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年十三, 莊襄王死,政代立為秦王。”
蘇檀看著視頻中那個肩膀單薄的少年,被大臣簇擁著登上王位, 這不是他大展宏圖的開始,他隻能做一個無聲的看客。
秦國勢大, 可少年國君大權旁落, 以趙姬、呂不韋為實際掌權者。
他想要當朝議政, 可趙姬舍不得手中的權利, 會麵色溫和的勸他, 多讀書多習武, 等他及冠可親政後,會將一個完整的秦國交到他手上。
呂不韋會告訴他, 他很忠心,讓少年國君聽趙姬的話, 每日讀書便是, 閑暇時,他會來告訴他, 又完成了什麽政績。
“那麽忙累做什麽,您讀讀書喝喝茶,和侍衛一道玩蹴鞠就好。”
“不用您操一份心,所有政務,臣都會幫你辦妥的。”
所有人都告訴他,等他及冠後,便可親政。
少年君王逐漸變的高大, 他手持長劍, 自此不再言明自己想要攝政,而是隱忍不發, 靜靜等待時機,等他長大,秦地少年十九及冠,便可執政。
然——
十九歲到來之時,已然變得深沉的少年國君,從今日起,就要變成青年國君了。
十九而立,及冠。
代表著他可以執政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及冠禮始終不能進行。
不能行王禮,他就永遠不能執政。
看著小視頻中那男人身形高大,嚴重的光芒寸寸暗淡,逐漸變成一片冷芒。
蘇檀終於明白,為何他剛穿越過來時,秦王政會不擇手段的除掉長信侯嫪毐,不容絲毫閃失,能加上的價碼,盡數加上。
他心裏埋著的那根被利用的刺,徹底拔掉了。
甚至有些慶幸的想,他對秦王政有用,對方才會利用他,要不然怎麽不利用別人。
這樣想著,他不由得眼淚汪汪,真是心疼壞了。
以嬴政那雄韜偉略,卻被兩人摁住不得言語,來自親人的欺負,可比趙王遷、郭開之流更加讓人難以接受。
畢竟和趙姬在趙國時相依為命那麽多年,而麵對呂不韋,還要叫一聲仲父。
恨得人牙根癢癢。
蘇檀更加想衝進視頻裏了,可就算這樣,在最後清算時,也不過軟禁趙姬,一應還是按著太後的禮儀規製。
而呂不韋更是食邑萬戶,頤養天年。
這樣的人,又如何被稱為暴君。
再沒有這麽寬厚的人了。
從一支軍隊衝進韓國起,大秦一統六國的步伐就拉開了。
和蘇檀一直以為的先打趙國不同,他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拉回進度看了一下。
從韓開始,六國盡滅。
在六王畢,四海一之時,秦王政始稱皇帝,是為始皇帝。
他剛統一就立馬頒布政策,那些政策看他看來,和現代相差無幾,除了頒布秦律、書同文、車同軌之外,便沒有改變,保留各地的風土人情。
招收六國學者,封為儒生以商國策。納百家之言,可謂包容至極。
而和儒生淳於越的爭論點,在於分封製和郡縣製的觀點不同,和焚書坑儒事件並不相幹。
時有叛亂發生,他甚至都沒有殺掉叛軍。
唯一的殺人事件是焚書坑儒。
根據記載,這是西漢時所記載的焚書坑儒。
“任刑罰以為治,信小術以為道。遂燔燒詩書,坑殺儒士。”
而漢朝是推翻秦朝的王朝,為了保持獲取王權的正統性,他所記載前朝的真實性是要打折扣的,以前明確記載的坑的是術士,自此後就成了儒生。
甚至焚書和坑殺術士也是不同背景下發生的兩件事。
然後就被罵了兩千多年的暴君。
直到兩千年後逐漸昭冤得雪。
蘇檀接著往下看,那畫麵卻不再播放,他猜測是功德點用完了,不由得有些著急,他還想看關於打仗登基後的信息,紀錄片一般情況下都是當前能查到的最新信息,可比他在網絡上亂七八糟了解到的好很多。
他預習的那點關於秦朝的知識也完全不夠用。
蘇檀急的直拍大腿。
他此刻想見政爹。
蘇檀披著衣裳,快步往章台宮衝,等走到了,看見高大的男人立在丹陛之上,他便直接衝過去抱住他的小腿,昂著小腦袋奶乎乎撒嬌:“阿父阿父抱抱。”
他被一雙大掌掐著腋下抱了起來。
“阿父~”黏黏糊糊的小甜音響起。
嬴政皺著眉頭,冷聲道:“好好說話。”
蘇檀雙條小胳膊緊緊地抱著他,不肯再撒開,他才不管阿父的冷臉,他堅信嬴政的心是熱的。
笑眯眯的湊上來,親昵地蹭著他臉頰。
哎嘿,當你越了解一個人的時候,便會越來越喜歡他。
他現在就是這樣,恨不能抱住政爹親親,但是他怕挨巴掌,還是不要做這麽過分的事情了。
“阿父阿父阿父~”他瘋狂撒嬌。
而攬著他的嬴政,瞬間察覺出異常來,低聲問:“發生了何事?”
蘇檀搖頭,他總不能說已經知道未來發生的很多大事,還有以前政爹受的苦,他都知道了。
“沒事,就是想阿父了。”
怎麽有這麽好的政爹,叫人愛的不行。
他原先心生戒備,總覺得這是千古一帝,謀略定在李斯之上,才能結束五百年的戰亂,建立大一統的中央集權製政權。
再加上當初他漠視他的生命,任由李斯將他謀算在除掉呂不韋的計劃中。
縱然後來取消了,也讓他心有餘悸。
好在——
現在他的想法完全變了,他就是愛政爹,隨便他利用。
士為知己者死,他對他這般好,利用一下是應該的。
然而,嬴政不知他心中那些情緒翻湧,漫不經心道:“說的很好,但是你該去上課了。”
蘇檀:QAQ
怎麽會這樣。
然後他就被嬴政從身上撕了下來。
蘇檀原以為,早間去了菽乳村,下午就不用上課了,他就又可以玩一下午,結果還是被薅著去讀書。
現在上課就在章台宮的邊上的一個小宮室,看著裏麵按著他的喜好,布置的很是得他的心。
一麵牆是書牆,擺著滿滿當當的書籍,聞起來有濃鬱的墨香。
而另外一麵牆是他喜愛的冷兵器。
刀槍劍戟,十八般武藝,盡數陳列。
蘇檀愛不釋手,瞬間將方才還愛的不行的政爹拋在腦後,轉而快活的撫摸著這些冷兵器。
在他心裏,沒有任何東西,比暴力還能體現美學。
看看這冷兵器那鋒利的弧線,全是青銅器,若是能帶到兩年前後,他大概會做一個很富有的初中生了。
而在此時,門口傳來響動。
就見韓非一襲白衣,款款走進,來到他跟前。
“扶蘇拜見老師。”蘇檀上前,恭謹的作揖鞠躬,示意身後的寺人奉上拜師禮,笑眯眯道:“這是扶蘇的束脩,請老師莫要推辭,快些收下吧。”
韓非接過,不由得微怔。
“這是?”他遲疑著問。
“此乃秦國貴賓才能享有的重禮,此乃筆墨紙硯,筆乃是上好的兼毫玉筆,寫字畫畫用來都是極好的。”
“墨乃是摻了麝香、冰片等上好的鬆煙墨,落紙濃鬱如點漆,豐肌膩理,黑潤經久,卻又馨香不斷。”
“這紙是青檀樹皮、沙田稻草所製,於市麵上的白棉紙格外不同,乃是上品,隻有父王宮中用的是,便是扶蘇也舍不得用,如今贈與老師。”
“這硯台……自醴陵來,老師若用的順手,便是好硯台了。”
蘇檀笑著解釋一遍,就見韓非有些無措,這些好東西,是他在韓國不曾經曆過的尊重。
他貴為王孫,卻從未見過此等好東西。
“公子、厚愛。”他遲疑著道。
蘇檀笑眯眯地看著他,溫聲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扶蘇心中敬仰公子非,是非尊崇法家,還請老師教我。”
*
他小嘴特別甜,韓非和李斯同出法家,而李斯冷酷無情,利用身邊可利用的一切,又很是有才情,他要把韓非抬起來跟他幹仗。
一家獨大,終究會引來災禍。
看著韓非那信任的眼神,蘇檀想,他在秦國泡久了,也染上了王室那謀算的味道了。
與人相處,喜不喜歡倒成了次要。
蘇檀這麽想著,麵上愈加眉眼彎彎,認真的聽講。
等下課後,韓非已然很喜歡他,聰慧懂事坐得住,他是最好的學生,聽見他講法家思想,聽見他講君王要勤政,也都很是讚同。
如逢知音。
韓非待扶蘇,親近了許多。
蘇檀便帶著他一道去用晚膳,他笑著道:“老師嚐嚐,秦地苦寒,但這裏菜式非常多,和韓國的風土人情不同,口味也不同,但是吃個新鮮也是好的。”
這麽說著,便帶著韓非去了。
由於是第一頓,說是吃個便飯,其實是宴請,為了顯示鄭重,就連嬴政、楚姬都放下手頭的事前來赴宴,甚至還有臣子茅焦陪宴。
“請……”
看出韓非的遲疑後,在一片絲竹之聲中,蘇檀在前麵做出請的手勢,邀請韓非進入宮室。
待眾人互相見禮後這才坐定,蘇檀挨著韓非坐下,而茅焦在末尾相陪。
看著臣子一臉大義正氣,他心中有點不妙的預感。
這種表情,太像英勇就義了,但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值得如此的。
現在朝堂上除了有逐客之亂外,其餘一片平靜,而這被逐的外客這會兒還在快活的吃吃喝喝玩玩,定然不會生事。
他琢磨不出,便舉起奶碗,要給眾人敬酒。
在酒酣麵熱之時,他心中的預感,發作了。
就見茅焦舉著酒盞起身,滿臉惆悵道:“如今見公子扶蘇年歲愈長,而大王權柄在握,如今承歡膝下,不勝歡喜。”
“誰能想到雍……”
一提雍城,蘇檀心中猛然一跳,這肯定就要提起趙太後了。
“雍城中的趙太後,正在孤孤零零的看著月亮呢。”
蘇檀敬佩他是個勇士。
因為趙太後的事,許多人冒死諫言,被觸碰逆鱗的嬴政,已經處死了些人。
如今他在宴會上提起,怕是政爹還要生氣。
果然就見嬴政麵色瞬間冷厲起來,憤怒地扔掉手中酒爵,冷笑著道:“寡人早就說過,誰敢提趙太後回鹹陽,立斬之!”
“茅焦,你想死嗎?”
他神情冰冷,眸中寒光乍現,被觸及逆鱗的他,大掌當即就握在了劍柄上。
在場的寺人、侍女登時驚恐的跪在地上,呼喊:“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
然而茅焦起身,梗著脖子跪在了大殿中間。
“大王不迎回太後,便授予六國以話柄,攻訐秦王不孝,不利於民心,不利於統治,請大王三思!”
“大王誌在一掃六合,又豈能被些許恩怨捆住腳步,若您不迎回太後,則黔首不服,誰願意替大秦一統天下呢?”
茅焦振振有詞。
嬴政登時大怒,趙姬的事,屬實犯了他的忌諱。
若是放在從前的時候,蘇檀和茅焦是一樣的想法,想要統一六國,就要受些委屈。
蘇檀一撩袍角,起身立在茅焦身旁。
在楚姬驚恐搖頭,而茅焦麵帶期待時,他昂首挺胸,朗聲道:“公子扶蘇不同意迎回趙太後!”
他的聲音還帶著奶,卻擲地有聲。
蘇檀目光灼灼,他揚聲道:“父王盡管做心中所想之事,這背後的不平,扶蘇已然長大,可以替你背負了。”
楚姬神色茫然無措,而茅焦卻瞪大雙眸:“公子糊塗啊。”
這話若是傳出去,公子扶蘇未來想要做太子,怕是要受攻訐,畢竟連秦王政都無法避免因為趙太後的事,被朝臣誓死直諫,聲名有毀。
然而——
楚姬走下高台,立在蘇檀身側,恭謹行禮:“甘泉宮楚夫人不願趙太後歸鹹陽。”
不管扶蘇做這個決定會帶來什麽後果,她會陪著一起背。
在高台上的嬴政,看向扶蘇那張稚嫩的小臉,和在燭火下,格外瑩潤光亮的雙眸,握著長劍的手,緩緩地鬆開了。
他側身看向一旁的韓非,冷聲道:“公子非,你作為公子扶蘇的老師,你可知罪?”
韓非起身,立在扶蘇身側,垂眸作揖:“非,,以感情論,請大王殺掉、茅焦,以國事論,請大王親去、雍城迎回、趙太後。”
他將兩種方法都說了出來。
嬴政重新端起酒爵,漫不經心問:“若是公子非,當如何?”
韓非一聽,作揖鞠躬:“非,親迎。”
蘇檀聽他這麽說,不由得眉眼一挑,正要說話,就見嬴政擺了擺手,他一口喝掉杯中酒,又連飲兩杯,麵上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矛盾,就在茅焦梗在脖子又想再說的時候,就聽大殿內,響起低沉的男音:“明年十月,寡人親自前往雍城,迎趙太後回宮。”
隨著他聲音落下,茅焦瞬間癱軟在地上。
“你不是不怕嗎?”扶蘇在他身側,小小聲問。
明明勸諫就是死,還要大膽直言。
茅焦抖著腿起身,捋著胡子道:“要死的時候自然不怕,不用死了,那怕勁就上來了。”
在扶蘇的攙扶下起身,他不由得驚訝,說公子好力氣。
那麽小的稚兒,連成年人都能扶起來。
蘇檀微微一笑後,也起身回到座位坐下,看著眾人重新端著酒爵,氣氛卻依舊輕鬆時,他不由得鬆了口氣。
嗚嗚嗚他不願意去想,政爹是因為他才要迎回趙姬,但是沒辦法,他潛意識就是那麽覺得。
怎麽會有人的眼神是這樣的,他以前看書的時候,聽別人形容,什麽眼睛如同破碎的星空一樣,他還在想,眼睛就是眼睛,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形容詞。
現在:真會形容。
“祝父王一統河山,千秋萬代,海晏河清!”
蘇檀捧著奶碗,湊上前來,非得學著大人的樣子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