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見意
夜幕間繁星點點，月色像娟紗泛起珠光，亮堂堂地圓滿著，照亮了樓心月後方的小花園。
鵝卵石步道上，兩個肩並肩的人影，正無言地走著。
少頃，低沉又清冷的聲音響起，被月光鍍上一層溫潤的玉色。
“他們一直沒官宣。你才來了兩個小時，怎麽看出來的？”
“就直覺唄。”女聲又清又柔，語調散漫。
簡亭靈睨柯意之一眼，氣還沒太消，話裏帶著小刺兒：“你知道直覺是什麽嗎？就是一種木頭沒有的東西。”
從那句“我最近要偷個閑”開始，她就有了預感。
芭蕾出身的舞者，體態不可能有問題。今天的虞嬋卻一直下意識地微躬著身體，雙手也總是護在小腹前方。
她試探著不讓虞嬋多動，果然收到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而且，母性這種東西，總是很難隱藏的。
她從虞嬋身上，看到了一種盈盈流淌的光芒。
“的確。無論是備孕還是懷孕，都至少有一個人不能飲酒。”
柯意之並不在意她話裏的刺。
語調誠懇，將這點小性兒全都接納下來：“這次是我的疏忽。”
他自省得太幹脆，兼之鳳眸清亮，坦坦****地看她時，早已隱去了先前有意逗弄的痕跡。
簡亭靈頓覺自己有些得理不饒人，反倒生出幾分歉疚，小聲給他鋪台階：“算啦，我看虞嬋姐也沒介意。羅曼尼康帝這樣的好酒，不喝還能拿來收藏嘛。”
說起虞嬋，她語調驟然多出幾分激動，漫天繁星都映在眼中。
“對了！虞嬋姐真的太美太溫柔了，沒想到今天能近距離看到女神，我真的好幸福。”
“女神皮膚棒氣質絕，講課也特別容易懂，不愧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滔滔不絕了一大通，說得自己都有點缺氧，簡亭靈才心滿意足地給出總結：“拍綜藝這麽久，今天總算有進圈的感覺了！”
熱絡的話音落下，身旁卻一片寂靜，久久無人接話。
夜色驟然沉寂，徒留蕭瑟晚風拂動枝杈，隱約傳來遠方的鳥鳴。
夜晚的花園原來這麽靜？
簡亭靈倒一點都不怕，隻是心裏疑惑，扭頭去看柯意之的表情。
“你——”
剛說了一個字，後麵的話便斷在口中。
怎麽回事，他是不高興了？
那副熟悉的容顏俊美如昔，神情和氣質卻已大不一樣。
柯意之一對鳳眸深不見底，唇角玩味地挑起來，可看不出絲毫暖意。
分明是一身文質彬彬的西裝革履，卻平白多出幾分西裝暴.徒的意味。
就這麽看了她一陣，對方才涼涼地出了聲。
“我跟她一個咖位。”
柯意之腳步微抬，朝她靠近些許。
他今天戴的金絲鏡框是裝飾性質，比高中那副精致得多，鐫刻著細小的花體logo。
淚痣靜靜躺在眸尾，底色是一片微醺的淺紅。
那點淺紅映在眼中，攪擾得她心裏一動。
“我也給你上過課。”
“怎麽沒見你這麽激動？”
他輕聲問著，微俯下身。窸窣聲細碎，衣料折出褶痕。
眸光灼灼，居高臨下地壓下來，帶著強大的震懾感和侵略性。
並不讓她逃脫分毫。
“……我不激動？”
簡亭靈向來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卻輸了氣勢，被逼退在步道邊緣，不知該如何是好。
為什麽上他的課要激動？
他不是喜歡乖巧溫柔那掛的女孩麽？難道她表現得還不夠矜持？
簡亭靈正百思不得其解，他又貼近一分。
漆目深邃，似乎嫌夜色太沉，要將她每個細微表情都看在眼中。
眉宇微蹙，唇際緊繃，分明不太愉悅。
高大身形遮天蔽月地壓過來，呼吸輕羽般拂落她鼻尖。
簡亭靈第一反應還是後退。
才輕動一下腳，後跟立刻踩進柔軟的泥土裏，還能感受到積雪沙沙的觸感，又趕緊把腳收回來。
看她在鵝卵石路上進進退退，還能走得這麽穩當。
柯意之的表情似乎變得柔和了些，又略顯失望，將虛護在她身後的手臂收了回來。
簡亭靈沒注意身後，她連眼前都快應付不來了。
離得近了說話，才發現他呼吸間帶著淡淡的酒氣。
酒氣攪入微苦的書墨裏，暈開迷離的甜香。蜜絲般牽引著心弦，令她動彈不得。
他的氣息仿佛被夜風釀成清酒。
令她雙目都醉溺其中。
簡亭靈狠狠眨兩下眼，很不高明地轉移話題：“你喝酒了？”
他聲音帶著輕微的啞：“一點點。”
閑談將緊張氣氛橇鬆了些，簡亭靈趁機垂下眼皮，避開他的目光：“少喝點酒，對嗓子不好，你可是唱歌的人。”
說著就要靈巧地一躲，從他眼皮底下逃出去。
結果她剛往邊上繞，柯意之也跨出一步，徹底封死了她的路線。
兩人間的距離，也反而比上一秒，變得更近了些。
“看著我。”
他聲音清沉，眉宇間隱有涼意。
卻並不是為了震懾簡亭靈，隻是單純的，不太高興。
簡亭靈哪是服軟的人。
可此刻站在夜風裏，視線和腳步都被他的身軀困在一隅，卻忽然想起那晚，他從密不透風的通告裏擠出時間，接她去補課。
青雲山莊的練習室裏，他倚鏡牆而坐，雙眼熬得微紅，滿身都是倦意。
卻仍耐心地、細致地、一點一滴地，觀察著她的動作。
點撥之語不多，卻全都切中她的要害。
就像在高中時那樣。
不服輸的念頭漸漸退卻，被另一種磅礴而溫暖的情感取而代之。
盡管知道兩人間天差地別，盡管想要忘記對他的感受——
被那對霧沉沉的鳳眸鎖在視線中心，便恍若溺於無邊深海。
簡亭靈似乎被攝走了心魄，不自覺地，將真心話脫口而出。
“你跟他們，又不一樣。”
這話像一盞星火。
將一片墨黑色的曠野，無聲地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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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花園占地很廣，橫穿出去從北門上車，離破繭成蝶的宿舍區更近些。
花園裏遍植冬櫻，泥土間積雪未融。夜風輕拂，小徑兩旁粉櫻吹雪。
綺麗如夢境。
簡亭靈不覺停下腳步，偏頭去看，又輕聲哼起一段以櫻花為名的旋律。
她今天聲帶狀態很不錯，唱法也巧，將自身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天生的好音色本就是可遇難求的精妙樂器，再配上她行雲流水的演繹，幾乎能跨越遼遠的地域和漫長的時光，毫無隔閡地觸及每個人的靈魂。
夜色靜流，冬櫻簌簌。柯意之無言地聆聽著。
他清楚她有多喜歡唱歌。
大概比世界上所有人都清楚。
七年前的那班地鐵上，窗外漆黑而幽深，車廂內人群熙熙攘攘，擁擠不堪。
她有點感冒，戴著一副黑色的立體口罩，坐在金屬長椅上。
對他們這些坐慣了豪車的富家小孩來說，地鐵的環境本是難以想象的嘈雜。
可她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安之若素地望向窗外，口罩微動，被口中的氣流吹得一鼓一鼓。
他以為她在說話，可實在聽不清，便靠得更近了些。
這才聽出來，她在唱歌。
一首他從沒聽過的歌。
初遇也好，離別也罷。
她每每出現在他的回憶裏，都伴隨著，很悅耳的旋律。
手機忽然嗡嗡震動起來。剛震了一下，他不悅地皺起眉，看也不看地撥下靜音按鈕。
不過，碰到手機的那一瞬，他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簡亭靈。”
剛哼完旋律尾聲，身後便傳來他的聲音，夜風般清醇，拂過她耳廓。
這才從音樂的世界裏抽離出來，五感再次湧入神識，她如夢方醒地回過頭。
他就站在漫天繁櫻裏。
墨色西裝製式挺括，貼身剪裁得一絲不苟，本應嚴嚴實實地包裹著修長身段。
可他卻穿得不拘小節。領帶不見蹤影，襯衫也開了一粒扣。
鎖骨薄白，如寫意的月光浮在墨海上，又像紙飛機在夜幕裏沉浮。
好看得跟畫一樣。簡亭靈想。
比那張極光花田還好看的畫。
柯意之回望她，輕聲稱讚：“很好聽。”
原來，還是一幅低沉又悅耳的畫。
簡亭靈瞬間忘記了兩人間的什麽久別跟天塹，好像他們都回到九班的教室裏，除了成績跟誌願再沒什麽東西值得煩惱。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
七八年前的青稚純真湧上心頭，帶來一種嬰童般潔白的喜悅。簡亭靈彎起眼，毫無雜質地朝他笑。
在這之後，她才注意到正對著自己的攝像頭。
柯意之按下停止鍵，走到她身旁，將手機亮給她看：“不喜歡的話，我就刪掉。”
原來他錄了一小段視頻。
音質和畫麵都很清晰，構圖堪稱電影級別，夜月冬櫻清麗無雙，營造出寧謐又出塵的氛圍感。
簡亭靈默默看了一遍，發現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麽上鏡過。
更何況，這個音質。
她不動聲色地吞咽一下，矜持地收回差點去按分享鍵的食指——冷靜，這不是自己的手機。
但錄出來的這個效果，也太好聽了吧！
在聲帶狀態最好的這天，被這麽完美地錄製下來。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嗎！
她緊緊盯視著屏幕，忍得臉都酸了，才勉強沒讓自己的嘴角跟月亮肩並肩。
正因為沒想到會被錄下來，狀態才會這麽自然。
就算想說不喜歡，但這個視頻質量太精良，效果太理想，也讓她找不出一條不喜歡的理由。
最後，她輕哼了聲，把手機還回去：“留著吧。回去發我一份。”
“那就是喜歡了？”
柯意之垂首看她，眸間含著溫柔的碎光。
“喜歡的話，我可以往外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