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豐收(三合一)

這邊有個習俗。

村裏收麥的第一刀, 要由看起來收成最好的人家來割。

主要是為了討個好彩頭,寓意家家都能有好個收成。

若是沒能推選出這個人,就由去年收成最豐的那戶人家來割第一刀。

以往這個名頭大多由去年第一擔任, 今年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發現顧家地裏的麥子,長得更好一些。

“這三樹叔家的麥子,看著可真漂亮。”

“那可不,麥粒又多又大,一簇在那裏胖乎乎的。”

全村老老少少都在附近, 手裏拿著鐮刀、脖子上掛著汗巾,還有的當場拜拜土地公, 希望能沾沾喜氣。

“也不知道這一畝地能收成多少?”

就連平日裏玩得不見蹤影的小孩都換上了破舊的衣服,嘰嘰喳喳的跟在父母身邊。

收麥子的時候, 即使是八九歲的小孩, 也是要下地撿那些掉落的散麥穗的。

顧璋也在, 但是手裏沒拿小籃子,也沒換舊衣服,顧家人都擔心他身體, 一致決定不讓他下地。

他站在人堆裏,感受著難得的、濃鬱的豐收喜悅, 瞧著金黃色的麥穗,風一吹就像是浪花一樣滾動。

“小石頭, 他們怎麽看出你家地收成好?我怎麽瞧著沒什麽區別?”虎頭提著小籃子,從大人堆裏鑽過來。

“有甜草沒?給我一根唄。”

顧璋從兜裏掏出一根遞給他,自己也拿出一根, 撕開外皮露出白色甜芯後,像是棒棒糖一樣含在嘴裏。

顧璋目光在周圍幾片田中來回移動, 進行對比。

增加的幾十斤糧食,平攤到一畝地裏,每平方米連一斤都沒有,不打眼,也隻有年年種地,天天和糧食打交道的老農能看出差距。

虎頭這樣還沒下地的孩子,當然看不出差別來。

顧璋咬破甜芯,感受到清甜的汁水從甜草中溢出來,眼角微彎,泄出幾分笑意,他道:“我也看不出來,爹說我長大就能看出來了。”

虎頭連忙點頭,仿佛找到了戰友,義憤填膺道:“我爹也是這樣說的,大人就會糊弄小孩!”

這時,人群中突然傳出一道驚呼聲,“你們看那邊,好像有一株小麥王!比旁邊的麥穗大一圈。”

“哪裏?”

“什麽小麥王?”

“就那邊,你們沒看到嗎?”

一片金黃色的麥穗中,每一株其實都不顯眼,平日裏誰也不會沒事往別家田裏看。

沒想到今天被眼尖的德貴叔看出來了,德貴叔就是去年收成拔得頭籌的人。

他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顧家這地是怎麽伺候出來的,所以今天看得格外仔細,想找找經驗。

沒想到經驗沒看到,倒是發現一個“小麥王”

顧璋都被虎頭激動的拉到前麵:“小石頭,我們也去前麵看看,小麥王是什麽樣的,我還沒看過呢!”

顧璋:“……”

他能說這小麥就是普通品種嗎?

隻不過現在這個低得可憐的產量襯托下,一下從底層普通小麥,一躍晉升為“小麥王”

“我看到了!”

“真壯實,一個頂倆。”

“這可太精神了,看起來就跟一群小兵裏的將軍一樣,要是留種之後還能長這麽好,可不得了!”

顧老爺子站在地裏,挺直了腰杆接受大家羨慕熱烈的注視和討論。

他這輩子,腰杆從來沒這麽直過!

誰有他這麽厲害,能伺候出這樣好的麥子?

他甚至恨不得吉時再來的晚一點。

這會兒聽到那株小麥被發現了,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得意道:“說起來,這株小麥王還是我家小石頭發現的,他還老來看。”

顧老爺子此刻覺得,就算明日就去了,這輩子也沒有遺憾了。

一圈人灼熱的目光,頓時齊刷刷看向人群前方的虎頭和顧璋。

虎頭興奮的跳起來,指著那株小麥,就好像是他自己種出了這株麥子一樣高興:“小石頭,那是你種出來的麥子嗎?就和大將軍一樣威風!”

企圖低調、藏身於幕後的顧璋:“!”

就好像悠哉躲懶、蹲在角落曬太陽的小蘑菇,一下被揪了出來。

顧璋露出天真淳樸的笑容,裝傻甩鍋道:“都是我爹教我種的。”

德貴叔第一個急切的追問道:“大根,當初發現這株小麥的時候,有什麽不一樣嗎?後來又怎麽教小石頭照料,才能長這麽好的?”

德貴叔是村裏種田的老手,不僅經驗豐富,而且善於總結經驗,看天看氣候,什麽時候收割下種,不少人都聽他的。

如今一股腦把顧大根問懵了。

他被全村這麽多雙眼睛看著,整個人都呆住了,下意識回答:“也……也沒幹什麽,就這樣種唄,大家不都一樣嗎?”

德貴叔恨鐵不成鋼,覺得他肯定有沒注意到的重要細節,他急切道:“這能一樣嗎?”

德貴叔德高望重,往年都是顧大根他們去請教他的,這會兒仿佛被學生被老師校考,隻覺得腦袋都是空白的。

顧大根傻不愣登道:“這田裏又不是屋裏,我做了啥,大家不都看著嗎?”

眾人:!!!

麵對顧大根憨厚迷茫的表情,再看看地裏的情況,心底忍不住生出一股鬼火,拳頭都有點癢癢了。

所以說,你啥也不知道,隨手就種出產量這麽高的小麥?

所以說,你什麽也沒教,你家八歲多的小娃娃就能種出小麥王?

還說大家都一樣,那他們產量低,難倒就是傻得不會種田嗎?

顧璋壓住嘴角的弧度,悄悄將自己藏起來。

他爹是有點凡爾賽天賦在身上的,這會兒表情越迷茫,就越讓人氣得牙癢癢。

“咚——”

恰好此時銅鑼被敲響,伴隨著悠遠綿長的鑼鼓聲,中氣十足的渾厚男高音唱嗬道:“吉時到!”

眾人表情頓時認真嚴肅起來。

顧氏族人站在最前方,村裏其餘小姓人家站在後麵,無論男女老幼,都跟著顧方正大聲道:

“一刀割麥茬,收麥喜滿家。”

……

“百畝收到頭,糧食不用愁。”

“鐮刀揮不盡,金穀收萬斤!”

在地裏的顧老爺子,也虔誠的跟念祝詞,同時熟練的彎腰,左手攏著一把麥子,右手拿著鐮刀手把,將鐮刀深入麥稈根部,然後用力一拉。

“刺啦——”

唱詞聲夾著糧食收獲的聲音,漸漸傳向遠方。

不遠處。

從縣城乘車趕來的燕老和薑武,遠遠站在後方,聽著四麵八方傳來的洪亮祝詞,駐足凝望。

每個村的聲音都很洪亮,生怕土地公隻聽到了其它村的禱詞一樣。

農民以糧食為天,沒有誰不想自己地裏能多產出些糧食,更不會在這種時候惜力。

飽含期盼的洪亮合聲,如濤濤浪潮奔湧而來,陣陣滾入顧璋心裏,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全基地麵對喪屍潮前共同宣誓,誰都不想死。

時空交錯,蓬勃的生機衝散了血腥和死氣。

“禮成!”

顧老爺子摟了一堆麥上來,開始給人分發,每家幾顆麥粒。

這是最後一個環節,每家每戶都來沾沾福氣,沾了福氣寓意著每家都能有同樣好的收獲。

顧老爺子給了顧璋一把:“小石頭你也幫忙發發,早點發完,大夥早點開始收麥子。”

顧璋點頭,從另一頭開始發。

每個拿到麥粒的人,都忍不住攤開手心,仔細端詳起來,有的還搓一搓。

“這還真不一樣。”

“比我家的飽滿一些。”

顧德貴拿到地裏收上來的麥粒,沒讓顧璋走,蹲下來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小石頭啊,爺爺問你點事,你還記得怎麽照看那株麥子的嗎?”

他記得這些時日,小石頭總往地裏跑,前些日子不是就因為這個傳說他不念書了嗎?

他們大人都忙著照看自家田地,小孩子說不定注意到過細節。

旁邊人看著手裏的麥子,也豎起耳朵來。

顧璋道:“我發現那個麥穗的時候,它就比別的大一圈了。”

眾人臉上期盼的光,一下子散了好多。

顧璋話風一轉:“不過我有給它帶山裏的黑土,我看山裏黑土上的草都長得老高了。”

雖然沒有係統裏的有機黑土,但是山裏確實有一片土,裏麵富含永河村土壤裏缺失的微量元素,多少會有些改善。

顧大根就在旁邊,他顯然心情不錯,笑容很大,他道:“那些土能幹什麽,都是小孩子鬧著玩的,德貴叔你別當真。”

顧德貴轉過頭瞪了他一眼:“小石頭都比你靠譜。”

等頭轉回來,嚴肅略凶的表情頓時又堆滿笑容,雖然看起來也並不和藹就是了。

“小石頭你多回憶回憶,等小麥收完了,爺爺請你去家裏吃好吃的。”他努力和藹的哄著。

顧璋點頭:“好,我知道了。”

村裏產量也稍微增長一點,他家再多一點也就不明顯了。

一直是這麽少的產量,他的地主收租夢,都感覺沒那麽舒服了。

大夥都暫時散了。

家家戶戶都要去忙著收自家地裏的小麥。

不過看了顧家的麥子,家家都有些好奇,顧家這幾畝地,到底能產多少糧食?

顧璋將最後幾粒麥穗粒發完,回頭就聽見顧大根在向秋娘訴苦,“德貴叔竟然說我不如小石頭靠譜!”

“小石頭都沒下過地。”他的聲音裏藏著點委屈。

秋娘把他往田裏趕:“趕快幹活去,哪有跟自家兒子爭這個的?”

顧大根頓時心塞了,連秋娘都不站在他這邊,難倒他不是秋娘心裏最厲害的人嗎?

顧璋將這一幕看在眼裏,眼中泄出的笑意更明顯了幾分。

他走過去,將田邊的鐮刀撿起來塞到顧大根手裏,毫不吝嗇的誇獎道:“爹最厲害了,我做的不都是爹你教的嗎?”

是啊,兒子都沒種過地,幹什麽不都是他教的、或者是看著跟他學的?

顧大根毫無防備的就被顧璋帶進了溝裏,成功接下了“以後小石頭說的都是我教的”這口鍋。

他此刻完全沒意識到,還樂嗬嗬地揉揉兒子的腦袋:“是啊,我怎麽沒繞過這個彎!還不都是我教的,嘿嘿。”

“走走走,咱趕緊抓緊時間去收麥子。”顧大根拉起媳婦就走,“我剛剛聽德貴叔說,咱家畝產可能有兩石!”

全村人都開始熱火朝天地幹起來。

五月人倍忙,說的就是這搶收的場景。

不過今日的永河村有點不一樣,不論是誰家,但凡停下來歇口氣,都要念叨下顧家那畝地,還要念叨下那株看起來格外壯實的小麥王。

“你們說顧家那幾畝地,能收多少糧食?”

“我家去年一等田也才收了一石兩鬥,能有個一石五鬥,一石六鬥?”

“我也記得之前咱們這片最高的記錄,也就是一石六鬥,我聽說的那年,還不信,覺得是人家往裏麵摻麥子了,沒想到今天真的見到了。”

“德貴叔還說有兩石,我覺得還是不可能。”

“等會去看看就知道了,幹活幹活。”

***

燕老找了一圈。

這麽些天,愣是沒找到人。

燕先梅讓薑武去尋人,自己則是往顧家田邊走去。

顧璋也回家了一趟,用甘蔗和綠豆熬了些湯,又打了些村裏的井水上來涼著。

最後帶著涼悠悠、甜滋滋的冰綠豆湯,往田邊走。

他不下地幹活,總也要做點事,要不比真七八歲小孩還不如了。

兩人就在田邊遇上了。

顧璋臉上都是笑,畢竟誰對著大方幹脆給錢,提高自己生活質量的人不高興呢?

這不是普通的老人,是個有錢的財神爺,是他餐桌上香噴噴的烤鴨、是他家的青磚大瓦房!

顧璋端著一碗綠豆湯,邀請道:“要喝嗎?”

燕老也不嫌棄粗陶碗,接過來喝了一口,入口就覺得驚豔,微涼的湯水從舌尖滑下,清爽的綠豆香氣被甜意浸潤。

“你家放了糖?”

這可是個稀罕玩意。

顧璋正色:“不是糖,是山裏采的一種帶甜味的草。”

反正甘蔗渣已經被豬吃了,誰也不能說這個不是甜草煮的。

他道:“我先給家裏人送下去,等會不涼了。”

顧璋走到田邊,將還涼著的綠豆湯遞過去:“爹、娘、爺爺,先休息會兒。”

顧老爺子一抬頭,就看到了燕老的身影。

他本就高興,這會兒更是喜上眉梢,三步並作兩步就靈活的躥過來,壓低聲音道:“那傻富傻富的冤大頭怎麽又來了?”

顧大根沒說話,低頭喝水,但眼睛時不時也往燕先梅的方向瞅,明顯也在好奇這人又來幹什麽?

顧璋不在意道:“好像是來找人的,他剛剛想跟我打聽個人。”

“那小石頭你帶人好好找,畢竟也讓我們家有了往後的好日子。”

“好。”

顧璋收拾了粗陶碗,就往樹蔭底下走。

燕先梅將粗陶碗還給他,目光落在顧家的田裏:“你們家是今年收成最好的一家?”

“算總數的話肯定不是,我家隻有六畝地,還有兩畝是開荒開出來的劣等地。”顧璋把碗收回簍子裏。

“畝產應當不錯。”燕先梅說著,腦子裏也在猜想,會不會有那位大才的幫忙。

顧璋點頭:“應該不錯,您不是想打聽人嗎?”

燕先梅見他小小年紀,就沉穩,思維也不被帶偏,眼裏劃過欣賞,不愧是能做出龍骨車的孩子。

他撫了撫白胡須,笑問道:“你們村子裏,有沒有讀書人?或者擅長種地,觀氣象的人?”

“有啊。”

顧璋覺得他這話奇怪,哪個村子裏沒這兩種人?

燕老卻喜出望外,激動道:“能告訴我先生在何處嗎?”

顧璋神色古怪,他覺得這是個怪老頭,又買水車,又找讀書人,還找會看天氣的人,這是打算做什麽?

不過盡管狐疑,他還是將趙夫子、德貴叔,還有村裏其它幾位會看天氣的老人,推薦給了眼前這位財神爺。

至於能不能賺到錢,那就各憑本事了。

燕老記住這些名字,心滿意足,“我先去找找看。”

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和這位神交已久的知己見麵了!

見他匆匆而去,健步如飛,顧璋喊道:“要是沒找到您要找的人,可以去我家歇歇腳。”

“好。”燕老的聲音遙遙傳來。

顧璋一回頭,又看到了顧老爺子也像是打了雞血一樣,鐮刀都揮出了殘影,嗖嗖的收割麥子。

“一個二個的,都一把年紀了,怎麽都這麽容易激動,也不知為了什麽。”顧璋嘟囔。

他捧著給自己留的那杯甜滋滋的綠豆湯,輕輕喝了一小口,舒服得眯起眼。

又找係統拿了個零食禮包裏的小雪蓮果,一口口啃著吃。

最後找了個陰涼的小山坡,雙手撐在腦後,悠哉的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天上悠悠飄過的零星雲朵。

翹著小腿晃悠,時不時找個零食吃一吃。

係統在一旁看著,都有些饞了,它覺得宿主這樣的狀態,真的好享受、好舒服啊!

它甚至都忍不住懷疑,圓夢道路是不是真的錯了。

宿主描述的夢想,勾勒的未來,它都有點向往,一個大的青磚大瓦房、裏麵養條狗,打一口井,院子裏栽上樹。

再有幾畝地收收租,日子多悠哉啊!

和顧璋待久了,就容易被他這樣慵懶享受人生的狀態感染。

係統暗搓搓發了個自查報告。

結果很快收到了反饋:[圓夢路線設置無誤,099係統請熟讀引導手冊,積極引導宿主走上正軌。]

言下之意很明顯:你好好工作,趕緊讓宿主執行任務,別作為係統,反而被宿主帶跑偏了。

但099沒這個心眼,它隻看到了圓夢路線沒錯,又乖乖跑去看《引導手冊》

找啊找,它看見引導手冊上說,圓夢路線設置是最優路線,是宿主內心深處最深刻的夢想實現的最佳路線。

如果係統沒引導好,大多宿主會碰壁,經過曲折後,最終還是會走上這條路。

099大驚失色。

大騙子璋雖然有點壞,但它還是覺得顧璋是個好人的,不能因為它沒引導好,要碰壁啊!

往牆上撞多痛啊!

腦袋能有牆硬嗎?

它暗搓搓看了一眼悠閑躺著的顧璋,總覺得大騙子璋應該不會這麽傻吧?

不過還是趕緊扒拉扒拉任務庫,發布任務:

【叮——發布任務:進入縣城“詠思學堂”進入科舉班進行學習,積分:50】

顧璋睜開眼:“你錢又不夠還欠債了?”

小呆瓜冷不丁發布任務,有點奇怪。

“才沒有!”099氣鼓鼓,想到之前每天擔心還不上債的日子就心酸,“我以後再也不貸款了,死也不貸!”

顧璋將手枕在腦後:“哦,那就好。”

係統催促:“等麥子收完了,宿主你趕緊去念書吧。”

它想,隻要宿主去縣城念書,就是走正軌了吧?

顧璋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本來也要去了。”

縣學堂可不像村學堂,每日下學早,請假也方便,農忙收割還會主動放假。

以後恐怕每日都要起早床,還要整個白日都在學堂念書了。

顧璋懷疑,是不是欺負小呆瓜欺負多了,所以它現在想看他笑話?

他看看天色,算了下時辰。

他對係統道:“該去給送點水了,你找找有沒有合適的吃的。”

係統驚喜,果然有一就有二,提成又來了,它馬上就能還清最後一筆借款!

“有的,有的,我找找。”

顧璋卡著時間又去送水了,這次還帶了些吃的,他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是上次沒花完的錢買的零嘴。

誰數學也沒他好,算不過他。

接下來幾天,顧璋也好生忙碌了幾天。

收割好的麥子,要拉到曬穀場晾曬,曬幹後,又借用村長家的牛,讓牛拉著石滾、磱石在麥子上反複轉圈碾壓脫粒。

脫粒後用木扠翻動,讓麥秸和麥粒分開,最後用木鍁揚塵,分離麥粒中的麥殼和灰塵。

每一道工序,都要同樣的動作重複成百上千次。

累得人直不起腰來。

顧璋幹不動重活,便幫著做些輕省的,比如將收好的麥穗在曬穀場攤開,又或者幫忙裝袋。

一連數十日。

這才將將終於進入尾聲。

顧家,東屋。

顧大根趴在**,顧璋坐在他爹背後,給他用藥揉腰。

他手上力氣不夠,便借用身體的重量。

“哎哎哎!嘶——”顧大根臉部肌肉抽搐,“小石頭你輕點。”

“這樣才好得快,要不揉開,會擠壓成舊傷的。”顧璋板著臉道。

末世裏,沒誰敢說自己不會點跌打損傷,畢竟那樣的世道,沒誰不會受傷。

顧大根忍不住回頭:“小石頭你這行不行啊?我怎麽感覺腰上火辣辣的,那幾種草搗鼓成的這玩意能成嗎?”

“我從書上看到的。”顧璋手上動作不停。

“書上?書上還講這個?”顧大根齜牙咧嘴,他收麥子的時候都沒這麽酸痛過。

顧璋給他上完藥就起身:“爹,你起來試試看。”

顧大根小心翼翼的爬起來,站起來頓時感覺腰輕鬆了一節,裏麵還熱乎乎的!

他麵露驚喜:“不愧是書上寫的,效果真好。”

顧璋將藥水塞到他手裏:“爹你給娘也揉一揉,我去找爺爺。”

顧璋對收割的印象,還停留在“異能+機器”收割,方便快捷,根本不會像這樣累。

彎著腰重複成百上千次動作割麥子,後麵不輪是碾、翻、揚,每個步驟都要重複不知道多少次。

實在是太辛苦了。

顧大根這樣身板結實的人,都累得腰酸背痛。

他還是早點多掙點錢,家裏多買些地,全部租出去,不要在親自種了。

顧璋坐在小木凳上,皺眉沉思。

舒展了腰肢經絡的顧大根幾人從房間裏走出來,臉上都是享受和期待。

顧老爺子手叉腰左右轉轉:“可真舒坦,那藥看著黃綠黃綠的,沒想到效果這麽好。”

“小石頭,皺著眉頭想什麽呢?”秋娘細心,頭一個發現了顧璋的表情。

顧大根也走過來,直接把顧璋抱起來:“咱家小石頭這麽厲害,看書就能做出這麽好的藥,還有什麽搞不定的,跟爹說。”

“想買地。”顧璋促狹望他爹,“爹肯定能搞定吧?”

顧大根訕笑:“那你得問你娘。”

顧璋握拳:“咱們買地吧,買很多地,以後隻租地,不種地了。”

純人力種地太辛苦。

顧家人相互看了看,都樂嗬得笑起來起來。

秋娘刮了刮他的鼻子:“小石頭不會是這幾天收麥嚇到了,怕長大後要種地吧?那可要好好念書了。”

顧璋囧迫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才不是。”

顧老爺子笑容滿麵:“小石頭你別看這幾日累點,但是咱家今年收成特別好,明日稱過你就知道了!”

全家人都渾身輕鬆,神采飛揚,他們可不嫌累,恨不得再多幾畝地,再多些糧食要收才好。

顧老爺子還神采奕奕地拿著剩下的小半瓶藥水問:“小石頭,這個難做嗎?貴不貴?”

“用山裏草藥做的,不貴。”其實他還用了些係統裏兌換的草藥。

顧老爺子高興,小心將藥水收起來,臉上浮起一絲隱隱的嘚瑟:“明日我給你們二大爺、大叔公送點去,他們肯定也累壞了。”

***

翌日。

永河村家家戶戶都起了個大早。

今兒是村長主持稱糧食的日子。

現下田稅為“十五稅一”,在打仗的時期算是少的,相對和平年代來說,卻很高了。

十五稅一顧名思義,每收獲十五斤糧食,就要交一斤糧食作稅。

為避免瞞報逃稅,宣朝規定村落互相監督,若有瞞報產量逃稅者,全村連續三年賦稅加一成,村長重打三十大板,還要根據瞞報數量罰錢。

每個衙門還會派人不定時來探查。

連坐製度讓人互相監督,不論世家大族怎麽操作,至少普通百姓是萬萬不敢動其他心思。

長年累月下來,永河村和周邊村子,都形成了收完過稱的習俗,年年如此,這就有了每年收成拔得頭籌這個榮譽。

曬穀場。

地麵被石碾滾得平坦夯實,原本曬滿麥子的曬穀場,這會兒隻剩下一堆堆的麥秸垛。

家家戶戶都將自己收的糧食,用麻袋裝好,等稱過之後,聽村長算好稅數來繳納糧稅。

種了這麽多年的地,每年收成變化不大,其實家家戶戶心裏都有了個大概的數。

他們最關心的!不是自家該交多少稅,而是顧家那幾畝地,到底收了多少?

“村長,先稱大根家的吧!”

“對,我們不急,反正都和往年差不多。”

“這一袋袋都裝得鼓鼓的,也不知到底有多重。”

顧方正心裏也好奇,他就順勢答應了下來。

“來來來,我幫忙搬。”村裏一個個漢子都積極得不行,紛紛上前來幫忙。

燕先梅也在旁邊。

不過沒有前幾日興致衝衝,反而有些鬱悶失落。

村子裏能找的幾個人,他都找過了,全都不是他心馳神往的那位“知己”

聽聞今日所有人都會到,他也特意趕過來看看。

“怎麽這麽熱鬧興奮?”

燕老狐疑,按照他這些年為官的經驗,稱產量意味著交糧食稅,大多百姓都是板著臉稱完就把糧食拉回家。

薑武也擠不進去,他隻好道:“好像是一戶人家在稱糧食。”

兩人正困惑。

擠擠攘攘的人群,頓時爆發出驚人的呼聲。

“兩石!!!”

“他家一畝出了接近兩石的小麥!”

“這怎麽可能,是不是把另外幾畝的混過來算了?”

“同樣是一畝地,我家每年都出一石三鬥四鬥,怎麽種出的兩石?”喊這話的村人,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德貴叔去年也才收了一石六鬥吧?”

各種聲音混在一起,讓人隻覺得耳邊鬧哄哄的,一股熱氣從腳底板直衝腦門,臉都瞬間充血通紅。

燕先梅呆愣了片刻,轉身問身邊的隨從薑武:“你聽清楚沒?”

他沒老農的眼力,那日隻覺得收成肯定好,怎麽也沒想到,可以好到這個地步。

他為官多年,途徑多地,隻在北方肥沃的黑土地,聽說過這麽高的產量!

燕老暫時將知己拋在腦後,趕緊道:“薑武,你趕緊看看,是哪戶人家。”

薑武根本擠不進去,他幹脆退後幾步,嗖嗖兩下爬上了曬穀場裏高高堆起來的麥秸垛。

“是您上次買圖紙的顧三樹家。”薑武從高處一躍而下,穩穩落在地上。

燕先梅當機立斷:“等會兒他們往家裏搬糧食,我們就趕緊去他家。”

人群裏。

顧方正維持了好一會兒秩序,才終於讓激動的村人暫時停下來。

他喊道:“等我算完,大根你把糧食運回家。其餘每家留一兩個人等結果交糧食,其餘人就都可以散了。”

他一開口,大夥紛紛催促:“村長你算快點。”

偏偏村長算學也沒那麽好,平日裏慢慢算,都要驗算兩三遍才敢確定往紙上寫。

大家夥也覺得花那麽長時間正常,從不催他。

這會兒都有些著急了,還有些人偷偷打發妻子或者兒子回家拿禮物。

村長越被催越算不出,難得暴躁吼道:“急什麽急,給我安靜點。”

秋娘也沒想到這麽高,她怕村長算錯,多交了糧食,走到顧璋身邊:“小石頭,你也算算。”

顧大根聽見秋娘這麽說,也點頭附和道:“小石頭你也算算,算完看和村長的一不一樣,就知道你算的對不對了。”

顧璋:……

百位數除以十五,這種小學數學題,他閉著眼都不會算錯。

誰讓他現在才八歲多,顧璋無奈掰起指頭算起來,當然,這個手指頭隻是做給人看的。

其實並沒有到兩石,準確的說是一石九鬥五升,隻不過稱的時候,最後五升肉眼可以忽略不計,這才看上去像是兩石。

按照十五稅一,就是1鬥三升。

顧璋算好了他也不急著說,等村長算好。

顧方正也知道他在算,他想著,如果兩個人是一樣的,他就不用再驗算了。

便開口問道:“小石頭,你算的是多少?”

顧璋這才道:“1鬥三升。”

顧方正挑挑眉,還真算對了。

他默默將其寫在書冊上:“下一畝地。”

隻有收成最高的才是這樣一畝畝稱重的,其餘人都是所有一起稱,算一個總的數。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知道哪一畝地裏的種是最好的,幾乎全村人都會帶著糧食和薄禮,去用自家種的糧食,去換麥留種。

誰都想換收成最高的那畝地產的。

“這就換了?所以小石頭算對了?”

“小石頭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都會算稅了!”

顧家六畝地,四畝地一一稱量,開荒的兩畝因為過了三年免稅期,也合並一起稱了。

每次稱。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著會不會有更高的種出現。

等結果出來,又等著看顧璋算數。

“沒想到小石頭這麽聰明。”

“要不然大根和秋娘花那麽多錢供他讀書?肯定聰明啊!”

“以後說不定考個功名回來,咱永河村就不怕對麵大豐村了,不就是出了個舉人嗎?得意個什麽勁兒。”

人群外,燕先梅也目光灼灼地看著顧璋,見他在眾人的注視下,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的算著。

薑武自認跟了燕老這麽些年,算學學的不錯,但是現下沒有紙筆,隻讓他空算,他都不小心算錯了一個,“老爺,這小子果真聰慧,這樣的算學不用紙筆都遊刃有餘。”

燕先梅深邃的眸子裏染上些明晃晃的欣賞。

“走吧,去他家,要不等會兒該擠不進去了。”燕老率先轉身往回走。

顧方正總算算完了:

“一共六鬥二升,交過就可以把剩下的搬回家去了。”

六鬥二升的細糧,差不多夠一個成年人吃四個月。如果換成粗糧的話,足足夠三個成年人四個月的口糧了。

任誰聽了都心疼!

顧璋還好,他參與過戰鬥,自然知道這些糧食補給對前線的士兵有多重要。

若是沒有前線的將士作戰,別說這幾鬥,說不定根本沒法安生種田,隻能四處逃避戰亂。

“走吧,咱們把剩下的糧食運回家。”

手推車上堆滿了糧食,一群人熱情的圍上來:“三樹叔,你歇著,我來幫你推。”

顧璋看著他爹和爺爺被獻殷勤的人擠出來,差點直接笑出了聲。

等到了家,顧家人看到燕先梅,“您怎麽來了?快請進,進來坐。”

秋娘打開門,一群人呼啦啦的就擠進顧家的院子。

一進門,便都忍不住了。

爭先恐後的開口道:

“大根,我們多少年的兄弟了,這好種可要給我留一份,我把新收的,最好的糧食換給你。”

“三樹叔,我們可是表親,你可不能把我忘了,我家可有十畝地等著。您這些日子辛苦了吧?我讓人回家給你捉隻雞來補補。”

“我帶了銀子,糧食也在門口了,秋娘,你看看是要糧食還是要銀子。”

顧大根和顧老爺子,原本驕傲的表情、得意挺起的胸膛,這會兒都被嚇沒了。

這架勢,也太嚇人了!

誰遭得住這個架勢啊?

顧璋知道自己這小身板,趕緊退回自己屋裏,他從門縫望著外麵的情況,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人激動起來,竟然比喪屍還凶。”

燕老也被秋娘保護性的送進了這間屋裏,以免這個有錢的小老頭出啥事。

屋子不大,擺了一張床,一個木質衣櫃,窗戶旁邊還有一張書桌和椅子。

燕老坐在椅子上,笑著瞧窗戶外麵的熱鬧,餘光看見了紙筆,還有顧璋抄寫的《大學》

燕老笑容頓時變成詫異和驚喜。

這不是他苦苦尋找的知己嗎?

他指著那疊紙,大喜過望地問道:“小石頭,這是你夫子的手稿嗎?”

顧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