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逗弄

◎他的呼吸亂了一瞬。◎

窗外濤聲如潮, 一聲又一聲,落進她的耳裏。

幾乎在刹那間,她明白了他今日忽然的異樣, 他望向她的眸光裏, 那種安靜無聲的悲傷, 以及那些起起落落的心緒。

她的唇瓣微微翕動,幾度欲開口喊他的名字,又在出聲前刹住了。

她閉了閉眼睛,雙手輕輕捧住臉頰, 慢慢垂下眼眸, 靜靜地想著什麽。

滿室燭光流淌, 伴著大河濤聲,低而緩,起又落,平複她紛紛亂亂的情緒。

許久, 她坐起身, 低頭看他。炭盆裏畢剝作響, 室內暖意微漾, 曳動的火光落在他的麵龐上,光影搖搖,半明半暗。

半晌, 她歪了歪腦袋, 意識到他還在專注地裝睡。

他一動不動地躺在絨毯裏,緊閉著眼睛,呼吸聲淺淡平和, 睫羽曆曆分明, 在燭光裏投落安靜的淺影, 仿佛他是真的睡熟了。

可是微紅的耳廓一下子出賣了他。

這副決心裝睡的模樣,卻顯得有些好玩。

她低著頭,笑了一下,忽然起了一點逗弄他的心思。

晃悠悠的船艙裏,她俯身下去,湊近他的臉,近乎鼻尖抵著鼻尖。她的氣息貼過來,他的呼吸亂了一瞬,每一根睫毛都緊張起來。

她的長發從肩頭披落,掃過他的麵龐,他幾乎屏住呼吸。緊接著,他假裝在睡夢中,輕輕側過臉,悄悄地換了下氣。

她無聲地揚起唇角,笑得肩頭微顫。他隱約察覺到動靜,眼睫好奇地輕顫一下,身體仍舊保持著不動,一心一意地裝睡。

她笑了一陣,似是滿足了,托起雙頰,趴在**看他。

炭火烘得室內發熱,她抬起指腹去抵他的額頭,想要試探一下他的體溫。

恰好一個巨浪轟然拍來,船身猛地往一側傾斜。

她“啪”地撞進了他的懷裏,他近乎本能地抱住了她。

兩人的呼吸同時一滯。

很慢地,他睜開眼睛。

一個慌亂的對視。

“吵醒你了?”她小聲打破沉默。

接著飛快地尋了個借口,“我來看看你睡著沒有。”

“我睡著了。”他接過她的話,“剛剛醒的。”

“我知道。”她立即說。

頓了下,“不小心吵醒你了……抱歉。”

“沒事。”他遲疑了下,“那我繼續睡了?”

“你睡吧。”她的臉頰發燒,“那我也去睡了。”

此時此刻她還被他抱在懷裏,但兩人都避開了談及這一點,各自假裝無事發生。

他鬆開抱住她的雙手,她從他的懷裏鑽出來,牽起裙角往對麵的房間裏走。他注視著她的背影,燭光落在她的發間,發梢被燙出微金的光,在低徊的風中輕輕地顫著。

隨後,對門的燈火一跳,淡了下去。

隱約的光芒裏,他望著對麵的少女,輕聲說:“多謝。”

漸漸的,他閉上眼睛,沉入無邊的睡夢中。

許久,**的少女翻過身,看向沉睡在絨毯裏的人,低低地說:“不用謝。”

她低笑一下,“笨蛋謝康,我知道了,你也知道了。”

“可是你還沒準備好告訴我。”她悄聲道,“我可以再等一等,不過我的耐心很有限……”

她下令似的,“你最好快點。”

浪濤一聲又一聲,漫過燭光搖曳的地板,響在不盡的燈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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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半月有餘,終於抵達淮西。

一路上船行極快,幾乎不做停留。每經過一地,便有小船秘密趕來,將官府文書送到船上,內容涉及各地民政。

祝子安每日在案前批閱文書,薑葵在他對麵的房裏研讀輿圖,兩人各自忙碌,隻在用膳時對坐閑聊,偶爾在睡前討論淮西局勢。

船隊停在淮州附近一座港口,船上水手吭哧忙碌著運貨,仍舊偽裝成布商模樣。熙熙攘攘之中,祝子安與薑葵悄然下船,步入來往的人流裏。

“應公羊先生所托,我們先去查匪亂之事。”祝子安道,“漕船私運貨物一事,我讓洛十一繼續盯著,他帶人去淮州城裏查探。”

薑葵頷首,“我這些日子細細研讀淮西輿圖,再結合公羊先生近日來信,匪幫的據點極可能在距離此地不遠的白石山上。”

她蹙眉思索,“公羊先生的漕幫勢力多在水上,本與陸上的匪幫毫不相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近月來匪亂,與他做生意的商隊經過這一帶,竟會被無端劫掠,而他派去尋回貨物的人手,也常無故失蹤……這實在異常。江湖幫派劃分地界以後,很少侵犯對方的勢力範圍。”

“我對淮西也不熟,以往從未聽說此地有匪亂。”祝子安抵著下頜想了想,“先去白石山腳下看看。”

兩人邊談邊走,行至一個路口。祝子安喊住一位趕牛的老伯,用一小包碎銀換了一架牛車和兩個竹編鬥笠。

兩人各自戴上鬥笠,輪流趕著牛車,往鄉野的方向而去。

鄉間小路曲曲折折,兩側稻田覆蓋著積雪,車輪吱吱喳喳地軋過,帶起的小風卷起細雪紛飛,飄飄如鹽,在明朗的天光裏起落。

“好安靜。”板車上的少女仰望著蔚藍天空,“這一帶根本不像有山匪作亂。”

車座上的年輕公子執著撇繩趕車,“路上找人問問。”

稻田不遠處,立著成排的草垛,一團又一團鋪滿新雪。幾個小童子在草垛下堆雪人,一麵把掌中的厚雪揉成球,一麵咿咿呀呀地唱歌,嗓音清脆稚嫩。

牛車停在草垛前,年輕公子從車座上徐徐下來,摘了鬥笠,彎身遞出一把糖籽,送到幾個小童子的手裏。

小童子們立即歡天喜地,眉開眼笑,“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祝子安含笑看他們吃了一會兒糖籽,旋即溫文有禮地詢問:“敢問幾位小童子,附近一帶可有山匪經過?”

此言一出,幾個小童子的臉色倏地變了。他們一下跳了起來,把手裏糖籽“嘩”地扔了,一麵往屋裏跑,一麵連連喊,“沒聽過,沒見過!”

這間草屋原本開著門,屋裏做縫紉活的老婦人聽見對話,麵色一冷,起身把門窗“砰砰”關上,屋裏霎時沒了動靜。

祝子安與薑葵對視一眼,各自微微蹙眉。

兩人繼續往白石山的方向走,一路上但凡問到山匪,無論放牛的牧童,還是田裏的老伯,都連連搖頭答“沒見過”,緊接著望向他們的眼神變得警惕而充滿敵意。

祝子安歎了口氣,“得換個思路。”

他壓低了鬥笠,回頭笑道:“少俠,看來你要再做一回山匪了。”

牛車行至山腳下的白石鎮,停在一棵烏桕樹下。鎮口坐落著一家不大的酒肆,門口一張彩幡招展,門裏飄出又濃又烈的酒香。

來這家酒肆的大半都是江湖人士,身邊擱著各式兵刃,人人眉飛色舞、高談闊論、拍得木桌子隆隆作響。小廝們來回奔忙,上酒上菜,酒壇子咣當撞成一片。

“吱呀”一聲,木門開了,進來兩個客人,素衣鬥笠,一身霜雪。

走在前麵的年輕公子摘了鬥笠,抖開大氅上簌簌細雪,轉身扶了背後少女,坐在角落的一張空桌上。

少女青絹箭衣,竹編鬥笠,抱一個長條狀的白麻布包裹。她取下鬥笠,往桌上一拍,轉頭笑道:“要最烈的酒!”

酒肆裏的人靜了一霎,紛紛好奇張望陌生的少女。她懶洋洋地微笑,神色間卻有刀劍般的銳氣,一頭漆黑長發以一根紅玉簪束起在頭頂,露出一張明豔奪人的臉,容光近乎刺目,仿若雪裏盛放的海棠。

她身邊那件包裹裏必是一件兵器,許多人已在暗自猜測究竟是何物。

少女攬了酒壇,隨手一掂,仰頭飲盡,又對身邊的年輕公子笑道:“素聞淮西多俠客,卻不料這一路南下,竟連能接住我一招的都沒有。”

“是啊是啊。”年輕公子低笑,“原來所謂淮西豪俠,不過虛名而已。”

兩人在一眾淮西俠客之中,就這麽大喇喇地聊天,毫不顧忌周圍人的反應。

他們這幾句話剛說出來,旁邊一名彪形大漢立即蹦起來,大力擊打桌麵,震得酒壇叮咣作響,“小女娃!口出狂言!”

少女連眼皮都懶得掀,“是不是狂言,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大漢怒喝一聲,抄起擱在桌邊大刀,一躍而起!一把大刀被他使得呼呼生風,逼得周圍一圈人東倒西歪。

少女笑道:“使大刀的,你是玩雜耍麽?”

大漢暴起,一把大刀朝她麵前揮來。她揚起臉,身體稍稍後仰,避開撲麵而來的刀風,隨即抬起兩指,輕輕捏住劈落的刀鋒。

分明是看似輕盈的一捏,可大漢的動作頓時滯住了。

下一刻,少女抬眸一笑,手腕一翻,一把將大刀抽出,隨意挽了一個刀花,刀光落在對麵大漢的脖頸處。

“好了。”她懶懶地把大刀一扔,“誰還要試試?”

酒肆裏沉默了一瞬,緊接著兵刃抽出的聲音響了滿室,數道人影躍起飛來!

少女歎了口氣,“打不過就一起上麽?”

她起身,足尖點起,落進了人群之中。

少女的動作猶如匹練般展開,移動的速度快得無法分辨,仿佛帶起了一連串虛影。

她在撲來的人影之間來回起落,劈手奪過來襲的兵刃,以刀柄撞擊在對方的胸口,把人一個接一個地打落在地。

最後她拍了拍手,立在最高的那張桌上,從發間抽出緋紅的玉簪,將散亂的長發重新綰起。陽光從上方瀉落,灑滿她仰起的臉,照得每一根線條都婉約而明豔。

“還真是,”她輕笑,“能接住我一招的都沒有。”

年輕公子抱臂倚在牆邊,低低地笑,“‘落花點銀槍’少俠,奪刀傷人的功夫果然了得。”

地麵上東倒西歪的人同時抬頭。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聽過此槍在江湖上的大名,卻不知頂著這個名號是竟是一位窈窕少女。

“來白石山本是拜訪故人,看來也不必拜訪了。”少女伸了個懶腰,“不過是一群江湖閑人,縮頭縮腦躲在山裏,沒什麽意思。”

她抱起白麻布包裹,同行的年輕公子已經等在門邊。兩人推門欲走,忽然身後響起一道聲音,“久聞‘落花點銀槍’大名,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櫃台後的陰影裏,酒肆掌櫃徐徐起身,彎身作揖,“你若想上白石山,我可以代為引介。”

“不過,”他的話鋒微頓,“山寨有令,一日隻得引介一人。”

薑葵飛快地看了一眼祝子安,他不動聲色地頷首。

她以指尖沾了酒水,在桌上寫字:“等我。”

作者有話說:

想問一下專欄裏大家有沒有感興趣的預收,在糾結下一本到底寫哪個~

還是大家更喜歡先婚後愛這個題材,那我再開一本先婚後愛?(努力了解讀者興趣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