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見天色不早, 蘇檀便告退回自己房間,回去的路上,抬眸望向碧藍的天空, 就見上麵掛著柔軟雪白的雲朵,樹上黃葉飄零, 略帶著寒意的秋瑟瑟, 便這般現在眼前。
他抿著薄唇, 穿越過來時, 尚是初春時節, 桃花簇簇。
如今竟已秋日了。
聞見一陣細細幽幽的桂花香氣, 他才恍然,唇角泄露出些許笑意。
“原來桂花也開了。”
回側殿後, 他自顧自地開始背書寫作業,春秋戰國時期是百家爭鳴的時期, 若是能學得一二, 也不枉此生了。
這是一個民族思想大爆發的時代,群星璀璨, 令人目不暇接。
*
第二日是休沐日,蘇檀打算一覺睡到天亮,被人拎著被子罵,太陽都要曬著屁股了,怎麽還不起床那種。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比往常醒的更早。
看著外麵朦朧的天色,蘇檀便起身, 想著去城郊地裏看看莊稼, 時下注重農桑,真的是有原因的, 天時不好,百姓吃不上飯,所釀成的後果叫人不堪設想。
坐在馬車上,就見地裏的人熙熙攘攘,他有些奇怪,剛秋收完,又忙活什麽。
凝神一看,就見莊稼地裏,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穿著素色的曲領單儒,下麵穿著到膝蓋處的素布褌,正在揮汗如雨的耕地翻土。
至此,蘇檀終於理解了課本上的字義。
《管子》有雲,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銚,現在看著黔首拿著耒、耜在幹活,中間也夾雜著有牛拉著犁。
身上的夏衫已經濕透了,偶爾用肩膀上搭著的布巾擦拭一下臉上的汗珠。
蘇檀看著有些心疼,他第一次直麵現場。
以前在電視上也看到過,都是機械化種植,大片的田地都是用旋耕耙來翻土,一畝地跑十分鍾就犁完了。
而現在,大家都是用雙手雙腳一點點去丈量腳下的土地。
但是今年秋收的時候收成好,大家都很有心情,幹得熱火朝天,並不覺得疲累。
蘇檀見精神麵貌還好,心裏卻仍舊有些複雜,若是有曲轅犁就好了。
他那漂浮不定的心,再次安定了下來。
雖然穿越後,他花裏花哨的弄了很多東西,但是要大麵積的惠民,還是得腳踏實地的讓莊稼種好。
這曲轅犁——
迫在眉睫了。
蘇檀掐著指尖上的紅痣,在心裏不停念叨:“你看看百姓們日子多苦,這一畝地挨個這樣挖過去,人要累成什麽樣了。”
“曲轅犁的圖曲轅犁的圖,快快快~”
“哎,快些給吧,若是這耗費的積分計較多,你可以先扣是不是,反正等曲轅犁出來,這積分還是能夠補上的。”
蘇檀試圖在心裏勸小視頻,他知道跟它說話,它是能聽見他心中想法的,但是願不願意搭理,那就是兩碼事了。
他下馬車,看著大家耕田的方式,下地又碾了碾土,看著那被黔首侍弄的鬆軟的土地,他一腳上去就是個小腳印,這種土地,他沒有走過,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還挺有意思。
但——
黔首不願意了。
為首的女子柳眉倒豎,冷聲道:“誰家的小兒!旁人剛翻的地,他就來踩,還不快……”來管管。
她話音還沒落,就見地頭站著一群五大三粗的英武侍衛。
頓時消聲不說了。
蘇檀靦腆一笑,溫柔道:“你好呀,我進地裏來不是想踩壞你剛翻的地,我是農家弟子,主要也是研究和農事相關,所以進來看看,沒有得到你的允許就進地,實在對不住了。”
他覺得這地挖的很有意思,主打一個用哪挖哪,中間挖的陷落,而兩旁高高做壟,跟他印象中的平坦田地不一樣。
他說得客氣,那女子登時不好說什麽,皺著眉頭道:“可不能踩瓷實了。”
翻地翻的人心焦,自家漢子當牛使,累的鼾聲如雷,她實在心疼,就也來地裏幫著翻地了。
蘇檀點頭,軟聲道:“你且先忙著,我就站著這裏看。”
他說著,又退回去兩步,立在地頭,用手中的小細棍插/進土裏,查看翻地的深度。
誰知一抬頭,就見麵前有一道黑影,他抬眸,就見女子在他身側蹲下,滿臉不好意思道:“你是農家弟子?那你能說說,那農家肥……到底是個什麽配方啊,我家男人回家後,非說是枯枝葉,我分明記得是嫩枝葉。”
蘇檀聞言便認真回:“是嫩枝葉,並且一定要堆熟,要是沒有發酵好,不光不能肥地,還會燒根爛苗,總之不能著急,一定要按著小吏或者裏長所說的去辦。”
那女子登時鬆了口氣,看著他就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是我翻地翻的發急症了。”女子溫聲道歉。
“無事無事,原就是你家的地,我不該亂踩的。”蘇檀連忙擺手。
說著他又軟軟的笑笑,輕聲問:“先前進你地裏,也是看著你這地挖的跟別家不一樣,為何要這樣一高一低。”
那女子聞言爽朗一笑,樂嗬嗬道:“不瞞你說,我家大父教的法子,這樣一高一低,低的種莊稼,來年再反過來,收成可以增倍呢,你看我吃的多壯實,跟男人差不多了,都是大父的功勞,我們村都是這樣種的,但是我家男人村裏不愛這個,還是我軟磨硬泡非讓他這樣做的,他還是不肯,我就揍了他一頓,後來見確實有用,就一直這樣了。”
說著女子羞澀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眉眼間的自豪遮都遮不住。
蘇檀見此,不由得若有所思,笑眯眯道:“感謝你提供的法子,若是農家采用了,到時候會有小吏來給你送賞,你不要覺得驚訝。”
那女子登時瞪圓了眼睛,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不用,天呐,還有此等好事。”
蘇檀說完衝著女子拱拱手作揖,這才轉身離去。他出來看看具體的耕作方法,也看清了女子手中所拿的耒,邊上已經包上鐵皮了,此時鐵器貴重,並不易得。
等坐上馬車後,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打開小視頻,見沒有反應,不由得惆悵一歎,現在剛開始翻土,若是有曲轅犁,豈不是輕鬆很多。
秦地原就有專門冶鐵的地方,但是不如後世的鐵器好用,現在最好用的冶鐵方子也出來了,往後這鐵器怕是會越來越多。
近來讀書多了,對秦朝了解的更深了。
自白起攻打楚國占了南陽以後,從秦昭襄王把宛設置為南陽郡,地處甚廣,而此地已成為戰國八大都會之一,以冶鐵、蠶絲、煉銅等較為出眾,所以政爹已經遣匠人去南陽郡了。
蘇檀正在出神,麵前白光微閃,出現了一行字。
南陽郡內天然堿儲量為1320770000噸,為亞洲第一,世界第二。
麵前一串數字,讓蘇檀有些眼暈,他用手指指著,挨個數到底有多噸,這個數字實在是驚呆他了。
先前小視頻說秦地有煤礦時,可不是這麽個說法。
哇哦。
這一趟沒有白走。
將上麵的地圖畫下來後,差不多也到章台宮了,他拿著地圖就進去找政爹,將東西交給他後,笑眯眯道:“看看,天然的堿礦,往後再不用用草木灰水了。”
更加鬆軟的饅頭!
他即將擁有!
蘇檀高興的不行。
嬴政見他眉眼彎彎的樣子,挑眉:“這東西……”
“可以代替所有草木灰水,等你用了就知道了,這真的好用的厲害。”他昂著頭,笑得滿臉驕矜。
“就像前些日子造紙,是不是要用草木灰水,而用這堿才是最好的,你吃的蒸餅,也可以用這堿來代替,而且呀,先前我讓那兩個越國匠人做的瓷瓶,也需要這堿呢……”
堿有了,好玻璃才穩了。
蘇檀想想就忍不住搓手手,有時候看似不起眼的小東西,生活中才是真的缺少不了。
但小視頻無聲無息直接給他這麽大的一個驚喜,實在讓人想不到,也意外極了。
嬴政聞言,看著堪輿圖,仔細觀看後,這才低聲問:“吳城?”
蘇檀點頭,再次震驚於政爹對於堪輿圖的熟悉程度,這上麵可沒有寫地名。
這樣想著他不由得感歎,他做的還是不夠多。
等回自己側殿後,他先是洗頭沐浴,將自己好生的從裏到外揉搓揉搓,這才坐在廊下曬頭發。
沒有吹風機的年代,想要幹頭發隻能用自然晾幹,或者像他這樣,用陽光曬著。
但是這樣悠閑地曬著頭發,還挺舒服的。
“大兄~”
隨著奶裏奶氣小聲音的響起,他身邊就有一顆圓圓的腦袋探了過來,好奇地看著他。
“這是何物?”公子嬰好奇地摸了摸。
蘇檀含笑捏捏他的臉頰,溫柔道:“子嬰想要嗎?大兄讓人給你也做一個?”
子嬰點點頭,表示他要聽大兄的話,對方給的東西都要乖巧收下。
其實這躺椅做好時,就問了阿父要不要,對方是堅決拒絕所有腐蝕他精神的舒服物件。
他當時就肅然起敬。
子嬰坐在他身邊,乖巧的捧著下巴,歪著小腦袋,奶唧唧道:“大兄,你起來讀書呀。”
蘇檀:……
他轉頭看著子嬰,心想這孩子還挺卷王的。
“那子嬰有沒有好好讀書呀。”他問。
子嬰搖頭,臉上的嘟嘟肉在陽光下顫啊顫,理直氣壯道:“沒有。”
蘇檀:……
卷崽不如卷他哥是吧。
兩人說笑著,子嬰到底坐不住,就自己撅著屁股在那戳螞蟻玩,也不來鬧人。
蘇檀側眸望了他一眼,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很是安寧的閉目養神,難得有這樣悠閑的時光,再過些日子,等王翦、蒙恬二人發兵,那將會維持很長的一段時間。
子嬰玩著玩著許是累了,就過來擠在他身邊,肉嘟嘟的小屁股往後麵一撅,險些將他擠下椅子,子嬰討好的笑了笑,閉上眼睛,迷迷瞪瞪就睡著了。
蘇檀:……
小兄弟你挺安排自己。
摸摸頭發快幹了,他就起來,讓寺人將小躺椅搬回室內,又給他蓋上被子,這才作罷。
看著子嬰睡的很香,他隱隱也有些瞌睡。
說到底,這個身體也就比子嬰大一歲罷了。
他爬上床,讓寺人將子嬰也抱上來,兩人並排躺著,他靜靜躺了一會兒沒睡著,等他回神,這才注意到子嬰竟沒什麽呼吸聲,登時唬了一跳。
這可是一場風寒就要命的春秋戰國。
這樣想著,他不禁慌起來,抖著手去探子嬰的鼻息,見還出氣,便放鬆下來。
“小孩真難帶。”他呲了呲牙。
被嚇了一下,便徹底清醒了,蘇檀起身,坐在窗前的書桌前開始背書,當了解的越多,越為這個世界所感到驚歎。
經過商鞅變法後,實行了授田製。
“廢井田,開阡陌”,“以軍功賜爵受田”。
所有土地歸國君所有,黔首有使用權,和現代隻有星點差別。
前些日子,阿母說要去軍中,他的詫異比阿父更甚,後來仔細了解到,原來秦國黔首,不拘男女,做工都是可以,並且薪酬一樣的。
比如最近在修的渠,就是男女同招,女人上工非常多。
在男耕女織的基礎上,並不禁止女子出門在外上工,這種製度真是棒極了。
蘇檀想,這真是一個很有希望的時代。
他發了會兒呆,又接著看書,過了會兒,他隨手掐開小視頻,頓時震驚了。
“因自行研製農家肥,特獎勵壽命三年或曲轅犁,請自行選擇獎勵。”
蘇檀看著麵前的字跡,快活地要飛起。
這根本不用猶豫!直接就選曲轅犁,他還有好久可以活。
看著上麵的圖紙,他簡直高興瘋了,立馬臨摹出來,拿著就噠噠噠跑去正殿,衝著找嬴政了。
“阿父阿父阿父~”他猛地撲到他身上,奶乎乎道:“有好東西啊~”
嬴政正在批折子,字寫一半,被他一撲,那毛筆便化出長長一道痕跡。
“什麽好東西?值得你這般興奮。”他挑眉。
因為先前這冶鐵都出來了,他實在想不出什麽比冶鐵、農家肥更加重要。
“看!”將這圖紙擺在桌麵,蘇檀笑眯眯道:“這是根據耒耜改造而來,隻要有牛,這耕地效率能夠直線上升,平日裏一畝地,怕是要整日才翻得完,此物省力又省時,若是能換成這,肯定效率大幅度提高,再開墾荒地豈不是手到擒來?”
嬴政看著手中的圖紙,滿臉若有所思。
他合上圖紙,又看向扶蘇,低聲道:“可要付出什麽代價?”
如果真的這麽厲害,就和農家肥這種唾手而得的東西不一樣,和玉米有些像,是當下沒有的東西。
扶蘇呼吸一滯,他昂頭看著政爹,為他的敏銳點個讚,就是不好忽悠。
“好吧,跟玉米是一樣的。”
嬴政登時皺起眉頭,他低聲道:“你下次,能和阿父商量後再選擇嗎?”
“我們可以不要他的地圖,你根據看到的大概東西,畫出形來,研發中心那麽多客卿,總有人能做出來。”
蘇檀呆。
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
他一瞬間就明白,這就是他的學生思維和嬴政統治者思維的區別。
“沒想到,就覺得對阿父有用。”
他昂著小腦袋,學著子嬰的樣子,輕輕地蹙起眉尖,可憐兮兮道:“那扶蘇做錯了嗎?”
嬴政摸摸他的小腦袋,斥責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但還是要跟他說清楚厲害關係。
“世間的好東西數不勝數,從未有停歇的時候,你若是什麽都想要,付出生命代價都是輕的,重則會將靈魂都賣給魔鬼,所以人要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
他試圖將這些道理都揉爛了掰碎了講給他聽,生怕他被騙。
蘇檀快樂點頭,低聲道:“其實阿父說的,扶蘇都知道,隻是阿父心中有鴻鵠之誌,扶蘇總想著,能幫上阿父,助阿父完成心中所想該有多好。”
嬴政聞言還是認真道:“阿父說了,若對你性命有礙,便要仔細思量,這世間萬物,阿父總有一日都會得到,但人命不是,沒了就真的沒了。”
蘇檀聽了感動死了。
這麽好的東西,擺在嬴政麵前,他卻選了自己。
兩人湊在一處看圖紙,蘇檀看著就覺得,未來吃飽穿暖又多一條路了。
將圖紙送往研發中心叫鐵匠開始打造,先做出一個範例來,往後才方便教別人。
蘇檀點頭,他盤著腿想,現在農家肥有了、曲轅犁有了、玉米良種有了,等明年真的就可以農業全麵大爆發。
還差棉花。
這個也是至關重要的存在。
他懶洋洋地打著哈欠,猜測,若是想要棉花,怕是也跟曲轅犁一樣的,都是要他拿命換。
三年壽命啊!
但是這些東西成功了,這獲取的功德積分,肯定高的能補回來。
身後有惡狗咬屁股,他得多想點對黔首比較有利的東西才是。
但是那女子的方法,他在後世也見過田壟,總覺得肯定是有用的,所以還是得跟政爹說說。
“今日去城郊,見一家種地方法跟別人截然不同,將地裏翻成一高一低,今年在低處種地,明年在高處翻地,她說能夠增產翻倍呢,可比農家肥還厲害些,所以聽見了就趕緊回來跟你說說。”
嬴政覺得自己今天震驚的都要麻木了。
所以他經常出去走走真的有用。
“那讓農家試試,若真有用,明年便大肆推廣。”嬴政道。
他現在也毫無心理負擔的接受這些不同的地方。
蘇檀點頭,笑吟吟道:“我跟那女子說過了,若是采納了她的法子,就會給她獎賞,剛好有這曲轅犁,到時候打好了,先送她一個,再送她家一頭牛。”
送佛送到西,別送了人家犁,人家買不起牛就尷尬了,
而有牛有犁,甚至可以幫鄰居黔首來犁地,到時候豈不是還能賺錢。
等到時候推廣後,再送別的獎賞給她。
*
曲轅犁用三日才打出來,一是鐵匠不大熟悉,二是這有點複雜。
看著麵前嶄新的曲轅犁,嬴政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鐵器在手中呈現中一種堅硬的色澤。
“這有點廢鐵。”他低聲道。
誰舍得這麽奢侈,用一大塊鐵來做農具。
蘇檀:……
“阿父,你現在不缺鐵了。”他望天,現在冶鐵技術直線提升了,再不像從前,費時費力一點小疙瘩,還不夠怎麽使。
嬴政:……
對不住窮習慣了。
兩人對視一眼,當即就上馬車,直接往城郊去。
鹹陽城郊,大家依舊在揮汗如雨的用耒耜在挖地,間或有幾家是牛在耕地,但像是他們這樣洋洋灑灑來一群,這馬車、仆從,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
但菽乳村已經能快速應對了。
裏長還趕來一頭牛,到一塊還沒犁過的土地前,就算滿腹疑惑,也能做到靜靜看著。
嬴政看著牛,又看著這曲轅犁,低聲道:“這就可以?”
兩個時辰一畝地,這誰敢想。
“這是牛的速度,不是曲轅犁的速度,要是能放在手扶車上,怕是會更快。”
蘇檀小手一攤,心情很好的說著玩笑話。
嬴政垂眸,俯身將他抱起,低聲道:“看著。”
隨著一聲令下,那頭牛就被搭上架子,身後帶著曲轅犁,黔首在前麵牽著繩,一個女子在後麵扶著曲轅犁,這就開始了。
嬴政側眸,看向身旁的漏壺,深深的吸了口氣。
他想,就算三個時辰,這是值當了。
眾人的排場這麽大,黔首遠遠地看著,並不敢近前,但是離得遠也能看見,就見一隻牛拉著鐵犁,他們不禁感歎:“這家是真有錢,用純鐵做犁,還跟我們的不一樣。”
現在的犁,大部分都是木頭,隻有關鍵部位才釘上鐵器。
“你說這一畝地的收成,夠買這麽大個鐵犁嗎?”
“不知道。”
“你說這一畝地用曲轅犁得用多少功夫?”
“不知道。”
類似的對話,在此處很多,還有人嗤之以鼻,覺得他們肯定是在糊弄中間的貴人,就為了騙錢,要不然誰還沒一把子力氣,用那麽貴的鐵器。
但——
這是菽乳村邊上,眾人早已經不是吳下阿蒙,聞言便冷笑:“休得侮辱我們家貴人,他就是教授……咳咳,再說一句壞話,讓你嚐嚐我這沙包大的拳頭。”
男人握起拳頭揮了揮,那說話的男人正想反駁,一抬眸就見一群壯漢對著他怒目而視,他頓時消聲了。
各種態度的人都有。
像菽乳村認識扶蘇的人,就覺得,此番又有好東西出來了,就是不知道會不會給菽乳村來一份,這牛、這犁,他們喜歡!有錢想買!
蘇檀在地頭來回踱步,曬的小臉紅撲撲,他抿了抿被秋風吹得幹澀的唇瓣,心裏有些忐忑。
看向一臉深沉的嬴政,那養氣功夫一看就很好。
他深深吸了口氣,也跟著鎮定下來。
往後小視頻會一直教授,他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若時時都這麽忐忑,也太過消耗自身了。
成了更好,不成也就是維持原來,並沒有任何損失。
不要慌不要慌,此次不成下次再來。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那牛看著尚有餘力,而隻剩下三分地了,眼瞧著已經耕完了一大半。
“這……”
眾人眼神頓時就熱了,但是沒錢啊。
他們又有些愁,這麽好的東西,牛也貴,犁也貴,簡直讓人眼饞。
蘇檀笑眯眯地看著,心裏高興極了。
“成了!”他說。
嬴政也跟著點頭,他知道當秦朝拿出這些鐵器出來,列國各有多麽震驚了。
“鐵器已成,農桑已成。”
他眸色在陽光下也是濃黑如墨。
蘇檀昂頭望著他,眉眼間帶著星星點點的光芒:“東西是好的就行,總有一日能用上的。”
等百姓家有餘糧時,便會來買一些讓自己種更多地,開更多荒的工具了。
秦國的授田製,真的太好用了。
等兩人回章台宮,嬴政的心情還是很好,他端著茶盞喝了一口,聲音淺淡:“如今真的越來越好了,寡人已組成了你所說的宣傳隊,一片一片的從鹹陽城外擴散出去,爭取五年內,能夠推廣到全秦國。”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就是要一口氣傳播下去,被蘇檀給攔了。
“隻要鹹陽城郊的莊稼收成比較好,很快就會有很多人知道,你再去推廣就會順利很多,因為大家本來就在盼著,而一口氣強製所有人去執行,隻會讓人反感,再好吃的東西,在我沒有吃過尚且有疑慮的時候,你強行塞我嘴裏,我隻會覺得被冒犯,而不是對我好,阿父,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徐徐圖之,事緩則圓。”
蘇檀拚命拉住他政爹要起飛的腳步。
這真的不能急,急了就是王朝的覆滅,隋朝也是個例子。
嬴政望著他,眸中有些著急,卻還是耐著性子道:“這法子是你想出來的,既然你覺得不能快,那就慢些吧。”
於是——
才成立了宣傳隊,以菽乳村為中心,開始往外宣傳,因為有之前火炕的事,再加上曲轅犁兩個時辰就耕完一畝地的事,大家對他們信任度還是比較高的,沒有受到什麽阻礙,便很好的宣傳下去。
所以蘇檀遇見的那女子,才會那麽上心。
兩人說著話,蘇檀就聽見外麵傳來一聲朗笑聲:“蘇蘇~”
聽見王賁的聲音,他眼睛瞬間亮了。
走出去一看,果然是王賁,就見他這些時日曬黑了,也長壯了,呲著大白牙笑的一臉陽光。
“一回來,洗個澡就趕緊來看我家蘇蘇了~”
蘇檀昂著頭,滿臉豔羨:“瞧瞧這肌膚塊,衣衫都擋不住了,蘇蘇長大後,也要像賁一樣高壯才行。”
他宣布,他最愛的是賁了。
王賁頓時笑的更大聲了。
但是很快——
嬴政走了出來,他看著王賁,挑眉道:“來,叫寡人看看你訓練的結果。”
王賁頓時跟小鵪鶉一樣,老老實實地擺正姿勢,認真地將在軍營中操練的內容都在他麵前一一展現。
看著用木根也能打出破空聲來,蘇檀的眼神便更加崇拜了。
“哇哦~”
“賁實在太棒啦~”
“讓我看看是誰這麽厲害這麽厲害啊!”
“這豈不是未來的少年將軍啊~”
蘇檀在旁邊瘋狂的吹彩虹屁,眸中恨不得生出小星星來。
嬴政:……
吵到寡人耳朵了。
好在王賁很快停下了,他看著麵前款款而來的女子,臉上顯出些許遲疑來。
“妾妃見過大王。”
“扶蘇,賁。”
她挨個打招呼。
蘇檀甜滋滋地喚:“阿母~好想你哦~”他好幾日沒見過她了,想的厲害。
一轉頭,就見身邊的王賁滿臉懷疑。
“賁見過楚夫人,賁在營中見過一個名喚季楚的小兄弟,和楚夫人甚為相似。”
都屬於皮膚黝黑,眉眼清秀的一類。
楚夫人溫和一笑,輕聲道:“許是緣分吧。”
王賁聽了瞳孔震驚,一臉欲言又止,卻還是閉上嘴巴。
等楚夫人和嬴政進了內殿,他這才小小聲狐疑道:“楚夫人怎的成了蜜色肌膚,我記得以前跟你一樣是個白皙俊秀的美人才是。”
蘇檀:……
“你說我阿母是個白皙美人,不怕我阿父掀開你的天靈蓋看看白不白嗎?”
王賁直接伸出大掌捏住自己的嘴,滿臉無辜道:“可不能賣了兄弟。”
兩人正說笑著,就見蒙恬和李信也過來了,看見扶蘇後,趕緊跟他作揖行禮,有禮數的厲害。
“酸講究。”王賁用鼻子噴氣。
明明蒙恬生的不如他威武雄壯,但卻總被他爹誇讚,他實在心中不忿。
蒙恬微微一笑。
看著王賁那驕傲的樣子,輕笑著道:“恬在食肆定了一桌好酒好菜,好否請賁賞光蒞臨?”
王賁:“……好。”
他並不是很情願。
但唇角卻不可抑製地露出笑容來。
蘇檀搖頭失笑,看向一旁的李信,溫聲道:“你在軍營中可還好?”
王賁和蒙恬不用想就知道會接替父輩的職責,而李信的父親是南郡太守,他想要走武路,隻能靠王翦,這就沒那麽容易了。
“一切都好。”李信笑了笑,看向王賁:“有你愛吃的肉。”
幾人說著,便出章台宮往外走去,身後楚姬趕出來,輕聲道:“早些回來!”
蘇檀脆生生的應了。
他又不喝酒,回來的肯定早。
等出去後,天是藍的,雲是白的,風是清的,整個人都舒服起來。
“還是和兄弟們在一起舒坦自在。”王賁一疊聲的感歎。
蒙恬笑著應聲:“是啊,特別是休沐天,能和兄弟出來喝喝酒,那真是太好了。”
以往都要反駁一下的王賁,難得什麽話都沒說,而是笑了笑。
幾人說是要喝酒,也是要了度數最低的濁酒,看著跟米湯差不多了。
“這酒……”蘇檀遲疑,他聞了聞,還有點甜。
“小孩可不能喝酒。”王賁虎著臉,將酒碗從他手中搶走,一口喝幹,這才嘚瑟道:“像我這樣的大人才能喝!”
蘇檀:……
他確實是最小的。
坐在兩人中間,看著三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他才發現,原來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原斯文端方的蒙恬都開闊了許多。
“話說,你那日去看我們,我們真的感動壞了,這是什麽樣的兄弟情,才能分開一會兒就這般想念。”
蘇檀看著王賁一邊說,一邊感動的熱淚盈眶的樣子,有些無奈,他這會兒要是說是去看阿母的,豈不是太傷他的心。
“是呀,一日不見兮,如隔三秋。”
他認真道。
王賁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笑眯眯道:“賁平生最厭酸腐之乎者也,但蘇蘇說來,卻覺得悅耳動聽,喜歡的緊。”
蘇檀:……
蒙恬覷著,不禁搖頭失笑,溫聲道:“你再說,蘇蘇害羞了,往後便不去看你了。”
王賁趕緊閉上嘴巴,用眼神示意,你往後可千萬要去啊。
眾人吃吃喝喝,一時鬧得非常開心。
就連蘇檀也笑得腮幫子疼,平日裏都要端著公子的架子,現在總算可以放鬆些許。
一旁的蒙恬溫和地看著他笑,唇角就也跟著沁出笑意來。
幾人笑鬧著,直到有寺人來催,說是叫公子扶蘇快些回去。
蘇檀立馬就起身,拱手跟眾人告辭,轉身上了馬車,兄弟固然重要,但是阿母同樣重要。
“阿母阿母~”
“扶蘇好想你呀~”
他一看見楚姬的衣角,便歡快的往上撲,然後被嬴政拎著衣角,直接拽了起來。
“嘎?”幹啥呢,他要和阿母貼貼。
嬴政側眸瞥著他:“你阿母訓練那麽累,身上時有受傷,可不能這樣撞過來。”
蘇檀這才不掙紮了,立在楚姬跟前,溫和的行禮:“阿母安安~”
他這樣笑得眉眼彎彎,像是最漂亮的小童子,楚姬原就想他想得厲害,登時耐不住了,將他肉嘟嘟的身子摟在懷裏,軟聲道:“好孩子,阿母也盼著你能平安。”
楚姬想,她原先盼著扶蘇能成大器,能做太子,能登上秦王的位置,但是現在,她就盼著他能平安,在此之上,做什麽都好。
那是她的孩子,會用信任眼神看著她的孩子。
“阿母阿母好喜歡你。”
蘇檀抬起小臉,笑得特別甜,那副樣子,看得嬴政隻皺眉,實在有些嬌氣了。
然而他平日裏老成持重,處事縝密,他看著也皺眉,小孩還是活潑些好。
看著母子兩人親密的樣子,他又覺得,現在就挺好,他願意老成就老成,願意嬌氣就嬌氣。
“你此番,可還受得住?”
嬴政問。
看著他眸中的擔憂,楚姬抿著唇,微微一笑,軟聲道:“妾妃受得住,剛開始是有些為難勉強,但是有內力在,恢複的也快,慢慢地就不覺得有什麽了,實在扛不住的時候,就想想大王,再想想扶蘇,這日子就甜起來了,更算不得什麽了。”
軍營原就累人,她又是嬌生慣養深宮中的女子。
縱然練了碧月殘金神譜,可她受過最大的苦,怕是從楚國來秦國的路上。
和軍營的一切比起來,微小的不值一提。
嬴政安撫地拍拍她的肩:“大秦律法,逃兵必殺,但你若是想放棄,隨時可以回來,寡人和扶蘇都等著你。”
楚姬搖頭:“妾妃不要這特例,若妾妃叛逃,請立即處死。”
蘇檀:……
“阿母,你們能說點適合小孩聽的嗎?”他弱弱抗議。
楚姬登時笑開了,擰了擰他的臉頰,笑著道:“好好好,要顧忌我們小扶蘇的心情呢,不能死啊死的。”
這麽說著,她果然換了話題,隻低聲道:“妾妃觀王賁、蒙恬少年英勇,此番征戰六國,此二人怕是能做大將。”
嬴政點頭。
“先前寡人讀書時,蒙恬、王賁二人就時常跟隨,他二人人才貴重,寡人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