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對方手機屏幕一閃，一局遊戲正好結束。
男人適時放下手機，朝她微微一笑，“是關小姐嗎？我是駱寧。”
和傅時川的清俊冷銳不同，這個人的氣質是更柔和、更多情的。
他長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笑起來時帶一點風流，但又不會讓人覺得被冒犯。
當他看著你時，你會覺得他很專注，甚至會產生錯覺，好像自己是被他重視、乃至珍惜的。
關瀅卻沒有心情欣賞。
她滿腦子隻想著一件事：他叫了她的名字。
也就是說，不是他坐錯了位置或是她找錯了位置，而是，這就是她今天要相親的人。
她的手機忽然也閃了一下，拿起來一看，是媽媽發給她的微信：“寶貝，我隻說了見麵地點，都忘了給你發人家男孩子的資料了！對方叫駱寧，28歲，清華經管畢業，是你劉阿姨同事的鄰居的老師的孫子，你要求的教師家庭哈！媽媽看過照片了，很帥，好好跟人家聊！”
關瀅隻覺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站不穩。
該死的，她媽媽不會是看人家長得帥，有幾項條件對上了就忙不迭答應了吧，還騙她什麽完美符合她的要求！
巨大的喜悅變成巨大的失望，關瀅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連對方的招呼也沒有回應，就麵無表情地坐下了。
男人見狀沒有說話，隻是微微揚了揚眉毛。
其實駱寧今天會來相親是個意外。
他本來的計劃隻是來這裏吃晚餐，嘉州的西餐廳不少，但能讓他看入眼的隻有這一家，主廚是專門從法國請來的。他也沒約人一起吃，他平時的工作吃喝應酬實在太多，難得休假，完全不介意獨自一人享受一頓美味的晚餐。
但中午的時候，媽媽忽然提出，有一個條件非常好的女孩，讓他一定要見一見。
媽媽說：“我知道你要求高，要是一般人我也不來煩你，但這個女孩子真的很不錯。她是個女作家呢，寫的書還拍成劇了，不過好像是網劇，名字我沒記住，反正挺厲害的。和你的工作也搭，平時也常駐北京，回頭你們真談上了，也沒有距離上的問題。”
駱寧是製片人，但他隻做電影，圈子裏電影和電視劇的製片人向來是分開的。他不知道媽媽是怎麽得出他和一位網劇原著女作家職業很搭這個結論的。
好在，他的工作決定了他是一個隨和、隨意、隨機應變的人，一邊看著書，一邊表示：“那你讓她過來吧。今晚七點，在羅曼。我隻有今天有空哦。”
反正他隻是想吃Bruce做的惠靈頓牛排，和誰一起吃不重要。
就請這位女作家一頓吧。
因為不上心，他也沒認真看媽媽發給他的對方資料，隻記住了她的名字。
關瀅。
名字倒是挺好聽的。
關瀅告訴自己，冷靜，就算媽媽糊弄了她，但她來都來了，不能扭頭就走。她現在還不能得罪劉阿姨！
於是坐下後，她調整了一下自己，朝他微微一笑，補上了自我介紹，“駱先生你好，我叫關瀅。”
駱寧拿過菜單給她，“我已經點過了，你是要自己點，還是我幫你點？”
關瀅現在根本無心吃飯，隻想快點混完這個晚餐，於是說：“你幫我點就好。”
駱寧於是轉頭低聲對侍應生說了幾句話，對方頷首離開。
很快，菜就送上來了，前菜是魚子醬，主菜駱寧給自己點的是惠靈頓牛排，給她選的是香煎三文魚。關瀅因為要控製體重，晚飯不愛吃太多，看到魚肉倒是覺得正合心意。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兩人相對用餐，沒有人說話。
但沒一會兒，關瀅就受不了了。她總覺胸口那股氣不順，她倒要看看媽媽給她找來的這個“完美人選”到底能對上她的要求幾條，她又糊弄了她多少！
深吸口氣，關瀅微微一笑，率先開口，“駱先生是92年的嗎？”
“是。”
“高中07級？”
“嗯。”
“現在在北京工作？”
“是。”
“那你是嘉州本地人嗎？家住哪裏？”
“我是本地人，不過你問我家是指哪個？”
關瀅沒懂，他於是解釋，“我爺爺是嘉大附小的老師，我小時候是他帶的，跟著他住教師宿舍。我父母的話，他們有好幾處房子，不過我們一般住在南河街。”
頓了頓，補充，“我本人在嘉州沒有房產。”
是了，媽媽剛才說了他是老師的孫子，肯定是本地人，而南河街也確實在老城區。
關瀅有點愣了。同歲、同屆、本地人、家住老城區、現在常駐北京，這五項也都符合了。
她又問：“那你是哪個高中的？”肯定不是七中吧，她不記得他們學校有這麽一號人。
“我是嘉南中學的。”
嘉南中學，就是老城區唯二的好高中裏的另外一所。
關瀅咽了口唾沫，“那你，高考全市排名第幾？”
駱寧很明顯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奇怪，但想了想，還是回答了她，“我是理科，全市……第13，還是14？我記不太清了，應該是13。”
關瀅簡直不敢相信。
把人選限定在高考全市前十五名，是她給自己加的最後一道保險，其實前麵那些要求她覺得就夠了，隻是穩妥起見。
全市前十五，這麽小的範圍，再加上她別的要求，她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這樣還能找錯人！
老天爺真的在玩她吧？
她都那麽機關算盡了，她的要求都給得那麽苛刻、那麽具體、那麽變態了，這樣的人，嘉州居然還能找出第二個來？
平時也沒覺得老家這麽藏龍臥虎啊！
早知道她就把範圍縮小到全市前五了，就讓媽媽罵她不要臉又怎麽樣！
她瞪著他，腦子裏像亂成一團的毛線，半晌，憋出一句，“你……你站起來！”
駱寧：“？”
他詢問：“不好意思，你說什麽？”
關瀅顧不得他怎麽想自己了，重複道：“你可不可以站起來，讓我看一下。”
駱寧沉默，片刻後放下刀叉，站了起來。
關瀅隨著他的動作，也抬起了頭。
隻見在環境優雅的西餐廳內，男人身量高大修長。她不知道他具體有多高，但一眼看過去，肯定在一米八以上。
連身高體重也符合了……
關瀅徹底說不出話了。
她又露出了那種極度失望、備受打擊的表情。
駱寧重新坐下，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剛才見麵的第一眼他就發現了，這個女生的表現很奇怪。
明明本來兩眼發光、臉頰泛紅，甚至還透著股緊張，好像很期待什麽似的。可當她看清自己的臉後，卻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笑容僵在臉上，神情裏全是驚愕和不可置信，仿佛遭受了莫大的打擊。
而在她看完手機後，連那點僵硬的笑容都沒有了。女孩板著臉，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一言不發在自己對麵坐下。
巨大的反差，都讓他開始反思自己，他長得有那麽嚇人嗎？
又或者是那位劉阿姨把他電影男主角的照片當成他的照片發過去了，才讓她覺得貨不對板，失望至此？
好在她調整得很快，坐下來沒多久就恢複了正常，還主動開啟談話，就是問題和要求都有點奇怪。
他自問已經足夠配合，可沒聊兩句，她又成了這樣。
他工作中也接觸過幾位作家，但都是男性，難道女作家都是這麽喜怒無常的嗎？
關瀅驗證結束，發現沒人騙自己，這真的就是她的完美人選，心中震驚、失望、晴天霹靂之餘，還浮上了另一種奇怪的感受。
她看著麵前的男人。
他當然是出色的。能符合她那些要求，就決定了他肯定是一個對女人充滿吸引力的男人。
可她看著他，內心卻一點波動都沒有。
這個人，能完美契合她根據傅時川設定的那些苛刻的條件，可當他出現在她麵前，卻隻是讓她再一次深刻意識到，她不是想要符合那些條件的男人。
她隻是想要傅時川。
“你問了我這麽多，也該我問問你了吧？”駱寧說。
關瀅還在走神，慢半拍才說：“什麽？”
“我聽說，關小姐是作家？”
“是……”
“那寫過什麽作品，能有幸拜讀一下嗎？”
他本來是沒興趣的，但她今晚各種奇怪的反應，終於讓他對這位女作家有些好奇了。
媽媽說她的書還拍成劇了，那就算不是很紅，至少也不是一點名氣都沒有吧。
也許他聽說過。
駱寧的問題將關瀅從胡思亂想裏揪出來，讓她猛地意識到另一個問題。
既然這個人完美符合她的要求，那事情就麻煩了！
劉阿姨費心給她找了她要的人（雖然找錯了吧），她不可能見了第一麵就表示不滿意，再讓她給她找新的。
而聽他剛才的語氣，他好像對她還挺有興趣，那萬一之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見麵，她要怎麽推拒！
除非，在她對他不滿意之前，他先對她不滿意……
關瀅腦子轉得飛快，頓了頓，說：“我的書都寫得不怎麽樣，沒什麽好看的。”
“是嗎，可我聽說……”
關瀅打斷他，“比起這個，我更好奇，你剛才說，你高中是嘉南中學？”
“是啊，怎麽了？”
關瀅用一種很驚訝的語氣說：“啊，你是那個學校的啊。那你高中也不怎麽樣嘛！”
駱寧：“……”
駱寧：“？？？”
他看著關瀅，那張賞心悅目的臉上今晚第一次浮現實打實的愕然。
關瀅迎著他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臉上不要表現出心虛。
她知道自己很離譜，因為她正在歧視一個清華本科的人高中學曆不好！
憑良心說，建校剛二十年的嘉南中學當然比不上百年名校、全市第一的嘉州七中，但因為這幾年發展迅速，也已經是嘉州三大高中之一。
而且就算是他們讀書的時候，嘉南還隻是一個建校不到十年的不怎麽厲害的高中，那又如何呢？
人家大學都上清華了，誰還在意高中怎麽樣！
不過，關瀅現在就是要做一個離譜的、心裏沒點逼數的女人。
她不想和這位駱先生再有第二次約會，所以要讓他對自己印象不好，可她又不敢做得太過分，怕徹底斷了劉阿姨這條路。
於是在電光火花間，想到了這一招。
這種帥哥加學霸，從小到大都是人生贏家，多半也心高氣傲。看到自己這樣的人，就算不生氣，肯定也沒心情發展後續了。
而以他這一晚表現出來的風度，自己這種程度的冒犯，他回去應該不至於怎麽跟劉阿姨說她的壞話。
想到這裏，她又作出一副自己不小心失言了的樣子，“補救”道：“我是說，你是嘉南中學的，還能考上清華，很厲害！”
很好，還在對他進行高中學曆歧視。
駱寧剛才一瞬間真的懷疑，是他太久沒相親，已經不了解現在的行情了嗎？
他可是清華本科出身，這樣也會在相親市場上被人嫌棄學曆？！
不過他也沒生氣，足夠自信的人是不會因為別人幾句看低的話就生氣的，他隻是覺得挺好玩。
他當初是中考發揮失常才沒去七中，但他後來在嘉南也過得很開心。那時候嘉南中學還沒有現在這麽多優秀的學生，他高中三年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畢業之後又成了傳奇學長，再加上現在在北京事業有成，這些年每次回老家，都有當年的老師甚至校長邀請他回去演講。
他雖然從沒去過，但一直非常得意，老子當年就是最牛逼，老子在哪兒都能牛逼！
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因為他的高中看不起他。
見對方好像有點“尷尬”，他無意繼續這個話題，微笑道：“嗯，因為我比較努力吧。”
關瀅懷疑他語氣裏有點嘲諷，不過她沒有證據。
晚餐就在這樣複雜詭異的氣氛裏吃完了。
結束後，兩人到了外麵，駱寧客氣地詢問需不需要送她回家，對方當然說不用。
於是，駱寧替她叫了車，目送她上車離開後，才去開了自己的車。
因為喝了酒，所以他也叫了代駕，坐在後座看著窗外車水馬龍，實在無聊，於是打了個電話，“喂，在幹嘛？”
電話那端，傅時川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在逛超市。”
“你現在怎麽跟個家庭主婦似的，大晚上逛超市，你不會還要親自準備年貨吧！”駱寧刻薄地說。
“傅博文最近鬧脾氣，不好好吃飯，我出來給他買點零食。”
駱寧樂了，“哦，原來是要當好爸爸啊。那你那個小男孩脾氣是挺大的，上次見麵我跟他打招呼他都不搭理我，之前在美國時可沒這麽傲慢。他是不是水土不服啊？你多操點兒心，別孩子病了都不知道。”
“你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關心我的親子關係嗎？”
“當然不是，我是來跟你吐槽的，我今天遇到奇葩了！”駱寧立刻說。
“什麽奇葩，你今天不是去相親嗎？”
“是，去相親，然後遇到了奇葩。”駱寧忍不住大倒苦水，“我跟你說，咱們老家歧視真的很嚴重！你能相信嗎，時至今日，居然還有人看不起我的高中！”
傅時川在那邊好像終於感興趣了，“什麽意思？”
“就今晚，我那個相親對象，聽說我是嘉南中學的，居然跟我說，那你高中不怎麽樣嘛！你說離譜不離譜？”
“那她是哪個高中的呢？”
“還能是哪個高中，你們七中。”
“哦。”傅時川聽罷，誠懇道，“那她也沒說錯嘛，你們嘉南確實不如我們七中。”
駱寧：“……”
他氣急敗壞，“我高中不如你，還不是跟你一個大學了！”
“但你高考分數還是比我低9分。”
駱寧被噎住，頓了片刻，忽然一笑，“要我看，還是你們七中的人都一個德性，瞧不起我們其他中學的。今晚就不該我去相這個親，就應該你去跟她相親，我覺得你們一定能說到一處去。需要我把電話給你嗎？”
傅時川默了一瞬，“謝謝，但我的相親檔期已經排到明年正月初一，比你的男主角還滿，請恕我暫時抽不出空了。”
駱寧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