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寧 叫寧……憬
離府的馬車搖搖晃晃。
烏憬坐在先前他坐慣的位置,車馬的簾窗前,他用油紙包著個餡餅子慢慢地啃著。
桌上還擺了個食盒,琳琅滿目的菜色,肉蟹粥被他喝了一小半,還吃了些熱熱的甜酪,餡餅子裏頭裹滿了鹵足味的碎肉末。
因為誤了時辰,早膳隻能在馬車上吃了。
烏憬一邊吃一邊喝著潤嗓的清茶解膩,舒舒服服的。
馬車用的也是先前跟寧輕鴻一起出門時的規格,統的來說,就算人不在,也沒有委屈了少半分。
烏憬小口小口地吃著,吃一會兒,還會看看一旁平日裏寧輕鴻若在,對方會坐的位置。
此時那個白虎墊上空空如也。
烏憬慢慢回憶拂塵同他說的話,又在憂心待會兒會去新地方的事,又去想寧輕鴻。
想他生的是什麽病,之前吃藥是因為這個嗎?癲疾說得太過統籠,精神病還有那麽多分類呢。
烏憬也根本不會把精神病這三個字跟寧輕鴻聯係到一起上,不是因為對方看起來很正常,而是因為這個人從頭到尾瞧起來就同這三個字格格不入。
他想象不出那副場麵。
甚至覺得拂塵是在誆騙自己。
隻是寧輕鴻不想見他了才這麽說的,可烏憬又隱隱覺得,先前對方的狀態是有些不對勁的。
哪個正常人會抱著別人睡一整天的覺?還經常睡不到多久,半夜就會醒來。
烏憬說不清楚他是什麽感受,隻是有些懵懂地去想,他聽到的太統籠了,拂塵短短兩句話,他根本不能從這兩句話裏將這件事具象化。
隻是有些茫然和不相信,又有些內疚,他之前偷偷在心裏罵寧輕鴻,他不知道這人真的有精神上的疾病。
可,這真的是真的嗎?
如果是真的,那是不是在之前,寧輕鴻就已經做好讓人在他心情不虞的時候,讓拂塵帶自己離開的準備了。
很早很早就謀算好了。
那有多早呢?
到底是什麽時候呢?
什麽時候是寧輕鴻心情不好的時候?
是之前抱著他睡在椅上的時候嗎?
那為什麽上次沒有趕他走,
現在卻趕他走了?
烏憬有很多很多的問題,光靠自己卻怎麽也想不明白,隻是現在他回憶著拂塵先前對他說的字字句句。
先前那些不開心跟難受的情緒通通都不見了,坐在寬敞的馬車上,又吃著好吃暖乎的餡餅子,也不是很怕待會兒要去陌生的地方,跟陌生的人待在一起聽學。
莫名的安心。
烏憬此時喝得清茶都是寧輕鴻平時裏喝慣了的,千金一餅都難買,泡茶的水都是每日從林潭小井裏挑上來,送回府中的。
就連今日身上的衣裳,一看也是寧輕鴻給他搭得。
乳白色的長袍寬袖,袍角刻著隱秘又繁複的雲紋,隻在腰間係了幾圈細紅繩作腰帶。
因為是去聽學,不能穿得太過招搖。
這身雖然低調,卻又並非一身素淨,一看就是寧輕鴻選的,或者說,他每日穿得衣裳就沒有重樣的,都是對方給自己理好的。
烏憬又去看自己衣襟上繡的那個“寧”字,總覺著這個安排是因為對方怕他不識字,到時自個走丟了,連回去的路都尋不著。
好像送第一次去上學的小朋友。
烏憬耳根有些發燙,又捧著杯子,喝了口茶水,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冷戰下去了,可他連現在寧輕鴻在哪都不知道。
他想問一下拂塵,又問不出口。
又是回憶起那柄讓他哭得背過氣去的木尺,又是想到那“癲疾”二字。
糾結地連餅子都不吃了,習慣性地低頭摳著手,慢吞吞地想事情。
“主子,到了。”拂塵扮成一普通下人,輕敲車馬的窗簾,他喚下人搬了馬凳,又去掀起馬車的簾子,“快下來罷。”
他喊少年“主子”。
烏憬愣了一下,才用帕子擦了擦嘴,又去一旁放著的銅盆裏洗了洗手,擦幹淨,才小心地探了個腦袋出來。
因為停的是僻靜處,瞧不見什麽人,隻能瞧見來來往往的馬車。
少年看了一眼,才踩著矮凳下來,還沒反應過來,就看拂塵領著個人到他跟前,恭敬道,“這便是給主子您在學裏安排的小廝,您認認臉。”
小廝抬起來,是一張清秀的臉,麵無須,白淨,年紀不大,有些動作一看卻也是內衛府出來的,從小太監喬裝打扮成這幅模樣,他道,“主子,奴才在學裏就喚您為小少爺。”
烏憬點點頭。
小廝提著一布包,道,“那小少爺,奴領您進國子學裏,見教傅與同窗的學子們。”
烏憬抿著唇,再次點點頭。
繞過了馬車,走到前頭,烏憬才豁然瞧見一遠遠就能聞見書香與念讀聲的偌大府門,牌匾處上書“國子學”三字,不停有馬車停在府前,來來往往也不少學子進出。
從外邊往裏一瞧,鬱鬱蔥蔥。
烏憬裹著個白狐裘,慢慢跟著這小廝進去了,他好奇地張望著,來往人行色匆匆有之,勾結搭背大侃特侃也有之。
他獨自一人,又是生麵孔,
沒什麽人同他搭話。
走了大概一刻鍾,才穿過一處園林,進了個別院,瞧見通透開闊的學堂,小廝領著他從後門進去,在後頭落座了下來。
將布包裏的筆墨紙硯一一擺齊,又擺好了案桌上原本放著的一應書簡。
小廝去解著烏憬身上的狐裘,同拂塵一樣細細說道,“小少爺,您以後的位置就在這了,一人坐著,身旁無人,爺早些時候便同國子學的祭酒說妥,一應事項您無須費心,隻好好聽學便可。”
“學裏敲鍾歇息時,奴會上些茶水點心給您,若是想要出恭,奴會帶您去。”
“您放心,同屋的學子不敢來招您。”
烏憬點點頭,小聲說了句“謝謝”。
那小廝笑笑,退了下去。
小廝走了,烏憬才有空閑去觀察周圍,同屋的學子大都是十五六的少年,坐姿都不是很規矩,在坐墊上很隨意或曲腿或半躺著,大聲說話的也有,吃吃喝喝的也有。
不過每一個,確實瞧起來都像有錢少爺。
有些人會睨烏憬幾眼,卻無人上來搭話,或者說,不屑於去攀談。
烏憬隻好自己坐著,有些無聊地翻著書簡,好奇地探個腦袋看看門外,他遠遠就能瞧見一支著木杖的白須老人慢慢走來,穿著綠色的官袍,麵容慈和。
等他進門時,敲鍾聲正好響起。
烏憬再一回頭,屋裏其餘人都規規矩矩坐好了,他也忙跪坐起來。
那老頭子樂嗬嗬地看過來,“你便是祭酒托給老夫的那位小公子?”
原來不是寧輕鴻直接去尋的嗎?
而是繞了一層關係?
烏憬點頭,“是的。”
他聲若蚊蠅。
老教傅一時聽不清,又問了一遍,學子中不知是誰大聲嚷嚷了一句,“教傅,他說是。”話音剛落,眾人便哄笑成一團。
烏憬被笑得麵上有些發燙,埋下腦袋。
聽見教傅問,“你喚何名?”
烏憬張了張唇,道,“我姓寧,叫……寧憬。”
少年話音剛落,霎時屋裏就靜了。
不知是不是烏憬看錯了,他總覺得剛剛笑他的那些人神色有些驚疑不定,又瞧了他幾眼,不知想到了什麽,閉緊了嘴,扭回了頭。
鴉雀無聲。
老教傅麵色有些變了,又問了一遍,“你姓寧?”
烏憬不知道怎麽了,有些心虛地點頭。
老教傅道,“好,好。”他對眾人道,“今日學得是藍色書封第二十二頁上的詩賦。”
藍色,二十二頁。
烏憬慌慌忙忙去那一堆書簡裏翻,渾然不覺那老教傅正看著他,等他翻好了,才道下一句,“是孟子,公孫醜章的第六節,從右往左起念——人皆有不忍人之心……”
不知是不是烏憬的錯覺,他總覺得老教傅每一個字都說得很緩慢,也不知是不是太過年邁,但又並不像說話不利索的樣子。
但說得再慢,也都是一遍而過。
烏憬為了能記住,用筆尖沾了沾方才小廝磨好的墨,對照著將他熟悉的簡體字寫在了紙上,老教傅念一句,他寫一句。
為了不叫人發現,寫好後還那書簡半掩著,隻在自己要看時,才會偷偷看兩眼。
隻是老教傅一句一句講釋義時,烏憬還在記著字,怎麽也跟不上,忙得昏頭了,也不知老教傅已經說到哪了。
最後隻能自暴自棄地不聽了,自己學自己的。
少年認認真真地學著字,連什麽時候敲鍾都忘了,是前麵人的詢問聲才叫他迷茫地抬起了臉。
他前桌跪坐著的小公子回過頭探究地看著自己,片刻問,“你姓的哪個寧?”又尬笑,“我就問問,問問。”
烏憬把自己那張寫著簡體字的紙張蓋上,抽了張新紙,“我會寫。”他下意識說,又反應過來,搖頭,無措地說,“我寫給你看?可以嗎?”
那小公子直點頭。
烏憬認認真真地把寧輕鴻的“寧”寫在了紙上,“這個寧。”
那小公子奪過紙張,“我看看。”他一拿過來,其餘人都圍了過來,“給我也看看,給我也看看。”
待眾人看清了紙上的“寧”字上,俱都僵了一下臉,吞了吞口水,齊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小公子訕訕把紙還回來,小心翼翼地放整齊,“還給你。”
烏憬滿臉茫然,“怎麽了?”
那小公子直搖頭,“沒事沒事。”他又道,“你有什麽不懂的別來問我,不是,可以來問我,問他們最好。”他指了一圈的人,又道,“我就不打擾寧小公子了。”
烏憬認認真真看了一眼自己寫的“寧”字,確認沒寫錯之後,才在心裏吐槽了一句。
這些人怎麽這麽奇怪。
作者有話說:
9k:人不在,但能護老婆(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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