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過吳主任好涵養,雖然心裏不太高興,但還是笑眯眯地站起來,打算回去另想主意:“行,我一定會把你的話轉告給孔同誌的。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夏青棠立刻送她出去:“吳主任慢走,您可一定要把我的話轉達給那位孔同誌啊。”

趙美珍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女兒做了什麽說了什麽,這是在把一個鑲金的婚事給推出去啊!

現成的高枝兒被折斷了丟出去?這怎麽行?!

趙美珍一把推開門口的夏青棠,忙不迭地衝過去拉住了吳主任的手臂:“吳主任,怎麽就走了呢?這事兒咱們大人說道說道才管用的,她小孩子懂什麽呀?吳主任我跟你說,這婚事,還是要我們過來人幫他們年輕人把把關的……”

吳主任似笑非笑地看著趙美珍,低聲說:“你家這姑娘不簡單,她明顯是沒看上人家小孔。”

“看不上人家?人家可是一家子幹部,她有什麽臉敢看不上人家小孔?”趙美珍出奇地憤怒了,她卷卷襯衫袖子就要去教訓夏青棠。

吳主任拉住她,然後笑著說:“別動手動腳的,都是大姑娘了,不好看。我想呢,光是我們這樣使勁兒是不行的,你是她媽,你得多想想辦法。”

趙美珍因為情緒激動所以開始劇烈咳嗽,等她咳完就趕緊表態:“吳主任放心,她是我肚子裏出來的,我最了解她了。我啊,一定能讓她答應這件事的。”

吳主任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她壓低聲音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小孔那邊你不用擔心,有我呢,這事兒我們兩邊使勁兒,喜事兒一定能成。我今天先回去跟小孔他們商量商量,回頭等你閨女不在的時候,我再來一趟問問你。”

趙美珍把吳主任送出去老遠一截,鄰居們看到她送人回來,便有好奇者道:“老趙,又有人去你們家提親啊?”

趙美珍心情不好,隻胡亂應了一聲就回家去了。

“夏青棠!夏青棠你給我出來!”趙美珍在門外就開始喊了起來。

夏大明卻走了出來,很平靜地說道:“青棠後麵兩天休假,剛才拎了幾件衣服,說去同學家玩兩天。”

趙美珍朝地上啐了一口:“這賤東西故意躲著我呢!”

“不能吧,我看她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應該早就定了要去同學家裏住的。”夏大明這個人一直比妻子老實很多。

但他的問題是太老實了,又不懂得關心子女,也許他心裏想過要關心子女,但最終還是沒有付諸於行動上。

趙美珍氣哼哼地問道:“去哪個同學家了?”

“這我沒問,不過她也就那兩三個關係好的同學。你問這個做什麽?你要去找她呀?”

趙美珍冷笑一聲:“我去別人家找她丟人現眼?她躲我……又能躲到什麽時候?過兩天要上班了,還不是得回來?等她回來我再好好收拾她!”

夏青棠確實躲了出去,她不想跟趙美珍吵架,便去了一個叫胡燕妮的女同學家裏,她們倆從小學就一直同班,中學畢業後,兩個人又都好運氣地留在了城裏工作,所以每月至少要見上一兩次。

胡燕妮跟她關係極好,但她跟夏青棠一樣,雖然漂亮但命不好,她也嫁錯了人。

胡燕妮是自談的對象,男方年輕有為、敢拚敢闖,但是家庭出生不太好,想升職沒有助力,所以年輕時候有點兒鬱鬱不得誌。

改.革.開放後,她丈夫算是頭幾批吃螃蟹的人,很早就去了經濟特區,在那邊做起了事業。

發達了,心思就不一樣了,男的背著家裏在那邊又安了一個家,被胡燕妮發現了也不願意斷掉姘居關係,反而威脅妻子如果她鬧大事情,他就不養胡燕妮生的兩個雙胞胎女兒了。

胡燕妮勢單力薄、性格軟弱,為了孩子隻能忍下來,最後情緒憋在身體裏養出了病灶,三十五歲就因病去世了。

夏青棠重來了這麽一回,除了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也想要幫助好朋友胡燕妮脫離苦海。

借著這個機會,她開始把她從電視劇裏看到的一些獨立的思維和想法慢慢說給胡燕妮聽。

她像說故事一樣告訴胡燕妮,其實人也可以不結婚,同時也可以離婚;離婚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婚姻過不下了就要懂得結束。

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這個社會也可以過得很好,甚至,將來有機會了,女人也可以比丈夫的事業更加成功,為家庭打拚事業什麽的,不是非得男人去做,女人去做也一樣。

說來也奇怪,這些台詞和劇情她明明都記得那麽清楚,可放在九幾年的時候,她卻怎麽也不開竅,根本不明白這些台詞裏麵的真正含義,那麽些年,她都在渾渾噩噩做著保姆,沒想過出去為自己的人生奮鬥一把,整天就知道追憶往昔、顧影自憐。

她一邊說給好朋友聽,一邊也在心裏默默反省自己的過去——她上輩子可真是個糊塗人啊!

如今她有重來的機會,無論如何都要活出個人樣來。

胡燕妮乍聽這些東西,自然是震驚無比,但震驚過後,卻也慢慢琢磨出一點東西來了。

“你說的這些故事聽起來挺稀奇的,但我仔細一想,好像是這麽個道理。咱們婦女能頂半天邊呢,不過結婚我還是會結的,不然我媽一定會死不瞑目的。但是我有工作,將來萬一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也能一個人扛起一個家來的。男人頂天立地,我們也能!”

“你說得對!現在高考也恢複了,燕妮你成績那麽好,其實可以去試試考大學的。”夏青棠忍不住勸道。

如果胡燕妮去讀了大學,那就肯定不會遇到她那個丈夫了。

胡燕妮看了看臥室的木門,壓低聲音說:“我是想過考大學的事情的,都找人借課本了,被我媽罵了。”

“她不讓你考大學?”

胡燕妮輕輕點頭,聲音越發輕了:“你媽媽內退了,你哥馬上就能回城,我家跟你家不一樣,我媽還要好些年才能退休呢。她都說了,我哥在鄉下不容易,我有這個機會能在廠裏上班,就應該好好工作,全家人一起省錢給我哥。我要是去讀大學了,不就少一份工資了嗎?那我哥怎麽辦呢?”

胡燕妮家的情況跟夏家一樣,都是一兒一女,兒子趕上插隊,女兒年紀到了就自動留在城裏有了工作,因此胡家父母總覺得是女兒虧欠了兒子的。

夏青棠沉聲道:“你哥怎麽辦那是他的事,他去插隊又不是你害的。再說了,我都聽人說了,他們這兩年都會回城的。不過這事兒還是秘密,你可別說出去了,你心裏有數就行。”

夏青棠是知道曆史進程的,所以才能打包票說出這種話來。

但實際上,就算知青可以回城了,回來以後也沒有那麽多工作崗位,不過這些就不用告訴胡燕妮了。

胡燕妮果然很驚訝:“真的呀?那我哥他們都能回來了?”

“你看,高考都恢複了,說明很多事情都在變化,到時候,他們肯定都能回來的。所以你別想著給你哥存錢什麽的,沒兩年他自己也回來了,讓他自己存錢就是。你成績這麽好,雖說耽誤了這些時間,但隻要你再撿起來,肯定還是能考個學校的。你要是真想幫家裏存錢,大學畢業後去做了幹部,工資不是更高嗎?”

這個時候不管考個什麽學校,將來可都是幹部,胡燕妮的未來就可以徹底改寫了。

胡燕妮聽完非常心動,她思索了一下,點頭說:“那我偷偷把課本借回來,以後偷偷複習。”

“去圖書館複習,那兒安靜,大家都在讀書看報,氣氛也好,你爸媽也不知道。等考試的時候,你偷偷去考,要是考上了,廠裏也會給你貼光榮榜的,你媽想反對也沒用。”

胡燕妮很高興地拉住夏青棠的手,認真道:“青棠,謝謝你鼓勵我、支持我,我一定會好好複習的,不管考不考得上,總得去試試。”

“恩!我會一直為你鼓勁兒的!”

兩個年輕姑娘擁抱在一起興奮了一會兒,胡燕妮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青棠,你不想考嗎?”

夏青棠擺擺手:“我以前成績就一般,我就算了,我另有計劃。”

她都二十幾年沒有碰過教科書了,不管什麽都忘光了,高考是肯定不用想的。

胡燕妮見夏青棠語氣堅決,便說:“那我會為了我們兩個人努力,爭取考上一個學校。”

兩個姑娘又在屋裏嘻嘻哈哈說了一回話,太陽就漸漸下山了,胡家父母下班回來做了晚飯,吃完後大家就端著小板凳去籃球場集合,準備占位置看晚上的電影。

胡燕妮一家都在鋼鐵廠工作,吳主任也說過,鋼鐵廠是大廠,跟他們棉紡廠是不一樣的。

鋼鐵廠福利好、住房多,每個月都會放上好幾場電影,特別是夏天,一個禮拜能放兩三個晚上,所以鋼鐵廠職工的親戚們也喜歡往這裏跑,可以順便看場電影。

沒辦法,這年月娛樂活動實在不多,看露天電影是為數不多的消遣了。

夏青棠他們到的不算晚,剛好占了一個稍微靠前的邊緣位置,視野還算不錯,她們倆放好小板凳占好位置,就先回胡家洗了一個澡,然後抹了一身花露水才去籃球場重新坐下。

這會兒籃球場已經人山人海了,她們占的位置的右手邊又擺上了新的小凳子,凳子右邊還有不少站著的人——這是來晚了沒搶到合適位置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等電影快開演的時候,夏青棠右手邊的空凳子上才出現了占位置的人。

這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他們都是極好的外形,小姑娘甜美可人,小夥子高大俊朗,看上去像是兄妹,眉眼間有一點相似之處。

但這個年紀的兄妹倆不可能同時都留在城裏,所以不光夏青棠朝他們多看了幾眼,胡燕妮也看了過去。

“燕妮姐姐,原來我們坐在一起呀。”小姑娘很高興地衝胡燕妮笑了一下。

胡燕妮也笑:“月月,怎麽就你一個人啊?你爸媽呢?”

“他們有事兒出去了,我跟我表哥過來看的。”月月指了指身邊的男青年,很熱情地介紹道:“這是我表哥,他也二十多啦,家裏正在催他找對象結婚呢。可惜他沒用,根本找不到對象。”

男青年一點兒也不尷尬地說道:“找不到對象不是我沒用,家庭條件不允許,我也沒辦法啊。”

這會兒要是說起家庭條件不允許,其實就是條件不好,要麽家裏窮,要麽家裏弟弟妹妹特別多沒地方住,要麽三轉一響連一樣都買不起……總歸還是一個窮字。

不管放在哪個年代,太窮的人都不好找對象。

夏青棠見男青年穿著很樸素的舊襯衫和洗得發白的藍色工人褲,不光一身衣服有不少補丁,他腳上那雙拖鞋也用布補了兩大塊,推測男青年條件確實困難了一點兒。

不過她看著男青年那張俊朗的臉,怎麽都覺得有點兒眼熟,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男青年大概是意識到夏青棠目光裏的意思了,便主動說:“我們以前見過嗎?同誌你好,我叫謝瑾萱。”

夏青棠擺擺手:“那應該沒見過。”

這個人的名字聽起來很陌生,夏青棠肯定不認識,但他的麵孔又實在眼熟,不像是陌生人。

夏青棠托著下巴回憶了一會兒,突然兩手一拍:是了,這個謝瑾萱的麵孔不就是九八年她在街上暈倒前,那個過來幫忙的好心人的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