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見意
陳櫻櫻的退賽申請很快被通過。
真正的原因當然不能說出口, 於是節目組給她臨時安插了一個退賽理由：“首度評級就被分到F班，壓力太大，想要回歸正常生活”。
攝影師來到宿舍, 但陳櫻櫻拒絕出鏡，隻能轉而錄製舍友寄語。
另外兩人十分配合，欣喜若狂地圍在鏡頭旁，發表姐妹情深的塑料感言。
簡亭靈孤身送陳櫻櫻走出宿舍園區, 看著她上了車，這才回過頭, 望向宿舍大門。
門口擺著粉色調的巨幅海報板, 大得遮天蔽日, 上麵是一百零一個選手的亮相照。
女孩們笑容明豔, 比金色蝴蝶更耀眼。阮夏曦站最中間，陳櫻櫻被擠在邊角, 班服灰撲撲，別人的裙擺飛揚起來，擋住她小半張臉。
阮夏曦腳下堆滿粉絲送的花束和卡片，陳櫻櫻麵前什麽也沒有。
節目裏, 還有很多個陳櫻櫻。
簡亭靈覺得心口越來越堵，暗自向宿舍區豎了個中指, 扭頭就朝地鐵站走去。
今日有人悲怒交加, 有人卻歡喜無限。宿舍太吵鬧, 她想一個人待著。
下了地鐵再倒一班公交車, 就是她畢業以來一直租住的小區。用鑰匙打開門，新鮮空氣立刻撲進屋裏。
房間逼仄卻溫馨, 日光帶著茶色暖調, 溫潤地籠罩在她的書架和樂器上。正中擺著一整套錄音設備, 雖檔次簡陋，卻被擦拭得光潔如新。
“我回來啦。”
簡亭靈站在逆光處，朝它們笑了笑。
洗完澡出來，簡亭靈換上家居服，先跟明城的父母視頻了一會，然後就把手機放在一邊，彈了一下午琴。
先彈幾首古典找手感，然後是即興發揮。她這幾天積攢了太多情緒，彈出的旋律也氣勢洶洶，劈裏啪啦如夏日雷暴。
原本沒打算構思新歌，靈感卻泉水般湧出來。簡亭靈邊彈琴邊在筆記本上畫符號，將旋律推敲成熟後，再趁熱打鐵錄入電腦裏。
一直到暮色降臨，這首有點暴躁叛逆風格的曲子已初具雛形。
簡亭靈這才稍微好受了些。
她拿起手機，給陳櫻櫻[我到家了，謝謝你]的消息回了個笑臉，打算點份外賣。
就在這時，一條好友請求忽然彈出。
“阮夏曦”通過群聊“破繭成蝶選手群”添加您為好友。
簡亭靈疑惑地點擊通過，立刻收到一句：[你的手機果然也在身上。]
[你不在宿舍吧？要不然怎麽敢看手機]
簡亭靈無奈，心想我完全可以像你一樣，躲在衛生間裏看。
但她還是很誠實地回複道：[不在。]
然後言簡意賅地丟過去一個問號。
阮夏曦沉默了幾分鍾。
然後才發來一句：[我已經在去雲天酒店的路上了。]
-
沒想到阮夏曦這麽雷厲風行。
當時在盥洗室，“雲天酒店”四字一出，她那張甜美的微笑假麵，便輕微地碎裂了。
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垮下去，像被打在七寸的蛇。臉色唰白，雙腿也發抖，似乎光憑這個名字，已經信了七分。
簡亭靈簡要地描述了一遍秦硯的所作所為，並沒有說陳櫻櫻的名字。
阮夏曦分明早有預感，卻還嘴硬：“他不是那樣的人。我跟他在一起這麽久了，不是你幾句汙蔑就能拆散的。”
簡亭靈差點笑出聲：“我汙蔑？圖什麽？你拿人渣當個寶，我又不瞎。”
看她執意否認，一副承認了就活不下去的樣子，簡亭靈也沒多說，想著日後再找其他辦法，回去陪陳櫻櫻收拾行李。
卻沒想到，阮夏曦這麽快就趕去了雲天酒店。
看來，是陳櫻櫻隨即退賽的這個事實，讓她又多信了幾分。
簡亭靈：[所以呢？]
阮夏曦：[……]
阮夏曦：[要不是你，我不會來。]
簡亭靈幾乎要失去耐心，勉強又回了句：[so？]
阮夏曦：[我一會去酒店找他，要真像你說的那樣，我給你道歉。]
[但要什麽都沒有，我就把你抱秦硯的那張照片公開。]
簡亭靈：[？睜大您的老花眼看清楚，誰抱誰啊？]
[是他想強行玩霸總壁咚那套，才差點被我踢殘好麽。現在想想，我當時就不該腳下留情，而是斬草除根。]
阮夏曦：[總之我已經快到了。如果真有事情，應該就在今天。我知道他每周三晚上都會特意空出來，行程保密。]
知道還一直縱容他？自欺欺人的戀愛腦真是不可理喻。
簡亭靈再沒回複，退出去點了碗餛飩。
等回到聊天界麵，點開的卻不是阮夏曦的頭像。
她默默看著高中班群。
這屆同學真的不行。柯意之之前隨口一句話，能刷出無數個99+。可若他不說話，群裏就一片死寂，根本激不起個水花。
鋪天蓋地的暮色從窗外流淌進屋裏。簡亭靈沒開床頭燈，眼裏映著手機屏亮閃閃的小方塊。
她翻起沒看過的聊天記錄，感覺已經是八百年那麽久遠的事。
柯意之：[怎麽不是]
簡亭靈：[？]
柯意之：[:-)]
看到這裏，簡亭靈微怔了下。活潑輕快的笑臉表情不稀奇，但跟在他名後就萬分稀奇。印象裏，他的畫風分明隻能是：[下周開會][通知如下][記住了麽]以及一個高冷的[嗯]。
同學也都很震驚：[？？？班長笑了？他居然會發微笑表情]
[我以為我手機花了，怒擦好幾遍]
[嗷嗷高中三年沒咋見過男神笑，今天居然在線上夢想成真]
……
這之後，她的手機就被收了。他也沒再說過話。
群裏一群人開始講笑話，試圖再把這位巨星炸出來，其中不乏幾個確實特好笑的段子，卻都沒得逞。
簡亭靈的手機界麵停在兩人一前一後的頭像上。
說話的人那麽多，他倆發言剛好一前一後，肯定是個巧合。
巧合罷了。
她的手指一直懸在返回鍵上，懸了很久，忽然輕顫了一下。
手指很快劃出一個屏幕手勢，將屏幕截下來，自動保存到相冊。
他的頭像還是從前那個，高中以來就沒換過。純白底，用黑色鉛筆寫著一行法語。
簡亭靈不用點開看也記得，那是蘭波的詩句，“Je est un autre.” 意思是“我即他者。”
但是，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簡亭靈將手機湊近鼻尖仔細觀察，看了又看，才確認她的直覺沒錯。
柯意之的頭像右下角，不知何時多了個沒見過的圖案。淺淺的，看不清楚。
屋子光線不足，手機屏也不算亮。簡亭靈盯得眼睛都酸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傻。為什麽不直接點大圖呢？
她手指仍有點發顫，點了一下他的頭像。
然後不小心，又連著點了一下。
下個瞬間，群裏彈出一條所有人可見的消息。
[“簡亭靈”拍了拍“柯意之”]
-
簡亭靈騰地從**彈起來，被燙了似的把手機熄屏，扣在枕頭邊上。
她不敢看手機，再看一秒都會尷尬至死。
更恐怖的是，她記得這個功能剛推出沒多久，不能撤回。
但她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光速彈跳到電腦前，顫抖著搜索：“微信拍一拍能撤回嗎？”
早有同命相憐的苦命人提過這個問題，回答是：暫時不能，要等版本更新。
相關問答下滿是社死的哀嚎。
“不小心拍了老板怎麽辦？”
附圖：xx公司管理群[奮鬥][奮鬥]
[“您”拍了拍“李總”]
[“李總”已將您移出群聊]
“我視奸前任朋友圈不小心拍了拍他啊啊啊，我不活了。”
附圖：[“您”拍了拍“豆包”的小腦袋]
豆包：？
[不好意思，手抖點錯了]
豆包：[紅色感歎號]抱歉，對方還不是您的好友。
簡亭靈越看越尷尬，無助地合上筆記本蓋子，抱緊滾燙的頭和臉，發誓永遠不再打開手機。
但誓言還沒落地，鈴聲忽然響起來。旋律熱烈如野馬奔騰，咆哮著踏過她的耳膜。
這是她昨天心血**換上的狂野舞曲，沒想到第一個嚇到了自己。
有人來電。
想到自己香噴噴的香菇雞肉餛飩可能已經送到樓下，肚子也適時發出咕咕的叫聲。她此刻的靈魂無比脆弱，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拷問。
一秒，兩秒，三秒。
在暗無天日的出租屋裏，在自己短暫的誓言麵前，簡亭靈百般掙紮後仍無奈地投了降。
她默默地接起電話，去取外賣，三兩口吃了個精光，連湯都沒剩下。
這才鼓足勇氣，點亮手機屏幕。
[“簡亭靈”拍了拍“柯意之”]
[？？？什麽情況]
[這倆人不是還欠著一架沒打嗎，這就是新時代的挑釁方式？]
[班長！怎麽肥四！！！@柯意之]
[哪是挑釁，拍一拍這麽軟萌的行為，分明是投誠啊。亭姐，你怎麽還沒打就先投了[抹淚]
[天王快出來，有人拍你啦@柯意之]
……
大家排山倒海地艾特了幾十行，那個白底黑字的頭像，竟然真的出現了。
[柯意之]：？
[柯意之]：哦，才看見。
然後，所有人都收到一行提醒。
跟之前那條所差無幾，隻是互換了身份。
[“柯意之”拍了拍“簡亭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