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有什麽話,等活動結束了,來我房間慢慢聊。◎

再見陳京澍,是在華仁集團——JING資本發起的天使投資會上。

林逾靜所在的由一群碩博研究生自主創辦的百校瀕危野生動物保護聯盟,意外獲得參會資格。

因為她負責團隊內的網站美術設計和攝影工作,所以被師兄師姐一起拉過來做活動記錄。

會議廳地點在華仁萬襄酒店三層的萬事襄意廳,幕牆上雕刻的巨型枝紋畫,腳下地毯活靈活現的金魚暢遊圖,無不象征好運和財富。

“京澍,好久不見。你爺爺身體還好吧?”

“小陳總快點接任華仁,陳副局和老爺子也就輕鬆了。”

聽到熟悉的名字,林逾靜下意識抽離神緒,向燈火葳蕤處看去。

人群盡管簇擁,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陳京澍。

七年不見,記憶裏氣質痞勇卻溫良有禮的少年,已蛻變得周正又英氣。

華麗的水晶吊燈光縷灑在他身上,孤矜清冷,沉穩內斂。麵對這一名利場,體麵寒暄,遊刃有餘,神情卻寡淡如一團錦帛燒滅後的死寂白灰。

不知是不是她目光過於灼熱直白,陳京澍突然轉頭,兩人隔著人聲鼎沸,驀然對視了一眼。

隻是他掠望過來的眼神空洞又陌生,像蝴蝶揮動翅膀般迅速。

蝴蝶颶風刮過,林逾靜心髒沒來由的刺痛一瞬。

想念,愧疚。

還有此去經年,物是人非的落寞。

但陳年舊事重新湧上心頭後,她又想,當年自己一手策劃少年摧毀計劃,陳京澍現在把她當成陌生人,已經算是仁慈了。

“我對你有印象,華清美院的藝術管理碩士對吧?”短暫的跑神,林逾靜的思緒很快被正在進行著的工作拉回。

“沒想到邵董還記得我,當時也是我為您介紹的百校瀕危野生動物保護聯盟,您還準備為我們捐助藥物來著。”

一小時前,招商演講匯報會。

百校瀕危野生動物保護聯盟壓軸上台,卻因為項目偏靠公益捐款,引台下哂笑。

低言竊語,無不嘲言現在的碩博研究生充滿拯救世界的童趣理想,與名利為主場的招商會格格不入。

好在主辦方周到安排了會後酒宴,又給了他們一次各個擊破的機會。

但在場五十多位天使投資人,真正能與他們對標的,不過三四家。

臨近下一季度,聯盟資金告急,今日算是背水一戰。

林逾靜與福生藥業老板有過一麵之緣,所以被優先分派。

“主要還是你那組照片,拍得實在感人。”邵福森抿著親和笑容,明是熱絡暗為揩油地去攬她腰肢,“後來沒能捐助成功,我還一度很是愧疚,總覺得對你食言了。”

林逾靜腰間是掌心摩挲後餘留的灼熱溫度,她不動聲色用企劃書隔開兩人距離,臉上乖則笑容不減,“邵董,我們現在的團隊比兩年前更加成熟了,還有...”

“你明年是不是就要畢業了?”邵福森直接打斷她話,像個慈祥長輩,謙和又體貼,“工作落實到哪一步了?準備繼續讀博嗎?”

“我很喜歡現在宣傳保護野生動物的工作,和動物與自然相伴,十分治愈。”林逾靜努力將話題拉回至百校聯盟。

“小林呀!”邵福森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你和我女兒同歲,每次看到你都倍感親切。所以瞧著你那份想要拯救世界的童真,我是又感動又心疼。”

“...”如果不是林逾靜遇見過比邵福森更加偽善的人,她已經信了這場戲。

見她沉默,邵福森再次不客氣抱攬她肩,“我的董助下個月末就要休產假了,或許你可以抓住這個機會。漂亮的小姑娘就該穿著prada,背著chanel,喝著星巴克坐在高級寫字樓裏,輕鬆拿高薪,過每月跨國旅遊的小資生活。”

如果不是肌膚碰觸帶來的生理反胃,林逾靜都要質疑自己的理解能力。

邵福森這是當著大庭廣眾,絲毫不加遮掩的,企圖用名利收買自己。

或許用包.養形容,更加貼切。

她臉上的表情幾乎失去管理,但還是盡力維持語氣平和,“邵董,您也這樣和您女兒說話嗎?”

邵福森被懟了回去,連手也被她不留情麵地拍下。

周圍人像是早已習慣了酒桌上的半推半就,調侃打趣兩人,“老邵,這嗆口小辣椒有點意思。比你身邊那些菲菲,晴晴好玩多了。”

“小姑娘,你別看老邵年齡能當你爸爸,但給的寵愛也像爸爸一樣哦。”

“老邵隻有一個閨女在日本讀書,你努努力生個兒子,母憑子貴直接一步登天當富太太。”

露骨,下流。

帶著對社會公序良俗的泯滅和無視。

林逾靜再想為了項目吞忍,也沒了和氣,“不好意思,我爸爸死了,死挺慘那種。我怕邵董命不夠硬,葬禮上魂魄看到女兒被糾纏賣身,估計要死不瞑目的。”

這下換邵福森無法吞忍了,“你這姑娘說話怎麽這麽惡毒,簡直是半點家教涵養都沒有。”

林逾靜冷冷看著邵福森玩脫後的惱羞成怒,用男人本色形容再合適不過。

她連多爭辯一句都嫌惡心,道了句失陪就要離開。

“你這就要走?”誰知邵福森糾纏不休,蠻橫又無理,攔住她去路,“你今天不給我一個說法,咱們恐怕不能善了。你們百校聯盟,也沒繼續存在的必要。”

“邵董,究竟是誰言語粗俗,沒有半點家教涵養?您不能仗著身份,欺弱霸女吧。”麵對**裸的威脅,林逾靜隻不卑不亢搖了搖手裏舉著的GoPro,“忘了說,我剛剛全程錄像,或許我直接PO到網上,讓大家評評理也不錯。”

邵福森自知理虧,但又自持身份,不願有半刻伏低,“你是要威脅網曝嗎?那我就必須帶你去警局了,這是對我名譽權嚴重的損害行為。”

說著,邵福森便伸手去拖拽她。林逾靜本能掙紮,隻是男女間的力量懸殊,使得她頓時失去平衡,向地麵倒去。

預料之內的失態摔倒並無發生,一隻有力手臂,攬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林逾靜稍一抬頭,男人落拓的側顏便撞進她眼底。

隻見陳京澍濃眉微凝,深邃的眸冷峻漠然。滿身矜貴中,荒蕪草莽的痞戾野氣更重。

帶著與世俗背離的冷玉寒霜距離感,狠戾又慈悲。

“對不起!”林逾靜心虛地從他懷中快速站穩,又驚魂未定地後退一步,像是躲避更加怖人的怪獸。

“靜靜,你道什麽歉?”陳京澍看著她動作,眉心的川字紋皺得更深。

聽他親昵叫自己小名,不隻林逾靜微怔愣神,連帶邵福森也遲疑半刻。

“陳總和小...林小姐認識?”

林逾靜站在眾矢之的處,沒有承認的膽量,也沒有否認的勇氣。

猶記決裂的那個雨夜,野蠻生長卻意氣風華的少年,是如何被語言幻化的刃刺穿撕碎,又是如何悲愴冰涼地對她說“林逾靜,拿我當條狗騙,很爽吧?”

她回了什麽?

她回,“我怎麽知道你那麽缺愛,不過一點點關心,就恨不得掏心掏肺。”

而今,就像上帝親手書寫的大男主爽文照進現實。

她依舊是那個為了學業和生計奔波的苦命女學生,但少年早已成了高不可攀的權貴公子哥。

此刻雲泥,她甚至覺得陳京澍站在邵福森那邊羞辱自己,才是人之常情。

“靜靜,怎麽一會兒不在我身邊,就受這麽大委屈?”人非草木,林逾靜連自取其辱的想法都不敢有。倒是陳京澍把在場眾人當空氣般,單手插兜朝她走近一步。

林逾靜怯生生回望過去,才發現陳京澍看向自己時的整個眼眶都是紅的。像壓抑著翻騰的恨,又像是消散不掉的愛。

直到此刻,確認陳京澍真的在給自己解圍,林逾靜才突覺鼻腔一酸,順勢將頭往陳京澍心窩處一抵。不知是演技大爆發,還是憋忍一整晚的情緒終於找到了紓解的借口。

林逾靜的淚像斷線珍珠般,劈裏啪啦淋濕了陳京澍一整個肩胛。

“邵董,我家這姑娘一向被慣著。別說是髒話了,連半句重話都沒聽過。”陳京澍居高睥睨,全然上位者的不屑,“還是?邵董知道她是我的人,故意惡心JING資本,和華仁集團作對?”

陳京澍一手創辦JING資本,又背靠壹京陳家。

那可是旗下業務遍及地產置業、醫藥、零售、投資及影視製造多領域的華仁係。

而陳京澍,正是陳家老爺子的心頭寶,欽定的唯一繼承人。

福生前不久和華仁就鬧了些不愉快,邵福森費了好大力氣,兩家關係剛剛有所緩和,“陳總!您誤會了,我怎麽會和華仁作對呢!是我玩笑開過火了,冒犯到您,真的萬分抱歉。”

“邵董,你冒犯到的不是我...”陳京澍站立如鬆,為林逾靜撐起一片天空,“是我家姑娘。”

在邵福森的連連道歉聲中,林逾靜被陳京澍拉著手腕,頭也不回地離開。

直到步入無人之境,她才聽到陳京澍從喉間發出的一聲低沉冷笑。

明知他在嘲諷自己,林逾靜還是柔聲,“阿澍,剛剛謝謝你。”

“不用誤會,這是我第一次籌辦招商會,不想被渣滓毀了。”陳京澍語氣冰冷,“而且,華仁早就看不慣福生,正缺一個由頭發難而已。”

陳京澍突然轉變的在商言商,公事公辦態度,讓林逾靜再說不出半句敘舊的話。

她隻點頭,道謝又道別。

“給你一分鍾...”誰知就在她轉身時,陳京澍的聲音再次從她身後四散開來,冷冽又悲憫,“說服我。”

林逾靜反應片刻,才意識到他話裏的含義,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但同時又小心翼翼道:“我的保護瀕危野生動物的項目...”

隻是她話題剛剛開了個頭,就被陳京澍輕嗤一聲打斷,“靜靜,你應該知道我對什麽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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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陳京澍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那張被塞到她手心的鴉黑色房卡才應聲落地。

她回憶著陳京澍剛剛的神情態度,就像是客人往陪酒小姐胸口塞小費一樣。

“我現在很忙,有什麽話,等活動結束了,來我房間慢慢聊。”

他想報複羞辱她?

還是真的想聽她講百校聯盟?

林逾靜一時分辨不清。

更加分辨不清的是,她走進直達頂層套房的觀光電梯那一刻。

腦海中想的是為百校聯盟拉投資,還是她想再見見那個少年?

伴隨電梯不斷升高,整座京城的中軸線被她踩在腳下。華燈初上的金色光芒,像巨人長臂,從東到西,輕而易舉抱攬整座皇城。

雲泥之別的感受,更是在電梯打開的瞬間,一棟古樸考究的四合院映入她眼簾時達到頂峰。

但她永遠懷念,那個不同於壹京灼眼的貴,隻屬於少年恣意明快的濱海小城——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