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爸,媽,大哥給後山的野豬宰了!”
平地一聲雷,顧時東一句話,猶如一記重錘,砸在張翠蘭心口上,她眼前一黑,差點就站不穩了。
虧著邊上的張大舅扶了妹子一把,張翠蘭才沒癱倒在地。
繞是這樣,張大舅叼著的旱煙袋也掉到了地上,他眼睛登時紅了。
顧滿倉手裏的懷表拿都拿不穩,顫抖著嘴唇,要哭不哭踉蹌往前邁步。
大舅媽和二舅媽在灶房裏擀麵條,聽到外頭的話,二舅媽眼角的淚就滾了下來,大舅媽握著的擀麵杖沒拿穩,骨碌碌滾到牆角去,她嘴唇動了動,嗚咽一聲,“大好的日子這是咋啦,不就是去後山一趟,安子怎麽就遇上野豬了,還讓野豬......”
這年頭後山的野豬凶殘的很,繞是村裏的老獵人遇上了都要繞道走,前幾年,村裏就有個小夥子上山采蘑菇,遇上野豬,逃跑路上摔斷腿,養了大半年。
顧時安是老張家一家子看著長大的,又是家族裏最有出息的一個孩子,一家人心情沉痛,哭的哭,抹眼淚的抹眼淚。
緩過來的張翠蘭渾身力氣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掙紮著站起來,說什麽也要去看兒子最後一眼!
顧滿倉抱著她老淚縱橫,“去,咱們都去。”
孩子走了父母總要去看一看。
老兩口滿臉淚痕,蹣跚著相攜起身。
滿臉星星眼的顧時東瞪瞪瞪跑回家來,一進門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疑惑,不是,有豬肉吃了,這麽大的好事兒,大舅他們怎麽這副德行呢?
顧時東舔了舔嘴巴,一臉期待地衝張大舅道,“大舅快點去村裏叫人啊,我哥在後山宰了一頭肥野豬,在山窩子裏放著呢,咱趕快找人抬回來吃大肉啊!”
嘿嘿,今晚有豬肉吃嘍!
痛哭流涕的張二舅聞言,臉上的表情微微一滯,“抬,抬野豬?”
“對啊,二舅你不知道我哥可厲害了,那麽頭大野豬,長麵獠牙,四隻蹄子跑的飛快,跑起來地動山搖,那家夥,老嚇人了,我哥一根尖木頭插在野豬喉嚨上,又砰砰打了兩槍,那野豬就四腳朝天見閻王了,哈哈......”
一口老血哽在喉嚨的張家人:“.........”
臭小子手舞足蹈在那比劃,壓根兒沒注意到老張家一家子噴火的眼神兒!
最後顧時東被憤怒咆哮的爹媽來了頓混合雙打。
“兔崽子話都學不明白,害得老娘白哭了一場!”
張翠蘭氣得火冒三丈,手裏的擀麵杖砸在桌子上咣咣響。
顧滿倉也氣不打一出來,頭一次想把老兒子揍個屁股開花!
老張家一家人皆眼神不善怒視著狗小子,顧時東捂著發紅的屁股蛋子,委屈唧唧想解釋,看老娘越想越氣,又要過來削他,立馬哇哇叫著跑了。
張翠蘭要去追。
張大舅沒忍住笑了,過來道,“行了,翠蘭打一頓出出氣就可以了,其實這事兒也不全是東子的錯,孩子來家裏報喜,心情激動把話說錯了,咱們跟著聽了一耳朵,也沒想想孩子話是真是假,好在虛驚一場。”
大外甥沒事,張二舅也跟著神氣活現,“那可不是,咱大外甥可是上過朝鮮,打的美國鬼子滿地找牙的戰鬥英雄,還收拾不了區區一隻野豬。”
二舅媽白了自家老頭子一眼,瞅你那德行,剛哭成孫子的不是你?
快五十的老頭子了,一會兒哭一會兒咧著大白牙笑,丟不丟人!
張二舅表示,不僅不丟人,人家還超級自豪!
大外甥宰的肥野豬,當舅舅的吃起來賊拉香。
今天的這場烏龍,很快隨著紅旗公社社員們的喜悅而煙消雲散。
大隊長家當公安局副局長的外甥宰了一頭野豬的消息,跟長了翅膀一樣在張家莊流傳開來。
那頭野豬足有三百斤,一般漢子扛不動,張大舅挑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拿著編的手腕粗的粗繩,把野豬捆了個解釋,眾人齊用力,才嘿呦嘿呦把野豬抬回了村。
林瑤他們也跟著一同回了村。
那幾個調皮小子瞞著家裏去山上打蜂巢,幾家長輩聞訊而來,先是抱著孩子哭了一頓,然後又抓著揍了一頓,聽說是顧時安三人救了自家孩子,幾家父母感激不已,居然要領著孩子跪下來磕頭。
林瑤哪見過這個場景,趕緊拉著不知所措的幹顧春梅跑回家,讓顧時安去解決。
毛蛋和小妮好好回了家,兩個小家夥沒怎麽害怕,回來路上被照顧的很好,一到家就睡下了,二舅媽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拉著林瑤的手好一頓謝。
春梅是自家親外甥女,瑤瑤可是嫁進來的媳婦兒,那麽危險的情況下,瑤瑤還能護住她的孩子。
二舅媽把這份恩情記在了心裏。
張二舅看林瑤的眼神也無比慈愛,張翠蘭更是不得了,她本來就把林瑤當親閨女,這下更是給寵的沒邊兒了。
獲救孩子的家長紛紛提著謝禮來大隊長家,他們手裏也沒什麽好東西,能拿出手的都是雞蛋、紅棗之類的吃食。
老張家不收,那些家長說啥也不走,固執守在張家院門口。
就連冷臉的顧副局長出馬也沒用。
一家人迫於無奈收下了。
林瑤趴在窗口上看熱鬧,顧時安回來了,小姑娘白嫩臉頰被大太陽曬泛起紅暈,仰頭戳戳他,好奇道,“外頭都說什麽啦?”
顧時安捧著搪瓷缸喝水,“沒什麽,舅舅說晚上把野豬殺了,那頭野豬三百斤,生產隊留下兩百斤,咱們家分六十斤,剩下的分給村裏的五保戶。”
這樣啊,林瑤喜滋滋點頭。
跟她盤算的八九不離十,這年頭鄉下打了野豬,大都是村裏留下一些,有功人士拿一些,再剩下的就給村裏的孤寡老人。
家裏一下子多了六十斤野豬肉呢,林瑤盤算著,是燒鍋包肉吃呢,還是煉成豬油呢。
不如吃一頓,然後其餘的灌臘腸吃!
這年代臘腸就是過年也吃不到,去年老顧家才買了一斤豬肉,包餃子都不夠,吃個毛線的臘腸!
繞是林瑤也舍不得一頓吃幾斤肉,——雖然她空間超市裏豬肉堆成小山,總要尋個正當理由把肉拿出來嘛。
林瑤想著,灌臘腸的時候她偷偷加上幾斤,外人也看不出來吧?
至於家裏人,吃肉的時候光顧著大口吞了,誰有心看看肉多沒多。
林瑤回味起臘腸被炒的噴香,入口鮮香,肉的香味在嘴裏爆開的滋味兒,就忍不住咽了咽哈喇子。
媽呀,她忍不住啦!
林瑤在那暢想臘腸的美好滋味,一點兒也沒注意到,放下水杯的某人一雙狹長黑眸正幽深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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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瑤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警覺道,“你,你這麽看著我幹嘛?”
高大男人無聲笑了笑,把小姑娘逼到角落裏,他將唇覆在她耳邊道:“今天的利息瑤瑤還沒交。”
利息?她什麽時候欠狗男人錢啦?
顧時安的錢不都是她的嗎?
林瑤不知覺抿舔了下嘴唇,傻乎乎抬頭,粉嫩唇瓣剛好被某人擒住。
她被親的暈乎乎的,後來才知道,顧時安說的利息,是自己某次做夢答應狗男人一天一個親親的夢話。
“........”
*
當天傍晚,紅旗公社的社員就把村裏的殺豬匠喊來,磨刀霍霍把那頭死的透透的野豬開膛破肚,大卸八塊,燉了一鍋香噴噴的粉條白菜燉肉。
紅旗公社兩百來號人,個個吃的肚皮滾圓,張二舅回家路上不住打飽嗝兒。
“過癮,真過癮,過年也沒這麽痛快吃回肉!”
“要是能天天吃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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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啥呢,天天吃肉不美死你。”
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這天晚上都洋溢著幸福滿足的笑容。
執行任務的徐向前開著吉普車回來,本來以為村裏的孩子又要躥過來圍著車看。
沒想到大家夥兒連個眼神兒都沒給他,一個個抱著吃撐的肚子,跟肥碩的母鴨子一樣搖搖擺擺往家走。
不明所以的大頭哥:“.....真是稀奇了。”
整個紅旗生產隊,隻有顧時東在那惴惴不安,怕這怕那。
他怕大哥知道今個兒的事,那可就倒黴了!
狗小子鬼鬼祟祟在外頭躲了大半天,連粉條肉也沒吃幾塊。
一家人要走了,他才磨磨蹭蹭從後院繞回來,乖巧地跟在林瑤身後,把嫂子當護身符。
林瑤扯扯臭小子,小聲道,“怎麽回事,熊孩子是不是又惹禍了?”
恰好前麵的顧時安回頭過來。
顧時東一秒站好,比在車裏正襟危坐的滿倉叔還標準,那模樣乖的不能再乖。
張翠蘭瞅了眼,冷笑一聲,沒說話。
也就大哥和二哥給這個兔崽子說情,不然......
*
吉普車顛簸行駛在山路上,大半小時後總算看到雲水縣的城門樓。
到了大雜院巷口,一家子大包小包,呲牙咧嘴下了車。
下鄉一趟真夠累的,比上班還累。
一家人回了家洗洗睡了,顧時東充當小苦力,給他嫂子背了半簍子覆盆子,和一籃子紅山楂。
覆盆子林瑤打算洗了做果醬,張家莊後山的山楂樹,上麵紅豔豔的山楂掛在枝頭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流口水,摘些回來曬幹了,在家留泡水喝,開胃又清涼。
一天沒在家,家裏的兩隻灰兔子把窩裏的菜葉吃的一幹二淨。
顧春梅丟了半籃子野菜進去,倆兔子低頭猛吃。
林瑤蹲在邊上,看母兔子的肚子好像鼓出來不少,就喊家裏人來看。
顧春梅憂心忡忡,“母兔子不是生病了吧?”
林瑤搖搖頭,看著不像,母兔子吃草可有精神,不是生病,難不成是有崽兒了?
顧滿倉過來一看,很有力道的摸了摸母兔子的肚子,笑道,“揣上兔子了。”
林瑤三隻心花怒放。
這麽快就有小兔子了,離吃肉的日子不遠了!
張姥娘七十八歲大壽過後,鄉下忙碌的秋收還在進行。
東方紅生產隊,熱辣的陽光曬在身上,讓人汗流浹背。
穿著長袖,包著灰布頭的林紅娜彎腰駝背,跟個鄉下老婆子一樣在田裏掰棒子。
大熱天的,棒子地裏又曬又熱,盡管林紅娜把自己包成個球,棒子葉上的小鋸齒也時不時刺在她的臉上、胳膊和手上,又痛又刺又癢。
林紅娜擦了擦臉上的汗歲,恨不得把竹籃裏的棒子摔出去,大哭一場!
她在肥皂廠當臨時工當的好好的,林紅武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在廠裏上了半年班,一分錢沒攢下就算了,好好在廠子裏上班也行,他偏偏不學好,跟著一群地痞流氓學賭博!
現在好了,林大國家的壓箱錢都給這個廢物偷去賭沒了,家裏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要債的那群混混不知道從哪兒知道,她是林紅武的親妹妹,三天兩頭找上門來跟她要錢。
林紅娜哪有錢,她一個月賺的十幾塊錢也就夠自己花的,有時候還要給家裏塊兒八毛的,有個屁的錢啊!
可那些混混不管這些,威脅她不還錢就把她抓起來,賣到山裏老光棍手裏抵債!
林紅娜怕得要死,想去公安局報警又沒那膽量,要是得罪了那群地痞,往後甭想有好日子過,她更不敢讓孫家良知道這事。
孫家那個老太婆放說話來,說什麽娶媳婦要那清清白白的好人家,言外之意就是她不是清白姑娘唄。
呸!老不死的,她跟孫家良睡覺的時候,也是黃花大姑娘呢!
孫家良想賴掉她,門兒都沒有!
林紅娜惹不起躲得起,她跟肥皂廠請了幾天假,跑到老家來躲著。
林紅武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李愛鳳天天在家哭,一哭家裏敗家了,二哭寶貝兒子不知道咋樣了,在外頭吃不吃的飽,不然就是追著林大國罵他是個廢物點心,跟著他是倒了八輩子大黴!
這話不光林大國煩,林紅娜也煩。
生產隊秋收,她跑出來上工掰棒子,好歹也能掙幾天的工分。
晌午收工,她累的跟狗一樣往家走,聽見地頭上兩個長舌婦在那說話。
“哎,你聽說了沒,紅旗大隊昨個兒吃大肉了。”
“紅旗大隊發啦?”
“不是,聽說是紅旗大隊大隊長,那個當公安局副局長的外甥宰了頭野豬。”
“紅旗大隊大隊長外甥?不是城裏老顧家吧?”
“就是他家,林大國閨女不是跟老顧家大兒子訂的娃娃親?他家大兒子是個當兵的吧?咋成了公安局副局長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家大兒子複原回來,就進了縣公安局啦。”
“哎喲,林大國一家子這不得氣的冒煙。”
“可不是。”@無限好文,盡在
兩個長舌婦吃吃地笑,沒注意到榆樹後麵的林紅娜麵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