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應碎交完費用以後,拿著票據轉身,抬眼就看到陸京堯正在朝著自己走過來。
他怎麽在這?
陸京堯走到應碎的麵前,看了一眼她手裏的票據,剛打算開口問應碎,就被應碎搶先發問,“你怎麽在這?”
陸京堯回答她,注意到她眼尾尚未消散淡淡的紅,“家人在這裏工作。你呢,有親戚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
“那是……你不舒服?”陸京堯眉眼微緊。
看著陸京堯略帶試探的問法,應碎低頜輕笑,“陸京堯,你是不是想問我,我是不是有什麽心理問題又不敢直接問啊?”
陸京堯不說話,似乎默認了她的想法。
應碎偏了偏下巴,示意他一起往醫院門口走,“我來看看我的朋友。”
陸京堯走在了她的身邊,“你朋友生病,你替她繳費?她家人呢?”
“都死了。”
書眠的父親書堂在她初一的時候從原來的公司辭職,經營起一家建築建材公司,幾年後生意漸漸有了起色。
書眠高二那年,一家商鋪的頂層建築坍塌,造成一個家庭兩人死亡,一人重傷,後來經調查發現,原因是建築材料偷工減料,檢測不過關,而材料正是出自書堂的公司。
書堂在警察要來找他調察的前幾個小時,從高樓一躍而下,當場死亡,死相慘烈。很顯然,書堂對於建築材料的問題是知曉的,一時慌亂,走了不可挽回的歧路,選擇了逃避責任。
這件事一下子在網上引起了熱度。
“萬能”的網友將書堂的家人扒了出來,盡管書眠和母親陳玉買房子將賠償金償還給了受害者,但依舊有人去學校找書眠鬧事。
哪有什麽禍不及家人,無形的網從來將一家人織絡在一起,一個人的錯,牽扯了這對毫不知情的母女。
死者家庭留下的唯一一個人在書眠高二寒假的夜裏去她們家放了一把火。書眠母親在火中被活活燒死。
而書眠則是被救了出來,撿了一條命。
本以為這已經是苦難的終結。書眠為父親的錯付出了家破人亡的代價,自己也落下了終身殘疾。
然而,隨著這位縱火的受害者家人被抓入獄,網友們再度開始為受害者抱不平。
一場披著“正義”二字旗幟的網絡暴力,無聲又起,這一次,所有針芒,指向了火裏逃生的這個十幾歲的女孩。
“她怎麽好意思活下來的,她爸的公司害死了人家一家人啊。要是我,我肯定沒臉活。”
“雖然縱火不對,但還是他覺得可憐啊,一家人都死了,就剩他了,估計也是沒有活下去的信念才會想著報複吧?”
“怎麽說,有種莫名的爽感,這女的隻能說活該吧,誰讓她攤上了這樣的爹。”
“她吃好的穿好的,用的錢是她爸偷工減料害了人命搞來的,要是我,我可過不了下去咯!”
“人家一家人都死了,縱火者也入獄了,她好歹還活著,也算是應得的。”
……
刻薄鋒利的言辭堪比利刃。也有理性分析者為書眠說話,不過終是淹沒在網暴者的正義狂歡中。
應碎在說“都死了”的時候,不知道是同情多一點,還是憤懣多一點。
同情於書眠妻子被牽扯於無妄之災。憤懣於書堂貪圖利益,致使那縱火者一家無辜支離破碎,也致使書眠生理與心理的沉重打擊。
陸京堯的神情變了一下。他注意到應碎臉上的寒意,問她,“你朋友叫什麽名字?”
“書眠。”
“書眠?”
陸京堯遺傳了父母的高智商和良好的記憶力,因此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隻是想了想,就記起來了。他母親曾經在陸家陽台上打電話,似乎在和一位醫生講一個重度抑鬱患者的事情。
他隱約聽到了一些,名字就是書眠,再加上當時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陸京堯就更確定了。
“嗯。”
陸京堯沒再問下去。畢竟能讓他母親都重視的心理疾病患者,那多半是情況很嚴重的。
他換了個話題,問應碎,“等會下午有時間嗎?”
“怎麽了?”
“沒什麽事的話,帶我去你那個拳館看看吧,我還挺好奇的。就當是還我早讀帶你逃課的人情。”
應碎因為書眠的事情,顯然是沒什麽心情,本來是打算拒絕的,但陸京堯最後一句話讓她想到了自己說過的話,終究還是答應了,“行吧。”
兩個人走到了醫院門口。
“叫車還是走走?”陸京堯問。
“走走吧。”應碎抬頭看向太空,回答他。
“行。”
傾盆暴雨過後,烏雲漸漸散去,天色如洗,蔚藍的背景布上懶洋洋地躺著雪白浮雲。
應碎一路都很沉默。
陸京堯也沒有主動和她說話,隻是放慢了腳步,按著她的步伐陪著她走。
兩個人走了小半個小時才到拳擊館。
王開澤剛簽完一個會員,樂嗬嗬地在和自己館裏的人聊天。
看到應碎帶著一個又高又帥的男生走進來,眼睛一眯,咧著嘴“嘖”了一下,悠悠地等著兩個人走到自己的麵前。
王開澤用帶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陸京堯,又看向應碎,“這麽帥?這不會是帶你男朋友來見王叔了吧?”
應碎扯了一下唇,有點無語,“王叔,你想多了,人家年級第一,怎麽可能和我早戀。”
陸京堯聽了應碎的話,側過頭問她,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年級第一怎麽不能和你早戀了?世界第一才可以嗎?”
應碎橫了陸京堯一眼,知道陸京堯在開玩笑,順他的話回了他,“對啊,這不得世界第一才行嘛。”
“哦,那我努努力啊?”
“滾。”還得寸進尺了。
陸京堯笑了笑,對她的罵顯然沒當回事。
王叔看著麵前兩個小年輕“打情罵俏”,眼裏的笑意都快盛不住了。
應碎看著王叔一副磕起來的樣子,提醒他,“王叔,我第一次帶顧周起來的時候,你也是這副表情。”
這是提醒他別多想了,哪那麽能磕的。
陸京堯聽到顧周起的名字,半垂眼皮又看了應碎一眼。
顧周起。
聽到他的名字,陸京堯的瞳眸深了幾分。
王叔咳了咳,示意應遂別說了。他又笑眯眯地看向陸京堯,“你好,正式介紹一下,我叫王開澤,遂遂她爸以前的同事。遂遂的拳擊就是我教的。”
“遂遂?”陸京堯用帶有的磁性的聲音重複了一下王開澤對應碎的稱呼,這兩個字被他這麽說出來,倒有點細膩黃沙的綿密感。
“對,遂遂,” 王叔還特地和他解釋,“順遂的遂,她奶奶給她起的小名。”
應碎搶了話尾巴,和王開澤介紹陸京堯,“這是我同桌,陸京堯。”
“京堯,好名字,你好你好,以後常來玩啊。”
“好的,王叔。”
應碎鄙夷地看了一眼陸京堯,他這聲王叔倒是叫得順嘴。
王開澤拍了拍應碎的肩膀,“行了,我就不摻合在你們年輕人身邊了,你帶著你同桌可以體驗體驗,順便教教他拳擊,把叔教給你的看家本領拿出來噢。去內場吧,我給你開空調。”
應碎暗中腹誹,這家夥打架這麽厲害,哪裏還用教啊。
“謝謝王叔,能領略同桌的拳擊技術,機會難得。”陸京堯最後幾個字說得饒有意味。
應碎帶著陸京堯往內場走。
陸京堯歪著頭朝著應碎湊,壓低聲音問她,“你王叔這麽著急讓你談戀愛?你不是才高三?”
“他就開玩笑的,你別當真。”陸京堯一靠近,他身上的幹淨凜冽的氣息就冒到了她的鼻尖,應碎有點不自在地把手插在口袋裏。
“嗯,畢竟不是世界第一,你看不上。”
應碎無奈笑出了聲,偏過頭看陸京堯,“喂,陸京堯,你怎麽……”
應碎這一偏頭,兩個人的距離倏然拉近。
陸京堯深邃、精美如工藝品的眉眼驀地撞入應碎的視線,應碎的眸光不受控製地閃了一下,聲音也就此止住。
兩個人的腳步都停了下來。
愣了片刻,應碎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問他,“陸京堯,你離我這麽近幹嘛?”
“是你自己突然轉過頭,怎麽還惡人先告狀呢。”陸京堯壓低了聲音,偏偏尾音上揚,如同細小的魚鉤。
應碎有那麽一瞬間差點以為自己是那鉤子上的魚了。
到底是誰在惡人先告狀。
“切。”應碎發出氣音,回過頭又走了起來。
陸京堯淡定跟上。
“遂遂別生氣。”他的聲音懶懶散散的,從應碎身後傳到應碎的耳朵。
遂遂?
他竟然敢叫自己的小名。
應碎炸毛了。
她猛地一下轉過身,打算質問陸京堯。
誰知道陸京堯就在自己的身後,他剛好長腿往前一邁,沒能收回。他沒想到應碎會轉身,兩個人的距離又一下子拉近。
陸京堯緊急停下,也耐不住慣性,身體前傾了幾度。
應碎的鼻尖就這麽撞到了陸京堯板硬的胸膛,撞得挺疼的。
這一次先退開的是陸京堯。
他還用一副吃了虧的語氣和應碎說,“應碎,你突然轉身幹嘛?”
應碎抬起頭,對上陸京堯藏著笑意的眼睛,美眸怒嗔,“陸京堯你等著。”
“行啊,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