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請吃飯的許秘書

劉亦跟著陳彬彬走了,因為沒有招新人,她的那張桌子就空了出來。

成為賀之昭秘書的許添誼仍舊坐在他靠門的位置。隔著磨砂的玻璃門,偶爾可以隱隱綽綽看到賀之昭走動的身影。

每天早上,許秘書會先進辦公室,給總裁辦公室的綠植澆水,簡單整理一下桌子,給飲水機上電。隨即回到自己的工位,開始處理一晚上堆積的郵件,大部分都隻是抄送,他要進行整理,然後有針對性地向賀之昭匯報。

接著,還有各種瑣碎事情,例如和一眾部門搶會議室,準備材料,做咖啡,準備下午茶……

注,做好以上事務不屬於複仇範疇,僅為秘書的日常工作事務。而許添誼恰恰是個嚴謹又學不會敷衍的人。

兩人的交流並不多,許添誼就事論事匯報完,就會回到自己的工位。

等待屬於今天的郵件。

一般情況下,賀之昭會反饋一封郵件對許添誼今天要完成匯報的東西進行總結,還有一些臨時性的任務。

雖然已經離開的陳彬彬的發言帶有強烈個人情緒,但是許添誼還是可以同意其中的一點,即如果老板有五個對象的話,對他工作的開展總是不太有利。

許添誼很上心賀之昭的情感狀況。

然而經過兩周的嚴密觀察,他不得不承認,賀總亂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賀之昭過著相當規律的生活,正常情況下早上九點前進辦公室,在茶水間的小桌子吃一頓早飯配一杯美式,接著開始工作,中午會再喝一杯拿鐵,接下來一直工作到六點,中間如果許添誼準備了下午茶就吃,沒有就不吃。約莫晚上八到九點離開辦公室。

許秘書認為,這樣的工作節奏,除非保持每天四小時的睡眠,否則很難談情說愛。

然而因為機場的那個擁抱,讓他心裏陰暗的地方像裝了隻接觸不良的燈泡,忽明忽暗。

他刻意生疏,畢恭畢敬喊“賀總”,像最總裁和最秘書的關係,對以前的事情忘了個精光。

實際卻總拾回記憶碎片,想起那些蠻橫行徑——他不同意賀之昭有其他朋友,也不允許當時年僅十二歲的賀之昭在未來和別人結婚談戀愛。

一生氣,就要冷戰,心裏急不可耐,仍舊要裝模作樣地忍到直到對方主動來找,才會勉強同意和好。

在後來這沒有對方陪伴的漫長歲月中,霸道的許添誼不得不承認,原來世界大生命長,人生會遇到無數的人,有的一麵之緣或萍水相逢,有的會不深不淺陪伴一段人生的旅程,但最後,無一例外,都會從他的身邊離開。

同學遇見會畢業,同事遇見會跳槽,成為戀人也會不再喜歡他,然後選擇分手。

比起別離的常態,重逢才是一場意外。

臨近中午十二點,許添誼開始頻繁看鍾。

盡管午休從十一點半開始,但由於賀之昭這段時間早上有會,一場會往往要拖延到十二點左右結束。

按照前兩周的習慣,賀之昭開完線上會就會推門而出,準備吃午飯。

除卻工作交接,許添誼總是刻意避開和賀之昭發生更多的接觸與交流。比起其他理由,本質是對自己的保護。

他也想象過公開場合大聲質詢,或私底下不經意詢問的場麵,更害怕賀之昭十分坦誠地回答“哦,打電話,我給忘了。”之類的話,會讓他情緒抵達難以負荷的極限。

因此,之前許添誼都會和自己老板的作息錯開,但每次回來看到賀之昭一個人,長手長腳地縮在小圓桌前麵吃飯,吃的還是那種寡淡到殘忍的白人飯,看上去,真有點莫名的可憐。

高層也會有自己的站位,不會輕易坐在一起吃飯。更何況這種從上麵空降下來的領導,每個人都有思量。連王磊也從來沒陪著吃過中飯。

今天許添誼是有備而來。

以一起吃飯為始,拉近距離,為後續的一擊即潰埋下伏筆。

會議結束,賀之昭的人形出現在玻璃後,門被推開。他看到許添誼還在,顯得有些意外。

許添誼看向他,問:“一起吃飯嗎?”

賀之昭的眼睛瞬間明亮了。

茶水間配件齊全,有冰箱和微波爐。許添誼將自己準備的餐盒從冰箱拿出來,塞進微波爐開始加熱。

三分鍾的等待期間內,許添誼看到賀之昭又彎著腰,在充滿耐心地折騰不知吃過多少次的所謂白人餐,終於尋找到機會,硬邦邦道:“一直吃的太冷對身體不好。下次你可以告訴我想吃什麽,我提前幫你準備好。”

備餐是他之前每天都做的事情,一擅長,他就囉嗦,一緊張,他就語速快:“你可以點外賣,如果沒有喜歡的,我可以去買。旁邊有幾家不做外賣的店,味道都不錯。我列出來,你要吃什麽提前和我說就行,我去打包。”

“這樣太麻煩你了。”賀之昭說,“我可以自己準備。”

許添誼愣了愣,這話或許該有人說,但不該是賀之昭,他的老板。

“賀總,我的工作就是節省你的時間。”他說,“你什麽事都不需要我,那我也該下崗了。”不知為何,有些陰陽怪氣的。

賀之昭毫無察覺,端著自己看上去就不好吃的冷餐坐下了,聞言抬頭答:“當然需要。”

需要這兩個字總是在許添誼很想要的時候得不到,現在恍然間有人一本正經說,讓他覺得新鮮、得意。忍不住偷偷勾了下嘴角。

賀之昭說完,話鋒一轉:“雖然是冷餐,但都是沒有精加工過的食物,卡路裏比較低,營養均衡,膳食纖維豐富,對腸胃的……”

卡殼了,想說腸胃的負擔,想不出合適的詞替代,他思索著道:“對腸胃的包袱比較小。”中文水平到此為止了。

許添誼的笑容亡佚了。

他該想到的,賀之昭顯然有健身的習慣。

樓宇的暖氣開得毫不手軟,室內大家都脫了厚重的外套。

他的眼睛掃過賀之昭隻穿著襯衫的上半身,最上麵那粒紐扣沒有係,和初次見麵那天,看到的相差無幾。因為沒了西裝的遮掩,肌肉的輪廓更加明顯。

不用直接看,許添誼都能想象出隔著那層淡藍色棉織品下麵的肉身是什麽樣子。

呼之欲出——

出於一種對自身的道德約束,他決定不多加以畫蛇添足的想象。

“滴滴滴。”微波爐完成任務,發出快樂的聲音。

許添誼從裏麵取出熱好的盒飯,落座賀之昭對麵的位置。

還沒開蓋,蓬勃的菜香就飄了出來。

賀之昭很有興趣地問:“小誼,你吃什麽?”

許添誼原本遮遮掩掩的,說不上是後悔還是其他。聽聞此,隻能一咬牙,把飯盒蓋子打開。

昨晚他全力以赴,拿出了畢生絕學,統共準備兩道菜——

糖醋小排和紅燒雞翅。

甚至沒有素的,都是大葷,裝了滿滿一盒。

滿足精加工、濃油赤醬、高熱量、營養極為不均衡、油膩等特征。

對腸胃的……包袱很大。

許添誼心情複雜地與賀之昭對視了一眼。

他忽然想起楊曉棟總說他燒飯難吃。每次他自己吃著誤以為尚可的飯菜,楊曉棟總會誇張地拿著筷子撥來撥去,說這個太鹹,那個太淡,米飯太硬,湯不夠鮮,調味不夠。唉聲歎氣,吃一點就走了,一會又嘟囔餓,重新點個外賣吃。

許添誼表麵凶巴巴,無動於衷,照做不誤,實則萬分重視,每次洗完碗都會暗地裏記下來,然後下次燒飯注意避免犯前一次的錯誤。

然而楊曉棟吃了還是可以挑出新毛病,這讓他困惑也緊張。

他還想起上次遊奇吃他燒的可樂雞翅,看表情應該也不是很喜歡,而且吃完也沒給個好吃、不錯之類的評價。

他當時沒說話,隻低頭拿手機記賬,以此遮掩了微小的憤怒。就知道不該分享了吃的。

他燒飯應該真的不怎麽好吃,有必要這樣莫名其妙,自作多情嗎?

但賀之昭已經上鉤了,小孩認字一樣仔細看,接著報菜名:“糖醋小排、雞翅。”

“嗯。”許添誼猶豫著,狀似不經意問,“要嚐一下嗎?”

沒等賀之昭回複,他找補道:“你可以先嚐一下,好吃的話我分你一點。我今天不小心燒多了的。”

賀之昭點頭,許添誼就拿幹淨的筷子,把一塊雞翅,一塊小排小心夾在他鋪滿油醋汁的健康午飯上。

他盯著賀之昭,看對方把自己燒的東西吃到嘴裏,又覺得自己這樣顯得太在意,於是低頭看菜。

一旦掉出工作的場景,許添誼總覺得生活裏的賀之昭,像抖掉一身精密,有種古怪的認真,認真裏包著笨拙,而這笨拙倒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倒油醋汁認真,用筷子也認真,看著他說“需要”的時候也認真,好像沒有更真心實意的真心話。

然後,許秘書接納,就有莫名其妙的心軟。

“好吃。”賀之昭嚐完道,“雞翅是甜的。”

許添誼心想,真的假的,舌頭壞了吧,嘴上說:“好,我分你一點。”

賀之昭沒有接他的話,隻看著他的臉說:“你笑了。”

許添誼不笑了。這是什麽意思,他不能笑?還是笑起來很難看嗎?

“這是這次見你以來,你第一次笑。”賀之昭輕聲說,“常常覺得你不太開心。”

許添誼把飯盒洗好,決定下次還是不做這種蠢事。

雖然他最後吃不完的,都被賀之昭掃光了,但賀之昭說雞翅是甜的——雞翅怎麽著都不該是甜的,這不就是不好吃嗎,他聽得明白。

這次見你。這次的意思就是還有前一次。

他沒有回複賀之昭。有什麽好開心的?又見到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的討厭的人。

可賀之昭滿口小誼,臉上常掛著溫和的笑臉,充滿見到他便很高興的意味。

這種若有似無的親昵之意迷惑了許添誼,讓他惱火卻無可奈何,懷疑自己在中間的歲月是否缺席了什麽。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下更沒有撕票的理由。

許添誼閉上眼睛,就能流利背出賀之昭的精英履曆,名校畢業,谘詢行業出身,以華人身份殺出血路,實屬不易。但除此以外,他對他過去那麽多年的生活、人際關係、經曆,一無所知。

前有公眾號傳聞說Tom Evans是賀之昭的朋友,但這串字符更像隻在集團英文版麵看到的名字,連配了照片都不知道是中間的哪一個金發碧眼,沒有第二個同事會關心。

他什麽都想知道,唯獨缺失詢問的立場。總裁和秘書,僅此而已。

工作沒那麽好找,既然留下來了就認真幹活。這算是個不錯的上司,連給吃兩個中國菜都高興成那樣,還有什麽可以追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