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夏青棠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個老太太了, 最後一次見到她,還是被棉紡廠開除以後,在表妹家裏做保姆。
老太太當初非常讚同趙美珍全家把夏青棠趕出去, 一來可以給夏青海一家騰個屋子出來,二來也可以讓夏青棠去小姨的女兒家做保姆。
那個時候, 表妹夫靠著開店發達了, 家裏買了樓房, 也學著其他剛富裕起來的萬元戶一樣請保姆, 這樣夫妻倆可以安心開店做買賣, 家裏和孩子都可以交給保姆去負責。
不過表妹和小姨都是非常囉嗦又挑剔的人, 尤其喜歡念叨保姆這裏不好那裏不行,所以換了幾個保姆都幹不長。
夏青棠的小姨跟自己的親媽抱怨過好幾次了, 老太太也把這事兒記在了心裏,畢竟小姨的女婿發達了, 逢年過節給老太太的紅包都很大手筆, 她自然是要向著小姨那邊的。
在知道夏青棠被棉紡廠開除後,老太太就拍手支持趙美珍一家把夏青棠趕出來, 她前腳出去,後腳就被老太太弄去表妹家裏做保姆了。
夏青棠是自家親戚,比外人可靠,而且誰都知道她性格軟弱、無家可歸,所以她不能失去這個保姆的工作,表妹跟小姨就放心大膽地使喚她,夏青棠也確實一幹就是很多年。
剛開始的時候, 老太太喜歡說是自己給夏青棠指了一條活下去的明路, 張嘴閉嘴要夏青棠報答她,之後夏青棠就開始躲著她了, 每次她來表妹家裏,夏青棠都借故出去買菜,再後來沒過多久,老太太不在了,也就見不到了。
現在再次見到她,夏青棠也微微嚇了一跳。
她發現這老太太這麽多年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早早就白了頭發,臉上爬滿了皺紋,一直到十年後也還是這幅樣子。
“哎,你是誰啊?”溫曉麗趕緊把夏青棠從老太太身側拽走了。
夏青棠得罪了孔良超的事情誰都知道,工友們都害怕孔家會報複她,特別是溫曉麗,警惕心特別強,外麵有什麽消息都會第一時間告訴夏青棠,生怕她吃虧。
老太太氣得罵道:“老娘是夏青棠的外婆!你又是誰?”
溫曉麗這才鬆開手,道:“你是外婆也不能動手動腳的啊,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去去去!你一個外人一邊去!”老太太很囂張地揮著手,想把溫曉麗趕走,然後又大聲說:“夏青棠,你這個不聽話的,趕快跟我走!”
夏青棠莫名其妙:“走去哪裏?什麽事?”
外婆從來都不喜歡她,像這樣主動來找她還是兩輩子頭一回。
“你媽被你氣病了,趕快跟我去醫院伺候她!你爹要上班不能管她,難道要我這個老婆子去伺候她嗎?”
“是嗎?她生的什麽病啊?是肺部的老毛病?那不用管的,醫生都說那是慢性病,隻能在家歇著慢慢養。”夏青棠輕聲細語地說道,表情非常冷靜。
“不是老毛病,她拉肚子拉到虛脫,在醫院掛水呢,醫院還不給她出院,說是得住兩天,她又動不得,晚上還要人伺候著起夜!你這個做女兒的不去伺候她,誰去伺候她?”老太太非常理直氣壯地說道。
“拉肚子?好端端一個人怎麽會拉肚子?我爸說她住到外婆你家去了,別是你們給她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她才會拉肚子的吧?反正這事兒不歸我管,誰讓她拉的肚子,誰去照顧她。”
老太太麵色一變,登時變得心虛起來了,夏青棠立刻就明白過了,趙美珍這次的拉肚子,肯定是老太太他們造成的。
這老太太特別節約,不管什麽東西,哪怕發黴長毛了都舍不得丟,而且有的時候自己不敢吃,就讓趙美珍帶回夏家吃。
她小時候傻乎乎的,也被外婆塞過發酸的吃食,吃完就病倒了。
她還記得自己一直不討外婆的喜歡,每次跟著趙美珍去娘家,這老太太也總是忽略她,會當著她的麵隻拿一塊糖給夏青海,然後看也不看她,就一直跟夏青海說話。
一開始,夏青棠以為她是重男輕女,可後來小姨生了表妹,她也會給表妹糖吃,唯獨對自己永遠都那麽刻薄,拿給她的都是壞掉的東西。
所以夏青棠對老太太是沒什麽感情的,而且她現在的做人原則非常簡單,誰對她好,她對誰好,誰對她不好,她自然也不會搭理這人。
老太太冷靜了一下,轉了轉眼珠子,說:“那是你媽自己貪吃,非要偷吃你大舅的油餅,才會半夜鬧肚子的。反正我不管,那是你媽,你是她女兒,必須去照顧她。”
“我不去。”夏青棠冷冷道:“我媽把我趕出家門,還斷絕母女關係了。怎麽?她沒告訴你?”
老太太吃了一驚,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把夏青棠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後眯起那雙渾濁的眼睛大聲道:“喲,這可真是不得了了,你結了婚,就連媽都可以不認了?你媽說個氣話,你就順杆子往上爬?你們這個工廠,就是這樣教育工人的?那麽多思想教育,都教到狗肚子裏去了?”
溫曉麗見她說話難聽,就忍不住道:“老婆婆,你說話也注意點吧,這是你自己的外孫女,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老太太就逮著溫曉麗一陣臭罵,罵得溫曉麗麵紅耳赤。
夏青棠的外婆姓陳,她是個沒有名字的人,小時候一直叫三丫頭,嫁人後被叫做趙陳氏,前些年破si舊,冠夫姓這事兒也是封建糟粕,所以街道幹部幫她取了個名字,就叫陳紅星,老太太很喜歡這個名字,還專門去念了掃盲班,就為了可以寫出自己的名字。
別看陳紅星老太太隻有掃盲班的文化水平,但人家以前在麵粉廠的食堂裏可是做到過大主管的,還經常可以把公家的食物瞞天過海帶回家,所以說話很是一套一套的,整個趙家上上下下沒有人不怕她的。
再加上夏青棠的外公走得早,陳老太太一個寡婦給兩兒兩女都安排了結婚,還都在城裏有個光榮的工作,這就讓她自信心爆棚,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不聽自己話的晚輩。
夏青棠看著外婆那張滿是皺紋卻一點也不慈祥的臉,淡淡道:“外婆不是經常跟我媽說,女兒女兒,將來都是嫁出去的人,是潑出去的水,所以不要給女兒買太好的東西,也別讓女兒吃得太好,反正早晚是別人家的人,沒得糟蹋自家的糧食。按照外婆的說法,我現在結婚了,那就是男方家裏的人,既然是別人家的人,我當然要以別人家為重。不好意思,我婆家規矩大,我得回去伺候婆家了。”
說完,夏青棠就挽著溫曉麗的手臂,繞開陳老太太大踏步走遠了。
陳紅星到底年紀大了一點,反應也變慢了,等夏青棠走出去好遠一截了,她才意識到這個大外孫女現在不聽話了,翻了天了。
可等她氣喘籲籲想要追過去,夏青棠卻已經走得老遠了。
老太太沒辦法,扭頭一看溫曉麗正在朝家屬區裏頭走,就趕緊惡聲惡氣地追上了溫曉麗。
“夏青棠的婆家在哪裏?”她死死捏住溫曉麗的手臂,疼得人姑娘哎喲直叫。
“說話!夏青棠的婆家在哪裏?她現在住在哪裏?”
“我不知道,我又沒去過,青棠也沒有說過。”溫曉麗好不容易拽回自己的胳膊,卷起衣袖一看,小臂都被捏紅了。
“還想騙我呢?你跟她看上去關係那麽好,你會不知道她婆家在哪裏?”
溫曉麗氣得不行:“我就是不知道,夏青棠沒有說過,我們沒事做也不會去打聽人家婆家在哪裏!你是她外婆,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麽會知道?有本事,你去問趙阿姨啊,她不是青棠的媽嗎?親媽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會知道?”
說完,溫曉麗甩開袖子跑了。
老太太也氣得夠嗆,卻又無計可施,隻能返回棉紡廠找夏大明。
夏青棠這個時候已經去了最近的郵局,她從包裏取出厚厚一疊信件,找郵局工作人員購買郵票貼上去。
因為數量多,所以一次性買了不少錢的郵票,夏青棠隱隱覺得有點心疼,卻也知道這是必要的開支。
寄了信,她不慌不忙去接謝瑾萱下班,然後兩個人一起回到謝家。
謝母確實沒有說錯,她跟謝成業都很忙,老爺子也還沒回家,家裏隻有奶奶跟六嬸,正坐在廚房的門口一邊聊天一邊擇菜。
夏青棠放好背包,洗了手就去廚房給她們幫忙。
謝家條件好,廚房是用煤球爐的,廚房後門走出去是後院,屋簷下還壘了一個土灶,可以一邊煮飯另一邊炒菜,比普通人家方便多了。
奶奶笑著說:“不用你幫忙,今天晚上就我們五個人吃飯,我跟小六已經足夠了。這會兒時間還早,太陽還掛著呢,讓瑾萱帶你出去,在大院兒附近看看,熟悉熟悉環境。”
“小蘊呢?”謝瑾萱問道。
“去羅長江家裏看書了,你跟青棠也出去吧,過半小時回來吃飯,順便把小蘊叫回來。”
“真的不用我幫忙嗎?”夏青棠道。
“真不用,今天就兩個菜,燜個老豇豆,炒個茄子,煮個紅薯飯就好,這麽簡單,還要你幫什麽忙?”六嬸笑著說:“青棠這孩子真是又能幹又勤快,昨天晚上我都說了衣服放著我白天會洗,結果上午我去樓上一看,她的衣服早就晾在陽台上了。你說說,這養姑娘就是好啊,得享多少福啊。”
奶奶笑著說:“放在我們年輕那會兒,姑娘是要細養的,不幹活,怕粗了手。我要不是後來嫁給了瑾萱爺爺,可是連飯都不會做的。”
“那是奶奶你家裏富裕,有好幾個傭人,隔壁黃奶奶就說自己五歲開始幹活,八歲踩著凳子燒全家人的飯。”謝瑾萱笑著說:“不過青棠確實太勤快了,以後衣服放在那裏,等我洗了澡,我來洗就行。”
夏青棠搖搖頭:“那怎麽好的。”
“怎麽不好的?我給你洗衣服,還不是應該的?”謝瑾萱拉住她的手晃了晃,又說:“奶奶,你說是不是?”
“就是,瑾萱給你洗衣服那是應該的,男人就是要心疼媳婦兒,才能把日子過好。”奶奶把最後一把老豇豆丟進小竹筐子裏,道:“好了,小六要做飯了,你們倆出去玩吧。”
謝瑾萱便拉住夏青棠的手出去了:“走,聽奶奶的。”
他們倆手挽手走出小院子,謝瑾萱說:“從這邊開始走,在大院兒裏繞一圈,再出去買包糖炒栗子怎麽樣?我記得你挺喜歡吃這個的。”
“好啊,我來買,我請你吃。”夏青棠嘴角噙著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謝家給她的感覺確實太不一樣了,雖然是個金枝兒,全家人卻都這麽好相處,她都有點不太習慣了。
不過,她才剛剛搬過來,短時間能裝模作樣對她好,時間一長,肯定裝不下去的,所以還需要長時間觀察一下。
他們慢慢從這一排漂亮的小院子門前走過,碰到一些剛下班回來的鄰居,謝瑾萱就會給別人介紹:“這是我愛人夏青棠。”
不管年紀多大,鄰居們看上去都很驚訝,幾乎所有人都會脫口而出:“你結婚怎麽都不說一聲的?”
謝瑾萱就說:“現在不是說了嗎?”
“那得發喜糖的,恭喜恭喜。”
“我跟我愛人之後要搬出去單獨住,到時候一起發喜糖,一定少不了的。”
“搬去哪裏住啊?”
“我爸分的房子,就那邊。”
……
就這麽一路走到另一邊公共樓房的區域,謝瑾萱已經許諾出去很多喜糖了。
夏青棠說:“你認識那麽多人,都要給人家發喜糖嗎?哪裏發的過來?”
“沒事兒,一家送個幾塊糖意思一下而已,不怎麽費事的。再說了,這些錢我還是有準備的。都是看著我長大的鄰居,也該給人家報個喜的。”謝瑾萱笑著說:“你是不是在擔心我們以後工資不夠花?”
“那倒不會,我一個月三十三塊錢,你肯定比我賺得多,隻要不鋪張浪費,每個月我們應該可以存下幾塊錢的。”夏青棠說:“不管怎麽樣,錢還是要存一點的。”
“你放心,我有存款的,都在存折裏,等晚上回去,我把存折交給你,再把密碼告訴你,你要用錢就自己去取。還有,我打算以後每個月的工資都交給你,就從這個月開始,月底拿了錢,就給你收著。”謝瑾萱道。
把工資交給媳婦兒是這個年代很普遍的做法,夏大明就交了一輩子的工資,他可能連幾塊錢的私房錢都沒有。
“你要是相信我,我就管著家裏的錢,保證不會亂花,每一筆開銷也會有記賬。對了,你有多少存款?”
“也不多,大概五百塊吧,倘若有個急用,應該夠的。”謝瑾萱說:“這次買自行車花了兩百塊,所以隻有五百左右了。”
夏青棠心裏有了底,就說:“我也有一點錢,是我從家裏帶出來的,大概兩百塊錢,算是我這些年辛苦為夏家做貢獻的辛苦費。”
“要不要拿去存起來?當然了,錢放在我們家裏肯定也是安全的,但是去銀行存個定期也不錯。”謝瑾萱道。
“也好,明天我是中班,早上我就去銀行存錢。”
他們倆慢慢走過籃球場,發現謝瑾蘊正跟幾個半大小子一起在籃球場打籃球,跑得滿頭都是汗,看上去特別開心。
“哥!嫂子!”隔得老遠,謝瑾蘊就衝這邊揮手。
幾個半大小子都停了下來,緊盯著夏青棠看:“這是你嫂子?”
“對,這是我嫂子,好看吧!比你們所有人的嫂子都好看。”謝瑾蘊得意壞了。
夏青棠笑著跟這些小孩子揮揮手,幾個孩子就嗷嗷大叫了幾聲,又開始高高興興打籃球了。
等走過去了之後,謝瑾萱才說:“小蘊他們這會兒可真是幸福,讀書也有讀書的樣子,還能考大學。”
“你是不是想考大學?”夏青棠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
“我想過,也有複習看書,但還沒有決定到底要不要去考。恢複高考以後已經考過兩次了,聽說出題越來越正規,之後隻會越來越難考。而且,我年紀也不算小了。”
“試試看又沒什麽關係,考不上也不要緊,反正你有不錯的工作,要是考上了,是你的運氣,考不上,就考不上唄。”夏青棠說:“你也不用顧慮那麽多,要是怕別人說什麽,可以偷偷去考,這樣就算考不上,也沒人會知道。至於年紀,聽說這兩年有很多三四十歲的人都去考了,你一個二十出頭的人,算什麽年紀大啊?”
謝瑾萱忍俊不禁:“還是你說得好,我就是顧慮太多了,沒有你想得那麽灑脫。那……那還是去考吧,考上了那是我走運,到時候停職去讀書,畢業了想回原單位也行,想去別的地方也行,都是可以選擇的。再說我肯定讀本市的學校,我們倆也不會分開。”
“恩,你去考吧,我支持你,需要我做什麽你也可以跟我說,隻要我幫得上忙,我一定盡全力幫你。”
“就一點……如果我去考大學,我們幾年內都不能要孩子了。”謝瑾萱的語氣低沉了下來,“這一點,你是怎麽想的?”
夏青棠是喜歡小孩子的,而且因為上輩子沒有生育的關係,所以這一直是她的執念。
但她仔細想了想,道:“我們還年輕呢,等幾年再要孩子豈不是更好?”
她跟謝瑾萱還算接觸期,雖然知道對方很愛自己,但有些時候,不是有愛就能把日子過好的,還要看能不能處得來,目標是不是一致。
如果著急生了孩子,那就連後悔藥都沒有了,還不如先兩個人這麽過,等雙方都確定可以長相廝守了,也多存一點錢,到時候再生孩子,就沒什麽後顧之憂了。
謝瑾萱低聲說:“那就聽你的,過幾年再要孩子。不過在家裏,我們就不要這麽說了。反正結婚兩三年不生孩子的人也挺多的,長輩要是問,你就說咱們正常呢,不著急,孩子早晚會來的。”
“你家裏已經在催孩子了嗎?”夏青棠微微有些驚訝。
“我是沒人催的,就是怕過段時間女性親戚問到你這裏來了。你不用跟她們當真,嘴上敷衍一下就行。咱們倆的事情,咱們兩個知道就行,沒必要把我們的真實想法都告訴他們。我家的親戚大部分都挺好的,就是有些嘴巴比較碎。就是委屈你,必須敷衍一下親戚們。”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你放心,我懂得怎麽敷衍別人的,這也不算委屈,都是大人了,難道還能為了這麽一點小事跟親戚吵架嗎?人情世故,我還是知道的。”夏青棠聽了謝瑾萱的話,覺得非常滿意。
這種事有了丈夫的支持,她才能夠輕輕鬆鬆敷衍男方的親戚們。
要不然,就隻會給女方增加無形的壓力。
想到上輩子她一個人頂著孔家所有長輩的催生壓力,孔良超非但從未幫過她,還把責任全都推到她身上……這麽一對比,就更顯出謝瑾萱這個人的可貴之處。
真是老天有眼,把他送到了自己的身邊。
逛完了大院兒,夏青棠算是熟悉了環境,兩個人就出了大門,朝右一拐,去找賣糖炒栗子的。
這個時候,街頭是沒有私人攤販的,就算是糖炒栗子,也是國營副食品商店在賣。
糖不便宜,所以糖炒栗子也不便宜,夏青棠買了一斤多,滿滿一大紙包抱在懷裏,熱乎乎的有點兒燙。
謝瑾萱拿了兩顆出來,一邊走一邊剝開殼喂進夏青棠的嘴裏:“看甜不甜。”
“甜。”夏青棠說:“你也吃。”
謝瑾萱就又剝了好幾顆,自己隻吃了一個,其他的都喂給夏青棠吃了。
“好了,不能再吃了,家裏人多,再吃回家就不夠了。”
“沒事兒,那就讓他們自己再去買,你多吃一點兒。”謝瑾萱說:“咱們一會兒可以拿上三樓去,就在樓上吃。”
“那多不好意思?好像我多貪吃一樣。”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小蘊也經常偷偷藏吃的在房間裏的。”
“小蘊幾歲我幾歲?他還是個孩子。”夏青棠往籃球場那邊看去,發現孩子們還在打籃球,就說:“走,叫小蘊回家吃飯了。”
謝瑾萱衝著那邊大喊一聲:“謝瑾蘊,回家吃飯!”
“來了來了!”
小少年丟下小夥伴,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跑到跟前了才說:“衣服忘拿了!”
“那我們不等你,你拿了衣服趕快回家。”說完,謝瑾萱就拉著夏青棠先走了,一點兄弟之情都不顧。
到家以後,晚飯已經做好了,屋子裏是飯菜的香氣,客廳亮著溫暖的燈光,還有奶奶慈祥的笑容,夏青棠隱隱覺得,這才有個回家的樣子。
“奶奶,青棠買了糖炒栗子,我放在茶幾上了啊。”謝瑾萱隨手把那包糖炒栗子放在茶幾的托盤裏。
奶奶走了過來:“青棠喜歡吃零嘴啊?那我明天跟小六出去,多買點瓜子花生放在家裏,到時候青棠可以隨時吃。我們家旁的沒有,零嘴還是吃得起的。”
六嬸端著兩盤菜走出來:“吃什麽零嘴?吃飯了,先別吃零嘴,不然不好好吃飯。”
奶奶笑了起來:“不是現在吃,是買了放在家裏,以後慢慢吃。”
“哦,那還差不多。”六嬸又回到廚房端飯鍋,“小蘊怎麽還沒回來?”
“回來了回來了。”謝瑾蘊一頭大汗衝進屋內,先鑽進廚房找水喝。
六嬸拍了他一下:“洗手,你看你這雙手黑的,不洗手不許碰我的杯子。”
謝瑾蘊趕緊洗了手,這才捧起一杯涼水一口氣灌下去。
等大家都洗了手,才一起在餐桌邊坐下。
人少,但米飯煮的並不少,雖然紅薯放的比較多,但一個人可以吃一大碗,絕對管夠。
六嬸給夏青棠裝飯的時候還故意避開了紅薯塊,她那一碗幾乎都是白米飯,反倒是謝瑾萱兩兄弟的碗裏更多的是紅薯。
夏青棠沒說話,但卻把這點細微之事記在了心裏。
“哥,你今天晚上總要給我講題目了吧?”謝瑾蘊一邊扒飯,一邊大聲道。
“行,吃了飯我就給你講題目,之後我還要寫點材料。”
奶奶說:“又要點燈費蠟的,你們白天在單位怎麽不寫完了再回來?”
“工作太多,做不完才回來做的。要不然,我也跟爺爺他們那樣加班到八點再回來?”
“那可不行,你得回來陪青棠的,你這是新婚,得有新婚的樣子。不過晚上也別工作太晚了,回頭讓青棠陪你一起晚睡。”
夏青棠在娘家的晚飯是很少吃幹糧的,吃稀的餓得快,所以大家都會早早睡覺,隻要睡著了,就不會覺得肚子餓了。
所以熬夜這事兒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謝瑾萱晚上可以晚睡,是因為他們吃的好一些,肚子不餓。
好在這樣的年代很快就會過去了,馬上就會改ge開放,經濟會騰飛,農作物會有更科學的方法種植,畝產提高,直到有一天,大家都能吃飽肚子。
夏青棠一邊想著漫無邊際的事兒,一邊默默扒飯。
謝瑾萱又說:“奶奶,我已經買到火車票了,十一我會帶青棠去見見外公外婆。三十號是禮拜六,我們早上就出發,到三號回來,歇一歇,逛逛公園什麽的,剛好把婚假用掉。”
這會兒婚假是三天,加上十一假期一起,倒是可以連休了。
“應該去的,你媽才收到那邊寄來的信,說你外婆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帶青棠過去給她看看,說不定她一高興,身體會好一些的。”奶奶說:“還有,你買的是什麽票?是臥鋪還是硬座?”
“十一要坐火車的人比較多,我買的時候已經算晚了,所以沒買到硬臥。好在過去是白天的車,七八個小時坐著也不算難熬。”
奶奶一臉的不讚同:“你這孩子也太實誠了,跟你爸說一聲,用他的名義去買不就行了?臥鋪那邊一直是坐不滿的,又不是不給錢,既然坐得起,就應該買臥鋪的。這樣吧,回程的票我去給你弄,我記得回程那兩班車都是夜裏的車,七八個小時硬座可不行。你是男孩子,吃點苦沒事,我可不想讓青棠跟著你吃苦。”
夏青棠聽了這話,幾乎受寵若驚,她趕緊說:“奶奶,我坐硬座就可以的,這算什麽吃苦呢?”
這年月坐火車可不便宜的,夏青海每年農閑跟公社請假回城,都隻買得起半途的火車票,剩下的就靠扒火車或者躲乘務員,反正大家都這麽做,也沒人會說什麽。
畢竟條件真的很艱苦,又想回家,那就隻能這麽做了。
夏青棠可沒想過這個時候就坐什麽臥鋪,那也太貴了。
奶奶笑著說:“聽我的,回程的票我給你買硬臥,錢也是奶奶出,你們在車上好好睡一覺,早上天蒙蒙亮就能到了,到時候我讓小萬去接你們。”
“小萬是誰?”
“是我爺爺的司機。”謝瑾萱說:“家裏有油票嗎?”
“有,你放心,你爺爺的規矩我又不是不知道,私人用車一定要自己出油票。”奶奶說:“你爺爺這個死腦筋,這麽多年了,一點都不知道變通。”
“奶奶你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還不是最喜歡爺爺這個死腦筋?小時候你經常跟我說,要做一個像爺爺那樣清正廉明的人,我可是都記得的。”謝瑾萱嘿嘿一笑。
“就你記性好,這麽愛說話,趕快吃飯,少說點話。”奶奶說完,給謝瑾萱夾了一筷子炒茄子,讓他快點吃。
夏青棠一邊聽一邊在心裏驚歎,要知道以前的孔良超和孔良靜是肆無忌憚拿著爺爺和爸爸的名字在外頭謀取好處的,還有用公車這種事更是非常尋常,從未聽說過他們用了公車還要私人交油票的。
謝家確實刷新了夏青棠的認知,如果他們不是在演戲,那謝家確確實實是一個非常正派的好家庭了。
吃過晚飯,照舊是謝瑾萱兩兄弟收拾碗筷和洗碗,夏青棠陪奶奶坐在沙發那兒聽收音機,順便聊聊工作上的事情。
“我們家都是這樣的,吃過飯隻要有時間,就說說孩子們上班的事兒。青棠你怎麽樣?聽說棉紡廠的車間非常辛苦,戴口罩都擋不住那些灰塵,是真的嗎?”奶奶輕聲細語地問道,滿臉都是關心。
她不愧是當初讀過女校的人,出身不一樣,所以氣質也不一樣,不管穿著多麽樸素,奶奶看上去一直都是溫柔有氣質的。
“是真的,車間裏不可避免會有很多棉絮、粉塵,我們會戴好口罩、頭上包上頭巾,不過用處並不大,每天下班的時候去洗臉,眼睫毛上都會洗出很多東西來。所以我們廠不少職工都是因病內退的,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奶奶聽完,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了:“那……你要是長時間幹下去,是不是也會得那些病啊?”
“這不好說,也有一部分人幹了二十年也沒事,也是看個人身體的。”
“奶奶知道了。”她給夏青棠倒了一杯茶,然後小聲說:“這事兒交給奶奶,奶奶幫你想想辦法。你也別跟別人說,特別是不能給你爺爺知道了。”
夏青棠朝廚房那邊看了一眼,低聲道:“奶奶,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
“不太好是肯定不太好的,但你是我們自家人,我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常年損害自己的身體啊。”奶奶小聲說:“所以這事兒一定要好好保密,千萬不能說出去了。”
“我知道了,謝謝奶奶。”夏青棠雖然道了謝,但心裏還是有點懷疑。
畢竟奶奶也是退休了的人,真要是幫她調換崗位,怎麽可能不驚動家裏人呢?
聽說謝成業跟謝爺爺一樣都是嚴肅守規矩的,要是給他們知道了,肯定不會同意這件事。
等謝瑾萱他們洗好碗也過來喝茶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奶奶開始聊起了別的事情。
當天晚上,謝爺爺他們都是加班到過了八點才回來的,謝瑾萱也說,自己一個月也有十天會像這樣工作,不過他可以把工作帶回來完成,所以讓夏青棠不用擔心。
這天,他們倆還是安安靜靜地睡覺,什麽都沒有做,但夏青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一隻腳鑽進了謝瑾萱那邊的被窩,跟他熱乎乎的小腿靠在一起,登時害羞了起來。
謝瑾萱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是早班,所以一早就出去了。
夏青棠拿了自己的兩百塊錢,去了市中心的銀行,把錢存好了以後,才慢悠悠去了廠裏上班。
她之後會連著上三個晚班,都是跟工友們調換的,別人幫她,她也會幫別人,從來都是相互的。
剛走到廠門口,就看見陳紅星老太太叉著腰站在那兒,氣勢洶洶地盯著夏青棠看,她身邊還站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正是夏青棠的大舅趙誌強。
趙誌強是長子,也是他接了父親的工作,所以老太太一直跟他一家一起生活,養老也是由他負責的。
夏青棠非常平靜地走過去,冷冷淡淡打了個招呼:“外婆,大舅。”
陳紅星破口大罵:“誌強你看見了,這個小蹄子是不是翅膀硬了?你看看她這個死樣子?你說她像話嗎?”
趙誌強說:“夏青棠,聽說你昨天罵你外婆了?”
“我可沒有,我這個人一直很文明,從來不罵人的。”
“你還說你沒有?我讓你去醫院伺候你媽,你是怎麽說的?”老太太氣得直跺腳。
“我說趙美珍跟我斷絕母女關係了,還有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是男方家裏的人了,自然是要伺候婆家人的。”夏青棠說:“這些不都是外婆說了幾十年的話了嗎?我有說錯什麽嗎?”
趙誌強眉頭緊皺,把這個外甥女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覺出一絲不對勁來,他覺得夏青棠變化挺大的。
以前的夏青棠可從不會這樣跟他們說話的,陳紅星叫她做什麽,她隻會低著頭說好,哪裏會這樣抬著下巴大聲反駁?
也怪不得老太太昨天回去那麽生氣,這一直不吭聲的狗突然變得會咬人了,誰會不生氣呢?
趙誌強冷笑一聲,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話是這麽說,難道你還能真的就這麽潑出去了,一點都不依靠娘家?我聽說你嫁的丈夫也就是個幹事員,家裏人口也多,你現在住在他們家?那麽多人,哪有不鬧矛盾的?你到時候在婆家受了欺負,娘家人才是你的依靠,會幫你撐腰的。”
“那就不必了,我是不會依靠娘家的。我自己選的丈夫,以後不管好還是壞,後果都是我自己承擔。就算我在男方家裏打掉了牙齒和血吞,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絕對不會跟其他人有一點關係的。趙美珍跟我斷絕了母女關係,那自然也是要依著她的。你們不用總來找我,我是不會去醫院照顧她的。我還是那句話,誰讓她生的病,誰去照顧她。”夏青棠眼神冰冷,語氣也非常嚴肅。
“你就不怕別人戳你脊梁骨?你媽說句氣話,你就真的不認她了?”
“別人戳脊梁骨也應該是戳她的,她做對我做的事,整個廠都知道。”
老太太破口大罵:“你這個不要臉的小蹄子……”
趙誌強伸手攔住她:“媽,別罵了,沒看見別人都在看我們嗎?”
趙誌強倒不是個傻子,他發現路過的工人們確實都在警惕地看著他們,眼神都並不友好。
“還有事嗎?沒事我要進去上班了。”夏青棠道。
“有,你媽說你偷了她兩百塊錢,你把錢拿來,我們要去給她付醫藥費。”陳老太太把手一伸,“錢!”
夏青棠冷笑了一聲:“我跟你們沒話可說,趙美珍要是真的被人偷了錢,那就讓她去找警察。你們倆想來訛我的錢,想都別想!”
說完,她就大踏步走進去了。
老太太抬腳想要衝過去撕打,還是被兒子攔住了。
“你攔著我做什麽?讓我打死這個死丫頭!”
趙誌強低聲說:“媽,你還看不出來嗎?夏青棠這孩子跟從前不一樣了,她是真的翅膀硬了。”
“那錢怎麽辦?美珍現在躺在醫院,錢可是我交的!夏大明那個沒用的東西,翻遍家裏也隻找出一塊錢,能有個什麽用?伺候人已經夠讓我生氣了,難道醫藥費也是我出?”
“他們家的錢向來都在美珍手裏,你去找夏大明要錢,那能要個什麽來?再說了,你真相信美珍會把那麽多錢交給一個女兒?你想要錢,還不如等夏青海回來,到時候問他要。他們家的錢,不都是美珍給他攢起來了?”
“可是……”
“別可是了,你看青棠那個硬氣的模樣,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哪裏奇怪?”
“我懷疑她嫁的那個丈夫不是個普通人,要不然她的態度怎麽會那麽硬氣?肯定是有人給她撐腰了!她現在連娘家都不要了,說不定是嫁了好人家,生怕窮娘家纏上去呢。”
老太太瞪大眼睛:“就那個死丫頭,會有那種本事?”
“她怎麽沒有?你可別忘了,她是棉紡廠一枝花,想娶她的好人家多了去了。”
老太太倒抽一口涼氣:“那……現在怎麽辦?”
“別急,我去找夏大明,讓他去問清楚,那個跟夏青棠結婚的小謝到底是個什麽人物。萬一她真的嫁了個好人家,我們可不能得罪人家的。”
“喲,那趕緊的,去家屬區找夏大明。”說完,老太太就拉著大兒子出去了。
夏青棠認認真真在車間上班,辛苦半天總算得了空,跟工友們一起拿著飯盆去食堂打飯吃。
她現在知道謝瑾萱經濟不錯,所以吃飯也不會刻意節省了,每頓飯至少要打個豆製品吃。
一頓飯快要吃完的時候,夏大明端著一個空飯盒從那頭走了過來:“青棠,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
兩個工友都是有眼力見的人,立刻端著飯缸子站了起來:“我們吃好了,先去洗碗。”
夏大明在夏青棠對麵坐了下來,然後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夏青棠先說話了:“那些信的事,爸是什麽時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