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羅地網
在陶竹選酒的時候, 蔣禾和程果正一同坐在國貿的日料店裏等著師傅捏壽司。
這是程果第一次看見廚師親手在她麵前做飯,新奇地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她很想拍照, 但又擔心蔣禾覺得她沒見識,想了想,沒有把手機拿出來。
這個晚上的開始, 是程果收到了一條微信,陌生的頭像, 唯一的一句話是十月三日夜裏十一點左右發的,顯示他們加上了好友。
那個叫Justin J的人說:抱歉我一直在禁閉,剛拿到手機,你還好嗎?
程果不記得她那天有加過陌生人的微信,但卻直覺猜到了他是誰,隻是為了確認, 她還是問了:我還好, 你是?
Justin J:哈哈, 我是那天開車去接你們的,陶竹管我叫蔣禾哥,有印象了嗎?
果然沒猜錯,程果回:嗯嗯,有印象的,謝謝蔣禾哥記掛。
原以為隻是普通的招呼, 可以到此為止, 但沒想到蔣禾又說:不客氣,那天我朋友趁我不注意灌你們酒了, 我實在是覺得不好意思,這幾天一直都挺愧疚, 可以賞個臉跟我吃個飯,讓我有個賠罪的機會不?
程果本來是拒絕的,但是蔣禾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還在生氣,為了證明她真的沒生氣,程果隻好赴約。
化妝的時候,程果還在想,有錢人家教真是好,這麽大點小事也要請客。
她比約定時間早了一刻鍾在學校西門等他,仰著頭,百無聊賴看著牌匾下形狀規整的蜘蛛網時,她還不知道,她正在一步步踏進另一張為她專門編織的天羅地網。
……
-
陶竹沒喝過葡萄酒,不太會選,她擔心她隨意挑選,會選到蔣俞白的珍藏,因而推脫了,最後是蔣俞白幫她隨便拿了一瓶。
流線型的瓶身設計,閃耀著燙金標簽的光芒。
瓶底刻了些字從陶竹眼前一晃而過,似乎是介紹了有關於酒的年份和產地等信息,但蔣俞白沒細講。
他站起來,從陶竹頭頂的櫃子上拿了兩支通體透明的酒杯,在指尖漫不經心地轉了兩圈,放在品酒桌上,倒上兩杯事先挑選好的葡萄酒。
蔣俞白拿起其中一杯酒舉高,讓昏黃的燈光穿過杯子,等葡萄酒液接近靜止時,他問陶竹:“看到裏麵有東西嗎?”
陶竹仔細盯著鮮豔的紅寶石色**,認真回答:“有。”
“?”蔣俞白一愣,“在哪?”
陶竹眨眨眼,無辜道:“杯子裏不是有酒嗎?”
“……”蔣俞白輕按兩側太陽穴,緩了緩,換了種問法:“那酒裏你看到有其他東西嗎?”
陶竹:“沒有。”
通體清澈,沒有一絲雜質。
蔣俞白彎腰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遞給她:“聞聞,告訴我什麽味道。”
陶竹探著鼻子往裏嗅了嗅,真誠回答:“酒味。”
……這姑娘實在是有點愣頭青。
蔣俞白無奈地笑了一會兒,放棄了問答模式,給她講如何分辨酒裏的花香,酒香,和橡木香。教她如何品嚐柔和的單寧,平衡的酸度和舌尖持久的餘味。
酒杯搖曳,陶竹好像在葡萄酒醇香的氣息裏,隱約有了醉的意味。
她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站在了蔣俞白的身邊,隻知道好像從某個瞬間開始,他的聲音就從她的頭頂傳下來了。
柔和輕昧的燈光灑在牆壁上,燈影撩去蔣俞白下頜鋒利的弧度,他聲音略低:“以後在外麵,就照著這個標準喝,如果有任何低於這個標準的,你就說你隻喝自家酒莊的幹紅。”
陶竹抬起頭,不經意地撞進他深沉的瞳眸裏。
該怎麽形容他的這雙眼睛呢?
深邃,壓抑,冷漠,不屑,裝點在威嚴的男人臉上再合適不過,可是睫毛陰影淡淡映在下眼瞼時,又能看出毫不矛盾的溫柔。
她歪著頭,應下他說的話:“希望別被當成裝逼犯打死。”
“沒事,這個逼可以裝。”蔣俞白把頭歪到和她一樣的角度,是他罕見的俏皮,晃漾酒杯,縱容道,“蔣俞白允許的。”
原本隻是一句玩笑話,他卻回答的認真。
陶竹的心不由自主地空了一拍,眼眶倏地一酸。
可是這時候哭太奇怪了,她咽了咽口水,忍下了淚意。
在陶竹的世界裏,蔣俞白比任何一個人都好。
在她無力下墜的人生裏,永遠有他的手給她托底。
她的浩瀚宇宙,還沒他掌心裏的紅豆粒大。
有些話,連想一想都覺得是自己貪心。
可她真的,非常,非常,希望,他隻對她這麽好。
-
這天晚上的酒喝得並不多,合成那碗在酒吧的shot杯可能也就兩個shot,或許也有酒品質高的緣故,第二天早上起來陶竹並沒覺得頭疼,相反她還睡了個踏實的好覺。
她收拾完下午返校要帶的東西,躺在**打開她的短視頻軟件。
視頻的熱度以超出她認知的程度在飆升,京城大小姐這一詞條也登上了短視頻的熱搜榜,短短一天的時間裏,相關視頻從一味的追捧,轉換為出現更多批判的聲音。
這個結果並不令人意外,以金錢為導向,並不是這個社會的核心價值觀。
但不管怎樣,在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這條視頻獲得了足夠高的影響力。
果然,錢會流向了不缺錢的人。
愛也會流向不缺愛的人。
他們隻需要勾勾手,就能得到你這一生嘔心瀝血都得不到的一切。
陶竹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文字。
【大家好,我是視頻原創作者小桃兒Z,感謝大家的關注,讓我隨手拍攝的短視頻一夜爆火全網,這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在深感榮幸的同時,我也誠惶誠恐。
首先要說的是,和大家想象中的略有不同,我非但不是京城大小姐,恰恰相反,我的家境應該還不如現在看視頻的大多數人。
我的父母是在北京打工的普通人,我在山區當了十六年的留守兒童。
拍這條視頻的目的,隻是為了分享水果,如果有人因為熱度關注我,那麽或許讓你們失望了。】
下一句,陶竹本來想寫讓因為“京城大小姐”這一人設關注她的人取關,可是拇指落在鍵盤上,她卻停住了。
在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麽的情況下,她把剛打好的字一個個刪掉,關掉了手機回學校。
短視頻平台上的所有作品都沒有露臉,盡管話題在網絡上熱度居高不下,但在現實中一點都沒有影響到陶竹的生活。
盡管沒有回應相關話題,但她也沒有借這個話題繼續炒作立人設,而是借著現有的流量,繼續運營她的水果賬號,並且做好了這些流量隨時會消失的心理準備。
流量來得快,去的也快,差不多一周的時間,熱度就趨近於平穩狀態了,盡管這樣,也比她之前的流量好了很多,播放量維持在五到十萬。
每一條視頻下麵,都有人在猜測她的身份,但陶竹就當沒看見。
在一個下了早八又沒其他課的上午,陶竹點開了已經爆滿的私信。
很多私信她都不用點開,隻看前麵露出來的幾個字,她就已經能大概猜到對方的意圖了。
私信大概分為了三大類,一類是自我介紹,大多數會配上自以為帥氣但實則油膩的照片,他們在沒看到她外表隻看到她手的情況下,就能看破她脆弱的靈魂和美好的心靈,希望能當她男朋友。
第二類是湊熱鬧的,打探她家是做什麽的為什麽這麽有錢,問王蒙畫作從哪裏拍下來的,還有很少的一部分,把她的視頻全都看了,問她這樣的千金大小姐為什麽還會出現在果園。
還有第三類,這一類是陶竹以前沒想過,但是收到消息最多的一類,他們是來借錢的。素未謀麵隻在網絡上刷過一次短視頻的前提之下,他們傾訴著各自遇到的苦難,張嘴就是十萬起步,可真是見識到了物種的多樣性。
在成百上千條的私信,陶竹大多數都無視了,隻有其中一條,讓她格外重視,因為這條是來跟她洽談商務合作的。
合作需求很簡單,不需要重新拍視頻,也不需要寄樣品試用,就是在大小姐那條視頻的評論區用她自己的話評論一條洗發水的廣告然後置頂,就可以得到稅前兩萬快,後續還有博主分成。
錢生錢這個概念,蔣俞白很久之前就跟陶竹提過一次,但是這是陶竹第一次這麽直觀地自己麵對到,原來錢生錢這麽簡單。
她現在一個月的零花錢是一千五,不算分成,隻算兩萬塊,就已經覆蓋她一年的零花錢了,足夠讓她活的很好很好了。
陶竹不是不心動,可是在仔細思考後,她還是回複了放棄。
這個視頻能夠火爆全網並不是她的能力所在,而是借了蔣家的光,一旦她拿了這兩萬,就跟拿了蔣俞白給她的錢沒有區別。
陶竹的目標很明確,那不是她想要的東西。
雖然拒絕了對方的合作要求,但當陶竹點開發信人的主頁,發現對方不是洗發水公司,而是一家傳媒公司後,果斷加了發信人的聯係方式,通過員工內推,提前給自己聯係了一份寒假實習。
創作出百萬級點讚的視頻,且造成了社會輿論,這樣的履曆進對口公司實習,易如反掌。
這家公司在碼農聚集地西二旗,離陶竹的大學不遠,期末考試結束,她第一時間去公司報道。
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外套站在HR辦公室辦入職手續時,陶竹看著牆上的創始人照片,忽然覺得畫麵上的男人有點熟悉。
右下角的名字寫著李颯,可陶竹怎麽也想不起來她的生活中出現過一個叫李颯的人。
人力資源小姐姐辦理完入職看她在盯著牆發呆,笑著打趣:“我們李總,帥吧?”
陶竹怕說得多了顯得自己像是在套近乎,隻好羞澀地低下頭,小聲說:“沒有,就是隨便看看。”
“好啦知道啦,大學生小妹妹真靦腆。”HR領著她到工位,給她介紹附近坐著的正式員工和主管,“行了,好好開啟人生第一份實習吧。”
入職第一天,沒什麽活兒需要做,光是注冊內網係統和開通各類賬號權限就花掉了她一天的時間。
晚上下班,陶竹喝著下午別人請的楊枝甘露在等待電腦關機的時候,猛地想起來了她在哪裏見過李總了。
某一年,她跟蔣俞白一起去給別人過生日。
有個人把自己丟了三十萬歐元當成笑話講,陶竹到今天對他的印象還極為深刻,那個人就是李颯,如今她的李總。
他的五官沒變,隻是生日局上他穿著隨意,而照片上的人顯得商務了許多,以至於她一時間沒認出來。
那時候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的人,現在成了她的老板。
陶竹坐地鐵回家的路上還覺得這事很有緣分,想著如果能碰到蔣俞白,就想把這件事講給他。
很巧的,她下了地鐵往家走的路上,正好就碰到了蔣俞白的車。
勞斯萊斯打了雙閃停在路邊,陶竹小跑著過去,坐上副駕。
“俞白哥!”她上車一般情況下都會跟蔣俞白打招呼,但今天打招呼的聲音格外歡快,且喊完他的名字就沒轉過身去,等著他的回應。
蔣俞白緩慢地睜開眼,淡聲回應:“放學還挺早的。”
陶竹微微撇了下嘴:“我都放寒假了。”
寒假這東西,離蔣俞白實在太遠了,他想了下問:“那不回老家了?”
陶竹“嗯”了聲:“不回了,我找了份實習,假期就在北京這邊留著了。”
蔣俞白淡淡地“嗯”了聲,沒再往下問,反正看她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就知道,她肯定還有話要說。
果然,安靜了不到半秒,陶竹很刻意地挑了挑眉毛:“俞白哥,你猜我現在在哪家公司實習?”
“嗯?”
“說了你估計也記不住。”想到他身邊的朋友估計都是老板,陶竹在開口前就猜到了這個結果,她沮喪地吸了口氣,但很快回血,伸出一根機智的食指,眼睛亮閃閃的,“但是你肯定認識我老板!”
“話都讓你說了得了。”蔣俞白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但眼神還是看著她,示意她可以繼續往下說。
陶竹上身往前湊了點:“是李颯!”
聽見這個名字,蔣俞白輕微地皺了下眉:“你怎麽認識他?”
“我不認識啦,就是之前你帶我一起吃飯的時候,我見過他。”陶竹如實說,“然後今天知道他是我老板,覺得蠻巧的,就跟你說一下,你不覺得很巧嗎?”
“是,是挺巧的。”蔣俞白不置可否,笑了笑,瞥了她一眼,“還有個更巧的。”
陶竹來了興致,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耳朵揪長:“什麽什麽?”
車在她這句話後停下,後車的助理跑過來給蔣俞白開門,他下了車,舉止自然地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換了句話說:“等會兒八點有個局,他也在,帶你去見見你老板?”
對於陶竹來說,見不見她的老板其實並不重要,她隻想踏踏實實地學點東西,而不是想走捷徑,但她還是欣然同意了,因為她想和蔣俞白待在一起,時間越長約好。
外麵的任何飯局,就算再高端,蔣俞白也不喜歡多吃,這是他的習慣。
他家裏吃了點廚師做的飯,又換了身衣服,七點一刻的時候,帶著陶竹出了門。
再次上了車,又是陶竹先開的口,她找了個蔣俞白不忙的時候找了個空,軟綿綿地跟他商量:“俞白哥,等會兒咱們到了地方,你就別跟李颯說我在他那實習唄,不然搞得好像我是憑關係進去的似的。”
蔣俞白:“憑誰的關係?”
她還能憑誰的關係?
陶竹抿著唇,指了指他。
蔣俞白覺得好笑,雙手撐在座椅上,眼皮微微垂著:“憑我的關係,就給你找個實習?”
以前陶竹總覺得蔣俞白對什麽都不屑一顧,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但隨著年齡日漸長大,開始和社會有了一點接觸之後,陶竹才知道,因為蔣俞白是真的有這個資本。
他高不可攀,且遠不止於此。
畢竟是有求於人,陶竹訕訕地縮了縮脖子:“那憑你的關係,給我搞個董事長,我也不敢當啊。”
蔣俞白輕笑了一聲,食指彈了下她的腦門:“德行。”
劉明一路聽著他們的對話,眼神時不時瞥向副駕駛的小桃兒。
他記不得從什麽時刻開始,小桃兒說話的語氣開始和蔣總很像,尤其是剛才那一句,簡直就像是蔣俞白的翻版。
當然,劉明也沒見過蔣俞白對誰這麽有耐心過,更沒見他帶誰出席過飯局。
昨天上午北京剛下過一場雪,中午吃飯的時候東二環的路邊兩側還被白雪覆蓋著。
但現在再看,整座城市的雪都已經被清理幹淨,除了屋簷下偶爾垂著的一串冰掛,幾乎找不到下雪的痕跡。
這座瞬息萬變的城市,說不好哪一眼沒留意,下一秒忽然就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