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謝瑾萱湊過去在她耳邊低聲說:“是不是嚇到了?擠火車就是這樣的。不過回程的時候會好一些, 因為回來是坐臥鋪,臥鋪那邊有乘務員領著上車,而且人少, 也沒人會擠著你。就算有些人從臥鋪車廂的窗戶爬進去了,也不敢在那裏長待, 因為臥鋪檢查的次數多, 人又少, 乘務員認得每個車廂的人。這次確實是時間太緊張了, 我托人買票的時候他說買不到硬臥了, 軟臥我又沒有購買資格, 當時也沒跟爸媽說,要不然借著他們的名頭還是能買的。不過你放心, 下次如果我們要出門,我會提前買好票的。”
他們倆連登記結婚都是臨時決定的, 去外地看外婆更是突然的事情, 現在能買到兩張挨在一起的硬座票已經很好了。
“沒關係,我反正沒有坐過火車, 先從硬座體驗一下也很好。”夏青棠笑著說:“其實這樣也不錯,雖然上車的時候嚇人了一點,但坐下來了,也沒人能打擾我們了。”
那些沒有座位甚至沒有車票的人都站在過道或者火車連接處,有座位的人是始終坐在位子上的,所以隻要坐下來了,確實也沒什麽影響。
火車開出了火車站, 速度慢慢變快了一點點, 車廂裏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因為時間還早,所以一部分人還在睡覺, 剛上車的人怕吵著睡覺的人,於是都不說話,夏青棠跟謝瑾萱也安靜下來,兩個人拉著手看著窗外的風景,感覺還挺溫馨的。
過了六點半,最後一些還睡著的人開始慢慢醒了過來,不少人哈欠連天,大家輪流去廁所那邊洗臉,列車員也從前麵的車廂過來查票了。
逃票的人正常情況下早就溜走或躲進廁所了,但有兩個年輕人因為睡著忘了逃走,被查了個正著,他們身上也沒錢,隻能求列車員放他們一馬。
“跟我走,往前走,去前麵處理。”列車員帶著他們離開了。
夏青棠想到了夏青海每次回家都會逃票扒火車,他去插隊的地方離得很遠,火車要坐三十個小時,就得這樣東躲西藏在火車上打遊擊,不過他倒是運氣好,來回那麽多次,一次也沒有被抓到過。
但是看著火車上這些逃票的人有多難,也難怪夏青海那麽討厭自己的妹妹了。
畢竟要是沒有這個妹妹,夏青海就不用去插隊,更不用吃那些種地、暴曬、扒火車、餓肚子的苦了。
可他要怪的人應該是生下這個妹妹的父母,畢竟夏青棠又不是自己想要被生出來的。
查票之後,賣早飯的列車員也從那頭過來了,開始吆喝著問大家需不需要吃早飯。
對麵的青年男女原本睡得非常深沉,一聽到吃早飯,立刻醒了過來。
“吃早飯了?我們要吃!”那男青年咻的一下站了起來,眼睛都還沒睜開呢,就惦記著吃飯了。
列車員隔著老遠說:“有饅頭、包子、花卷、稀飯、榨菜,去餐車還有水餃、麵條。”
“我要兩份稀飯,兩個花卷,來一份榨菜。”男青年揉揉眼睛,開始掏錢。
“等會兒啊,等我走過去了就給你盛稀飯,你先把飯盒準備好。”列車員大聲說完,就開始給她近處的乘客拿饅頭。
有人開始買吃的就算帶了頭,列車員一路往前走,車廂有不少人都掏了口袋買了一點早餐吃。
畢竟出門在外,如果不是實在太困難,人們還是會想要犒勞一下自己的。
謝瑾萱低聲說:“我們早上吃得早,這會兒也可以再吃一點,我問問她有沒有肉包子,要是有,我們就買幾個吃。”
“好,這裏的肉包子不要肉票,那是肯定要吃的。”夏青棠點點頭。
她這次出門帶上了自己剛發的工資和奶奶給的零花錢,雖然還沒數信封裏的零花錢有多少,但光是她的工資也夠花了,所以並不打算虧待自己。
等列車員走到這裏,謝瑾萱一問,還真有大肉包,個個都有成年男子拳頭大小,他就要了四個,跟夏青棠一人兩個。
對麵的小青年買好了稀飯花卷,先輪流去廁所那邊洗了手臉,那女青年回來看到夏青棠跟謝瑾萱正在大口吃著肉包子,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火車上的肉包子很實惠,跟國營飯店做的一樣,個大餡足,咬一口下去滿嘴油光光的,香的不得了,確實很饞人。
見女青年盯著夏青棠吃肉包子,男青年就說:“別看了,咱們的花卷也很香,你看看,這麵多白啊,不比咱們天天吃的菜糊糊香啊?”
女青年回過頭來:“誰看肉包子了?我是看這個女同誌長得太好看了,我都看傻眼了。”
男青年笑了起來:“我還不知道你?你就是饞肉包子了。”
“我是饞了。”女青年歎口氣,還是端著自己的飯盒喝了一口稀飯,“要不咱們中午吃炒肉絲吧。”
“還是省著點吧,這次實在是沒什麽錢了。等咱們回去的時候,我找家裏拿點錢,到時候給你買最貴的紅燒肉吃。”
“好。”女青年繼續喝稀飯。
男青年又說:“我知道,委屈你了。”
女青年笑了起來:“委屈什麽?有這麽好的稀飯和花卷吃,還有火車坐,這麽享福的事情,哪裏委屈了?不知道多少人都沒有坐過火車呢,我們現在買得起火車票,已經很好了。”
男青年看著她,跟她相視一笑,氣氛陡然變得溫馨起來了。
他們倆的穿著看上去都很樸素,男的穿著藍色工人服,已經洗得很舊了,上頭有好幾個補丁,女青年穿著一件淺灰色細格子的布褂子,也洗得很舊,但上麵沒有補丁。
他們倆的相貌都挺不錯的,男的五官端正,女的清秀可人,年紀也都不大,應該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
這個歲數的年輕人要麽在插隊,要麽剛剛出來工作沒幾年,手頭沒錢是正常的。
夏青棠一邊打量對麵一邊把肉包子吃完,然後就拿出幹淨的手帕擦了手跟嘴。
謝瑾萱早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擦幹淨手以後就從他的背包裏麵取出了一個保溫杯,見夏青棠吃完了,他把杯子擰開遞給她:“喝點熱水。”
這保溫杯上印著什麽什麽會議的字樣,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不過保溫效果倒是不錯,水還是熱乎乎的。
夏青棠接過保溫杯慢慢喝了兩口,隻覺得渾身舒坦:“吃得真飽,真好啊。”
謝瑾萱看著她笑:“平時在家不也吃飽了?”
“那不一樣,在家可不是四點吃一頓,七點又吃一頓。”夏青棠說得很實在,畢竟這樣連著吃飯,還吃了肉食,確實很奢侈。
等她喝完水,謝瑾萱也拿過來喝了幾口,保溫杯就差不多見底了,他看看兩邊的車廂連接處,想去接點水。
對麵的男青年吃完最後一口稀飯,笑著說:“打開水的話要往那頭走。”
“好的,謝謝你。”謝瑾萱就順著他指的方向過去了。
夏青棠把手帕疊好放回口袋,對麵的女青年這會兒也吃完了早飯,趕緊跟她說話。
“同誌,同誌,你們倆是對象關係還是夫妻關係啊?”女青年好奇地問道。
夏青棠見她眼神和善,不像壞人,就說:“我們是夫妻,你們呢?”
“我們是對象,不過就快結婚了,我這次跟他坐火車,就是回他家那邊結婚的。我們倆都是插隊的知青,在一個知青點,相處久了就有感情了。但我們倆的家不在一處,所以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呢。總之,先結了婚再說。”女青年笑著說:“不管怎麽樣,隻要跟他在一起,總還是能想到辦法的。”
男青年隻是看著她笑,並不說話。
夏青棠就說:“原來你們要結婚了,恭喜你們。”
“謝謝謝謝,哎,這位同誌,你們結婚多久了啊?我看你年紀也不大,可能跟我差不多?我今年二十歲。”
夏青棠說:“我也是二十歲,也剛結婚沒多久。”
“哎呀,真巧。”女青年笑著衝她伸出一隻手,“我叫王雲霞,在紅星縣老樹公社插隊,你呢?”
“我叫夏青棠,我是棉紡廠的工人。”
“工人?你居然可以做工人,家裏是就你一個孩子嗎?”
“不是,我上麵還有一個哥哥,他之前去插隊了,所以輪到我,就可以留在城裏了。”
“真好啊,我們家兄弟姐妹特別多,除了下麵還在讀書的,其他人都去鄉下了。哎,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城,我想家了,想回城裏。”女青年歎息一聲。
夏青棠是知道曆史進程的,從明年開始,一部分知青就開始陸續返鄉了,之後沒有工作崗位的也會想辦法自己跑回城,然後在城裏擺個小攤子做做小買賣什麽的。
所以她就說:“高考都恢複了,回城說不定也快了,希望你們都早點回去。”
“謝謝,我也希望呢。不過就算可以回城,我也不知道能去哪裏。他家那邊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我的工作崗位,要是沒有工作,回了城是要餓死的。至於我家,更回不去了,我家反對我嫁給他,我媽還說,要是我跟他結婚,就一輩子別回家。我們是找公社開的結婚證明,家裏反正管不了我,我也不想那麽多了,等結婚了再說,我媽還真能一輩子不理睬我嗎?”
夏青棠就笑:“其實我跟你差不多,我也是家裏反對,但我非要跟我愛人結婚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是最好的,隻要自己別後悔。”
“哇,這可真是太巧了,沒想到啊,我們倆連這個都一樣。”王雲霞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說:“夏同誌,你看我們倆能做個筆友嗎?我一看你就很喜歡,很想跟你做個朋友。”
夏青棠聽工友說過在火車上交朋友之後成為筆友的事情,反正做筆友又不會有什麽損失,夏青棠便把自己的地址告訴了她。
王雲霞從包裏拿出紙筆,認真記下:“我也把我的地址寫給你,這樣你也可以給我寫信。”
“好。”夏青棠收好她遞過來的紙條,謝瑾萱也回來了。
見他回來,男青年也加入了談話中,知道他們倆都在城裏上班沒有下鄉,登時男青年也羨慕起來了。
“真好啊,早知道我當初也去當兵了,可那個時候總覺得插隊才好,就跟著哥哥姐姐們去插隊了。”
他們一路聊著天,王雲霞說著插隊時候的辛苦和歡樂,順便再看看沿途的風景,夏青棠覺得很有樂趣。
男青年還從包裏拿了一包瓜子出來,請他們一起吃。
這是他們在鄉下自己炒的南瓜子,還挺香的。
夏青棠也拿出六嬸給他們裝的蘋果、雞蛋和花生糖,分給了對方一人一個蘋果。
這會兒吃水果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王雲霞捧著那個蘋果,幾乎要落下淚來了。
“謝謝你,謝謝你!我都多久沒有吃過蘋果了……咱們大隊倒是有果樹,可是摘下來之後好多人分不到,根本不夠吃的。”
夏青棠說:“我們這也是因為要出遠門,家裏人才給我們裝的。”
謝爺爺有特殊待遇,家裏偶爾可以吃到水果,夏青棠住進去之後,這是第二次吃到水果了。
所以說,嫁去好一些的人家,在任何時代都是有優勢的。
“是呢,現在吃口果子都不容易。對了,你們到哪裏下車啊?我們到月亮市。”
“我們也是。”夏青棠說:“你對象家就在那裏嗎?”
“是的是的,哎呀,這可真是更巧了,合該我們要做朋友的。”王雲霞高興極了,“你們這次去月亮市做什麽啊?”
“去走親戚的。”
男青年也挺高興的,他說:“我叫張永強,我家就住在月亮市南大街煤場家屬區,你們親戚住在哪裏啊?我們要是順路,下了車可以一起走。”
謝瑾萱說:“可惜了,我們去永遠路那邊,剛好是兩個方向。”
“是可惜了,要不然可以一起了。”張永強說:“你們在月亮市待多久啊?要是有空,可以來煤場找我們玩兒。”
“謝謝你的邀請,不過我們這次要看望不少親戚,所以沒時間去找你們玩兒了,等以後有機會再說。”謝瑾萱說。
聊著聊著就快到中午,謝瑾萱陪著夏青棠去了一趟廁所,洗了手回來,就聽見列車員過來賣飯了。
這會兒火車上供應的餐食非常不錯,有幾種不同價格的盒飯,最貴的通常是一個紅燒肉加一個素菜,最便宜的也是兩個炒菜,夏青棠聽夏青海說過,他在火車上就吃過紅燒肉的那種。
這種飯都會提前過來叫賣,列車員收了錢統計好了,到飯點就會把飯菜送過來,都是用鋁製飯盒裝好的,吃完以後列車員會來收走集中清洗,方便得很。
當然了,如果去餐車,可以點菜吃,他們每天會提供不同的小炒,現做現吃,熱氣騰騰,跟國營飯店差不多,隻是不需要糧票肉票。
車廂裏的不少乘客都花錢買了最便宜的那種飯菜,列車員一路統計過來,走到這邊問他們要不要吃飯。
謝瑾萱說:“我們去餐車吃飯?”
“好啊,我還沒去過呢。”夏青棠躍躍欲試,對一切自己沒有嚐試過的事情都很感興趣。
而最關鍵的是,她現在是不差錢的,謝瑾萱跟她還有七百塊的存款,他們每個月也有工資收入,所以她可以稍微花點錢。
對麵的王雲霞說:“你們去吧,我們就吃最便宜的那個飯,也很好吃的。”
於是,謝瑾萱帶著夏青棠去了餐車。
隻見每張桌子上都鋪了幹淨的白色桌布,放著煙灰缸,到處窗明幾淨,窗戶上還掛了白色的紗簾,看上去非常講究。
夏青棠低聲說:“這裏的環境真好。”
“是啊,這裏的環境跟臥鋪車廂一樣,所以飯菜並不便宜,跟國營飯店一個價格,就是有一點好,這裏不用糧票。”謝瑾萱拉著她在一張空桌子前坐下,兩個人商量了一下,點了兩個菜,一葷一素。
葷的是辣椒炒肉,謝瑾萱在火車上吃過一次,說豬肉的分量放得很足,保證可以吃好,素的是糖醋藕片,外加兩碗白米飯。
謝瑾萱交了錢,他們就隨意聊著天,等著過會兒列車員過來上菜。
炒菜做起來還是很快的,跟國營飯店出餐的速度幾乎一樣,沒過多久,他們就吃上了熱乎乎的飯菜,而餐車也坐滿了。
辣椒炒肉非常可口,裏麵放了很多切得很粗的肉絲,謝瑾萱給夏青棠夾去一大半,她一邊認真吃飯,一邊低聲說:“看來條件好的人還是很多的,這麽多人都來餐車吃飯。”
“來餐車吃飯的一般都是不差錢的,不過那種帶肉的飯盒,有大葷的也就五毛錢一盒,很多人就算沒什麽錢,也因為不需要肉票,所以會在火車上享受一把的。我跟著領導出差的時候就吃那個飯盒,味道確實不錯。”
“回程的時候,咱們是不是要在車上吃晚飯?到時候就吃那個五毛錢的飯吧?反正餐車我也來過了,知道是什麽樣子了,隻想嚐嚐沒吃過的。”
“好,都聽你的。”謝瑾萱反正是什麽都依著夏青棠的。
如果不是能力有限,夏青棠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摘下來送給她的。
他們倆把飯菜吃得幹幹淨淨,心滿意足回到車廂。
座位上又坐著兩個沒票的人,見他們回來了,王雲霞趕緊說:“我們的朋友回來了,你們趕快起來吧。”
那倆人讓開了位置,夏青棠回到窗邊坐下。
“你們吃了什麽?”王雲霞興致勃勃地問道。
“吃了辣椒炒肉和蓮藕,味道很好,肉放得挺多。”夏青棠道。
王雲霞露出神往的表情:“等我們回去的時候,要是身上有錢,我也去餐車吃小炒。”
又聊了一會兒,夏青棠開始打起了哈欠。
她早上起來得太早,又坐了這麽久的火車,這會兒隻覺得困倦極了。
謝瑾萱低聲說:“靠我身上睡一會兒吧。”
“好。”她迷迷糊糊又打了個哈欠,便靠在謝瑾萱的肩膀上睡了過去。
這一覺倒是睡得很深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半了,夏青棠動了動有點別扭的脖子,問是不是快到地方了。
謝瑾萱小聲說:“還有一個站就到了,三點半左右應該能到。”
“太好了,終於快到了,我坐的有點累了,真沒想到坐著也會這麽累。”夏青棠說:“你睡覺了嗎?”
“我也睡了一會兒的,火車上就是容易犯困。”
車廂裏的人也確實睡著了不少,不過大部分人還是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打發時間。
沒辦法,娛樂活動太少了,也沒人敢在這個時候的車廂裏打牌,因此聊天就是最佳的娛樂方式。
能坐在一排座位上就是有緣,因此很多人都在火車上交朋友,有些健談的人能聊出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至於回去以後有沒有聯係,那是無所謂的,大家追求的就是這一程旅途的開心和融洽。
對麵的王雲霞二人睡得更香,一直快到月亮市了,謝瑾萱才把他們叫醒:“快到站了。”
兩個人抹抹臉清醒了過來,趕緊從架子上拿行李。
快到三點半的時候,火車終於到達了他們這次的目的地。
夏青棠跟著謝瑾萱走下火車,隻覺得兩隻腳像是站不穩似的,還有那種火車上的震動感。
謝瑾萱說:“坐車時間長了是這樣的,走動幾步就好了。來,我拉著你慢慢走。”
他們跟王雲霞二人一起往出站的地方走,站台上人很多,還有一些半大小子在人群裏竄來竄去、蹦來蹦去的。
夏青棠是看過電視劇的人,知道這種孩子一般都是幹扒手的,所以趕緊抱緊了自己的斜挎包。
她的包裏倒是沒放錢,但裏麵有一支新鋼筆,一瓶雪花膏也還有大半瓶,要是被偷走了可是很大一筆損失。
她剛想提醒一下王雲霞注意這裏的扒手,就見身邊的謝瑾萱突然伸手抓住了一個穿著綠外套的半大小子,然後低聲喝道:“把東西交出來!”
夏青棠瞪大了眼睛,那邊的張永強伸手一摸褲兜,才發現自己褲兜裏麵的錢沒了。
“我的錢!他偷了我的錢!”張永強大聲道:“還給我!”
那半大小子倒是幹脆,直接把剛剛摸走的一卷毛票遞了出來,還很嫌棄地說了一句:“就幾毛錢,真窮!白費老子的力氣!”
“你偷錢還嫌別人窮?你不窮你怎麽做小偷啊?”張永強很生氣,“幾毛錢對我也是很重要的,沒了這個錢,我一會兒就沒錢坐公交車了!”
不少旅客都停下腳步圍觀這裏的動靜,還有熱心人喊來了站台上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看了看綠衣服的少年,說:“又是你,這是今年第幾次了?”
少年吐了吐舌頭,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王雲霞說:“同誌,這個孩子得送去派出所吧?”
“要送去的,不過我現在走不開,麻煩你們倆扭著他等一會兒,我叫其他人過來跟你們一起送他去派出所。不過這孩子年紀不大,關不了幾天就要放出去的。”工作人員說:“你們的錢拿回來了嗎?”
“拿回來了。”
“那就行了,沒丟錢就是最大的萬幸。你們等我一下啊,我再去喊個人過來。”工作人員說完,就跑走了。
謝瑾萱就說:“那我把這個孩子交給你了。”
張永強雖然不會什麽擒拿功夫,但他也是在鄉下種了幾年地的人,力氣還是很大的,他狠狠揪住少年的細瘦手臂,然後認真跟謝瑾萱道謝:“真的太感謝你了,我都沒發現錢被偷走了,要不是你,一會兒出去我可真的沒錢坐車了。我跟雲霞這次出來,花光了所有的錢。”
“不用客氣,也是剛好看到他伸手偷錢,所以才能抓個現行。”謝瑾萱說:“我有親戚會來接我們,怕他們等太久,我們這就先出站,不等你們了。”
“好的好的,你們趕快出去吧。謝謝你啊,真的謝謝你!”張永強跟王雲霞一起說了好幾次謝謝,然後目送謝瑾萱和夏青棠走遠。
他們倆慢慢走出火車站,謝瑾萱說:“外婆肯定讓表哥過來接我們了,我找找他們的車子。”
夏青棠正想說話,就見四五個半大少年跟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個子光頭男青年,團團把他們圍住了。
這個夏青棠也懂,據說這些做小偷的少年都是有同夥的,而且上頭還有人帶領他們,這樣一看,這些人肯定是來報複謝瑾萱的。
夏青棠有點緊張地揪住了謝瑾萱的衣服下擺,她知道謝瑾萱很能打,但那個大個子男青年看上去非常強壯,而且臉上還有幾道傷疤,顯得凶窮極惡,她怕謝瑾萱吃虧。
謝瑾萱倒是一臉鎮定地低頭對她說:“別怕,有我在呢。”
光頭青年嗤笑一聲:“小白臉,你這牛皮可真是吹大了,你在又怎麽樣?你一個人還能打得過我們這麽多人?看你就是不懂規矩的人,不知道我們在這裏討口飯吃,所有人都得給我們行方便的嗎?我弟弟不過是偷你朋友幾毛錢,你就抓了我的人,這也太不給我麵子了,你說,這事兒怎麽解決?”
他身邊的一個黑皮少年咬牙切齒道:“虎子哥,別跟他廢話那麽多,先揍他一頓,讓他把錢都交出來,再把那個女人給我們帶走!我活到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女人呢!真他媽的帶勁兒!”
謝瑾萱的表情原本還很輕鬆隨意,但當少年說到夏青棠身上去的時候,他立刻麵色一沉,眼中也湧起了殺意。
光頭青年被他眼裏的殺氣驚了一瞬,他說:“喲,哥兒們,這是練過的?”
“你想知道,那試試看不就行了?”謝瑾萱冷冷道:“是一個一個來,還是你們一起來?”
光頭青年哈哈大笑,顯然是在嘲笑謝瑾萱不自量力,夏青棠也越發緊張了起來,她把手伸進包裏攥住了那根新鋼筆,一會兒要是打起來了,她就用這個鋼筆尖狠狠戳那些壞東西。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炸雷一般的喊聲:“cao他娘的,你們圍著我弟弟做什麽?想打架找我!”
夏青棠趕緊朝著聲音處看去,隻見一個高大強壯的男青年像個猛虎一樣氣勢洶洶朝著這邊狂奔過來。
而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穿綠軍裝的小戰士,看上去體格也很不錯。
光頭青年立刻麵色一變:“是軍區的人!分頭跑!”
話音未落,這些人就四散逃開了。
夏青棠看得一愣一愣的,謝瑾萱卻迅速換上燦爛的笑容朝著那邊喊道:“表哥,你來了。”
“對!我來了!他媽的那是一群什麽東西,你怎麽放他們跑了?”男青年大步狂奔過來,一臉的不爽。
謝瑾萱說:“要是我一個人,今天他們一個也別想跑。但我們這是兩個人,又坐了很久的火車,青棠已經有點累了,我想快點帶她回去洗澡休息。”
男青年這才把注意力放在夏青棠身上,一看她,他也跟著笑了起來:“哎呀,弟妹怎麽長得這麽精神啊?這也太好看了吧!謝瑾萱你這個臭小子,還真是會找對象啊!”
“青棠,這是我大舅的兒子,我表哥。表哥,這是我愛人夏青棠。”謝瑾萱介紹道。
表哥伸出一隻老大的手掌:“小夏你好,我叫田飛揚,是他的大表哥,我還有一個弟弟在其他軍區,一個姐姐嫁到外地去了。”
“表哥你好。”夏青棠趕緊跟他握了手。
田飛揚說:“走吧走吧,這一路累壞了吧?車子就停在路邊呢,奶奶一直在盼著你們呢,趕緊回家,洗個澡咱們就吃晚飯,好好給你們接風洗塵。”
跟在田飛揚身後的小戰士趕緊衝著謝瑾萱說:“謝哥,把行李給我吧。”
“不用,也不重。”謝瑾萱說:“青棠,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外公的勤務兵小丁。”
小丁衝著夏青棠憨厚一笑:“嫂子好。”
“你好。”夏青棠也跟著笑。
在火車上的時候,謝瑾萱已經告訴過她,外公一家都是軍區的人,所以夏青棠已經知道他們家的條件也很好了。
想想也是正常的,不管哪個時代,絕大部分人結婚還是講究門當戶對的,謝母必定出身不差才會跟謝成業結婚。
謝爺爺跟奶奶也是大戶人家的兩個孩子因為追隨革ming的腳步最後走到了一起,所以謝瑾萱算是他們家的第一個另類人物,他找了跟他差距極大的夏青棠。
路邊停著一輛吉普車,小丁先坐上駕駛位,田飛揚坐副駕,謝瑾萱打開後麵的車門,帶著夏青棠也坐上去了。
車子順著大路一直往前開,田飛揚半側著身體,跟他們說:“奶奶知道你結婚以後,精神好了很多,九月份都沒去住過院。現在你帶著弟妹過來看她,她一高興,說不定就好起來了。”
謝瑾萱說:“真的嗎?”
田飛揚歎口氣,道:“真不真的也不好說,程大夫也說不好,可能拖著拖著又是一年,也可能隨時會離開。”
夏青棠聽謝瑾萱說過他外婆的病情,應該屬於癌症,老人家有些擴散慢的,確實拖著拖著就是一年。
之後,田飛揚換了話題,給她介紹了一下家裏住在這個城裏的親戚,說明天中午大家都會來吃飯,都想見見夏青棠。
謝瑾萱的外公外婆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跟他們住在一起的是謝瑾萱的大舅一家,二舅娶了一個領導的獨生女兒,跟女方父母住在一起,雖然名義上不算上門女婿,但這麽多年也幾乎算是那家的兒子了。
謝母的一些堂兄弟姐妹也都在這個城裏住著,明天剛好都放假,大家都會來田家吃飯,順便見見謝瑾萱的新媳婦。
“到時候人很多,弟妹也別緊張,都是自家人,以後你們離得遠,要是遇到那種不討喜的,你就別搭理他,反正以後幾年也見不到一次。要是實在不爽快,你就跟我說或者跟我愛人說,我們倆幫你罵回去!”
田飛揚人如其名,長得高大,濃眉大眼,性格也非常豪爽,說起話來聲如洪鍾,底氣十足,聽說這種人的體質特別好。
就這麽一路說著話,車子很快就開到了軍區大院裏,然後一路往裏開,停在了一排二層小樓的前麵。
聽見車子的聲音,屋裏早就有人跑了出來:“瑾萱他們到了!”
夏青棠跟謝瑾萱下了車,就看見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女同誌扶著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兩個人都站在院子裏衝他們笑著。
“外婆!”謝瑾萱拉著夏青棠就跑了進去,“我們過來看你了!”
外婆個子不高,皮膚很白,慈眉善目,因為生病的關係所以非常消瘦,滿臉都是皺紋,看上去很虛弱,但一見到謝瑾萱,她的眼睛就顯得亮晶晶的,臉上也一直都是笑容。
她握著謝瑾萱的手,開心得不得了:“快讓我好好看看,比上次見麵,好像瘦了一點兒?”
“沒有瘦,我身體特別好,能吃能睡,還能繞著大院兒一口氣跑三個圈。”
“身體好就行,我就放心了。”外婆轉頭看向旁邊的夏青棠,眼睛就更亮了,“你就是青棠,你長得比瑾萱描述的還要好看。”
夏青棠拉住外婆伸過來的另一隻手,笑著說:“謝謝外婆誇獎。”
“這不是誇獎,這是描述一個事實。”外婆說:“你們結婚了,我可真是太高興了。”
旁邊的中年女同誌也說:“是啊,瑾萱挑剔,我們都以為你很難找對象的,沒想到突然就結婚了。”
謝瑾萱趕緊說:“青棠,這是大舅媽。”
夏青棠叫了人,大舅媽就說:“要不是你穿得太樸素,我會以為你是文工團的台柱子呢,這臉孔這身條,你當初沒去學舞蹈,真是可惜了。”
田飛揚拎著一個行李袋在後麵說:“奶奶,媽,咱們進去說話吧,瑾萱他們坐車也累了,先讓他們去澡堂洗個澡,鬆鬆筋骨,回來一邊吃晚飯一邊聊天。反正還有好幾天時間呢,可以慢慢說話了。”
“是呢,走,進去說話。”外婆拉著夏青棠慢慢往裏麵走。
這會兒天氣還沒冷,路人大多穿一件襯衣加一件外套,但外婆卻已經穿上了毛線衣和厚褂子,可是這麽厚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還是顯得空空****。
謝瑾萱心裏難受,又不想被外婆看出來,就稍微落後了一步,深呼吸調整好了情緒才跟進去。
田家的布置跟謝家差不多,這個年代條件好的家庭基本都是一樣的布置,誰也不會太出格。
大家一起在客廳坐下,勤務兵小丁拎著暖水瓶過來給大家泡茶,等泡好茶他就出去了,不打擾人家一家人聊天。
“外公跟大舅呢?”謝瑾萱問道。
“老頭子去政委家裏聊天了,一會兒就回來的,國豪要明天才能回來,跟大家一起吃中午飯。”外婆說:“你表嫂回娘家了,也是明天回來。”
田飛揚說:“要不你們先去澡堂洗個澡?看你們這一身風塵仆仆的,身上還有煙味兒,別熏著奶奶了。”
一聽這話,謝瑾萱站了起來:“好,我跟青棠洗個澡再回來。”
田飛揚說:“我跟你一起,你剛好幫我搓搓背。媽,要不你陪弟妹去澡堂?”
“我得做晚飯了。”大舅媽說:“青棠一個人害怕呀?”
“不害怕。”夏青棠說:“去澡堂有什麽好害怕的?”
於是,他們三個人一人端了一個臉盆,裝著毛巾香皂和換洗衣物,踩著拖鞋拿著洗澡票去了大院兒的澡堂子。
夏青棠雖然是第一次來這裏,但她交了澡票,所以也沒什麽緊張的。
澡堂裏麵人不多,熱水非常充足,她認認真真洗了一個澡,隻覺得渾身每個細胞都活了過來。
洗好澡穿上幹淨衣服,夏青棠給臉上塗抹了一些雪花膏,就披散著一頭濕頭發走到外麵去了。
一出去,就看見外婆一個人坐在旁邊的一個高凳子上,正滿麵堆笑地看著她。
“外婆,你怎麽過來了?”夏青棠趕緊端著盆子跑過去。
“我在家裏坐著也是無聊,所以就來這裏等你們。”外婆的笑容非常慈祥。
“瑾萱他們出來了嗎?”
“沒有,飛揚喜歡搓背,估計得過一會兒的,來,你坐下來,跟外婆說說話。”
夏青棠就在旁邊的另一個舊凳子上坐下了,外婆從腿上的布袋子裏拿出一塊疊好的幹毛巾遞給她:“再擦擦頭發,這是新毛巾,之後你就拿去用。女孩子頭發不擦幹,很容易頭疼的。”
“謝謝外婆。”夏青棠接過去,把濕發擦到半幹。
這會兒澡堂門口剛好沒有人,外婆朝四周看看,又從布袋子裏摸出一個信封快速塞給了夏青棠。
“這是?”
“這是外婆給你的東西,你收好,別讓瑾萱大舅媽知道了。”外婆壓低聲音說:“這是隻給你一個人的,其他人都沒有。”
夏青棠趕緊把這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塞到自己的上衣口袋裏去了,幸好她的口袋不小,能放得下。
“謝謝外婆。”
“不用謝,這是我早就準備好的東西,就等著瑾萱結婚,然後拿給他的媳婦兒了。我們瑾萱從小就是個好孩子,心細、善良,這麽多年,就他給我寫的信最多,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他。現在看到你,我終於可以安心走了。”外婆的語氣非常平靜,平靜到夏青棠心裏咯噔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