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們小蘊確實是個機靈鬼, 有他在,什麽都不用擔心。再說你媽媽也不是那樣的人,她分得清事情輕重的。這次她為了自己母親回娘家, 有什麽火也絕對會忍住回來發泄給成業的。”謝爺爺說。
謝成業夫妻倆的感情特別好,所以謝爺爺很熟悉兒子兒媳婦的作風。
謝瑾萱見夏青棠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了, 便也點點頭說:“爺爺說得對, 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
廚房剛好傳來六嬸的聲音:“人都下來了嗎?可以吃早飯了!”
夏青棠便立刻跑去廚房幫忙, 六嬸煮了自己做的湯圓, 裏麵放了搗碎的花生和黑芝麻, 拌上紅糖, 咬一口裏麵的餡兒就會流出來,特別香甜可口, 每個人都吃了一大碗。
吃完以後,謝爺爺又要出去工作了, 今天是元宵節, 他自然也是有各種活動和會議要去參加的,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奶奶怕吃了糯米食難消化, 等六嬸收拾好廚房,就拉著她一起去找老朋友說話。
六嬸說:“怎麽不拉著青棠跟我們一起?”
“明天就上班了,讓他們小兩口今天單獨相處。”奶奶笑著說:“我看瑾萱像是有什麽心事的樣子,還是讓他們年輕人一起待著,說不定心事就解決了。”
快到八點的時候,謝成業也拎著皮包跑去單位了,家裏就剩下謝瑾萱和夏青棠兩個人。
夏青棠坐在後院曬著太陽, 謝瑾萱送了一杯熱茶給她, 問她想不想出去玩兒。
“玩什麽呢?”夏青棠說:“我這個人也沒什麽玩耍的興趣愛好。”
她之前的愛好是做美食、看書、看電視劇,基本上都是一些待在家裏就能完成的愛好, 因為她之前沒錢沒時間,隻能在這些事情上找尋樂趣。
至於現在,她手裏有錢,也有時間,但目前整個社會都沒什麽消遣活動,夏青棠甚至想過要不要找個老師開始學外語了。
謝瑾萱倒是很喜歡戶外運動的,他會打籃球、乒乓球,田徑方麵也很擅長。
謝瑾萱想了想,見陽光正好,也沒什麽風,就問她想不想出去打乒乓球,他可以負責教她技術。
“我是想打球的,可是陪我打球會不會耽誤你看書?”
“今天過節,偷個懶沒關係的。”謝瑾萱說著就去拿了球拍和球,帶著夏青棠出去了。
大院兒籃球場過去就是一排乒乓球桌,都是磚石砌出來的,不少小朋友和年輕人已經在那裏打球了。
幸好最靠近大路的那張球桌還空著,謝瑾萱就帶著夏青棠過去打球。
夏青棠的乒乓球打得很一般,是讀書時候跟同學們後麵隨便學出來的,但謝瑾萱很有耐心,一邊給她喂球,帶著她拉球,一邊告訴她怎麽糾正動作。
兩個人打了一會兒,夏青棠就熱出一身汗來了,她脫掉了棉衣放在一旁,然後回來繼續打。
以前她不怎麽玩球類運動,現在被謝瑾萱這樣一指導,倒是覺出幾分樂趣來了。
幾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抱著球拍蹭了過來,看著他們倆又打了十幾分鍾,為首的那個女孩子小心翼翼說道:“能讓我們打一會兒嗎?”
謝瑾萱笑著說:“問姐姐,要是姐姐同意了就讓給你們打一會兒。”
小女孩就趕緊看向夏青棠:“姐姐,能讓我們玩一會兒嗎?”
夏青棠笑著說:“你們幫我計時,再打十五分鍾就讓給你們。”
小女孩說:“我們沒有手表。”
“我有,那我來計時,到時間就換你們。”夏青棠笑著又一個揮拍,結果球沒打過去。
小女孩身旁的圓臉男孩說:“哎呀,你技術真爛,這球你都接不住。”
“對啊,我就是打得不好,所以才要多練習嘛。”夏青棠撿起球重新發球。
他們倆果然又打了十五分鍾,就把球台讓給了那幾個孩子。
小女孩說:“給我們打多久呢?”
“半個小時吧,之後我們再交換。”夏青棠說。
“好呀,那你們可不能少算我們的時間。”圓臉男孩大聲說道。
“放心,我才不騙小孩子呢。”夏青棠好笑地搖搖頭,然後看向謝瑾萱,“要不要回家喝點兒水?我出了不少汗,口渴了。”
“好啊。”謝瑾萱把兩個人的棉衣撿回來,正要幫夏青棠穿上外衣,就聽見大路上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謝瑾萱!”
他們倆同時朝聲音那邊看過去,隻見一個高大黝黑的男青年,穿著深藍色的棉衣,軍綠色的長褲,一雙解放鞋,背著一個巨大的綠色背包,兩手各拎著一個大包袱,像逃荒者一樣從大門那邊跑了過來。
謝瑾萱眼睛一亮,立刻喊道:“駱向前!你回來了?”
“對!我回來了!”駱向前大踏步跑過來,把兩個大包袱朝地上一扔,就要跟謝瑾萱擁抱。
謝瑾萱趕緊把手裏的兩件棉衣塞給夏青棠,然後跟駱向前緊緊擁抱在一起,兩個人看上去都特別開心。
夏青棠聽謝瑾萱提起過這個人,駱向前是謝瑾萱的發小,他們倆跟另外一個叫冷鋒的人是同一年出生,然後一起長大的。
三個人一起上托兒所,一起讀書,畢業後,冷鋒跟謝瑾萱選擇了去當兵,駱向前去了鄉下插隊,現在駱向前從鄉下回來了,就剩下冷鋒一個人還在外地站崗。
兩個人激動過後,駱向前鬆開雙臂,把謝瑾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你變白了,這下真成小白臉了!”
謝瑾萱哈哈大笑:“我們天天坐在辦公室,又不怎麽曬太陽,當然會變白,你倒是黑的不點燈看不見了。”
駱向前一抹後腦勺,笑著說:“男人嘛,黑點兒好看!”
他的身高跟謝瑾萱差不多,應該有一米八出頭,不過他之前一直在鄉下,飲食上可能不太好,所以看上去特別瘦,臉頰微微凹陷,但五官還是不錯的,屬於硬朗型的長相,國字臉,濃眉大眼,笑起來露出一嘴白牙,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個很開朗的人。
這跟謝瑾萱的描述也是符合的,他說過,駱向前是他們三個人中最開朗最健談的一個,他為人仗義熱心,表裏如一,心裏想什麽都寫在臉上,是個直腸子。
但冷鋒不一樣,他人如其名,性格非常冷,不喜歡說話,永遠麵無表情,讓你猜不透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但冷鋒也是一個很仗義的人,隻是他的仗義跟駱向前的不同,駱向前對所有人都仗義,冷鋒隻對自己人仗義。
謝瑾萱說:“你怎麽今天才回來?之前給你寫信你也沒回信,你家裏人也說得不清不楚的,我還以為你這一批回不來了呢。”
“我也差點以為回不來了,不過幸好家裏還是幫我弄到一個工作崗位了,一直到過年前,才把手續辦完。結果公社那邊緊急要修一座橋,我要是回來了,他們就缺一個壯勞力,想著也不忍心,就留在那裏幫他們到最後一天。我今天回來,明天剛好去上班。”
“那你被弄去哪個單位了?”
“糧食局,原先說沒有崗位的,不知道怎麽又弄出來兩個崗位,我是一個,還有一個不知道是誰。”
謝瑾萱忍不住笑了起來,駱向前說:“你笑什麽?我這不是沒辦法嗎?我也想進省裏啊,但這不是沒崗位嗎?我家裏說了,先在糧食局幹著,過幾年再想辦法往省裏調。說起來還是你有本事,自己立了功,又寫得一手八股文,憑自己本事進了秘書室。你想笑就笑吧,你是可以笑我的,畢竟我沒有你有本事。”
“不是不是,我怎麽會笑你在哪裏上班呢?如今這個年頭,能有一個崗位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我還能不知道這事兒多難嗎?我笑,是因為我知道糧食局為什麽空出崗位來了。”謝瑾萱說。
夏青棠也覺得挺湊巧的,沒想到謝瑾萱的發小居然去了糧食局,那空出來的名額之一,肯定就是孔良超的位置。
“為什麽啊?快跟我說說。”駱向前瞪大了眼睛。
“這個說來話長,等回頭有空了我再跟你細說。我先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愛人夏青棠,之前寫信跟你說過的。”謝瑾萱朝旁邊一伸手,指了指身後的夏青棠。
夏青棠上前一步,麵帶微笑衝著駱向前伸出一隻手:“駱同誌你好,我經常聽瑾萱說起你,現在你回來了,他就有朋友一起玩兒了。”
駱向前把目光移到夏青棠的臉上,登時像是受到了巨大驚嚇一般,他倒抽一口涼氣,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捂著胸口說:“你!你不是謝瑾萱的那個夢中情人嗎?你真嫁給他了?”
謝瑾萱哭笑不得:“你在說什麽?我信裏不是告訴過你,我跟青棠結婚了嗎?名字都寫上去了,你現在為什麽這麽驚訝?”
“嗨,我哪記得小學妹的名字啊,當時就記得讀書時候經常陪你去看她,也隻記住她這張傾國傾城的臉了。”駱向前哈哈笑著,他又重新上前一步,握住了夏青棠的右手,“學妹你好啊,咱們也是校友,我就不喊你夏同誌了,太生分了,以後我叫你小夏,你叫我老駱就成。原來是你嫁給了瑾萱,那我可就放心了。以後都住在一個大院兒裏,平時有空閑一起玩兒啊?”
夏青棠笑著點點頭:“好啊老駱,之後有空來我們家吃飯,我給你們做幾個下酒菜。”
駱向前收回手,眼睛一亮:“你提到這個我可就來勁兒了啊,這幾年在鄉下太苦了,難得喝上一杯,現在回來了,我肯定要經常找瑾萱喝一盅的。就怕次數多了,小夏你會嫌我們煩人。”
夏青棠笑著說:“怎麽會呢?隻要你願意來,我肯定隨時歡迎。”
謝瑾萱是個非常有自製力和條理的人,他不可能經常性的帶朋友來家裏喝大酒,他能跟駱向前做了這麽多年好朋友,相信對方也不是那種沒有分寸的人。
“有你這句話我可就放心了,等我休息幾天,我就去找你們玩兒。”駱向前看看他們倆,又說:“你們倆在這裏做什麽?”
“打乒乓球呢,今天是放假最後一天,肯定要好好玩一會兒啊。”謝瑾萱說:“要不你也來打一場?”
“我就不了,我坐了幾十個小時的火車,骨頭都快生鏽了。我要回家放下東西,然後讓我媽給我煮一大碗雞蛋麵,吃完以後去澡堂子洗個澡,鬆快一下。”
謝瑾萱說:“上午澡堂子不開,下午兩點才開呢。”
“那我吃了雞蛋麵就先睡覺,下午兩點再去澡堂子。要麽你跟我一起啊,幫我搓搓背。”駱向前搭住謝瑾萱的肩膀,“看你這體格,倒是比我壯實了。”
“我回來以後也每天跑步鍛煉的,再說我吃得好,體格肯定比你壯實。你現在瘦得過分了,在那邊能吃飽飯嗎?”謝瑾萱有點擔心地看著發小過分消瘦的身體。
駱向前說:“我們家還能短了我的口糧?個個月都給我寄糧票的,我糧食夠吃,就是最近修橋,抬石頭太累了,晚上累得渾身疼,我這回回來,不休息上一個月,怕是都緩不過來。”
“回頭讓你爸給你找個老中醫看看,我們小時候認識的老中醫回來了不少。抬石頭肯定傷腰,你可得悠著點兒。”謝瑾萱說:“幸好你第一批就回來了,趁年輕休養個一年半載的,身體應該就沒事了。”
夏青棠見他們倆聊得難舍難分,知道老朋友這麽久沒見肯定想多說會兒話,她便說:“瑾萱,要不然你陪老駱回他家,他背著這麽多東西,你也能幫他收拾一下,午飯時候你再回家。”
“那你呢?”
“我回家喝水,然後看看書準備午飯。”夏青棠笑著說:“你去陪老駱,不用管我,我一個人樂得逍遙。”
謝瑾萱明白她的心意,便點點頭,穿好自己的棉衣,幫駱向前拎了東西,然後兩個人一邊走一邊繼續大聲聊天。
夏青棠穿好棉衣,抱著球拍也跟在後麵往家走。
雖然結婚這麽久了,但她還是頭一次見到謝瑾萱如此健談的樣子,他跟駱向前說得眉飛色舞,兩個人還經常說到一些她聽不懂的人和事。
一路上,不少人都跟駱向前打招呼,他嗓門大,見到人總是哈哈大笑,實在是個熱鬧人。
駱家跟謝家其實就在同一排,他們家在最當頭那一間,也是三層小洋樓,夏青棠其實天天從這裏路過,但沒有進去過。
到了駱家門口,駱向前回頭說:“那小夏,我帶謝瑾萱去我家啦。”
“去吧去吧,你們好好說話。”夏青棠揮揮手,又衝著謝瑾萱眨了眨眼睛,就一個人回去了。
奶奶跟六嬸也回來了,見她一個人回來,就問謝瑾萱去哪裏了。
“駱向前從鄉下回來了,他在駱家跟他說話。”
奶奶笑了起來:“向前那孩子回來了?那可好了,以後瑾萱就有人跟他一起玩兒了。你是不知道,瑾萱跟向前還有小峰,他們三個人好得跟親兄弟似的。後來三個人分別去了不同的地方,瑾萱一個人先回來了,我還發愁他沒有夥伴一起玩兒呢,沒想到向前這麽快就回來了。等過兩天我也去看看向前,不知道他回來城裏,去哪個單位上班啊?”
“說是糧食局。”
奶奶先是一愣,接著就笑了起來:“那個什麽姓孔的被開除了,確實空出了一個位置呢。”
“說是進了兩個新人,不止一個名額。”夏青棠道。
“這是上頭要求的吧,各個單位都在安排崗位給年輕人,不過下鄉的人那麽多,怎麽安排得過來啊。”奶奶歎口氣,“這以後,也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沒有崗位隻能自己創造崗位吧,到時候總能解決的。”夏青棠說:“奶奶,我們中午吃什麽呀?現在可以做午飯了吧?”
“今天家裏沒幾個人,我們吃簡單一點吧,你看看你想吃什麽,就讓小六做什麽。”
六嬸說:“今天沒什麽菜了,家裏隻有我自己發的黃豆芽,還有一點兒幹菜,要不然,就把黃豆芽炒了,然後做個香腸幹菜燜飯,再煮一個紫菜湯,隨便吃一吃,你說呢?晚上還是吃湯圓,早上做了那麽多,還放在那裏呢。”
“吃香腸還叫隨便啊?那可是好菜呢。我們就吃燜飯吧,瑾萱也喜歡吃燜飯。”夏青棠笑著說:“六嬸,我來幫忙。”
“幫什麽忙?就做一個燜飯,還要人幫忙嗎?”六嬸說:“你明天就要上班了,今天還不好好歇歇?”
“沒關係啊,我現在上班又不累,是坐辦公室呢。六嬸,我來擇豆芽。”夏青棠說著,就已經走進廚房了。
六嬸跟了進去:“是呢,我老是忘記青棠你已經去坐辦公室了,還總想著你在車間特別辛苦。”
六嬸把自己發豆芽的水桶拿了出來,取出看上去生機勃勃的黃豆芽,交給夏青棠去擇菜。
奶奶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廚房門口跟她們倆說著話,因為駱向前回來了的關係,所以話題總是會說到他身上。
等一頓午飯做好,夏青棠已經知道了很多謝瑾萱跟發小們的童年趣事。
不得不說,謝瑾萱是個非常幸福的人,他不光有一個幸福健全的家庭,還有非常好的小夥伴,三個人一起長大,一起成長,這對他的人格健全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真要是說起來,上輩子,謝瑾萱擁有最好的親情和友情,唯一缺失的,便是他的愛情。
而這輩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愛情也悄悄地補上了。
夏青棠抿嘴一笑,覺得自己跟謝瑾萱雖然繞了很大一圈,但最終還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把紫菜蝦皮湯也煮好了,六嬸就說:“青棠啊,你去喊瑾萱回來吃飯。向前一回來,瑾萱就變成小孩子了,跟以前一樣,吃飯要靠人喊,不知道自己回來。”
“他們倆那麽久沒見麵了,肯定有很多話要說啊,這是正常的,我現在就去喊他。”夏青棠在圍裙上擦擦手,取了圍裙走了出去。
到了駱家門口,站在院子外就能聽見屋內傳來的歡聲笑語,可見駱向前的歸來讓所有人都很開心。
夏青棠大聲喊道:“謝瑾萱!可以回去吃飯了!”
連著喊了三遍,屋內才傳來了回應聲,過了一會兒,謝瑾萱抱著自己的棉衣走了出來:“來了!”
他看上去紅光滿麵,臉上滿是笑容,可見剛才一定聊得很開心。
駱向前也跟在他身後走了出來,他沒穿剛才的深藍色棉衣,隻穿著一件軍綠色的毛線衣,跟在後頭說:“小夏啊,我也跟過去看看,總要跟爺爺奶奶打個招呼嘛。”
“爺爺不在家,出去工作了。”夏青棠笑著說。
“對的對的,我爺爺也不在家。”駱向前說:“你們中午吃什麽啊?夠給我分一碗的嗎?”
“你剛才沒吃?不是說回家吃雞蛋麵的?”
“吃是吃了的,但是我們家的飯菜沒有你們家的好吃,六嬸那個手藝,放在我們整個大院兒也是最好的。我一想到六嬸的手藝,就算吃飽了也要流口水的。”駱向前哈哈一笑。
謝瑾萱說:“走吧,就算沒有你的份兒,我分一半給你就是了,一頓不吃我也不會怎麽樣。”
“嘿,好兄弟!還是你好!這要是換了冷鋒,肯定不會這麽讓著我的!”駱向前哈哈笑著,跟謝瑾萱勾肩搭背往前走,“說起來,冷鋒還不知道我已經回來了,我明天就給他寫一封信。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退伍回來,每次給他寫信,問了他也不說。”
謝瑾萱壓低了聲音說:“你還不知道吧,冷鋒他們軍區在備zhan狀態呢。”
駱向前瞪大了眼睛:“跟那邊要打起來了?”
“我外公說差不多,冷鋒他們是肯定要去的,我正為他擔心呢,希望他平安回來。”
駱向前的表情變得嚴肅了:“那我暫時不給他寫信了,免得他分心。”
因為離得近,所以夏青棠聞到駱向前的身上傳來一股煙味,看來他是抽煙的。
她以前聽夏青海說過,在鄉下插隊,因為太過苦悶的關係,所以很多人都在那邊學會了抽煙。
香煙不需要用票買,最便宜的那種人人都抽得起,所以他們都會在枕頭下麵藏一包,幹了一天農活回到知青點,在昏暗的環境中,唯一能讓他們放鬆一下的,就是抽上兩根煙。
夏青海也是在那邊學會抽煙的,但上輩子因為季芳芳不喜歡煙味,所以夏青海愣是戒掉了,也算是為了目的可以真實付出的人吧。
回到家裏,還沒進門,駱向前就已經大聲喊道:“奶奶!六嬸!我來啦!”
奶奶笑嗬嗬地迎出來:“我就知道你要來蹭吃蹭喝!小六,你看,我說什麽來著?”
六嬸端著鍋走出來:“怎麽回事兒啊?你回家沒有飯吃?又來我這裏蹭飯。”
“六嬸做的飯最好吃啊,你就行行好,賞我一碗吧!”駱向前笑著給了奶奶一個擁抱,然後又去擁抱六嬸。
六嬸笑著說:“好吧,我就行行好,商你一碗飯吃。”
奶奶拉著駱向前的手上下看了看,說:“怎麽瘦成這樣了?去年你回來,還不是這樣的呢。”
“最近修橋太累了,沒事兒,回來好好養一陣子,就能胖回去了。”駱向前搓搓手,“那咱們吃飯?”
謝瑾萱說:“你一個小時前才吃了一大碗雞蛋麵,打了四個雞蛋呢,都吃光了。”
“我都這麽瘦了,給我多吃一點兒怎麽了?”駱向前也不講客氣,大大咧咧就走到餐桌邊坐下了。
六嬸說:“你之前吃了那麽多,那現在剛好吃一碗,要是吃太多了,小心胃不舒服。”
說完,她就開始盛飯了。
“哎呀,是燜飯,肯定好吃,我可想這一碗了。”駱向前端起大碗,狠狠聞了一大口,“真香!”
奶奶見他嘴饞,就趕緊拿筷子隨便撥了一口飯送進嘴裏:“好了,快吃吧。”
見奶奶開始吃了,駱向前也不客氣了,拿起筷子就開始扒飯。
謝瑾萱先去洗了手,才跟夏青棠一起過來坐下吃飯。
駱向前吃得很快,夏青棠才剛開始吃了四五口,他已經把一大碗燜飯吃幹淨了。
六嬸看著他的眼神有點兒心疼:“還要嗎?我煮得多,再來一碗?”
駱向前擺擺手:“不用了不用了,真的吃不下了,之前那碗雞蛋麵也是很大一碗,現在再吃,要出事的,我覺得我的胃已經撐滿了。”
“那你剛才吃得那麽急,我還以為你餓狠了呢。”六嬸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辦法,在鄉下養成習慣了,幹農活真的餓得快,菜又沒有油水,天天回去還要自己做飯,等做好就已經前胸貼後背了,隻想著趕快吃完。”
奶奶說:“這幾年在鄉下,你確實受了不少苦。”
“我算一般的吧,運氣好,沒去最苦最偏的地方,我們公社是產糧大戶,氣候也不錯,家裏也給我寄糧票,其實比瑾萱當兵的地方強多了,那地方多冷啊。”
謝瑾萱說:“我也沒待幾年就回來了。”
“幸好你回來了,不然現在我回來,多寂寞啊。”
奶奶說:“我們瑾萱回城以後也是寂寞的,你們那些同學大部分都插隊去了,城裏僅剩的幾個跟他也不熟,他辦公室的同事年紀都比他大很多,也玩不到一起去。好在他結了婚,有青棠陪著他,現在又有了你,我就更開心了。”
駱向前說:“瑾萱確實厲害,不聲不響的,把咱們學校的校花給娶回家了。奶奶你知道嗎?當初小夏那叫一個受歡迎啊,除了咱們學校,外校的男學生,還有那些已經工作的人,都會跑來看她,給她送餅幹糖果,送信的人就更多了。”
夏青棠被他說得微微有些臉紅:“也沒有那麽誇張……”
“就有那麽誇張,不過我記得你以前好像不怎麽搭理那些人,總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男學生去跟你說話,你也老是板著臉。我那時候還跟瑾萱說,你喜歡校花倒是沒問題,但要是真想處對象,那肯定不容易。沒想到啊,瑾萱真的夢想成真了。”
奶奶說:“雖然沒有聽說過,不過我也能猜到青棠是校花。不過既然有校花,那應該也有校樹吧?我們瑾萱這麽英俊高大,校樹應該跑不了。”
駱向前哈哈大笑:“校樹這東西倒是沒聽過,但是奶奶你確實有眼光,瑾萱以前也收過很多女生給他寫的信,那會兒我跟冷鋒都很羨慕他。你說大家都是人,他怎麽就那麽受歡迎呢?”
六嬸說:“當然是因為我們瑾萱長得好看啊。”
“冷鋒也好看啊。”奶奶說:“沒人給他寫信?”
“他好看也沒用,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一天到晚冷著臉不說話,女學生看到他就跑,誰會給他寫信啊?”駱向前的語氣非常誇張,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吃過飯,又聊了一會兒天,謝瑾萱就端著盆子跟駱向前一起去澡堂子洗澡。
夏青棠跟奶奶、六嬸過了一會兒也去了澡堂子,她們去得晚,但等她們都回來了,那倆人卻還沒有回來。
六嬸說:“瑾萱晚上怕是要住在駱家了。”
奶奶說:“不會的,他怎麽會讓青棠一個人睡?”
果然,到了晚飯時間,謝瑾萱一個人端著盆子回來了。
他身上有著香皂的氣味和煙味,混在一起微微有點嗆人,夏青棠咳嗽了幾下,他立刻脫掉身上的毛線衣:“得讓向前少抽一點兒煙了。”
“沒事兒,戒煙也要慢慢來的。”夏青棠說:“我這是之前在車間留下的問題,你別跟老駱說戒煙的事兒。”
“抽煙對身體不好,現在回城了,沒那麽苦悶了,還是要勸他戒掉的。”謝瑾萱說:“他在鄉下插隊,也實在是遭罪的,他個子大,看著壯實,在知青點有什麽重活累活都是他先上,結果腰跟腿都受過傷,幸好回來得早,應該養得回來。”
夏青棠說:“那你們倆不如一起去看中醫,調養也要趁早。”
謝瑾萱輕輕一笑,拉住她的小手說:“你別擔心我,我真的沒事兒了。”
夏青棠說:“怎麽能不擔心呢?有舊傷的地方,總歸是不一樣的。”
“那行,等過段時間,我跟向前一起去找個中醫瞧瞧。”謝瑾萱說:“好了,咱們趕快上樓收拾東西,原本說好了下午收拾東西的,結果一點兒正事沒幹。”
“沒關係,實在收拾不出來,過兩天再回來慢慢收拾嘛。”
但話是這麽說,夏青棠還是跟謝瑾萱上樓收拾了一會兒,他一邊收拾一邊說著駱向前的事兒,看得出來,發小的回城讓他非常開心。
第二天剛好是禮拜一,過完年的人們紛紛回到了工作崗位或學校,馬路上熙熙攘攘,全是朝氣蓬勃的人,謝瑾萱也一大早就騎車把夏青棠送到棉紡廠門口。
“夏幹事,早啊,看你紅光滿麵,看來年過得很不錯啊。”保衛科的老任樂嗬嗬地跟夏青棠打招呼。
夏青棠也笑著跟熟識的人打招呼,到了辦公室,她打開大門,一股帶著黴味的沉悶氣味一下子鑽進鼻子裏,夏青棠咳嗽了兩聲,趕緊打開所有窗戶通風透氣。
然後又打了開水,接了冷水打掃衛生,等其他人到達的時候,整個辦公室已經打掃得幹幹淨淨,空氣也早就換過了,因為拖地的時候灑了一點兒花露水,所以還有一股子香味兒。
馮心惠笑著說:“小夏,新年好啊,辛苦你了,來這麽早打掃衛生。”
“我負責開門嘛,來得早是應該的。”夏青棠笑著從櫃子裏取出月亮城那邊帶回來的特產,分送給幾位同事。
馮心惠、吳峰和張寧也帶了老家親戚送過來的一些吃食給大家分享,隻有李月什麽都沒帶,還心安理得的收下了所有人的東西。
好在大家都知道她是這個性格,所以也沒人說什麽。
等秦主席到了之後,她就坐在大辦公室,給全體人員開了個新年會議,說了新一年的工作展望,然後也給大家分了一些她從娘家帶過來的粽子糖,就出去了。
今天上班確實沒什麽工作可以做的,也就是那一批新工人入職,他們先去廠辦報道,等廠辦那邊登記好了,再來工會登記,很快就沒有活兒了。
大家便吃吃東西喝喝茶,然後聊了聊過年期間的一些事情。
李月神神秘秘說:“你們知道廠辦吳幹事的事情嗎?”
吳峰說:“小吳怎麽了?”
“你不知道啊?過年前的時候,不是鬧得沸沸揚揚嗎?吳幹事家裏人來接她回家,結果她跑了,找不到了,她爸媽又是報警,又是拉著廠辦的人一起找,那動靜可大了。”
“那後來怎麽樣了?找到了嗎?”吳峰問道。
李月說:“不知道,我去問過王幹事,她說不清楚,我又不好意思去問黃主任,所以不知道怎麽樣了。要不然,咱們去廠辦那邊看一眼?這新年上班,總要去打個招呼的嘛。”
吳峰說:“我就不去了,你們女同事過去打個招呼算了。”
李月就站起來走到夏青棠的桌子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小夏,走,你跟我一起去廠辦打個招呼。”
夏青棠就跟她一起去了,到了廠辦,大辦公室裏麵卻沒看見吳金鳳其人,李月立刻跑到王幹事的桌前:“王幹事,你們吳幹事不會真的失蹤了吧?”
王幹事小聲說:“吳金鳳過來上班了,被黃主任叫去小辦公室了,還沒出來呢。”
“她過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後來跟她父母回家了嗎?”
“我也不清楚……”
也是湊巧,正說著,就看見吳金鳳從黃主任辦公室回來了。
她穿著去年穿過的一件藏青色呢子大衣,還是那麽體麵氣派,但氣色卻大不如前,一張臉蠟黃蠟黃的,似乎瘦了不少,而且眼下青黑一片,好像也沒有休息好。
廠辦的其他人因為過年得到了充分休息所以個個紅光滿麵,這麽一對比,更顯得吳金鳳格外憔悴。
夏青棠知道她為什麽這麽憔悴,誰在夏家住上半個月,肯定都會因為夥食太差吃不飽肚子變成這樣的。
吳金鳳高昂著下巴走進辦公室,見到夏青棠和李月的時候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
夏青棠沒有說話,李月倒是笑嗬嗬道:“吳幹事,新年好啊,你哪天坐火車回來的啊?”
“跟你有關係嗎?”吳金鳳冷冷道:“別多管閑事。”
這話一出,李月的臉登時垮了下去,她黑著臉說:“聽說你過年前跟父母鬧矛盾失蹤了,我不過是關心同事,所以才問問罷了。你不說就算了,倒也不用這樣說話。”
“我就是這樣說話的,你管得著嗎?”吳金鳳走到自己的桌前,剛準備坐下,又看著桌上椅子上厚厚的灰塵皺起了眉頭。
沒辦法,她隻能去牆角水池那邊打水搓抹布,然後皺著眉頭開始擦桌子椅子。
李月冷笑道:“你這麽了不起,還不是要自己擦桌子?我還以為幹部家庭的人,都是有人伺候的呢。”
說完,李月也不管吳金鳳當下就摔了抹布,直接腳底抹油跑了。
夏青棠跟廠辦的其他人說了再見,這才頂著吳金鳳殺人一般的目光回去了。
雖然沒有什麽工作可以做,但工會幾人還是等到下班時間才關門回家。
看看廠辦那邊,他們倒是早就提前下班回去了,連黃主任的辦公室都鎖起來了。
夏青棠高高興興坐車回去,跟家裏打個了招呼,就和謝瑾萱一起搬了收拾好的東西去了他們的新家。
新家是一個帶院子的平房,三室一廳的格局,老式的客廳麵積並不大,但住他們兩個人實在是綽綽有餘。
夏青棠站在院子門口,心口撲通撲通跳得很厲害。
謝瑾萱低聲說:“怎麽不開門?”
鑰匙在夏青棠的手裏,她想要自己打開屬於自己的第一個家的大門。
“我有點兒激動,這是我的第一個家,我很開心……”夏青棠深吸一口氣,穩定了一下微微顫抖的右手,拿著鑰匙打開了院子門。
走進大門的那一刻,她的鼻頭發酸,眼眶也微微濕潤了。
她說不清此刻的感覺,隻知道那是一種摻雜了激動、緊張和興奮的幸福,還微微帶了一點兒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