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因為這種流言一旦形成一旦傳開, 對這個時候的女同誌是致命的傷害,會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的,有幾個人能有那麽強大的心理素質, 在周圍所有人的譴責和白眼中活下去?
要是丈夫全家理智一點、懂道理也還行,可倘若丈夫一家也相信那些流言, 那麽被造謠的女同誌隻能死路一條了。
畢竟這個時候不像九十年代, 家鄉待不下去了, 找個沿海大城市打工也行, 去了無人認識的地方總可以開始新生活。
這會兒的人想去京市都得有單位開證明開介紹信, 鄉下人進城也要有大隊開介紹信, 不然你連長途大巴的車票都買不到,根本寸步難行。
所以杜誠做的事情雖然沒有對人造成身體上的實際傷害, 但其實就是在變相逼著夏青棠去死。
上輩子的夏青棠也經曆過一些類似的事情,但情況都不算嚴重, 加上當時孔家人都是沒素質的蠻人, 別人輕易不敢惹他們,有一些流言蜚語也隻是小範圍私下議論議論, 沒有鬧到夏青棠的麵前去,更沒有鬧到沸沸揚揚滿大院兒挨個亂傳的。
到了現在這一刻,夏青棠還是不能理解杜誠的所作所為,怎麽會有人這樣肆無忌憚親自公開地挨個散布自己編造的謠言呢?
隻要當事人隨便找幾個人問一下,就能追溯到他本人身上,他為什麽會如此放肆?一個是仗著這會兒根本沒有針對這些事的法律,另一個就是仗著謝家□□, 每個人都溫和有禮, 而且絕對不會公報私仇。
從杜誠肆無忌憚的舉動也能看出謝爺爺在外人心目中的形象,他剛正不阿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 大家都知道他從不為自家人謀私利,一輩子清正廉明,但凡他不是過於剛直,杜誠敢這樣造謠他家的孫媳婦嗎?
換了其他這個地位的人,一定會讓杜誠全家人都無路可走,他還敢這樣做嗎?
杜誠唯一的失算就是夏青棠本人的性格,她是重來一次的人了,上輩子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畏畏縮縮了幾十年,現在她才不要做忍氣吞聲的人,就算是拉著對方魚死網破、同歸於盡,也別想欺負到她頭上來。
現在明麵上的處理結果已經出來了,警察也把相關的處理結果報給了杜誠所在的單位,正常來說肯定是要停職一段時間接受處罰的,而且這麽一來,這個人這輩子在這個單位都別想有升職的機會了。
但僅僅是這樣,夏青棠覺得遠遠不夠,他想要她走絕路,那他自己不體驗一下這樣的絕路,豈不是太便宜他了嗎?
謝瑾萱是在禮拜三的下午回來的,這個時候,撬門的孩子和杜誠都被關在裏頭,那孩子為了證明自己隻是小偷而不是強jian犯,不光主動交出了自己的作案工具,還供出了教他撬鎖的師傅。
這一下順藤摸瓜,不光抓到了他的師傅,還抓到了好幾個此人教出來的徒弟。
那孩子還交待了自己這半年偷過的所有地方,他偷過校長的辦公室和大院兒的幾戶人家,但因為金額較小,隻是少了一些零碎鈔票和糧票,所以那幾戶人家一直以為是自家的幾個孩子饞嘴拿走了,為此還打過孩子,現在水落石出,家長倒是也沒給孩子道歉。
這樣一來,撬門未遂就跟強jian沒什麽關係了,那孩子隻是小偷。
他確實是因為覺得謝瑾萱家裏有錢,剛好他出差了,隻有一個女同誌單獨在家,所以那孩子才大了膽子去撬門,原本是想著至少能偷到幾塊錢,再不濟也能偷到一些臘肉、蛋糕什麽的。
謝瑾萱騎著自行車從單位回到家屬大院兒的時候,就被好幾個熟人打了招呼:“你怎麽才回來啊?你快回家去吧,你家裏出大事了!”
謝瑾萱心急如焚,差點把自行車踩成了風火輪,他騎到小院子的門口,家門和院子門都是緊鎖著的,顯然沒人在家。
剛好陳大姐在院子裏收拾小菜地,看到他就趕快說:“哎喲小謝,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們家出大事兒!”
“我知道,我聽到好些人跟我說了,陳大姐,我們家到底怎麽了?青棠沒事兒吧?”謝瑾萱急出了一頭汗。
陳大姐打開院子門走出來,大聲道:“也不知道算是有事兒還是沒事兒,一開始是你們家禮拜六晚上遭賊了,小夏大喊嚇跑了小偷,我們家老袁第一個跑出去幫她抓賊,當時沒有抓到,然後我們就集體送小夏去你爺爺奶奶家住下了。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反正也沒丟東西,還能怎麽的?結果,第二天啊,出了更大的事情!”
陳大姐說得繪聲繪色,謝瑾萱卻聽得更加著急了,他說:“什麽事兒?青棠到底怎麽了?”
“你聽我說完啊,第二天,杜家那個大兒子杜誠,跟你還是同學呢,他滿院子跟好些人說你們家小夏被人那個了,就是……那個了,說得信誓旦旦的。我也聽到了,但是我記得小夏說的是大門沒被打開,小偷沒進去,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杜誠這麽說。之後小夏就知道這個事兒了,她就去找了杜誠,杜誠非說她就是被人……那個了,她就把杜誠弄到警察局去了,說杜誠是強jian未遂。對,是未遂這個詞兒。結果後來警察又來咱們家屬區找,誒,撬門的人又變成老任家那個老二了,你認得他嗎?還在讀高中,是個學生呢。最後查來查去,我們家老袁也確定那個學生才是當天晚上逃跑的人,所以現在杜誠不是撬門的人,但是他在大院兒裏滿院子胡說八道,也被關在裏麵沒有放出來呢。你說說,這胡說八道也會被關啊,聽起來怪嚇人的。”
謝瑾萱冷著臉道:“謝謝你,我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青棠在奶奶家那邊,我現在就過去了。”
說完,他就騎著車去了小洋樓那邊。
這個時間,夏青棠應該還在下班的路上,謝瑾萱進到屋裏,立刻拉住奶奶詢問細節方麵。
奶奶就從頭到尾給他說了一遍,謝瑾萱聽完後,轉身就要出去,奶奶拉住他:“你幹什麽去?”
“出去有點事情。”謝瑾萱麵無表情,語氣聽起來非常平靜,但那雙深邃的黑眼睛卻透著凶光。
奶奶低聲說:“再有一會兒,青棠就要到家了,我能猜到你想幹什麽去,但現在不能去。你在家裏乖乖等著青棠回來,然後好好陪陪她。這幾天經曆了這麽多事兒,青棠心裏肯定不好受,她看起來很平靜,也一直說自己沒事兒,可怎麽會真的沒事兒呢?”
謝瑾萱看了看時間,道:“青棠平時不會回來這麽早,我先出去一趟,再去公交車站接她也來得及。”
“她現在都是自己騎車上下班,所以回來得會早一些,今天是禮拜三她不用去管老師那邊上課,再有幾分鍾就該回來了。你聽奶奶的,把東西放下,去洗個手洗個臉,冷靜一下,等青棠回來了,第一件事是好好陪著她。”奶奶語重心長道:“之前的事情,我認為青棠處理得非常好,但她心裏其實也憋著一股子火氣,你別以為就你一個人想要教訓那個混蛋的。”
謝瑾萱深吸一口氣,眼神裏麵的凶狠漸漸退去,他閉上眼睛沉思了幾秒鍾,低聲說:“我知道了,我現在去洗臉。”
奶奶鬆開手,讓謝瑾萱放下行李袋,然後去洗臉換衣服。
果然,過了十分鍾,夏青棠就騎著自行車回來了,她一路過來還在跟鄰居們打招呼,騎到家門口,她剛剛跳下自行車,就看見高大英俊的謝瑾萱站在院子裏,正在朝她微笑。
“你回來了!”夏青棠丟開自行車就跑了過去,直接蹦到了他的身上。
這次也不管是不是有人能看見了,她黏在他的身上不願意下來。
謝瑾萱心疼極了,隻能一遍一遍低聲說:“對不起,我回來得這麽晚。”
奶奶跟六嬸站在屋門口看著他們倆,夏青棠緊緊抱著他的脖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們這次出差時間可真長,我好想你啊。”
“我也很想你,對不起,讓你受苦了。”謝瑾萱輕吻她的頭發。
“你知道杜誠的事情啦?”夏青棠深吸一口氣,從他的身上跳下來,然後說:“他應該還要關上十天才會放出來,雖然我知道你們家不會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裏頭認識人嗎?能想辦法讓他吃點苦頭嗎?”
夏青棠從來不是一個極端的人,哪怕是對著孔良超這樣的壞人,她也沒有想過要用見不得人的手段讓他吃點苦頭,因為跟孔家是她自己上輩子選的,她自己也有責任。
可她跟杜誠沒有半點瓜葛,她也不認識這個人,但杜誠從第一次見麵就表現得不太正常,這次還想逼她走上絕路,這種無緣無故的下狠手,讓夏青棠也起了把他往死裏整的念頭。
你不仁我不義啊,左右不過是發瘋罷了,就許他明著發瘋,不許別人暗地裏瘋?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站在門邊的奶奶和六嬸都沒有聽見,但謝瑾萱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聽完她的話後,謝瑾萱立刻低聲說:“你放心,我剛才就準備出去找人的,隻是奶奶說你就要下班了,讓我在家裏等你回來,多陪你一會兒。”
“那你不用陪我了,你現在就去找人,我不想浪費時間。”夏青棠沉聲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怎麽說,但我知道裏麵肯定有辦法讓他生不如死,而且查不出任何問題。”
九十年代很多電視劇拍得特別厲害,什麽黑黑白白的東西都敢拍出來,加上港片大流行,夏青棠對這些當然是知道的。
謝瑾萱微微驚訝了一下,但很快就說:“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會兒嗎?”
夏青棠笑著說:“你已經回來了,不差這一兩個小時的。我現在更想要的,是讓壞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知道了,那我現在就去。”謝瑾萱低頭在她的額角上親了一口,又說:“要不然,你陪我一起去?”
夏青棠搖搖頭:“不好,你帶著我去會不太方便。我雖然不知道你要找誰,但你一個人去明顯更方便而且不易察覺。別的我就不說了,這方麵你肯定比我更懂,我就是相信你,一定會給我一個最好的回答的。”
“你放心,我一定會的。那我現在就去,你等我回來吃晚飯。”謝瑾萱又親了她一口,轉身就去推自行車。
奶奶這才驚訝道:“瑾萱,你去哪兒啊?你不陪著青棠嗎?”
夏青棠笑著說:“奶奶,瑾萱出去買點東西,是幫我買的。”
奶奶看看她的眼神和謝瑾萱的眼神,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隻能說:“那好,瑾萱晚上回來吃飯嗎?”
謝瑾萱說:“回來的,買完東西我就回來,奶奶你們等我呀。”
“好,那你小心點兒啊,注意安全。”奶奶朝他揮揮手,跟夏青棠一起看著他騎車出去了。
等謝瑾萱離開後,夏青棠這才把院子門外停著的女士自行車推進來,然後在院子裏放好,又上了鎖。
奶奶拉著她走到客廳,然後低聲說:“瑾萱出去買東西的事情,就別讓他爺爺知道了。”
夏青棠點點頭:“奶奶不說我也明白的,一定不會讓爺爺知道的。”
“你爺爺是個聰明人,就怕什麽都不說,他也能猜到。”
“不會的,這一次,就算被猜到,我相信瑾萱也會做得沒有一點兒蛛絲馬跡,就算有人想問點什麽,都找不到由頭。”夏青棠道:“沒有證據的事情,難道他們還想冤枉人不成?奶奶放心吧,我相信瑾萱會做得妥妥帖帖的。”
“哎,也是,我們瑾萱一直是個聰明孩子。”奶奶說:“就怪老頭子實在是太古板了,你說家裏的孩子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一點兒都不幫忙,這說出去,誰不會怪他啊?你們兩個不怪他,已經是你們懂事了。反正就算瑾萱做了什麽,老頭子也不敢多嘴的。”
夏青棠跟著笑:“爺爺其實挺慣著瑾萱的,我覺得就算被發現了也沒事兒。”
奶奶說:“那還不是因為瑾萱其實最像他?老頭子最喜歡說的話就是,我兒子都不太像我,就這個大孫子最像我。”
六嬸說:“要說長相,瑾萱還是更像老太太。”
“那當然了,瑾萱繼承了我的美貌。”
幾個人笑了一回,謝瑾蘊也背著書包從同學家回來了,她們便結束了聊天,六嬸繼續去做晚飯。
夏青棠去樓上放好自己的背包,看到地板上的行李袋,便打開收拾了一下,把明顯穿過沒洗的衣服拿出來,然後拿去衛生間洗了。
不過謝瑾萱是個很愛幹淨的人,所以他包裏隻有昨天換下來的沒來得及清洗的髒衣服,其他衣服都是洗過晾過,然後幹幹淨淨放在包裏的,還跟髒衣服用油紙分開,算是非常細致了。
吧衣服洗好晾好,夏青棠便下了樓,六嬸已經將晚飯做好了,隻不過謝母和謝瑾萱還沒回來,所以大家都在等著他們倆。
到了六點半,謝母回來了,她一進門就說:“可以開飯了,我忙了一天,真餓啊。”
奶奶說:“瑾萱還沒回來,等他一起。”
“瑾萱出差回來了嗎?”謝母說:“他剛回來又出去了?”
“對,出去買點東西,說是要回來吃晚飯的,所以我們等等他好了。”奶奶說:“你要是餓了,你可以先吃。”
“那算了,我吃個餅幹墊一墊,等瑾萱回來一起吃。他出去這麽久沒見,我也想跟他說說話。”
一直等到六點五十,謝瑾萱才從外麵回來了。
他手裏拎著油紙包好的一包東西,進來就交給了奶奶:“奶奶,這是油餅,還是熱乎乎的,要不當成晚飯吃掉?”
謝母說:“你出去就是為了買這個油餅?”
“對啊,這不是一般的油餅,這個油餅不要糧票的,而且特別好吃。”謝瑾萱眨了眨眼睛。
謝母說:“哦,是那種私人賣的,我聽人說過。你膽子也真大,居然敢買這樣的東西吃,也不怕你爺爺知道了要教訓你的。”
“可是這個油餅很好吃的,裏麵是桂花豆沙餡的,媽你嚐嚐就知道了。”謝瑾萱說著就打開了油紙包,果然,裏麵包著十個巴掌大的油餅,個個都是油煎出來的,看上去特別香,聞起來也很香。
謝母以前沒吃過這種私人賣的東西,聞言就真的拿了一個咬了一口,頓時瞪大了眼睛:“喲,真好吃!”
“對吧?這個就是好吃,我給青棠買過,一回來她就說想吃這個油餅。但我也不確定今天人家賣不賣,所以隻能出去碰碰運氣。好在我運氣不錯,買了十個回來,這是人家看我老主顧,特別給我做的。”謝瑾萱說:“我們晚上就把這些吃掉吧!小蘊人呢?可以吃晚飯了!”
謝瑾蘊咚咚咚從樓上跑下來,手裏還攥著一根鉛筆,他看到哥哥非常激動,跑過來就給了哥哥一個熊抱,差點把謝瑾萱手裏的油餅弄掉到地上去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謝母說:“就這麽想哥哥啊?”
謝瑾蘊說:“想的啊,媽媽你不想哥哥嗎?”
“我倒是還好,他又不是第一次出差了,哪有那麽想念的?”謝母揉了揉小兒子的腦袋,笑著說:“好了,你快放下筆去洗手,你哥哥還買了油餅回來,我正在吃呢,特別香。”
夏青棠跟六嬸把晚飯端了出來,於是大家都洗了手,然後坐到了餐桌邊上去。
晚飯是紅薯幹煮大米飯,菜是豆腐幹炒青菜,炒木耳,還有一盤因為謝瑾萱回來所以加的韭菜炒雞蛋,其他兩道都是鹹菜,有蘿卜幹和豆腐乳,都是六嬸自己做的。
六嬸把炒雞蛋夾給謝瑾萱,他趕緊端著碗讓開,還說:“我們這次出去吃得不錯,一點兒也不嘴饞,這些雞蛋,讓青棠跟小蘊多吃一點吧。”
六嬸笑著說:“他們倆也不饞的,禮拜天我們還吃了燉魚呢,好大一鍋的,老大一條魚,可惜你不在。”
謝瑾萱說:“那這個禮拜天再做給我吃嘛。”
“這個禮拜天我就不做了,青棠說隻要你回來了,禮拜天她做菜,請我們去吃飯,我可就等著吃現成了。”六嬸笑嗬嗬道。
謝瑾萱說:“這個禮拜天,我們是不是說好了去造紙廠看小姨的?”
這話一出,夏青棠明顯一呆:“還真是,我怎麽給忘了呢?”
“發生了那種事,你被嚇壞了,所以才會把正事兒給忘了。”謝母說:“你們禮拜天要去青棠的小姨家做客?那可是大事兒,瑾萱你準備好禮物了嗎?”
“還沒有,不過過兩天也來得及,也就是準備香煙和白酒就行,再帶兩包點心。”謝瑾萱一邊說話,一邊給夏青棠夾雞蛋。
六嬸有點好奇地問道:“青棠,你過年都沒有走親戚的,現在怎麽願意去小姨家做客?”
“我們上次在路上碰到小姨了,她跟我聊了幾句,我覺得她人也不壞,又盛情邀請我們一定要去做客,所以我就答應了。”夏青棠說:“我家的親戚裏麵,小姨跟我倒是沒有什麽矛盾的,以後偶爾來往也可以。”
大家都笑了起來,奶奶說:“我隻知道青棠的兩個舅舅都不是什麽好人,還經常欺負青棠,現在聽你說小姨還不錯,我也算是放心了,總算還有一個對你不錯的親戚。”
謝瑾蘊有點好奇地說道:“嫂子,你爸爸那邊沒有親戚了嗎?隻聽你說過外婆、舅舅、小姨,你沒有叔叔伯伯和姑姑嗎?”
夏青棠說:“有是有的,但我爺爺奶奶去世得很早,我爸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原本就不太跟他自己的兄弟來往。我還有一個姑姑多年前就嫁去了外地,印象裏我還是五六歲的時候見過她一次,之後就沒有見過了。現在城裏隻有一個大伯和一個小叔,不過小叔跟我爸爸關係不好,也是很多年沒有走動過了。大伯的話,以前我爸媽是一年過去兩三次的,過年也要過去拜年。但大伯跟我媽一樣,不喜歡女孩子,我在他們家不給上桌子,吃得都是大人們和男孩子吃剩下來的剩飯。所以過年的時候我不想去給大伯拜年,主要是不想過去自找苦吃。我又不是家裏吃不到飯了,為什麽要去他家吃剩飯。”
謝瑾蘊瞪大了眼睛說:“怎麽還有這種人呢?女孩子不給上桌子,還要吃剩飯,這也太欺負人了!那他自己沒有女兒嗎?”
夏青棠說:“他有女兒,還不止一個,他一口氣生了四個女兒,到老五才是個兒子,養得特別金貴。他四個女兒,沒有一個過上好日子的,都跟老黃牛一樣為了弟弟付出,堂姐出嫁以後也要貼補娘家,就為了讓弟弟過上好日子。”
上輩子,大伯家的四個女兒也跟她差不多,都是被娘家吸血吸了一輩子的。
比如二堂姐嫁得好,能弄到錢,就貼錢給弟弟,而大堂姐自己窮丈夫也窮,貼不起錢,她就每個禮拜給堂弟家免費打掃衛生、換洗被褥,冬天,堂弟家的厚衣服全都是她手洗的。
後來大堂姐內退了,又幫著堂弟接送小孩和做晚飯,比保姆還稱職。
大家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謝瑾蘊說:“那她們也太傻了,父母這樣對她們,她們為什麽還要為娘家付出啊?我真的不明白她們是怎麽想的,這不是傻子嗎?”
謝母輕輕拍了一下小兒子的腦袋:“不許亂說話。”
“但是,本來就是傻啊,要是你們對我不好,虐·待我,剝削我,還要我賺錢給你們養兒子,我才不幹呢!哪裏有壓·迫,應該就有反抗啊!”謝瑾蘊吐吐舌頭。
夏青棠捧著飯碗,陷入了沉思之中。
事實上,她上輩子也是這樣的女孩子,被父母重男輕女了一輩子,明明被虐·待了很多年,後麵還是會掏心掏肺為家裏付出,好像不這樣做,她就對不起誰了一樣。
可這到底是為什麽呢?明明正常人應該像謝瑾蘊這樣的啊。
你對我那麽壞,我還要對你好,是不是賤哪!
謝瑾萱突然說:“小蘊,你會這麽想,是因為你沒有被父母虐·待過,你知道什麽才是正常的父母,什麽是正常的兄弟姐妹,所以你覺得自己可以反抗他們,因為你知道那是錯誤的。可青棠的堂姐妹們,是從小就被父母灌輸:你們生下來都是多餘的,把你們養這麽大,是給你們的恩賜,所以你們要知恩圖報,一定要報答父母,要把你們自己賣出去,把你們的一切都貢獻給弟弟,你們活著,就是為了弟弟活著的。要是你從小就被這樣教育,你確定不會被洗·腦,不會也變成這樣的想法了嗎?”
滿桌子安靜了片刻,夏青棠心裏噗通一聲,好像終於明白了她上輩子被奴役那麽多年的緣由。
因為她跟大伯家的四個女兒一樣,被馴化太久了,早就沒有對正確的認知了。
她們從小就被那樣教育,除非有機會得到更好的教育,或者走出去開拓了眼界,要不然,她們根本意識不到原來這一切都是錯誤的,而自己應該做出抗爭。
就算她們心裏隱隱覺得這樣不對,但也說不清楚到底哪裏不對,最後隻能陷入自我否定之中,懷疑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之後反而會加倍討好父母,加倍為家裏的兄弟付出。
“是的,瑾萱說得很對。”夏青棠緊緊抓住了謝瑾萱的手,然後沉聲道:“我以前就是這樣的,我從小就被那樣教育,就算有時候隱隱覺得不舒服,但因為沒有見過什麽是正確的、什麽是正常的,所以就會一直按照他們的想法走下去,覺得自己是個女兒,就得為家裏的男孩兒付出一切。而且,因為我們從小就得不到父母的愛,他們隻愛哥哥和弟弟,可我們也是人,我們也想要父母的愛,所以會加倍為哥哥弟弟付出,以為這樣做,父母就能給自己一點愛了。我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這樣不對的,我大伯的四個女兒,沒有我這樣幸運,沒有我這樣覺醒的機會。想要從這樣的泥潭中走出來,隻有通過多讀書和增長見識,就像瑾萱說得那樣,我們得去看看什麽是正常的父母,什麽是正常的兄弟姐妹,看多了,才會知道家裏那樣是錯誤的。看多了,怨恨了,也就不稀罕再討好父母了。沒有他們的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是還有自己在嗎?自己愛自己,那也是愛!”
這話一出,幾個人再一次陷入了安靜之中。
大概過了五六秒,謝瑾蘊突然放下筷子鼓起掌來了,他看著夏青棠,一副想哭的模樣,他說:“嫂子,你真了不起,我以前是誤會你了。你不跟父母來往,過年也不走親戚,我還在想,為什麽會有人這樣呢,怎麽會有人連父母親戚都不認了呢。我沒有想過,你從小到大是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的,你吃了那麽多苦,你要走出那樣的環境,隻有跟他們完全不來往了。嫂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嗚嗚嗚嗚……”
說著說著,謝瑾蘊捂著嘴巴哭了起來。
奶奶的眼睛也是紅通通的,她隔著桌子抓住了夏青棠的另一隻手,很認真地說道:“小蘊沒說錯,青棠,你走出你那個家庭,一定花了我們想不到的勇氣,奶奶都不敢想,你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
夏青棠倒是很輕鬆地說道:“我就是運氣好,所以能明白這些。但是現在跟你們說著話,我好像意識到,等我有能力了,等我更勇敢了,我也應該去跟我的堂姐堂妹們說一說,不要再被大伯和堂弟吸血了。她們都是人,不是吸血鬼養的牲畜。”
謝瑾蘊哇的一下哭得更大聲了,他說:“嗚嗚嗚嗚……嫂子你怎麽這麽好啊!嗚嗚嗚嗚嗚……”
他這樣的表現反倒是讓眼眶紅紅的奶奶笑了起來,謝母拿手帕給小兒子擦眼淚,然後對夏青棠說:“你有這樣的想法,以後倒是可以去婦聯工作,那邊是可以幫助到咱們女同胞的。就是不知道從工廠調去婦聯,要走什麽樣的手續,是不是得去讀個大學才行。”
夏青棠說:“我會考慮的,但我現在還做不到幫助別人,因為我還不夠強大也沒有那麽勇敢。”
謝瑾萱突然說:“你已經非常勇敢了,我聽奶奶說了你對付杜誠的全部經過,沒有十足十的勇氣,沒有人敢那樣做的。而且,你不光有勇氣,你還非常聰明,反應也快,換做是我,未必能在那個瞬間就做出那樣準確的回應。”
夏青棠笑了起來:“你們這是把我誇上天了,但我當時真的沒有想那麽多,我就是覺得全院子的人都知道他的胡說八道了,那我就算是誣告,也要把他弄進去,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這話說的大家都笑了起來,謝母說:“那算什麽誣告,你這是正當的保護自己啊。”
謝瑾蘊擦擦眼淚,說:“我們同學今天還在說這件事呢,都傳到外麵去了,不過大家說的都是有個壞人叫杜誠的,夜裏去撬門,現在被抓起來了,嫂子的名字倒是沒有被人提起過。”
奶奶說:“你爺爺給大家開了一個會,明令禁止謠傳造謠是非,如果被發現,一定會單位內部點名批評。這麽多年了,老頭子也算是頭一回假公濟私吧。”
“那等爺爺回來了,我要好好謝謝他。”夏青棠說。
奶奶立刻道:“那還是別了,老頭子可不會承認自己是在假公濟私的,而且本來也應該殺一殺這樣的風氣了。以前他們單位也有女同誌被這樣造謠的,後來差點鬧出大事,那個女同誌申請調去了縣裏,這事兒才算平息的。”
謝瑾蘊說:“可是那個壞人,是不是關個幾天就要被放出來了?感覺太便宜他了。”
“多行不義必自斃,他被關了十天,單位說不定會開除他的,就算不開除,他以後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而且隻要你想,你可以見到他一次罵他一次啊。”謝母說:“當然了,你是個小孩子,我不建議你罵髒話,你可以罵他別的。”
“比如呢?應該怎麽罵?”謝瑾蘊一臉求知狀。
“喲,那我可不知道,我又不怎麽會罵人。”謝母說:“好了,你現在不哭了,能好好吃飯了嗎?”
於是,大家又繼續吃飯,不光把菜都吃完了,還把油餅也吃了大半,最後剩下兩個放在那裏,打算等謝爺爺和謝成業回來了以後,給他們一人品嚐一個。
晚上八點,謝瑾萱洗了澡回到了臥室裏,這才說起了托人辦事的事情。
“我找了很可靠的人,會在裏麵對杜誠動點手腳,而且絕對不會被發現的。”謝瑾萱說:“我明天會送點錢過去,現在家裏有多少現金?”
“我放了三百多在家裏,夠嗎?不夠我明天就去取錢。”夏青棠道。
“兩百就夠了,我找的人是我的一個朋友,我跟他之間不講錢的。拿錢是為了給裏麵動手的那個人,還有幫忙打掩護的人。”
夏青棠點點頭:“那我明天早上就把兩百塊錢放在桌子上。”
“好。”謝瑾萱輕輕摟著她,低聲道:“你放心,杜誠不是一直叫著你被強了嗎?這次,他自己會嚐嚐什麽才是真的被強了。以後,我看他還敢滿嘴噴糞。”
夏青棠聽了這話,也不怎麽吃驚,畢竟港產電影裏麵也是看過類似情節的。
“哦,那收錢的那個人……犧牲還挺大的啊……”夏青棠說。
謝瑾萱轉頭看她一眼:“你懂得還挺多的。”
“一般般吧,你不是也懂得挺多的嗎?其實,我本來想的是,用點兒別的小酷·刑的。安全可靠,還輕易查不出傷來。”
謝瑾萱有點感興趣地問道:“是什麽樣的小酷·刑呢?”
“用細針紮。”
謝瑾萱點點頭:“這個方法好,我記下了,明天告訴我朋友去,請他們也在裏麵這樣動動手,需要加錢也沒問題。”
夏青棠說:“那就拜托他們了,你不知道,這次我是真的被氣死了,要不是我進不去,我真想親手讓他好看。你說我跟姓孔的還算有仇有怨,杜誠到底是為什麽要這樣害我?我跟他無冤無仇,他是不是精神有點兒問題?要是瘋子,出來以後不會繼續發瘋吧?”
謝瑾萱說:“他怎麽可能會是瘋子?他比誰都清醒,他一開始對你出言不遜,大概是因為過去跟我有點兒矛盾,想要借著口頭花花來侮辱我,讓我丟臉。但是這次他做的事情,有可能是因為你上次給他那個巴掌造成的。”
“我懂了,很明顯是因為那個巴掌打得不夠疼,這次要他疼夠了,我看他還敢做缺德事兒!”
謝瑾萱見她又氣得滿臉通紅,趕緊說:“消消氣,等裏頭出手了,你就解氣了。”
“恩,我可等著了。”夏青棠往他懷裏一鑽,“這麽久沒見,我真的很想你,但是我今天真的一點心情都沒有。”
“沒關係,你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覺,有什麽我們後麵再說。”謝瑾萱低頭親親她,然後就摟著她安靜地睡覺去了。
這一夜,夏青棠確實睡了一個好覺,前兩天晚上她總是在做夢,雖然不是噩夢,但醒過來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渾身不舒坦。
現在有謝瑾萱在身邊,夢也不做了,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甚至也不覺得生氣了。
她高高興興洗漱好了跑到樓下,見到奶奶就問:“瑾萱呢?晨跑回來了嗎?”
“回來了,在書房跟你爺爺說話呢。”奶奶笑著說:“看你的樣子,精神都回來了呢。”
“對啊,我又精神起來了,今天晚上上課,應該也不會走神被批評了。”夏青棠兩手一拍,“我還沒跟瑾萱說,我已經開始上課的事情呢。”
剛好謝瑾萱打開書房的門,跟爺爺一起走了出來,聞言便說:“你已經開始在管老師家裏上課了嗎?”
“對,二四六下午下了班,就去找沉香老師上課。”夏青棠跑到了謝瑾萱的麵前。
謝瑾萱拉住她的小手:“為什麽選晚上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