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開學的第一周過得格外漫長,時間像是粘稠的麥芽糖,一小塊竟然能被拉得無限長。
終於熬到周五放學了。
傍晚,火燒雲在天邊肆意張揚地燃著耀眼的光,落日融金,漫天通紅。
應碎將一把纏著幾圈紅線的鑰匙插進鐵門門孔了,手一旋,打開了門。正對著她的是客廳老舊的窗,大大方方敞開著,像是迎接餘暉作客家中。
家具擺放如初,映著淡淡的暮色。應碎站在門口,手垂在身側,凝著安安靜靜、落針有聲的家。
或許,也稱不得家。
她跨過門檻,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彎下腰拿起拖鞋正想換。視線瞥到旁邊那雙有好多補洞的布拖鞋,動作頓住了。奶奶去世以後,她一直沒收走她的舊物。
應碎的拖鞋是新的黑色塑料拖,她奶奶生前看到拖鞋有點舊了就會給她換,而自己就著雙破的布拖鞋,縫縫補補,一年又一年,一季又一季。
應碎和她說過幾次她那雙拖鞋該換了,許阿卿當時是這麽說的,“年紀大了,戀舊,舊拖鞋穿得舒服。”
時間抹去了許阿卿生命的痕跡,卻沒有抹去過她存在於應碎腦海裏的記憶。那些記憶如浪潮翻滾,在這五十多天中,在深夜裏,在她孤身坐在家中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淌過她的腦海。
她拿起了自己的拖鞋,如往常一樣換上。站起身走到客廳,往客廳的沙發上一躺。
應碎記得,她母親應晚把她送來這裏的第一天,那個傍晚,也是這樣的紅燒雲。難怪今天這麽想她奶奶。
那天傍晚,紅光映襯老人慈善的眉目,許阿卿彎著腰,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溫柔地問她,“你想不想吃冰棍啊,奶奶去給你買。”
不過六年。
物是人非。
隻有四季輪回的夏天,和夏天的火燒雲,以及西街103號,空****的房子,還在。
應碎頭往後仰,深吸一口氣,又緩緩歎出,苦笑。
她當時怎麽回許阿卿的來著。
哦,她冷淡又不屑地說了一句——“冰棍有什麽好吃的?”
電話突然響了。
應碎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手指一劃,接聽,聲音還有點悶悶的,“什麽事啊?”
“出來吃燒烤,沙哥燒烤店。”岑野也沒什麽寒暄,直截了當地說。
“行,十分鍾。”應碎的回答也幹脆。
應碎把校服脫了,換了一件短袖和中褲,拿起茶幾上的驅蚊水往左右腳腕上各自噴了一下,重新換上鞋下樓了。
沙哥燒烤店就在西街,走過去沒幾步路。老板是個實誠人,料材新鮮幹淨,也比較衛生,是應碎和岑野常去的地方。
應碎快走到沙哥燒烤店的時候,遠遠就見到門口岑野坐的那桌燒烤桌上還有一個人,還挺眼熟。
那不是陸京堯嘛。
他和岑野什麽時候熟了?
陸京堯抬起頭,就看到應碎站在幾米開外,她換了一身黑色T恤,和自己的褲子,穿著簡單,但也藏不住她的氣質,不過倒是和平時在學校穿著校服外套的樣子挺不同的。
此時應碎雙手抱胸,姿態散漫,麵上悠悠的神色仿佛在說:你怎麽在這?
陸京堯淡定地拿起桌上的一根牛肉串,一邊看著她一邊橫著咬下一塊肉,細細咀嚼著。
應碎走到他們這桌,拉開一把椅子,坐在了岑野的邊上,位置正對著陸京堯。
“這麽慢啊。”岑野看了一眼坐下來的應碎,顯然本來就沒信應碎說的十分鍾,“還要加什麽菜自己去加。”
“先吃了再說。”應碎也沒客氣,兩個人顯然是熟悉了這套搭飯模式。她拿起了一串玉米粒,“你們倆什麽時候熟的啊?”
“兩個小時之前。”陸京堯回答著,視線卻落在應碎剛剛伸出來拿串的手臂。她的手臂細長勻稱,她伸直用力的時候還能看得出來有些肌肉線條感。但奇怪的是,她的手臂上有幾塊大大小小的淤青。
岑野解釋,“今天球場上,我和你同桌臨時組了個隊,打爆了幾個口氣又臭又狂的傻逼。”
岑野和陸京堯之前雖然互相知道對方的名字,但是也僅限於知道而已。並沒有說過話。
陸京堯平時懶得交際,尤其還不是一個班的,岑野則是對陸京堯有些看不順眼,主要是因為他們老師教訓他的時候,總喜歡拿同年級一班的陸京堯做正麵例子,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今天場上人多,岑野被老師叫住來得晚了,到場上已經沒場了,正巧看到陸京堯他們,想到這人是應碎同桌,兩個人之間也算是有點聯係,他就去問了一嘴能不能加個人。
打了沒幾分鍾,就有一群人想來搶場地。
球場上嘛,拿球技說話。
岑野、陸京堯和另外一個七中的組了隊,和他們打了3v3。
結果自然不用說。
男生的友誼來得快,一場球下來岑野也是看陸京堯順眼了。打完球以後,他給陸京堯扔了一瓶水,“去不去吃燒烤?我請客。”
陸京堯接過水,仰頭灌了一口,答應了,“行啊。”
於是就有了應碎看到的這一幕。
“你們男生的友誼來得可真夠快的。”
“那不然呢。”岑野又問,“喝不喝啤酒?”
“喝啊。”應碎抬了抬下巴,問陸京堯,“你能喝嗎?成年了沒?”
應碎問的問題惹得陸京堯笑了一聲,卻還是一個一個回答她,“能喝。晚一年讀書,成年了。”
“你呢,成年了沒?”陸京堯反問。
“成了。”應碎回答。
岑野嗤笑了一聲,看向陸京堯,“別說現在成年了。她十六歲生日,問我要了一個生日禮物。你知道是什麽嗎?”
“什麽?”陸京堯還挺好奇。
岑野睨了應碎一眼,“一箱啤酒。”
“偷偷躲在房間裏,喝了整整半箱,嚇得她奶奶以為她喝死了。”
岑野當時聽到應碎的話,也是服氣,誰生日禮物想要一箱啤酒啊,不過她讓他買一箱啤酒,他真給她買了。後來他也被她好脾氣的奶奶生生罵了一頓。
應碎無語地白了岑野一眼,“誰說是偷偷喝的,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再說了,陳年舊事,能不能別提了。我在這新同桌麵前還要留點形象呢。”
陸京堯勾著唇,“原來我同桌這麽猛啊?十六歲就開始酗酒了。”
“酗酒個鬼。就那麽一次,我可不是這種人啊。”
應碎眼睛又掃向岑野,“曝光我的醜事,記得拿最貴的啤酒賠償啊。”
“行——”岑野拖著調子,用腿勾著移開凳子,站起了身,去店裏麵拿啤酒去了。
應碎微微起身想要伸手去夠陸京堯麵前的肉串,陸京堯注意到她的動作,先她一步拿了一串遞給她。
“謝了。”
“不用謝。”
“你的手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應碎攤開手掌,手指尖上有點油,“哦,沾了點油。”
說著,她抽了一張餐巾紙,擦了擦手上的油。
“不是,我說,你手臂怎麽回事?”
應碎把團成一團的紙隨手往桌上一扔,並不在意他的問題,順口回答,“被打的。”
陸京堯眉頭皺了起來,聲音也緊了幾分,“被打的?”
應碎聽出陸京堯語氣裏麵的變化,吃串的動作停下來,抬起了眼,對上陸京堯的視線。
下一秒,從嗓間發出清淺的笑聲,彎著那雙精致的桃花眼,“逗你呢,我練拳擊的。”
他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淤青,想到昨天陳逐問的應碎為什麽她大熱天的總是穿著一件校服外套。
她說的是她這人體寒怕冷。
原來真正的原因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