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們的家。◎

挨了幾天的生理期痛,又報了一天誌願,盡管再不情願,寧嘉還是要去拔牙,沈亦承的意思是如果還有別的智齒,挺得住就都拔了,寧嘉立刻說:“我挺不住。”

他便輕笑,用手捏著她的下巴搖晃。

沈亦承這幾天在忙著辦展,寧嘉出發去拔牙那天,他接到了不少電話,寧嘉起初有些擔心他會離開,在副駕駛聽著,事情不小,但沈亦承隻是皺著眉開向牙科診所。

等他準備開入停車位時,寧嘉先張嘴:“叔叔先去忙吧。”

“怎麽,不怕了?”

寧嘉說:“我都多大了,為什麽要怕拔牙。”

她這樣說,手還是有點發抖,沈亦承用指背貼了貼她的臉頰,解釋:“有件義賣的單品失竊,我得出麵。”

寧嘉驚訝道:“那是好大的事情了。”

“盡量回來接你。”

“行。”

寧嘉下車,攥著手機,沈亦承在她關車門之前說:“上來吧。”

寧嘉回頭,又聽他道:“改天,不急。陪我走一趟還是回家?”

她卻說:“我怕它又腫了,影響我去意大利。”

沈亦承失笑,再問了一遍:“真的能行?”

“能。”

“不怪我?”他問。

寧嘉喉嚨癢癢的,她搖頭,隻身赴刑場。

沈亦承這一路上都很不自在,因為寧嘉的懂事,她洞察了一切,甘願讓出她握著的權柄,寬容他的失信。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沈亦承看到她這樣的神態,就會產生些許憐愛。

他想著下次補償她,而寧嘉在看到一排牙科的醫療器械便有點怕了。她和醫生說了自己的情況,冰冷的鐵片伸入她的口腔,然後準確地壓到她剛剛消腫的齒肉。

“大概有兩顆智齒。拍個片子。”

寧嘉一路都是安靜的,包括拔牙時,她能感覺到捶打和刀割,麻藥讓她失去痛覺,隻剩下肉和齒的鬆動與分離。

她有點想哭,寧嘉想起很久以前母親的威脅,倘若寧嘉不聽話,偷吃,她就會拔光寧嘉的牙。

恐懼感不斷湧來,寧嘉睜開眼睛,醫生放下器具,和她說:“起來吧。”

隨後就是再度拍片、交代之後的護理與用藥。

攏共用了一個小時。

她想著沈亦承不會那麽快回來,通知他後便打算打車回家,沈亦承卻說:“等會兒,在醫院把棉花拿了。”

那還要等好一陣。

牙科診所為她準備了冰敷,寧嘉躺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翻著手機,前台誇她:“自己一個人來的,還挺厲害。”

就像誇讚八歲的孩童。

寧嘉笑不出來,她半張臉都麻著。

止血的堵塞物被拿出後,沈亦承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寧嘉從喉嚨裏滾出一聲“二叔”,眼淚就下來了。

她拿完好的側臉去埋他的胸口,沈亦承單手摟著她,安撫地輕貼她的額頭,“沒什麽別的事了?”

寧嘉點頭。

這一路車開得很緩,偶爾會被人催促,沈亦承仍舊開得四平八穩,過減震帶的時候,寧嘉覺得自己的命都要交代在這裏了。

寧嘉想,她可能是為了去意大利拚了,但是細想想,她或許隻是想要讓沈亦承明白她是聽話的。

唯有這樣才能將他套牢,做他喜愛的新寵。

寧嘉想得沒錯,沈亦承對她更好,更溫柔了,他這幾天都在家裏,哪怕他看起來是想看她吃不了飯的笑話。

她偶爾會在鏡子前觀察傷口,第二天就已然愈合,第四日已經可以拆線。

這幾天她不敢吃任何東西,張姨做了些營養汁,靠這個活了一周,沈亦承笑著說:“再忍忍,以後便再也不疼了。”

一周過後,消瘦的寧嘉涅磐重生,可以吃瘦肉粥之類的東西。等到七月底,寧嘉已經把這幾天沒吃的肉都補了回來。

與此同時,她還收到了第一誌願的錄取通知,她拿給沈亦承看了一眼,得到沈亦承不鹹不淡的一句誇讚,還額外補充一句:“學這個專業,在國內沒什麽出路,早點出國。”

寧嘉便也淡淡道:“沒錢,出國學費都出不起。”

沈亦承正在看藝術周報,好大的版麵,聽到她這樣說,他撂下報紙抿了一口早茶,“多少錢,叔叔出。”

“幾十萬?”

“幾十萬而已。”

寧嘉實在忍不住了,噗嗤笑起來,沈亦承也笑著說:“別笑,多嚴肅的事。”

隻當他是口頭答應了,寧嘉沒抱多少期待,心裏想著哪天把沈亦承綁了去跟大奶奶討要懸賞金,應該都不止幾百萬,大奶奶的心頭肉,怎麽說也得一千萬吧。

寧嘉看他坐在餐桌上,翹著二郎腿,兩條大長腿著實養眼,更可惡的是,他並不是瘦得單薄,偏偏還能看出他腿上隱約的肌肉線條,一看就是適合坐在上麵的。

她腦子裏總是有很多奇異的想法,這樣看了會兒他的腿,手裏拿起通知書上樓,同周於瑗約了個時間,打算過幾天把頭發染了,就像某個大火的推文中提到的暑假必做的幾件事,寧嘉也把自己的人生當作了打卡的to do list。

*

最近沈亦承給她定了鮮牛奶,美其名曰讓她補鈣,算是丟了一顆小牙的補償,牛奶四五點就送來了,這麽熱的天,放幾個小時就要變質,寧嘉還要早早起來拿牛奶,七點鍾,她頂著惺忪的睡眼起來拿奶,正碰上剛來的張姨。

“小姐。”她笑著合上柵欄門,向她走來。

寧嘉點頭,去門口的奶箱摸牛奶,張姨哎呀一聲,轉頭要走,寧嘉隨口問了句:“怎麽了?”

“您瞧我這記性,剛買的菜就忘了。”

寧嘉問:“忘哪了?”

為了買到新鮮的果蔬和肉類,張姨早早就去了菜市場,回來又去超市買東西,把市場的菜給忘了。

寧嘉一聽,想起今天沈亦承特地囑咐要準時做早餐,他八點還有事,這樣一個來回,大概是沒時間了。

看張姨焦灼的樣子,寧嘉歎氣,“我走一趟,先把水什麽的燒上吧。”

“這怎麽行…”

寧嘉已經叫了車,張姨不再推脫,連連道謝,寧嘉也不是真正的高閣公主,市場還是去過的,一到目的地,就瞧見張姨買的大袋小袋,她提回來,又叫了車,回去正趕上修路開工,還要繞好大一圈,寧嘉一咬牙,自己提著東西走進了小區。

這東西著實不輕,寧嘉一看時間,已經七點半,腳步不禁加快了。

她也奇怪,為什麽要關心沈亦承吃不吃得上飯,他那麽想八點吃飯,從道邊給他買點油條豆漿的塞嘴裏不就成了,她為什麽要大清早的給他提菜提肉。

越想越憤懣,前麵還有個個高的女人擋路,她本想超車,卻聽到對方貼著電話炫耀“當然是沈總點名叫我來的”“哈哈借你吉言”諸如此類。

寧嘉被“沈總”二字刺到了。

他興師動眾,就是要請這個人來家裏吃飯?在早晨?

來那個明明,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家。

沈宅不行嗎?他應當會有更正式的住宅吧,或者去他的公司,說起來,大家為什麽叫他沈總來著?

女人拐來拐去,與她同路,最後兩個人在沈亦承的家門口站定,大抵是奇怪,女人沒有先按門鈴,而是回頭,猶猶豫豫地看著寧嘉。

寧嘉帶著微笑,詢問:“找人?”

“找沈總…小姑娘,你是?”

小姑娘…寧嘉強忍著不滿,一臉遺憾道:“今天二叔有事,你找他做什麽?”

聽到叔叔,女人顯然鄭重了一些,因為比起沈亦承,他的大哥更是不敢得罪的角色。

“沈總說要雕玉,需要一名模特。”

“奧奧,想起來了。”寧嘉放下大小東西,歎息,“他今天囑咐我,如果有人來就告訴她,這兩天他有別的事情,暫時不必過來了。”

女人覺得寧嘉不像演的。

她甚至沒有沈亦承的聯係方式,都是和助理對接,被這樣一說,臉上的猶豫與遺憾一閃而過,隨後便踩著高跟離開了。

寧嘉提著食材進屋,將東西一把放在桌上,人則徑直上樓,推開沈亦承的房門,他睡覺向來像個死豬,寧嘉一把將他的鬧鍾劃了,做完這一切,又感覺自己很無聊,很可笑。

胳膊酸痛地躺回床鋪,昏昏得似乎是要睡著,張姨的敲門聲又將她拉了回來。

一起身,不知為什麽眼淚滑了出來。

她抹了抹眼睛,起床開門,張姨擔心道:“累到了?要不要下樓吃飯?”

看到張姨時不時看向沈亦承的房間,寧嘉自作主張道:“先回去吧,他今天沒事了。”

張姨“哎”了聲,將圍裙解開,寧嘉跟著張姨下樓,抱著八寶粥,看著玲琅滿目的早飯,嘴裏卻幹巴巴的發苦。

她將牛奶喝了,又吃了兩口粥,等到飯菜快涼了,沈亦承才下樓,左右看看,見到寧嘉,問:“幾點了?”

寧嘉看了眼手表,“九點。”

沈亦承“嘖”了聲,“沒人來?”

寧嘉不說話。

“手機呢?瞧見嗎?”他記得昨夜就放在床頭,一覺醒來,手機卻不見了,或許是他記錯,放到了樓下忘記拿上來。

寧嘉手裏正握著他黑色的手機。

沈亦承伸手,寧嘉卻後退兩步,將兩手背在身後,她說:“早晨碰見一個人,她是模特。”

“嗯,上次你說的美人臥蓮,找到了合適的玉料。”沈亦承理理自己睡亂的頭發,隱約反應過來,補充,“你前陣子考試,又拔了牙,工作室動靜太大,就沒動工。”

寧嘉攥緊他的手機,忽然覺得自己任性過頭,卻又忍不住一再試探他的底線。她將手機放在桌上,低頭輕輕晃動自己的腳尖。

“做了什麽?”

“我說你有事,讓她和張姨都回去了。”

“鬧鍾也按了?”已然有點生氣的意味。

她在挑戰他在家裏的權威,竟然敢越過他私自更改他的行程,他生氣也是情有可原。

寧嘉鼻頭酸澀,背著手,低頭輕輕說:“我不想。”

沈亦承皺眉,問她不想什麽。

“我不想我們的家裏有別的人。”

空氣沉寂,寧嘉的眼淚掉了下來,她單手覆蓋著他的手機,仿佛等待淩遲的死囚。

“我們的家?”他似乎氣極反笑。

寧嘉說:“那我搬走。”

與其這樣忍受曖昧不明的折磨,還不如不吊他這棵大樹。以後再怎麽難堪,應當也比不上現在這一刻,她對他的愛的渴求,已經表現得這麽明顯,他卻還是裝作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