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盛世來22
看著這些突然冒出來為水泥路說話的人, 顧璋有點懵。
都發生了什麽?
他應該才是今天這場辯論的主力軍才對!這群隊友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
顧璋努力回想,水泥路確實是前天才硬化,上路實驗, 而且昨天是休沐。
所以唯一的答案是……天殺的,這群卷王!!!
就不能好好休息嗎?就不能好好睡大覺嗎?就不能陪陪孩子,出去吃一吃美食嗎?
都是明盛帝帶的這個壞頭!
顧璋心裏暗暗譴責,堅決抵製這種行為,再這樣下去,他怕是要在這群卷王襯托下, 變成鹹魚一條了。
等這一波人發表完意見,一麵倒的風吹了一會兒, 把人的反骨吹起來了!
起初有些沒反應過來的官員,擰緊了眉心, 也開始加入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
竇天工一人分飾兩角, 先把此路的好處大誇特誇, 然後又站到了反對方去:“不過臣覺得也還是要謹慎些,再觀察一些時日為好,這種路由軟變硬,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若是輕易大量鋪設。要是有後患,屆時損失怕是不小。”
有大臣率先提出了反對, 反對方的火也一下熊熊燃燒起來。
戎景山也出列問道:“此路造價幾何?不同車輛在上麵速度會有多快?鋪設的時候人力消耗多大……”
緊接著有戶部的官員也算起來:“投入和產出的比例也需要考量,如今農耕大盛,民力投入耕作的回報會不會更高?”
在現在蓬勃發展的態勢下, 人力已經開始有些緊張了。
所有事都是要人來做的。
無論士農工商,其實都不能算是國之根本, 國之根本永遠是人口。
顧璋嘴角上揚,笑容更燦爛了。
許多官員看到他這樣笑,忽然覺得後脖頸有點涼,幾乎是下意識浮現一個念頭:顧瑤光又打什麽壞主意呢!
水和泥修成的路?
還是又想休假了?
還是又想禍禍誰了?
想不到!
就顧瑤光那個想法的跳脫勁兒,心都要突突突地跳出來了,也想不到他還能怎麽造作?
不過是修個路而已,笑得這麽燦爛做什麽!
越是想不到,反而越是有點發慌,許多官員如臨大敵地看向顧璋,尤其是那些曾經被坑過的。
顧璋擼起袖子參加了這場戰鬥,把剛剛反對派提出的問題一個個答了,該懟的也懟回去。
一副“這路絕對值得推廣,天下第一好”的囂張式自信。
顧璋其實也不是不知道水泥這玩意的那部分劣勢,要是真那麽好,他們基地也不會隔一段時間就修修補補了。
但是宣朝的朝會就是這樣的風格,尤其是大佬雲集的朝會。
從當下的角度看,所有人提出的所有政策,最後是好是壞都是未知的。讀史書的都知道,當時覺得再完美的政策,再自信的決斷,幾百年後也可能被罵,當時被許多人反對,隻是小部分人堅持的政策,幾百年後反而可能被誇。反之亦然。
想要讓自己的想法能實施,首先就要自己夠硬氣,你自己都支棱不起來,誰還會信任你?其次就是要說服一幫大佬覺得你行,找出無數論點打敗看衰的人。
這事在朝會上吵了五天,這五天不乏官員跑去那條水泥路打卡,最後以顧璋勝利告終。
主要是誰能吵得過他?
說預算,顧璋叭叭叭就給你拉出具體的人力、材料費、工錢……然後又算路修好之後的收益,還給你算能給最底層的百姓創造掙錢的機會。
算得人頭昏腦漲,好像有無數個數字顯性,哐哐往腦袋上砸過來。根本跟不上啊!
說路本身,顧璋又開始叭叭科學,物理化學地理都扯進來,他還能把自己見過的水泥路的用處都說出來。
明明水泥路都沒見著一條真的,還沒修一條城城相通的水泥路,但顧璋愣是說得跟真的一樣!
大多不懂理科,還有些偏科的文官們:“……”
和場上大佬相比,文理都不太擅長的武將們:“……”
有誰能來收了這個家夥?!
簡直是欺負人!
但說不過,隊友還一個個都被顧璋給拉到對麵陣營,最後一小批負隅頑抗的官員都隻能含淚認輸。
於是工部開始繪製路線圖,每一條路、每個縣城連接府城的路都修是不可能的,首先要找出性價比最高,都府與都府相連的路線。
戶部也開始配合,要算出這些路的具體預算來。
兵部也積極參與,一群高大威猛的壯漢,成天跑到工部去嚷嚷:“這肯定要修一條!”
生怕工部那些家夥,隻考慮百姓民生,沒把他們軍隊的戰略部署考慮進去。
調兵遣將的事,還是他們武將最懂!
還有技術學習,材料準備、材料運輸、質量驗收等等考慮事項,要培訓的技術員,顧璋也忙活了好一陣,終於把一切都確定下來!
這些技術員,也有不少是對天工學校感興趣,慕名到京城來的,好些原本都是無田無家、或者遭遇意外日子過不下去的窮苦人。
走的時候都高高興興地說:“都說有天工學子的地方好找活幹,果然沒騙人,京城真的是什麽活都有!”
修路的政令一發出去,看到待遇、夥食等信息,與剛赤府的百姓聽到種樹的反應一樣,都樂壞了。
世世代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除了種田,掌握的其它技能真的很少,這種力氣活,是他們最不怕的。
“說是要修路,走起來沒有灰塵,下雨也沒有泥巴的好路,這活我肯定能幹,我蓋房子可是一把好手!”
“我也想去,我想掙錢買金家鋪子的沙盤模擬打仗的玩具,十二歲的要不要?我可有力氣了!”
“等掙了錢,咱家今年養的豬就不整頭賣了,自家殺了留一半吃。過年吃殺豬菜好不?”
……
報紙上同步刊登了這次修路的報酬和夥食,百姓知道得多了,還有不好做假的新賬法,更有眼睛比鷹還銳的顧大人在,一層層的官員們誰也不敢貪這些錢。
各地都開始如火如荼地修路了。
在修路的時段,路邊還自發地衍生出各種小攤,價格便宜實惠,又創造出不少掙錢的機會。
朝著四個不同方向,連接重要都府的主幹路,一點點成型。
錢是嘩啦啦地往外花。
國庫又可憐兮兮的瘦身了。
明盛帝心疼啊!
他是不是年號沒取好,命裏缺點財氣?要不國庫怎麽就是充盈不起來呢?
他憂愁的拿起筆,學著戶部新賬法裏的坐標軸,從自己登基開始,畫了一條以時間為橫軸的長線。
他又在上麵畫國庫銀子變化的折線圖,變多—變少—變多—變少……
把年份一標注,再把轉折點一看。
明盛帝:!
許多小起伏還算正常,每個大起大落都跟他的顧小狀元有關。
他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心跳和這根線一樣上躥下跳,跟旁邊的蘇公公道:“你說財神和吞金獸,怎麽能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蘇公公沒看他寫寫畫畫的東西,隻聽這個說法,便笑道:“您這說的可不就是顧大人嗎?當年婚宴,可一口氣把從錢家掙來的錢,全花出去了。聽說顧大人從小就說‘錢掙來不就是花的嗎’這話實在是灑脫。”
他慣常搜集這些關於顧璋的消息,偶爾明盛帝疲憊了就說給他聽聽樂嗬一下,這招一向好用,今兒卻有些紮心了。
是啊,原來根源在這!
明盛帝看向這個折線圖,歎著氣給它取了個標題——【顧璋掙錢顧璋花,誰也別想帶回家】
真是想不通,哪有人這樣花錢的?
顧璋第二天就看到了這個折線圖,還是跟書畫一樣被裝裱好的,看起來精美得很呢!
明盛帝特地拿出來給某人看看。
顧璋探頭一瞧,樂了。
他才不怕明盛帝的嚴肅臉,也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反而大大方方拿在手上看,笑眯眯道:“這不錯,您可把它保護好了,等以後傳到後世,說不定還能成一段佳話。”
顧璋覺得自己可厲害壞了,把國庫當私庫花啊,他都沒意識到啊!
要是以後那個史官寫他花錢大手大腳,鋪張浪費之類的,他就把這個圖往他臉上一甩,然後說:“好好看看,認真寫,可別把小爺給寫小氣了。”
“什麽布料、首飾都不值得一提,那能值幾個錢?寫來我都嫌自己小家子氣,寫這個,現成的證據和材料!”
顧璋想想就樂嗬,不僅不阻止,還對明盛帝道:“皇上,您都打算裝裱了,不如再蓋一個章?這才能證明是您禦筆所畫。”
以後指不定還能上拍賣會,賣個百八十萬的。
明盛帝:“……”
就不該低估這小子的臉皮,真的是比城牆都厚實,連身後名都不顧了???
“死都死了,還顧及往後的名聲做什麽?隨便誇,隨便罵,反正我也不疼不癢的,日子過得自在快活不比什麽重要?”
尤其注重名聲,想當一個明君的明盛帝:!
他拿出畫來,不僅沒有讓顧璋受到一點衝擊,反而自己被創了個人仰馬翻。
時人最注重名聲,顧璋這個“隻管眼下快活”的想法,實在是讓明盛帝有些接受不了,頭都感覺有點暈乎乎的。
他擺了擺手,趕緊讓人把這個畫卷成卷軸,撤了下去。
顧璋有些戀戀不舍地追逐著那副圖離開,提醒道:“蘇公公記得要蓋章啊!”
等回過頭來看明盛帝的麵色,顧璋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可能是對這時的人衝擊力大了點?
名聲對這個時代的人好像真的挺重要的,他努力橫向比較了一下,也許無異於“穿三點式隨便出門都行,反正關鍵點都護住了”這種說法的震撼和不能接受?
顧璋難得良心發現了一回,放溫和了聲音和語氣,勸道:“沒什麽好發愁的,不就是國庫的一點錢嗎?很容易就賺回來了。”
顧璋說完心裏點點頭,他還是很善良的,他可還想著明盛帝這個996上司能活到九十九的!
這樣的話,理論上他至少能開心地浪到八十八。
即使知道掙回來的錢有可能還是保不住,但誰能抵擋得住家裏囤錢囤糧的**呢?
明盛帝道:“說來聽聽?”
顧璋說:“我給您出個主意,等路修好了,您就收過路費。”
明盛帝沒好氣道:“哪有走路還要收銀子的?”
“怎麽沒有?”顧璋理直氣壯地舉出例子,“您絕對聽說過一句話,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這不就是嗎?”
明盛帝黑了臉:“那是匪寇所為!”
他覺得今兒顧璋就是誠心來氣他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那八歲的小皇子都比他成熟穩重!
不,就顧璋家的兩歲的甜寶都比他懂事!
顧璋看著炸毛的明盛帝,覺得今天快樂值直接衝滿,見明盛帝嫌棄的揮手趕人,樂顛顛地回府了。
今天又是沒有任務,提前下班的一天!
顧璋回府路上發現了一家新開的淮揚食鋪,回家就領著一家人出來吃飯。
水泥路一點點修建著,使用了足夠多的勞動力,這活男人居多。
顧璋也時不時去京城外的那條路上看,也發現了一些以前沒注意到的小問題,比如帶踏風和紅棗出去踏青玩耍,走了幾次之後,踏風就不樂意上水泥路了,他給做了馬蹄鐵。
同樣的問題也偶爾會冒出來,不過都不是什麽不能解決的難題。
水泥路似乎開了這個新年的好頭。
各式各樣的點子,都在天工學子的手上迸發出來。
顧璋也好奇了解了一下,原來過年回家這段時間,天工學子們都被寄予厚望,聽了許多人的難點和痛點,還被期望能幫忙提升一下家鄉糧食產量。
等回來學校,幾百個臭皮匠一討論、一交流,那靈感的火花呲呲呲的往外冒!
時間轉眼過了兩個月,慢慢進入了夏天。
確實如顧璋所想,在他有意識地引導下,越來越多的男子得到了掙錢的機會。
然後人就不夠了!
人口就那麽些,農耕也是大事,占了大頭。各行各業也都需要人,木匠、鐵匠、鋪子中迎來送往的小二、酒樓的洗碗工、碼頭的搬運工……在蓬勃向上的社會裏,到處都需要人,到處都是掙錢的機會。
許多做生意的商人,都要提高了工錢才能請到人,要不人就跑去別的鋪子打工了!
人都是利己的,而且底層百姓可沒那麽多講究和規矩,能掙到錢,能多吃一頓肉,多買一件衣服,那才是真的。
許多女子看到外麵許多工作機會,率先走了出去。
像是糕點鋪、雜貨鋪等等鋪子招人的時候,就能看見有能說會道的婦人上前:“掌櫃的,這活我也能幹!我嘴皮子可溜了,最會招待客人,肯定說得他們買咱家的東西,高興得下次還來!”
這婦人能說會道,那可是十裏八鄉都有名的,不知道多少吵架的街坊鄰居都是她勸好的。掌櫃也聽說過她的名氣。
現在想招個嘴皮子利索點的小二也太難了,反正也招不到人,不如試試?
就連各大學院,都因為有錢讀書的學子多了,廚子忙不過來,要請更多的廚子。
可現在廚子也是稀缺的啊,生意好的酒樓養著比原來多一倍的廚子,再有手藝不錯的廚子,都自己去賣吃食了!
也有平日裏在家裏掌勺的潑辣女人去找了要招人的管事:“您看我能行嗎?”
管事有些猶豫,廚子大多都是男人,他怎麽能招個女人?
那潑辣女子膽子很大道:“我一直就覺得奇怪了,家家戶戶都是女人做飯,憑什麽做飯的活計就隻要男人?我做飯可不比男人差!”
她可是每次都聽報紙,有文化的女人,誰也別想糊弄她!天工學校裏,女學生雖然少,但是都在前頭。還有個叫薑柔的,可聰明了,一點也不比別人差!
那管事也是個性子綿軟的讀書人,被潑辣女子這麽理直氣壯的一輸出,還真的應了,“咱們先試試,若學子覺得好吃……”
她自信的打斷道:“肯定好吃,我的手藝,甭管是村裏大席,還是村裏的豬,都哼哧哼哧吃得可香了。”
管事大驚失色,村裏的豬?
這些有本領、有膽識的女子先一步走了出來,市麵上原來很少有女子的崗位,慢慢有了女子的身影。
見到她們這些“引路人”,缺錢的女人們也鼓起勇氣走出去找這些曾經沒她們份的活幹,沒錢可比什麽都可怕!
有了她們占據了崗位,後頭再有女子出來求職,難度似乎就低多了。
都有先例了,怕什麽?缺人就招進來!
對麵鋪子都有了,我也能招!
旁人鋪子裏都有,我招一個也不稀奇,手腳可麻利呢。
走出來工作的女子比例小幅度上升,到一定比例之後,就停滯了。
太多女人被困在家庭裏了,要洗衣、做飯、帶孩子、料理家中瑣事,一個家總是需要這麽一個人。
在某天下課時,顧璋對薑柔道:“現在應該不需要猶豫擔心了。”
薑柔道:“不擔心了,多謝您指點。”
她從沒想過,還能有這種辦法。
不需要流血與犧牲,不需要硬碰硬地據理力爭,就這麽輕飄飄的,像是一陣風,就在所有人不知不覺中,達成了目的,還是這樣驚世駭俗,違背世俗禮法的目的。
她喜歡這樣的方式,若不是走投無路,她也不喜歡硬碰硬的方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她若真做了,這兩年哪裏還能得到父親和家族的支持?更不會有現在的名聲和成就。
這是一種溫柔到讓人震撼的強大。
潤物無聲,卻讓人沒有絲毫抵抗的力量。強大到無法抵抗,卻也溫柔得讓人舍不得抵抗。
薑柔細細品咂,她覺得這也許會成為她此生行事的準則,她也想做一個這樣強大的人。
不隻是硬碰硬能贏,而是強大到讓人心悅誠服,甚至不忍心拒絕這份強大。
顧璋幫忙牽線,讓紡織機以技術專利的方式入股開了紡織廠,和他那些來錢的營生一樣,每月分成。
紡織廠招了很多女工,也讓很多底層的織娘失業,她們為一次能織十八根棉線的紡織機震撼,有些埋怨發明出紡織機讓她們失業的人,卻不得不在心底認同,這是個好東西。
有些玩得好的姐妹,不甘心回家過伸手要錢的日子,咬咬牙,湊了錢買了紡織機,小作坊就開起來!
也有些人勇敢地步入其它崗位。
顧璋本也覺得就是如此了,他也隻想到這麽多。
不過學院的女學生們做得更出色,陸續發明出了“河流滾筒洗衣機”“自動喂雞器”等等機器。
比如河流滾筒洗衣機,是用木頭或者竹子圍成一個圓筒,中間放上攪拌的輪子和拍打的木片,傾倒著放在河邊,在流動的水中,隻要像是蹬自行車一樣踩一踩動力輪,一大桶衣服就會在不斷地在流水中拍打攪拌,被洗得幹幹淨淨。
若做得大一些,完全可以支持一個村的人使用,連小孩都能踩動。
這其實不難,相比紡織機,或是天工學子其它發明,這裏的技術含量並不高。
但顧璋注意到,這些發明無一例外是學校中女學生做的,還大多是底層來的女孩,單論這一批,穆巧思比薑柔都要表現得出色。
也是啊,不洗衣服的人,怎麽會想到做東西出來,讓洗衣服變得輕鬆呢?
顧璋輕笑一聲,看了看天空中燦爛的晚霞,迎著晚霞散步回家。很多事情他也做不了,甚至意識不到。
能救女子的,終究隻有她們自己。
不過三年任期也快到了,他也該好好想想,要怎麽安排天工學校這一批學生了。
肯定是要入朝為官的。
有現在這樣的成就和名氣,入朝為官肯定不難,難的是全部都入朝為官,老古板可多著呢。
朝中儒家學派的古板官員們,不約而同打了個噴嚏:“阿切——”
誰惦記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