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從烈日下跑過來, 蘇檀小臉被曬的通紅,聽見範增這樣說,他噠噠噠的跑上前去, 依偎著嬴政坐下,這才笑吟吟道:“先生的意思是打了趙國, 就不能打楚國了哦。”
——你打了他, 就不能打我了哦。
好一個禍水東引。
範增被他揭穿心思, 但麵色不變, 反而拱了拱手, 一派服氣。他滿臉大義凜然:“先平心中氣, 氣順則國運順,國運順何愁大王霸業不成。”
秦國之強橫, 遠超他想象,他雖然見識過楚國的強盛, 但和秦國相比, 竟少了一份鐵血霸氣。
嬴政端坐在首位,笑的滿臉謙虛:“楚國強橫, 又是物華天寶的豐饒之地,不是苦寒的秦地能夠攻克的難關,寡人所思所想,不過是想讓老秦的黔首穿上暖衣,吃上一口熱乎飯,什麽打趙還是滅楚,寡人從未想過。”
扶蘇在一旁垮著小臉, 目光幽幽:“打蘇蘇倒是得心應手。”
範增猛然抬眸, 看向兩個笑的一臉純良的人,不由得皺起眉頭。
父子倆長的像, 這般虛與委蛇,笑的弧度都很像。
但是他知道,各國的心思都一樣,想要爭霸天下,但一直含蓄著沒有表露出來,甚至還要表現出來跟你交好。
看秦王的樣子,範增覺得有些棘手。
蘇檀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呼,軟乎乎道:“其實父王沒有稱霸天下的心,他就想做一個能讓黔首吃飽飯的君王,若是先生能夠輔佐,那便太好了。”
範增想著昨日天上星辰,那些五顏六色的星星在天空中落下來,令人目眩神迷,而秦地能拿出太多別處沒有的東西,偏偏別處還毫無所覺,他不由得有些氣餒。
到底還想要範增做謀士,蘇檀就笑吟吟的招手,示意徐市來將人帶下去,一邊笑著叮囑:“好好款待先生。”
等人走了,嬴政這才摸著扶蘇的腦袋,看著他紅撲撲的小臉,皺著眉頭道:“這麽烈的日頭,叫寺人給你打傘,曬著不嫌臉疼。”
小孩皮嫩,稍微一曬,瞧著就挺觸目驚心。
蘇檀把玩著嬴政的大掌,經過一個夏日,也染上麥色,他就笑眯眯道:“男子漢大丈夫,受點疼怕什麽?”
他挺著自己的小胸脯,滿臉驕傲自豪:“那是男人的象征!”
嬴政扶額,方才還覺得扶蘇很是機靈,知道順著他的話頭說,沒有將滅六國的大計到處囔囔,雖然說秦人高層都知道有一滅六國的決心,但麵對各國使者時,還得把話給說謙虛了,什麽兩國願交好,如秦晉般不分離。
轉臉這小孩就露出一片純稚之色。
“你無事便多叫奉常來給你診脈,看看身體如何,別疏忽了。”嬴政麵有憂慮。
蘇檀翹著唇角,笑的軟乎乎,親熱的貼著男人。他覺得自己沒事,但是被人關心的感覺就很棒。
他堅信自己不會死。
“天生我材必有用,留取丹心照汗青!”
蘇檀握著小拳頭,一臉鎮定道。
嬴政捏住他的小拳頭,黑沉著臉道:“不許胡扯!”
兩人對視一眼,蘇檀感受到馬上要給他上一盤竹筍炒肉了,他頓時安靜如雞,過了一會兒,覷著對方的神色還好,他又嘚瑟起來:“扶蘇定要和王八比命長!”
嬴政忍無可忍,揪著他的後脖領要把他扔出去,看見外麵的豔陽天,便冷哼一聲,又拽回來,冷冷笑著道:“再鬧,寡人叫你背秦律。”
好狠的懲罰。
“我會背哦。”蘇檀笑眯眯道。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為了不露餡,已經把秦律背過一回了。
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可都寫到律法裏了,並且那些舉的例子,也在一定程度上披露當今的風土人情,他看的津津有味來著。
還有好多八卦可以看,讓他不停的哇哦哇哦。
嬴政:?
好像扶蘇比他想象中還要聰慧些。
“你門口種的玉米怎樣了?”那可都是用扶蘇的壽命換的,他說要幾顆種子的時候,他是真的舍不得。
“挺好的吧?”蘇檀有些不確定的想。
剛開始他還珍惜的不得了,每天睡醒先給它澆水,那地上有一棵雜草毛毛他都要薅了。
最近看習慣了,覺得跟門口種的花木並沒有不同,並且長勢良好,他就沒有管過了。
“農家也說那個長勢特別好,忘記澆水也沒事。”這麽熱的天,忘記澆水竟然沒事,實在令人震撼。
“好像就是抗旱抗寒抗貧瘠,莫說是良田來種,普通的莊稼地,產量也很高。”
“這玩意兒一點都不金貴。”
蘇檀昂著小腦袋道,他總覺得在他說不出玉米現狀時,他政爹想要揍他一頓。
“不怕旱不怕寒不怕貧瘠?”嬴政怔住,原先關注的隻有畝產千斤,現在告訴他,是又旱又貧瘠的地上畝產千斤。
這簡直——
爽翻。
嬴政繃不住又笑了,他揉揉蘇檀的腦袋,樂嗬嗬道:“父王一定會盡快推廣,好給你贖命。”
蘇檀甜滋滋的挨著他,軟乎乎道:“我沒注意到,也說明長勢挺好的,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就跟人一樣,當你能明確感知到某個部位的時候,那就是生病了,沒有感覺就是最好的,說明你還好好的。”
蘇檀雙手掐腰,一臉認真道。
嬴政瞥了他一眼,冷笑:“你如今越發膽大了。”
先前還是軟軟乖乖的一隻崽,現在已經學會這樣無賴了。
瞧著就讓人想揍他。
蘇檀感覺到他的眼神,倏地起身就跑,到門口了,就趴在門框上,隻露出圓溜溜的腦袋,笑眯眯道:“阿父,不能揍扶蘇哦。”
嬴政起身,長腿一邁,慢條斯理地走到他跟前,笑吟吟道:“便是揍了又如何?”
蘇檀歪著小腦袋,看著湊近的阿父,立在原地,滿臉大義凜然:“阿父是扶蘇最愛的阿父,打便變了,打是親罵是愛,阿父打我是愛我,要不然阿父怎麽不去打別人。”
他聲音奶裏奶氣中攙著顫聲,跟那小可憐一樣。
嬴政的心都軟的不像話,聞言摸摸他的小腦袋,一臉柔和:“行了,撒嬌賣癡,竟然沒有你不會的了。”
他說罷,便起身回大殿,接著批閱竹簡。
“怎的不換成紙?”他好奇問。
嬴政沉吟:“紙張到底是新興物件,鹹陽城中倒是換的人多,但再遠些的官員,信息沒有那麽流通,便隻能用竹簡,為了不顯示特異性,便隻能使用這竹簡。”
蘇檀點點頭,他原本想回甘泉宮去,後來想想回去也無事,便呆在政爹身旁背書也挺好的。
時下語言對他來說有些晦澀難懂,現在處在這個環境中,會好很多,但相對比大白話來說,還是難了點。
還以為穿越到秦朝,這需要背的書會少一點,沒想到更多了。
因為存世的書籍特別少,但這個時代,在文字載體特別少的情況下留下的文字,就顯得格外珍貴,要好好的背誦。
蘇檀嘴巴裏說著好多好多,但背起來特別快。
他覺得累了,就停下來,看看他政爹處理政務的英姿,他覺得很神奇,以秦始皇那霸氣性子,還有超前的意識,看他的時候,會不會覺得他特別傻。
“看什麽?”低沉的男音在耳畔響起。
蘇檀小手托腮,滿臉好奇:“阿父,在你眼裏,扶蘇會很傻嗎?”
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這是幾千年後依舊是非常需要的存在。
嬴政沉默片刻,在蘇檀以為他會點頭時,卻被一雙溫暖的手抱了起來,溫和的男音在耳畔響起:“是有人欺負扶蘇了嗎?你是寡人的兒子,縱然不是全天下最聰慧的所在,那也是阿父心中的好孩子,談不上傻。”
蘇檀猛然抬眸。
他感動了!
他政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曆史上記載,他是暴君,可一個會安慰他的人,怎麽會是暴君。
目前他所看到的臣子結局,以呂不韋的結局來說,他已經很是仁善了,呂不韋、嫪毐在宮中和趙姬**/亂,而嫪毐生下兩個孩子,趙姬和嫪毐還盤算著,要等秦王政死後,殺光他的子嗣,推舉二人的孩子做新任秦王。
在這種情況下,嬴政才以計策推動嫪毐謀反,加深嫪毐犯罪籌碼,最後對待呂不韋,也不過是罷官,讓他在河南有食邑,過的舒舒服服。
在曆史上,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太多了。
他政爹縱然評不上仁善之君,但是要說是暴君,還真是評不上。
在秦朝時間久了,再加上練習碧月殘金神譜,他覺得自己的記憶都好上許多,在現代學的很多東西,明明記憶都朦朧了,慢慢又記起來了。
比如說——
扶蘇的死,他原本就記得是因為趙高、李斯矯詔逼他自殺。
但是現在已經記起來,扶蘇會遠遠的去修長城,而沒有跟在始皇帝身邊,是因為他反對坑殺那四百多個術士。
根據他當時看到的信息,說是這些術士不光坑騙秦始皇,拿錢跑路,啥事不幹,還要扭過頭來嘲諷。
就連這四百多個術士,也是他們內部互相攀咬,扯出來一根藤上的瓜。
這麽一想,他就覺得,人有時候真的不用管別人的看法,誰知道百年後、千年後,別人具體是如何評判你的,做自己就好了。
再者秦朝就是滅亡的太早了,要不然誰家始祖的待遇跟始皇帝一樣慘,那史書描寫簡直不忍直視。
蘇檀想想,又樂嗬起來,也不知道等他死了,史書工筆是怎麽描述他的,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阿父,有你真好~”
他甜滋滋的說,不吝嗇任何誇讚。
嬴政隻低低的嗯了一聲,便沒有說話了。
蘇檀也不吵人了,隻乖乖的呆著,接著看自己的書,後來想想,怎麽把話本給琢磨出來。
但現在顯然是不成的。
“公子,徐市交代說,將這瓶桂花露交給您。”一旁有寺人走過來,壓低聲音道。
蘇檀接過他手中的青銅瓶子,好奇的聞了一下,又倒出來在手背上塗抹,能感受到幽幽的桂花香味,和很是滋潤的感覺。
“不錯,跟他說,叫人多做……”還沒說完,他的眉頭又皺起來,這青銅瓶保管這種東西好像有些不太好,要是能把瓷器給蘇出來就好了。
他視線在殿中巡視,慢慢的定在某處。
“阿父,這是?”他滿臉激動。
嬴政看著他手中拿著的瓷製果盤,挑眉道:“怎的,有用?”
蘇檀點頭,他昂著頭問:“這個怎麽不常見?”
“前幾年,越國進獻上來的,寡人瞧著還不錯,就擺著了。”嬴政低聲道。
說著他又解釋,說是瓷器不常見,先前也就越國有,後來楚國要兼並越國,打了幾年仗,越國這瓷器都給打沒了,後來和秦國交好,就獻上來了。
蘇檀頓時高興了。
有時候真的,一個人的氣運你不信都不行。
什麽好東西都往秦始皇身邊湧現。
“能請越國的匠人來,多做些瓷瓶嗎?”蘇檀舉起手中的桂花露,笑著道:“到時候製作精美些,放這些花露,這些花露可厲害了,不光能保持一日都香香的,還能潤澤肌膚,想必貴女們會很喜歡,一兩花露一兩斤,這銀錢還不嘩嘩的來。”
嬴政:……
你還怪會做生意的。
但是他說的確實誘人,這些賺來的錢,到時候就能買兵馬了。
“宮中便有越國當時一並進獻的兩個匠人。”
嬴政低聲說著,擺擺手,示意寺人去請。
而蘇檀見有人,頓時高興起來,起身就找紙筆,認真的把自己想要的形狀給畫出來,還認真的想要添些漂亮的造型,後來看看,實在太過繁複,失了瓷器那渾然天成的美,就又回到最初簡單的樣子。
等匠人來時,他已經定了終稿,還給嬴政看,這樣的小瓶子好不好看。
“好看。”嬴政給予肯定。
蘇檀便將圖紙交給匠人,笑著讓他們先燒幾個,細細叮囑,規格大小一定要肉眼看著差不多。
這瓷瓶有蓋,但屬於靜密封,不足以支撐長途跋涉,到時候這還得再想法子,怎麽能做出密封性能很好的盛器來。
“阿父,你說什麽東西能把瓷瓶給封的很嚴實?”蘇檀苦惱的皺著眉頭。
嬴政隨意地瞥了他一眼,輕聲道:“泥封就很好,跟封酒一樣,到用的時候拍開,應該就可以了。”
蘇檀:!
有道理,這樣就解決了長途跋涉時瓶子會存現的問題。
然後開始做夢到時候這桂花露賣的好,還有桂花頭油,在古代時興幾千年,肯定有他的厲害之處。
將東西都準備好,他瞬間心滿意足。
這種跟小螞蟻一樣,慢慢將好東西都挪在自己窩裏的感覺,實在是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