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盛世來11
要說最高興的, 肯定是各地農家來的窮苦學生。
從進入學校起,就覺得眼睛不夠用。
“巧兒,你掐我一下, 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嘶——”即使疼得抽氣,臉上依舊是笑著的,笑得如豐收的稻田一樣生機勃勃,小麥色的肌膚更顯得淳樸有力,巧兒掐了自己一下,“不是夢, 我們真的可以住這麽好的屋子,還有自己的桌子和床!”
“我聽說了, 咱們還能幹活掙錢,比如整理實驗室, 照看實驗田, 能一邊掙錢一邊學東西, 工錢比家裏男人去外麵做活還高呢!”
“我今天看到食堂還有肉,我上次吃肉,還是過年的時候。”
“咱們好好學, 等以後回了家鄉,到時候教大夥種田, 有了這門手藝,日後說不定比賬房先生還吃香!”
這些本就窮苦的學生們興致勃勃地在學校裏轉悠, 對學校裏的一切都好奇得不行,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偶爾會遇到看不起他們的富家子弟,但其中就會有一兩個排名靠前的挺直胸膛站出來, 表示,我還瞧不起你考不過我呢!
高高興興聚在一團的貧苦學生們, 在長久的伏小做低和戰戰兢兢中,難得找到了一絲挺直腰杆的自信。
學校也許就是這麽神奇的地方,若能學習好,便能有自信,別的都要排第二。
這些小小的不歡而散,立馬激發了兩方的好勝心,紛紛握緊拳頭,決定一定要努力學習,下次肯定要考贏對方!
顧璋製定了校規,這種小事肯定是不管的,若發生了大事,就交給黎川,專人做專事!
黎川看著自己一人,又要授課,又要編寫校規,又要負責調停決斷,還要……迷茫得眼神裏透出大大的疑惑。
他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勁,他最開始好像是隻答應過來講一講大宣律法的?
但是還不等他有機會去問顧璋,接踵而來的工作就讓他在下衙後的時間裏忙得腳不沾地。
別說去找顧璋了,連原本迷茫掙紮的時間都沒有了!
餘慶年看出這個情況,麻溜地寫了一篇賦,贈予天工學校。
顧璋有點遺憾,這麽上道,他都不好意思坑了。等看到了他這篇賦,尤其是最後兩句,顧璋笑看著餘慶年道:“還是玉昂懂我。”
餘慶年也隻是笑笑沒說話,轉而關心起了黎川最近的情況。
兩人聊完,第二天,顧璋就在學校門口,立了一個大石碑,上麵刻了餘慶年寫的《贈天工學子》
餘慶年的文章寫得愈發好了,從少年時隻是看著辭藻華麗,到現在篇篇都有獨屬於他的文風,甚至被當世大儒稱讚:“獨愛玉昂之詔文,事關典故,證引該洽,援筆立成。其文風磅礴大氣,又不失典雅清正,無人蓋之!”
這也與他翰林這幾年所做的事有關,相比黎川一心鑽研律法,他則是因為文筆好,在翰林院時就總被召見去侍讀,故而在此道進步迅猛,已經遠超他們三位友人了。
顧璋拿到後,就感覺十分震撼,讀起來酣暢淋漓,宛如炎炎夏日在濕熱黏膩的午後,得飲一杯冰透的水,有種直擊靈魂的震顫。
想來是認真寫的,而不是如他嘴上所說,為了避免被拉來做苦力,趕緊先一步送點禮哄人。
顧璋將其立在學校門口後。
也很快引起了學子們的震撼,即使是沒有讀過書的學生,聽到有人將其念出來,也會覺得激切又磅礴。
震撼驚人的氣勢飛一樣地衝到他們麵前來,每個字都帶著駭人的靈氣,每一句都有著巍峨的氣勢。
這讓他們深深地意識到,他們才初窺皮毛的世界,也許比他們想象中更宏大,更浩渺,寬不見盡頭,深不見極底。
每每路過石碑,讀一遍碑文,便會覺得生而渺小,向學之心滾滾翻騰。
顧璋:沒想到還有人比我還會打雞血!
他對此樂見其成,悠哉悠哉地開始給學生們上課。
相比坐在課堂上,按照書本規劃傳授知識,顧璋更喜歡戶外實踐的上課方式。
他帶著一群學生,到處去浪,今天讓人挖泥土回去,明天帶著人捉泥鰍,後天又帶著人去戲水,大後天又領著一堆人去拔草捉蟲……
關注著天工學校的百官,第一天安慰自己,剛剛開學,過兩天就好了。第二天捂著胸口,勸自己說這指不定是顧瑤光的獨特教學方法,第三天坐臥不安了,第四天嘴上都起燎泡了……
他們都還盼著,希望顧瑤光教出來的學生,能學到他幾分真本事,然後給各地都帶來增產!
學校外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但是學校裏的學生,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他們覺得顧璋簡直太適合當夫子了,他們從來都沒有覺得,這個世界這麽奇妙,這麽可愛過。
地裏的莊稼、不同顏色的土壤,奔向不同地方的河流湖泊,各地天氣的變化,甚至是地裏讓人厭煩的雜草和害蟲,原來都有這麽多學問在裏麵!!
原來這些不是神明之力,也不是隻能在年老後才慢慢悟出來的經驗,不存在玄之又玄的“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所有都是能清楚量化,落在紙筆上的學問。
顧大學士會親自帶著他們去看、去觀察、去體驗,去做各種不同的實驗,讓他們清晰直觀地感覺到“原來如此!”
原來他們不必害怕擔憂自然,他們甚至可以和諧的和自然相處,然後利用自然規律,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原來種地還有這麽多學問。”即使是薑柔、荊蒼這些原本不是為農學而來的,都忍不住沉浸在顧璋的課堂裏。
農學本不屬於基礎學科,它能和社會、化學、物理、生物這些學問產生緊密的聯係,從而引發學生們不斷地去探究。
“我總算明白為什麽我爹原來實施政令不順了,不會和農人打交道,不懂農事,自然不順,我得趕緊寫信回去勸導他。”
“是啊,不知道村裏百姓每個時節一天種地消耗的時間,不同糧食完成耕種需要的時日,不論是徭役還是各種政令都可能有誤,怎麽能不讓百姓心生惱怒?”
“如果隻看書,我可不知道咱們的稅還有這麽多門道,也難怪有的地方農人喜歡,有的地方罵了,唉,想要完全太難了。”
“上次我去捉泥鰍,做完了對比試驗,才知道劑量隻多那麽一點點,竟然效果天差地別,太嚇人了。”
“什麽實驗?我怎麽沒聽過?”
學生們休息的時候,三兩好友聚在一起聊天,深刻明白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的道理。
他們明明已經將書都讀過了,可隻要顧璋一帶著他們出去上課,腦子裏就會湧現出數不清的問題,運氣好當場就能被帶著做實驗解答,但更多的問題是沒法當堂解決的,隻能課後自己再花功夫。
好不容易一個個搞清楚了,再和友人們一討論,就會發現許多自己沒注意過的問題和知識點,再一討論,還有!
學不完,根本學不完!
若是想要偷懶?
那下次小聚,就會被問得啞口無言,再也跟不上原本同窗的激烈討論,仿佛自己就是那個無知蠢笨之人。
誰還不要點臉麵了?
更別說,還有真的對這些知識感興趣,深深喜愛著這些領域的人,帶頭在最前麵狼奔豕突!
新奇的知識在天才的搖籃中不斷碰撞,碰撞出漫天星火,不知何時會灑向世界,照亮數不清的黑夜。
開學近兩周,學校的運行也步入正軌。
顧璋也慢慢閑下來,還有心情在夫子辦公室裏煮茶,和三位夫子交流心得。
顧璋煮好了茶,先拿起茶壺倒了三杯,然後端給燕先梅、李成、黎川,他說:“難得今日咱們都在,可以好好交流一下教學中的問題。”
對這些能幫他大大降低工作量的大好人,他特別用心,用關愛嗬護自己的勁頭,來照看他們的身心健康。
燕先梅率先好奇地問道:“你是怎麽讓學生們都那麽喜歡上你的農學課的?”
要知道每個人當初答對的“為什麽”都不同,並不是每個都十項全能,也不是每個都衝著農學來的。
比如衝著化學來的荊蒼。
聽到燕先梅提起這個,李成冷哼一聲:“成日帶著學子出去玩鬧,不成體統!”
被顧璋裝乖的表象蒙蔽之後,第一次沒察覺,如今被坑了兩次,他要還是看不出端倪,就白活這麽些年了。
他怎麽就沒聽好友的提醒,要防備著點這小子呢?居然接連被坑了兩次。
聽說他答應了來天工學校給學生們上課的時候,老朋友戎銳還笑嗬嗬地問他:“這次可看清那臭小子的真麵目了?還為他說話嗎?”
李老尚書有點氣,每次來學校上課,都是氣咻咻來的!
聽到燕先梅的問顧璋的課為什麽受歡迎,沒忍住嗆了兩聲,麵相凶凶的,看著讓人有些害怕。
燕先梅維護弟子道:“這可不是出去玩能做到的。不信李公沒發現,咱們的課堂上,最積極的辯論和提問,還有尋根究底的追問,都來自瑤光的農學課。”
眼看李老又要和燕先梅爭辯起來。
顧璋驕傲道:“說明我天生適合當夫子!”
他注定是享受型甩手掌櫃的命!
美滋滋.jpg
燕先梅、李老、黎川:“……”
顧璋一通攪和,直接把原本有些氣憤和鋒芒的氣氛攪和散,成功把所有的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怎麽會有這麽厚顏之人?!
也隻有燕先梅身經百戰,很快就無奈搖搖頭,直接說起了自己的困擾。
上地理課的時候,學生們明顯沒有那麽深的探究和鑽研精神。
與做農具的物理,顧璋所教授的農學,對化學感興趣的荊蒼等醫者相比,學地理的學生隨意許多,即使燕先梅講得不錯,見識極廣,但是大多數學生似乎隻當作故事來聽,開闊眼界。
會發出驚歎“原來還有這樣的地方”,也會對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發出疑問,但更多的就沒有了。
顧璋摩挲下巴:“這好辦!”
顧璋毫不藏私地現場教學:“一看您就不會畫餅。”
燕先梅好奇:“何謂畫餅?”
顧璋叭叭開始講了:“就是給個目標和好處,在前頭吸引人,您想想望梅止渴,就是這個道理,還有一個更形象的,騎驢的人在驢眼前吊一根胡蘿卜,這樣驢就會為了吃到胡蘿卜,哼哧哼哧向前趕路了!”
燕先梅:“……”
黎川:“……”
李老尚書:“……”
好好的一個樹立遠大目標的好事,怎麽一到顧瑤光嘴裏,就變味了呢?
燕先梅輕咳兩聲,然後道:“你先說說。”
顧璋湊到燕先梅身邊去,十分熱情地給他分析,為他出主意:“您仔細想一想,學好地理用處可大得很,您要告訴他們啊!”
“比如人文發展、氣象變化,各地的水質、岩石、土壤,地理幾乎涉及方方麵麵,我甚至覺得,當官的最需要補這門課。”
誰都知道,現在官員都講究外任,不留在原籍。去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首先就要了解當地情況。
顧璋道:“研究過地理,就能知道各種自然現象出現的原因,能想到解決的辦法,還能預防自然災害的發生,對農耕的安排和指導,對當地環境和文化風俗,甚至在安排城池布局和規劃的時候,都有很大的作用。”
太多太多了,顧璋覺得自己一個不那麽喜歡這門學問的人,都能隨口說出這麽多,這門課絕對是重要的。
燕先梅越聽眼睛越亮,有種自己都說不出為什麽會喜歡這門學問,卻被懂自己的人一語道破的驚喜,像是狠狠戳中了他的心。
“沒錯,這絕對是一門博大精深,不輸於其它幾門的學問!”燕先梅斬釘截鐵地說。
難怪他甚愛之。
顧璋也點點頭,給他出主意:“所以您就按照這個,來給學生們畫餅,這樣就能調動他們的積極性了。”
不知為什麽,一聽畫餅這個詞,原本心情激昂的燕先梅,就有些哭笑不得,覺得太樸素直白,大膽直接。
李老也下意識皺眉,簡直……簡直有辱斯文!
做學問的事,怎麽能說得像是貪嘴饞吃一般?
顧璋想了想自己的計劃,又道:“內部動力有了,咱再來個雙保險,我給安排個外部驅動任務,讓他們做自己家鄉的地理氣候大報告。”
顧璋想了想,標準的、科學的按照當地現狀,縣誌的記載,整理當地的情況,這絕對是一份寶貴的資料,也能很好的應用於全國糧食增產。
他拍板道:“第二學期會有外出巡遊,遍訪各地的實踐課程,哪個地方的地理報告做得最好,咱們就將目的地定在哪個都府。”顧璋想了想,又補充,“就取前五名,要是有同地的就往後順延。”
這個方法一說出來,幾人都齊齊看向顧璋。
這方法可真是絕了,不說能影響所有人,但是起碼有80%的人,會為了這份地理大報告,浴血奮戰,苦學地理。
這可是顧璋親自帶隊去當地啊,糧食增產豈不是妥妥的?
誰不想自己的家鄉好?即使對農學不感興趣,但是自己的家人、朋友、根都在那裏。
往絕了說,即使對家鄉沒太深厚的感情,但是能做成的人,成功爭取到了這個機會,把顧農神帶回家鄉,簡直是家鄉的英雄,多有麵子啊!
載譽而歸,十裏八鄉都將有他的名字,甚至族譜上都要用不少筆墨狠狠的記上一筆——是某家某某某,在某年某月突破千難萬險,打敗了數百人,將顧農神帶回家鄉,使得家鄉增產數倍,糧倉豐裕,再無餓死之人。
隨著族譜、縣誌、各種傳記流傳後世,祖祖輩輩都記得這個事。
這是多大的榮譽啊!
比多少人成名後都喜歡做的衣錦還鄉更刺激,誰能承受得住這樣的**?
幾乎能想象到之後地理課上的盛況。
燕先梅欣喜之餘,也難免心裏嘀咕,頭一次站在顧璋的角度“坑人”,還怪獨特的。
“這樣我就放心了。”燕先梅覺得自己的地理課穩了,甚至還擔心自己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招架得住那群精力充沛,還饞餅的學生。
李老也忽然意識到,他之前被坑,好像也是被臭小子畫了餅。
他那麽喜歡,那麽欣賞,覺得乖順討巧的小輩,竟然在心裏是這樣看他的,竟然給他畫餅!!!
李老氣咻咻道:“才知道你小子竟然是這樣想的,難怪戎銳讓我提防你,他果然說的沒錯,你小子是個蔫壞的!”
顧璋也氣了,義憤填膺地反駁說:“他怎麽這樣背後說人壞話?我是那種蔫壞的人嗎?他分明上次還說我不錯,做人怎麽能這樣厚顏,真是看錯他了!下次一定坑他兒子小戎大人一把,父債子償!”
戎景山:?
李老見他這副理直氣壯說要坑人的模樣,不知怎麽竟被逗笑了,反問:“還說你不是蔫壞?”
顧璋哼哼唧唧:“都是誣蔑。”
顧璋和李老聊上了,又提起了禮部的那些助教們,這些能考不錯分數的,其實也都是好苗子,還有人寫過《考工記》這樣的書。
而且他們本來就是官,隻是因為情商不夠,不擅做官,性格執拗等等原因,沒能官運亨通,但若學好了,日後能發揮的作用可不小。
提起這些有天賦的人,李老尚書有些不自在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顧璋見李老略微別扭的模樣,又追問了好一會兒,才知道竟然是因為學生中女子的事。
李老起初根本不樂意,上課都不與女學生交流互動,不會故意打壓,但是也幾乎當她們不存在了。
但是就在今天,他提了一個問題,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有頭緒,冷場了,隻有薑柔一人回應他,而且最後薑柔的想法,還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簡直戳中了他的心。
李老差點當場與她討論起來,忍住了,事後又難免有些淡淡的別扭,他一直忽視當作沒看見的女子,一直當作沒發現他的冷淡,積極配合互動不說,今天甚至成了唯一的獨苗苗。
他這會兒還是有點別扭:“若林青柏腦子沒被撞,肯定也能回答出來,他是第一。”
顧璋戳破他的自我安慰:“他能考第一,就說明腦子壞掉的隻是記憶和行為習慣,不影響他對專業知識的思考。”
所以林青柏沒能答出來,就是他沒想到答案而已,不是因為腦子問題。
李老反問:“難不成薑柔那個小女娃,還能比林青柏更厲害?林青柏可是做過投石車,還在家鄉實打實做出過一些利民工具來的。”
顧璋笑道:“那可還真不好說,隻論天賦,一分的差距根本算不上什麽,甚至同等分數段中,女子的天賦和潛力會更高一些。就比如林青柏和薑柔,林青柏有過實戰經驗,能堂堂正正的研究自己喜歡的東西,薑柔的成長環境就差多了。”
“更差的資源,卻能有同等的表現,肯定天賦更高,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老更氣了,不尊長輩,還與長輩頂嘴抬杠,他之前怎麽會覺得顧璋乖巧體貼,絕對是眼瞎了!
畢竟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顧璋可不敢皮過了,真把人氣壞了,那可就不好了,他十分自然地轉移話題:“其實那些不認識字的學生,也是同樣的道理。他們可能現在暫時落後一些,但是真實的潛力,會比當時的排名和現在的表現都更好一些。”
三人都很有責任心,既然要教學生,肯定都是用了心的,這會兒聽到顧璋提起那一小部分不識字的學生,頓時思考了起來。
也是,連字都不認識,卻能在考試中打敗那麽多人,現在隻是一時表現不好,平時上課還是要多照顧一些。
顧璋道:“我已經派人去教他們識字了,他們身上的潛力和天賦能不能發揮出來,就看他們自己的努力了。”
等送走兩位長輩,顧璋就拉著黎川幫他幹起了活,好兄弟,用起來就是一點也不心疼!
黎川其實心裏有些感動,他小聲道:“多謝瑤光你了。”
忙碌確實最能把人從沉淪的情緒中拉出來,因為被一個接一個的任務逼迫得不得不往前趕,根本就沒時間東想西想!
“想開了?”顧璋自然的摟住他的肩膀,“我跟你說,真沒必要糾結,看到門口的石碑沒有,玉昂現在的文章可神了,堪稱洗腦,你去找他給你寫一篇,保證給你洗得白白的,許多爭論保證都一邊倒!”
黎川頓時身體僵硬,肌肉緊繃。
他雖然沒太鬧明白,顧璋想讓他找餘慶年寫一篇什麽樣的文章,但是想一想顧璋平日裏帶節奏的“厚顏”風格,他就渾身抗拒,連忙幹巴巴拒絕:“不用不用!”
他寧願有些非議,爭論,也不想要那種誇自己的文章,光是想一想他就恨不得一頭找個地縫鑽進去。
顧璋歎口氣,怎麽當他的朋友這麽久,一點都沒變得臉皮厚實些?
兩人同行了一段距離,黎川突然壓低了聲音問:“學校突然招女子,你不會是想……?”
顧璋沒直接回答,隻是從書冊裏取出那張餘慶年的原稿,指著最後兩句沒被刻在石碑上的話,給黎川看。
黎川看到那兩句,心中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顧璋果然是想與這千年的規矩做抗爭。
他心中有些莫名的滋味,一方麵覺得這條路艱險,摯友勇氣駭人,另一方麵又覺得,顧璋會走上這條路,好像也不太奇怪。
似乎從他們最初認識的時候,顧璋就一直把女子放在同等的位置上,無論母親、妻子、還是治下百姓。
“萬一不成呢?”
顧璋擺擺手:“不成就不成,我做事從來問心無愧,盡全力試過了就好。若還失敗,要麽就是根本無人能撼動,要麽就是隊友不爭氣,我努力試過了,就沒有什麽好自責遺憾的。”
黎川看顧璋一副“反正不會是我的問題”的囂張模樣,倒是忽然覺得自己該好好學一學。
他想,他已經盡力了,這案子的遺憾,是因為崔珠自己不爭氣,到最後反口。他唯一對不起的,可能就是那個被貶為妾的後嫁女子,她是所有人中最無辜的那個。
顧璋捶他腦袋:“瞎想什麽,這和你也沒關係,那是她的家族不護著她,她自己也不敢走出和離這一步,我問你,如果她真的強硬地要求和離,你敢判嗎?”
黎川沒有一秒猶豫:“當然敢!”
“看吧,”顧璋攤手,“所以這和你也沒關係,隻是這個世道容不下女子罷了。”
她不敢,因為再強大的外力隻是一時的,往後的人生還要她一個人繼續往下走,離開家族被厭棄,再和離,她一個從小養在深閨的女子,要如何活下去?
如果有更多的女子站出來有話語權,在社會中有權利,占據一定的地位,營造出好的環境,也許一切就不一樣了。
有了足夠的生存環境,能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也沒有太多包圍得密不透風讓人窒息的非議,即使同樣的性格和堅強程度,同樣的境遇下,也許她就敢了。
起碼現代的女子都敢離婚,末世的許多女子敢做更過火的事。
黎川眼底湧動波光,心緒複雜道:“是啊,並非她膽子小,隻是頭上壓著的山太重。若要我冒天下之大不韙判案,丟掉官職,被所有人指責嘲諷,我也不一定敢。”
顧璋挑眉:“是吧!”
是不是代表這家夥終於走出來了?
黎川頓住腳步,朝同行的摯友深深一揖,動作板正規矩,“瑤光之大義,我萬萬不及。”他甚至也忽然想做點什麽。
少年時便覺得瑤光是他一生難得良友,此刻亦然。
顧璋猛地跳開,耳根微紅:“你又來!”
他逃一樣大步往外走,大聲道:“我這就去找玉昂,讓他寫誇你的文章。”以牙還牙,誰不會啊!
黎川嚇得差點丟掉克在骨子裏的規矩,以最快的速度朝顧璋追去。
絕對不行!不行!!
***
學校運行一切良好。
這會兒,起初那些根本不信,對答案和教材持有懷疑態度且激烈爭辯,然後親自去做實驗的人,陸陸續續都回來了。
去的時候有多雄赳赳氣昂昂,這會兒就有多灰頭土臉。
小部分是發現自己這麽多年來的認識竟然是錯的,大部分是根本連怎麽測試,怎麽進行答案驗證都摸不清。
古有曹衝稱象,其智慧就能讓人驚訝,可見想要得到某些事物的答案,是需要智慧的。
氣衝衝去驗證貨船排水量的人,先卡在了港口,後自己做了小模型,又應量少損耗大而不能確定……前前後後想了好些辦法,頭發都掉了不少。
其他去證道的人,也都好不到哪裏去。
故而都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再聽說李老竟然去天工學校上課了,簡直驚訝得眼睛都掉在地上。
這怎麽可能?
絕對不可能!
天塌下來,李老都不會去的,那可是有女子的學堂!
還沒緩過神來,又聽到顧璋上課的一係列放飛操作,心都擰起來。
嚴肅正經的課業、山野間的瘋鬧。
這簡直就和小兒塗鴉,落在名貴字畫上一樣讓他們感覺不自在。
紛紛上奏。
明盛帝也有些擔憂,便想著去學堂看一看。
他記得顧璋跟他說過,學校開業之後,可以去看看的。
顧璋一口就答應了。
都是帶出去玩,帶一小群是帶,帶一大群也是帶。
明盛帝和朝中文武百官們,很快就體驗了一把“戶外農學實踐課”的快樂和充實。
一節課下來,仿佛有無數的知識嘩嘩的往腦子裏灌,然後又有無數的問題,爭先恐後地嘩嘩往外頭噴。
又因為缺了之前的課程和基礎,甚至很多都聽不明白。
但是看周圍不到十歲的小不點,在那裏不斷點頭,不斷記筆記,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誰好意思說自己沒聽懂?
繃著臉,保持沉穩!
最後暈暈乎乎的跟著去,驚喜之後,又暈暈乎乎地跟著回。
等到了學校裏,才有了那麽一絲熟悉帶來的安全感。
顧璋放學生們去自習、上後續的課,他便帶著一群人參觀起來。
主要是帶著投資方爸爸明盛帝,好好看看他的錢都花在哪裏了。
走了一圈,把該看的都看了,就回到了學校最大的那個教室。
抬頭一看“夢想殿堂”
戎景山敏銳地問:“此間為何叫這個名字?”以他的了解,顧璋取名都很直接,住的地方就叫宿舍,吃飯的地方就叫食堂。
如今突然冒出一個名字獨特的,定然有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