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處決溪月與袁姑姑那件事鬧得可謂不大不小。
縱然靳川言把人彘扔回了西郊行宮, 立刻把太後嚇得高燒不斷,但好歹他還是留了太後一條命不是?
大臣們著實鬆了口氣後,便有閑心開始關照那個小宮女了。
靳川言早已弱冠, 可身邊莫說皇後了, 就是個妃子也沒有,皇帝不喜女色,江山社稷就要後繼無人, 大臣們自然著急,好容易鐵樹肯開一次花, 他們當然要迫不及待地暗示靳川言了。
靳川言卻是萬萬沒想到, 他起了個大早來上朝, 一點正事都沒有聽見, 諸位大臣紛紛化身三姑六婆, 變著法子勸他綿延子嗣, 言語中對他都二十二歲了,卻連個孩子都沒有這件事頗有微詞。
靳川言聽得煩人:“朕是活到二十二歲就不活了嗎?要生孩子,哪年不能生, 要你們催?是不是嫌事少了?”他點了三個大臣的名,“昨日和你們討論的變革的事,你們議出章程了沒有?”
大臣回道:“變革的事臣等還在議,陛下不著急要孩子, 卻可以先給母親一個位份, 將來也好子憑母貴。”
靳川言一臉莫名其妙:“誰同你們說朕與她是那種關係了?她隻是朕的……”
“陛下, 陛下。”劉福全驚得一身汗, 頭一回破了宮規, 竟然在早朝時出了聲,立刻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靳川言道:“你又有什麽話?”
劉福全頭疼。
靳川言沒有經曆過什麽情竇, 因此對男女之情總是不大了解的。劉福全雖然很早就進了宮,卻是有過一段青梅竹馬,是以他很清楚年少懵懂的時候人總是認不大清楚自己的心,往往錯把愛情當友情。
他不是靳川言,不敢斷言靳川言對時塵安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但為人奴婢,總要替遲鈍的主子留好餘地。
若真讓靳川言當堂認了時塵安做妹妹,那可就完了。
劉福全陪笑道:“總要問過時姑娘的意思,陛下才好回答諸位大人。”
靳川言因這話冷笑了聲,道:“不必問她,問她還能有什麽回答?她隻是朕的宮女罷了,所以你們這些催著朕要孩子的,趕緊都散了,有這時間不如多寫幾份折子。”
那些大臣聽了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個都沒信靳川言的話。
素來恪守宮規的劉福全竟然破了宮規,皇帝卻沒指責他,說來的話又滿是糾葛,怎麽看這主仆二人的表現都在證實這段感情不清白。
恐怕,這皇城終於要迎來第一個女人了。
*
未央宮,暖閣。
時塵安在喝藥,小鄭殷勤地伺候她。
小鄭對她如此恭敬,時塵安知道是因為他的前途都係在了她的身上,但她本來就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實在保不了小鄭什麽。
時塵安打算和小鄭說實話,道:“陛下答應我,隻要我不主動離開未央宮,他就不追究你的責任,隻是若你想要更遠大的前程,還是求求你幹爹比較好。”
小鄭卻知不是如此,如今他除了依附時塵安是哪哪都去不了了,時塵安愁眉苦臉:“可我也隻是個宮女,我能給你什麽前程?”
小鄭笑道:“陛下如此看重姑娘你,你難道還缺前程嗎?”
時塵安搖頭:“你若說的是冊封我為公主那事,陛下已是不認了。”
小鄭傻了下:“陛下冊封你為公主?陛下怎麽會想到冊封你為公主?”
又不是六七歲的奶娃娃,這世上哪裏會有哥哥妹妹大了後還睡在一張榻上?更何況,時塵安與靳川言根本不是兄妹。
時塵安卻誤解了小鄭的意思,她怔愣了會兒,聲音更是低落:“原來就連這件事也是騙我的。”@無限好文,盡在
小鄭看她心情不佳,忙道:“我並非是陛下騙你的意思,不過是覺得陛下就要冊封你,也該冊你為妃嬪,而不是公主。”
時塵安瞪大了眼睛:“我是宮女,怎麽做陛下的妃嬪?”
小鄭笑道:“怎麽就做不了了?若你能好好籠絡住陛下的心,就是皇貴妃也做得,大周自立朝來也是有這樣的例子。”
@無限好文,盡在
原來還真有皇帝會看上出身卑微的宮女,時塵安卻不安了:“若我不情願呢?陛下也會脅迫我嗎?”
小鄭不解道:“你怎麽會有不情願?好容易得到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你需得牢牢抓住才是。趁著陛下後宮空虛,對你也還有心,你趕緊養好身子,給陛下誕下個皇子,如此任他往後進來什麽女人,你的位置都穩了,前程少不了。”
小鄭告訴了時塵安好些邀寵爭寵的手段,著實讓時塵安大開眼界。
小鄭教她:“你呢,最吸引皇上的就是你幹淨,因此那些妖妖嬈嬈的手段咱不用做,你隻要繼續單純著,但不能隻是單純,還要不經意地勾著陛下,露出欲的一麵。”
@無限好文,盡在
深宮裏果然隻有邀寵、爭寵兩件事,小鄭是個太監,卻對女人那點勾引人的手段了如指掌。
時塵安聽了,微微歎氣:“好像狗哦。”
小鄭道:“什麽?”
“費盡心機,也不過是為討皇帝的一點喜歡,不正像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嗎?”時塵安有點難以接受,“不喜歡一個人,當真能為他做到這種地步嗎?”
小鄭笑了下:“你也別太犯倔,別說後宮了,算上前朝,真論起來,隻有陛下是人,那些一品大員也是狗。可狗也分三六九等,也能做別的狗的主人,你作為一個宮女能有這樣的機會,知足吧。”
小鄭說著,想找盒胭脂給時塵安抹一抹,她昨天哭得厲害,紅腫的眼皮直到今天都沒有消下去,小鄭隻要想到她用這糟糕的麵容見了皇帝,就有些頭皮發麻。
但是他被時塵安堅決地拒絕了。
小鄭還要再勸,靳川言回來了,時塵安仍舊是養病之人該有的邋遢模樣,小鄭歎歎氣退了出去。
時塵安不期然靳川言竟然那麽早就回來了,她原本以為他和昨晚一樣會忙到接近子時呢。
她不安地看著靳川言走近,他已經換下了上朝穿的冕服,隻穿一件月白的長袍,上麵用銀線低調地繡著團雲祥龍紋。
時塵安等著靳川言和她說些什麽。
她起初覺得小川那些話很莫名,想不明白為何要說給她聽,但看到靳川言後她便明白了,這是在點她呢。靳川言和她不清不楚睡在一起,連小鄭都以為他要臨幸她,所以才巴巴地跑來勸她抓住機會。
可見,隻有她一個人以為他們之間還能保持清白的關係,她當真是天真的可笑了。
現在靳川言一下朝就來見她,是要和她說什麽呢?讓她不要不知好歹,給臉不要臉?
靳川言開了口:“好幾天沒練字了,今天能把落下的進度補上嗎?”
“什,什麽?”已經做好要激烈抗爭到底的時塵安愣住了,她呆呆地看著靳川言,“練字?”
“不然?”靳川言的目光從被她放在枕邊的那本書掠過,“難道你還想逃學?”
當然不是!
時塵安是極喜歡學習的,學習能讓她眼界開闊,看到不一樣的世界,讓她的人生變得有意義起來,因此她昨天傷心成那樣,還不忘拜托小鄭找本書來給她看。
她隻是不曾想到靳川言竟然還願意教她。
靳川言沒有與她說什麽亂七八糟的男女關係,更沒有什麽脅迫,她幹幹淨淨地坐在案桌前,認真地研墨,不遠之處,還放著另一張案桌,靳川言伏案批改折子。
屋子靜悄悄,隻有紙頁翻動的聲音,墨香漫動。
好像這些日子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他們仍舊在豹房的小屋裏,她提筆練字,小川看書陪她。
幾日的不安、憤怒、悲傷,就這樣被這段寧靜的時光治愈,時塵安的眼眶有些濕潤,她低頭,偷偷抹了把眼淚。
時塵安練著字,劉福全進了來回話:“陛下,西郊行宮傳來了消息,太後高熱不退,銀姑請陛下去看一看。”
時塵安沒見過這位太後,卻知道自己因為太後倒過黴,也知道溪月是為了太後而背叛了靳川言,因此她不由支起了耳朵。
靳川言把批完的折子放到右手邊,語氣波瀾不驚:“朕又不是太醫,治不了病。”
劉福全為難地看了眼時塵安,有些話當著時塵安的麵,他實在不好說得太過詳細。
靳川言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後是被那兩個人彘嚇病的,治病要治根源,銀姑這是想求他把人彘給撤走呢。
靳川言於是輕笑:“她死了更好。”
劉福全便退了下去,靳川言轉頭看到時塵安瞪得滴溜圓的鹿眼,左右早就被她識破真麵目了,靳川言也就不慌不忙了:“怎麽,第一回 認識我?”
時塵安被他噎住了,她低下頭繼續練字。
靳川言等了會兒,沒等她下句言語,再一看,見她專心致誌地練著字呢,頓時被氣笑了。
得,當真是鐵了心要與他劃定界限,都不肯主動關心他的事了。
靳川言道:“你是不是忘了作為宮女,當以主子為重,關心主子?”
時塵安老老實實放下筆,老老實實道:“奴婢不知該關心陛下什麽。”
靳川言隻要聽到她自稱‘奴婢’就覺得頭疼,他拉長了語調‘哦’了聲,陰陽怪氣的:“那就是你失責,罰你抄寫宮規一遍,好好反省你自己。”
時塵安道:“可是奴婢正在學習……”
靳川言斜眼睨她:“你連宮女都做不好,還學什麽學?”頓了頓,又補充,“抄宮規也是練字了。”
時塵安要抄《論語》,不肯抄宮規,何況宮規又不能真的教她怎麽伺候好陰晴不定的靳川言,她抄了也白抄,因此忙道:“陛下誤會了,奴婢是極關心陛下的。”
靳川言抱手等她來關照他那淒風苦雨的童年,預備賣個慘,再迂回解釋下他非要那樣對待溪月和袁姑姑的原因,想開時塵安也能稍微理解些他,而不是將他繼續視為洪水猛獸。
時塵安卻沒了下文。
靳川言皺眉:“你的關心呢?”
時塵安不解:“奴婢說了奴婢關心陛下,還要怎樣呢?陛下是有主意的,奴婢也難置喙,陛下哪裏還需要奴婢的關心。”
她的疑惑過於赤誠,因此又一次悄無聲息、輕而易舉地把皇帝堵到胸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