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秦王政立在殿中,身周是赤金色的青銅器,燭台上玉燭搖曳,映照著他額上密集的細汗。

“如賁、恬二人所言,確實精神舒緩,通體舒泰。”男人聲音低沉悅耳,身影被燭火照著落在牆上,看著便十分筆直。

眉眼間泄露出淡淡的笑意,顯然是愉悅極了。

他親政後,便一直伏案處理政務,每日過手的竹簡怕是有幾百斤,鮮少有能活動的時候。

雖無災病,卻身子僵硬,如今點蒼式之下,竟覺得神清氣爽十分舒坦,像是身體中充滿了輕盈的氣。

“彩!”

蘇檀覷著他的神色,鼓著小臉笑的甜滋滋,雖然他政爹臉上的欣喜愉悅一閃而逝,但是能讓他森然凜冽的眉眼染上暖色,便已經不容易了。

“父親每日鍛煉一個時辰,萬不可懈怠。”他叮囑過後,這才帶著蒙恬、王賁一道離開。

感受到嬴政溫和的目光送他離開,蘇檀不禁翹著唇角笑得開心。

等回甘泉宮後,剛跨過門檻,就被撈進一個熾熱的懷抱,他掙紮著露出自己的小腦袋,憤怒地看向來人。

王賁剛沐浴更衣過,一頭亂毛支膨著,被凶了也不惱,隻樂嗬嗬地笑:“那是秦王…秦王!”

他激動的要瘋了。

“賁刻苦鍛煉,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效忠秦王!”他見到了終於見到了。

蘇檀被他拱的頭皮發麻,一根手指抵著他,滿臉都是抗拒,皺著眉頭道:“知道了!放我下來!”

看著王賁滿臉興奮,他覺得,此刻他若是長尾巴的話,怕是要狂搖小尾巴了。

“等你長大,建功立業時,便能時時得見秦王。”蘇檀想想也覺得理解,他剛開始見到老祖宗時,也覺得很是興奮。

此話一出,就連蒙恬也雙眸亮晶晶的,就連說話也帶了三分激昂:“恬謝公子,給恬一個能夠麵見我王的機會!”

他小臉通紅。

蘇檀與有榮焉地昂起頭,挺著肉嘟嘟的小胸脯,心想他政爹果然極得人心,厲害極了。

等兩人梳頭穿衣,拾掇整齊後,這才出宮去,臨跨出門檻時,王賁才有些猶豫地開口:“今日所教功法,賁想教給父親,公子覺得可以嗎?”

蘇檀點頭:“我大秦黔首皆可習得!”

王賁眸中迸發出猛烈的感激,他握著公子扶蘇的手,單膝跪地:“賁,絕不忘扶蘇公子恩情!”

蘇檀:?

不是就學個小招式,你不要激動的跟幹啥一樣。

一旁的蒙恬也跟著單膝跪地,他不如王賁嘴巴會說,但眼神赤誠:“恬,亦如此!”

蘇檀被兩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擺擺手示意兩人離開,等人走遠了,他才揉了揉紅撲撲的小臉。

還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等人都走了,甘泉宮便徹底安靜下來,蘇檀便認真開始思考農家肥的配方,秸稈、油渣、糞水、細土等混合在一塊,堆放兩月餘便可。

再更具體些的信息,他就想不起來了,但是沒關係,他現在是大秦公子,手底下有的是人,可以一點點實驗,並不著急。

他提筆,正想寫下配方,後來一想,他現在是個剛啟蒙的小文盲。

嘖,離譜。

放下筆,想著等下回見他政爹時,再做稟報就好。

誰知——

屁股剛挨著床榻,就有寺人在屏風後頭稟報,說是秦王召見。蘇檀不明所以,卻還是理好衣裳,跟在寺人身後一道往章台宮去。

等到的時候,就見殿中立著好些中年男人。在人均四十歲的時代,這鬢生銀絲,看著就格外老成持重。

在他給秦王行過禮後,就聽見身旁傳來此起彼伏的見禮聲,他含笑叫起,一抬眸就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

“鄭國?”他挑眉。

認出來人後,他的眼神瞬間火熱起來,他帶來的這些人,想必就是他所要的工家。

為首的男子讓他一看就響起那句詩:“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幾人互相見禮過,蘇檀雙眸亮晶晶的,他樂嗬嗬道:“先前認識鄭國後,便對諸位大才很感興趣,特意請了來,便是有諸多囑咐。”

蘇檀觀察著為首的老人,見他眸光清亮,神態不卑不亢。工家在諸子百家中,並不像儒、法、墨、道等為政權所喜,有些默默無聞。

“近來我有一物要做,但少了其中關鍵的步驟,需要用最常見、最普遍的木材來做,無須輕巧,但人力使用起來必須省力。”

蘇檀緩緩地說著自己的要求:“和石臼差不多的功能。”

為首的老人見他一稚兒款款而談,卻沒有絲毫怠慢,認真聽過後,躬身應下:“小老兒正好乃墨家旁支,此物便由小老兒來製。”

他想的很明白,鄭國這廝為韓國間諜,百般承諾秦王並未處置他,而且有極為仁善的扶蘇公子代為求情,甚至給他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代價是忘掉韓國做秦國外客。

他的知音鄭國這些年做奸細,過了九年擔驚受怕不得安眠的日子,早已償還母國的恩情。

所以他覺得秦王說的是真的,因為秦國之強橫,不需要跟他玩這些彎彎繞繞。

可為首的男人想著他作為鄭國的知音,今年已經六十七歲,還能有幾年活頭,縱然秦王要尋釁將他處死,他活這個年紀,也已經足夠了。

誰知——

“喏,這是大概的圖紙,具體如何省力,還得諸位工家試探著來。”蘇檀眉眼溫潤,昂著小腦袋滿臉期盼的望著:“不知先生可能造成?”

為首的老人抿了抿唇,看著幼兒那純稚的眼神,那肉嘟嘟的小臉蛋白裏透紅,雙眸晶亮有神,說話條理清晰,處事有禮,他想起來家裏的皮小子,心裏不禁柔軟了些:“小老兒定不負所望。”

蘇檀這才翹著唇角笑了,他鄭重地作揖道謝,溫聲道:“諸位先作為公子食客暫居城中,等我所需物件製出,再做打算。”

為首的男子躬身應下,這才被鄭國帶著退下。

等人走了,蘇檀這才一臉若有所思,他挨著嬴政坐下,感受著他身上熾熱的體溫,湊近了些,這才認真道:“父王畢生追求是什麽?”

“六王畢,四海一?”

隨著童稚之聲響起,嬴政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望過來,紮在人身上。

蘇檀卻端著沒有任何動作,他抬眸,認真地盯著男人一雙長目,低聲問:“之後呢,父王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家國?”

嬴政摩挲著手上的扳指,不動聲色地望著麵前稚嫩的小兒,壓住心底聽到六王畢,四海一的震驚,故作漫不經心問:“扶蘇覺得阿父想要個什麽樣的家國?”

“扶蘇覺得,阿父想要一個大秦,沒有六國的大秦,隻有秦王聲音的大秦。”扶蘇雙眸晶亮,他昂著頭,看向身姿挺拔的男人,從他身側起身,突然跪伏在地。

“兒願肝腦塗地為父王效勞!”

嬴政起身,並未叫起,他立在窗前,燭火和窗外的日光將他臉龐映照的非常清明,他負手而立,低沉的聲音慷鏘有力:“寡人要這四海萬方皆為秦土,目所及之皆為秦疆!”

蘇檀聽的心中戰栗不已,和秦始皇比起來,他隻是現代一個微不足道的初中生。

但是此刻,他深深地共鳴了,曆史上的秦始皇,一生都在為這個目標努力,他不是空喊口號,他做到了!

“那……”蘇檀呲著小米牙,小小聲問:“在此之前,要不朝堂上添個工部?”

嬴政:?

他還沉浸在如何實現理想中,這小子已經趁著他情緒激動開始提要求了。

“何為工部?”他皺著眉頭。

蘇檀歪著小腦袋:“就是所有和工家相關的工程事務,都算工部?”

嬴政聽完反而鬆了口氣,低聲道:“你鋪墊這麽多,就是為了說冬官?”

蘇檀呆住。

咋了現在有工部?隻不過名字不一樣。

那他就出糗了。

但是沒關係,這是他政爹,他表示絲毫不慌,未來的始皇帝怎麽可能笑話他。

“冬官便是掌管工程製作。”嬴政笑吟吟道。他方才還當扶蘇又要拿出什麽大殺器。

“扶蘇所言工部,掌天下土木興建的製度,包括器物使用等,便是渠堰疏降亦在此列。”

“對,這就是冬官的所有職責,負責人稱為大司空。”

蘇檀:QAQ

真的出糗了。

“這一批工家並不是主要用來製作器具,而是用來研究,比如怎樣簡化、美化器具,怎樣生產出更符合百姓使用的工具,要研究出新東西,而不是繼續製作老物件。”

“研發中心。”

蘇檀給他的想法起了名字,這才眼巴巴地看著嬴政,他仔細捋了捋自己的話術,心想幸好他真正要說的是研發。

然而——

“哈哈哈哈哈……”嬴政朗聲大笑,大掌將蘇檀撈起抱在懷裏,樂嗬嗬道:“我兒表現的跟生而知之的小大人一樣,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東西。”

“那父王答應那?”蘇檀抱著他結實的臂膀,眼巴巴地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