乎被這一刻的阿枝晃了眼,趁著眾人愣神之際,冷聲道:“韓公子,你若真恨我,便與我單挑,若輸了,任你想如何都可以。但你以多欺少,恃強淩弱,若傳出去,隻怕整個京城都會笑你韓將軍之子勝之不武,沒有半點韓將軍之風罷。”

韓文霖聽了這話,果真被激怒,但還是道:“我是來尋仇,並非與你比武,隻要泄憤便好,你管我如何?”

阿枝肅著神色,對身邊早就嚇呆了的小沙彌道:“快去找你們圓空師父!”

小沙彌愣愣點頭,飛一般跑了出去。

燕倚彤此時也回過神來,她是驕縱,但事關兩國邦交,女官方才的話猶在耳邊。縱使北涼已是大秦的手下敗將,但父皇先前的態度,分明是還用得上北涼。

她道:“韓文霖,你動手便罷,北涼公主不可動。”

“……”

韓文霖得了叮囑,隻好不耐煩地擺手,“女人就是麻煩,不動便不動。”

韓家的家丁衝了過來,燕倚彤和韓文霽被宮人們護著,阿枝驚慌失措下,不知怎的被燕珝拉了回去,將她推倒了佛堂的角落。

“你且待著,不要亂跑。”

混亂中,隻能聽見燕珝一聲短促的叮囑。

阿枝看見一個家丁,壯實得如同柱子般,滿臉凶相就這麽朝著燕珝衝過來。

“當心!”

燕珝身形飛快,避開了那人的進攻,反手一個肘擊將他擊倒在地,奪過了另一個朝他奔來的人手上的木棍,重重敲擊在他的肩頭。

那人卸了力,軟綿綿倒了下去。

連著擊倒兩個人,韓家家丁有些退縮之意,看不透這個瘦弱的年輕人究竟有怎樣的實力。

明明方才看起來弱不禁風,蒼白虛弱的麵色更像極了重傷之人,卻看著他接連打倒了兩個壯漢,家丁們紛紛對視,不敢上前。

他們雖然是韓將軍府的家丁,但大秦禁養私兵,他們隻是強壯魯莽,很少實戰,沒想到這個傳說中的廢太子竟然真的有些身手。

韓文霖看到他們的動作,氣不打一處來,“上啊!都傻站著幹什麽,不上的回去通通打板子!”

阿枝看著他那囂張挑釁的模樣,一顆心如墜寒窟。

燕珝從前當太子的時候得罪了太多人,如今還隻是一個紈絝子弟便能將他二人圍堵在此,日後若有什麽陰險狡詐的小人,隻怕燕珝死在南苑都無人發覺。

不知為何湧上的淚意讓她忽視了朝他二人方向扔來的木棍,燕珝一聲輕嗬,阿枝稍稍回神。

那木棍朝二人飛來,來不及躲避,她隻能努力扯住燕珝,緊閉雙眼,想用自己的身子擋住那一擊。

……

預料中的劇痛沒有襲來,反倒聽到了一聲悶哼。

阿枝睜眼,入眼便是燕珝唇角溢出的鮮血,紅得刺眼。

不知哪裏來的官兵迅速將亂局控製住,一白衣男子手執長劍,麵色凝重,身旁站著圓空和尚。

韓文霖和那些鬧事的家丁被驅趕走,白衣男子長身而立,冷聲道:“韓公子今日所謂,某必將如實傳達給韓將軍。”

塵埃落定,忍了多時的淚水爭先奪眶而出。

大顆大顆的淚滴落在地上,燕珝終於脫力,沉重的身軀好像又變得很輕,軟軟地靠在她的肩頭。

“沒事了。”

燕珝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脖頸,她幾乎腿軟站不住,但還是小心扶穩了燕珝,沒讓他真倒下。

“沒事了,沒事了……”

阿枝一遍遍重複,不知道是在對燕珝講,還是在一聲聲地安慰自己。

她飛速跳動的心還在胸腔裏不安分地突突跳著,淚水一次次模糊視線,又落下。

恍惚間,察覺到燕珝抬起了手。

有些粗礪的指腹輕輕滑過臉頰,小心翼翼地觸碰。

燕珝有些好笑,支撐著虛弱的身子,張口說了什麽。

好像那一日燕瑋挑釁後的情景又重現在了眼前。

他說,“我受傷,你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