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斯微已經讓一切過去

下午四點,飛機落地東城長橋機場。斯微很有先見之明地往托特包裏塞了件大衣,剛出機場就裹上了,迎著妖風看見薑南的車開過來,迅速地連人帶箱子一起鑽進去。

東城冬天的風無孔不入,明明門窗緊閉著,那絲絲縷縷的風卻不知從哪滲入,由車到人,一一攻破,寒意鑽進骨子裏。

斯微把頭頂的針織漁夫帽摘了,蓋住兩隻冰涼的手,歎了句:“……後悔了,大冬天的我去新疆幹嘛。”

她這次是從粵城回來。一個月前靈感浮島和一部大熱古裝劇的製作方談成了合作,為對方製作一批主角周邊。金主給錢大方,但事也多,幾次視頻會議聊得不順利,對方反反複複地更改需求,斯微索性直接飛過去駐場,出了漫長的差,產品定稿下廠後又順便在鳳城跨了年,這才回到東城。

接下來就是薑南的事了,斯微提前要了假,定好去北疆玩。

大概是鳳城太暖和,叫她一時忘了形,現在東城的冬天一秒把她拉回現實,怕冷的基因現出原形,斯微有點後悔這安排。

薑南是北方人,了然一笑安慰她:“放心吧,北方不冷。”

斯微像聽到天方夜譚,“零下二十度,不冷?”

“不一樣的。”薑南很有把握地說,“你去了就知道。你們南方的冷是真的捱不住。”

“……”

“等你回來,我們也弄個年會?”薑南又問。靈感浮島成立一年多,運營狀況算得上超出預期。她們倆今年各招了一個實習生,團隊算起來有四個人了,可以湊一頓很熱鬧的飯。

斯微聳聳肩,“我都行,全聽老板安排啊。”

薑南瞥她一眼,總覺得她看起來挺累的,眉目間比往常少了那麽一點勁兒。

手邊有個特別好猜的現成理由——前年那場詭異而短暫的“網暴”過後,“那尊佛”,再也沒有出現過。但薑南又總覺得事情不至於這麽爛俗,向斯微也不像是談個戀愛就纏纏綿綿的人,更何況她這一年並不是沒有約會過。

想了想,薑南放棄揣摩自己這位合夥人兼學妹的感情生活。無論怎樣,向斯微近一年給自己安排了很多工作,多線協作,步步精進,每一件都完成得很好,這就是好事。感情嘛,再傷心也就是打打雷下下雨,沒錢了天才會塌。

於是哼一聲說:“那你出個節目。”

斯微側目,“就四個人表演什麽節目?我去 KTV 給你唱首奢香夫人麽?”

薑南點頭,信口胡扯,“不是不行。主要是得把咱們團隊凝聚力搞起來,企業文化搞出來。”

“……你往商學院交的那些冤枉錢能不能退回來,就學些這?”斯微嫌棄地嘟囔,“不如多買倆包,那東西拎手裏總比長在腦子裏好。”

薑南:“……”萬一以後創業失敗,她一定要把“和毒舌怪合夥多年仍精神穩定”這一條寫進簡曆裏。

薑南送她到秋園路,車裏傳完兩份文件便走了。斯微晚上約了孟杳來家裏煮火鍋。

推開弄堂口的低矮鐵門,那棵老梧桐仍然矗立在小樓門口,一個穿黑色大衣的高大身影立在樹下。

她有半秒鍾的恍神。

但極迅速地反應過來,轉身拴好門,走過去自然地問:“送孟杳過來的?”

一句話把江何氣樂了,向斯微這張嘴還是這麽不客套——正常人不都該禮貌性地問一句,他是不是也留下來吃個晚飯?

轉念一想,她沒直接嫌棄“你怎麽在這”,已經很有進步了。

江何點了個頭,“她說落了個調料,去便利店了。”

“哦。”斯微拖著行李箱打開了門,回頭,“你先進來坐會兒?”

江何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裏,隨意地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口袋裏手機響起,他拿出來看了一眼,眸光微頓,但很快恢複如常,衝斯微示意了一下,一邊往外走一邊接起。

“難得啊,你也會往外打……”

斯微隻聽到這麽幾個字,忽然直覺地猜到了電話那頭是誰。

但她沒有深想,孟杳已經買好調料回來。

江何看見孟杳,對電話裏說了一聲,便問:“晚上我來接你?”

“不用,我晚上可能留在這。”孟杳考慮到他的起床氣,“要不你把車留這,我明早自己回去。你不是還有飯局?”

江何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少喝點啊你。”

孟杳好笑道:“我的酒量可比你好不少啊朋友。”

江何無言,想說去年不知道是誰在孤山島喝得酩酊大醉六親不認,要不是他趕去接人,這倆女的就差表演海島裸奔。

然而看看梧桐樹下站著的那位,再想想電話那頭的人,他什麽都沒說。“嗯”了聲,手賤地把孟杳的毛絨帽往下一扯,一閃身溜走了。

*

她們在二樓小窗邊煮起火鍋,蒸騰的熱氣很快在窗子上暈出一團薄霧,窗後老城夜景幽靜迷蒙。

孟杳犯了職業病,撅屁股杵在桌邊拍個不停,構圖講究,橫平豎直,不許斯微入鏡,連角落的筷子斜放都被勒令改正。

斯微無奈,索性下樓拿了兩瓶酒。

“不是說不喝嗎?”孟杳終於放下手機,看見她手裏拿的還是兩支白的,詫異出聲。

“還是喝點。”斯微總覺得心裏悶著點兒什麽,“等久了,饞了。”

“……”孟杳瞅了瞅她,沒表態。

“今天是在家,又不是在島上,喝大了也沒事。”斯微知道她在想什麽,不就是去年她生日,她們倆喝得太放肆,有心理陰影了麽,“而且就一人一支,以咱倆的酒量,小意思。去年喝成那樣是因為喝雜了,那調酒師發揮得過於自由。”

她倆酒量都不賴,天生的,兩支白的確實不在話下。

孟杳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笑了笑,接過她一氣兒撬開的酒瓶,“行吧,就喝一點。吃火鍋不喝點確實不像話。”

“就是。”斯微樂滋滋地下了一筷子肉。

“來吧,恭喜我第一次完成七位數的訂單!”斯微舉杯,拿著酒瓶。

孟杳也直接拿酒瓶碰她的,笑說,“等我什麽時候拍到大製作了,也找你做周邊。”

“給你打折!”斯微抿了口酒,皺起眉,端詳瓶身說明,嫌棄道,“這什麽呀……也太難喝了。”

孟杳笑,“八成是你什麽時候從樓下便利店拿的吧,這牌子本來就難喝。”

斯微吐吐舌頭,放下酒瓶,還是另開了飲料。

孟杳有些意外,這酒絕沒有難喝到那個地步,笑她:“你是不是酒量變差了?”

斯微撇撇嘴,無奈承認:“可能是,好久沒喝,退步了。”

“心理陰影?”

斯微幽幽看她一眼,“去年那次喝完,我姨媽直接出走一個月。”

孟杳知道這事,語氣正經起來,“你確定不是因為你工作太忙?”這一年是靈感浮島的上升關鍵期,斯微和薑南都忙得飛起,最多的時候同時推進三個 case,通宵加班是家常便飯。斯微直接熬到內分泌失調,吃完火鍋還得去熱中藥。

斯微理不直,但氣很壯,“所以我這不是要休假了麽。”

孟杳見她謹遵醫囑地不沾辣鍋,又好笑又心酸。

斯微嚼完一片毛肚,倒自顧自地說:“……要不我順便去物色一個草原漢子好了,談戀愛調整內分泌。”

孟杳頓了一下,沒說話。

這一年,她其實一直想和斯微聊聊裴澈。他們倆分手鬧得太突然,前一天裴澈還在記者麵前公布戀情,後一天兩人就徹底消失在彼此生活的交集中。可自從去年孤山島那晚,酒醒後斯微就正式將此事翻篇,該工作工作,該約會約會,雖然還沒有遇到心動選手正式戀愛,但一切都一如往常。

如同她過去的每一段戀情。

孟杳知道,哪怕當時有什麽過不去的,這一年也都過去了。這麽多年,她相信斯微甚至超過相信自己,斯微會讓自己開心。

她和江何也向來灑脫,不過是一個朋友和另一個朋友談了戀愛又分了手,並不叫他們為難。而且兩個人都有分寸感,從來沒有在斯微或裴澈麵前提過另一個人。

比如今晚,她知道江何其實是和裴澈一起吃飯。

比如去年九月,裴澈去了東大,念生物科技的碩士。

比如一個月前,裴德安病重入院,培安對外封鎖了消息,但仍有各種捕風捉影的小道信息流出。

這些斯微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孟杳不打算提。

因為斯微已經讓一切過去。

“我跟你說,我這次不是參加了他們那個劇的收官演唱會嗎,那個男主角,真的好帥的。”斯微一邊涮牛肉,一邊聊起出差中見到的明星。

“我查了他百度身高 188,但目測至少 192 吧,寬肩窄腰長腿……”她毫無羞澀地露出一點“色欲熏心”的貪婪表情,嘿嘿笑道,“真絕……想談。”

孟杳手一伸,再次和她碰杯,“談!”

斯微揚起笑,汽水瓶在半空中碰出清脆聲響,“談!”

兩人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頓火鍋吃完,已經快到十一點。孟杳幫忙收拾殘局,斯微則下樓去熱中藥。

盤子收到一半,孟杳接到江何電話,說馬上路過秋園路,要不要順便接她回家。孟杳想了想,要是留在這裏,兩個人肯定又要聊到天明,斯微更沒覺睡了。於是答應下來,讓江何在門口等一會兒。

下樓,正好看見斯微苦著臉灌中藥。

“江何來接,我回家住哦。”孟杳拿起沙發上的羽絨服。

斯微不客氣地白她,“哼,重色輕友。”

“我是為你的內分泌著想,快謝謝我吧。”孟杳嗤聲。

斯微撇撇嘴,吐著舌頭緩解中藥難聞的氣味,然後起身披上大衣,“他來了沒?送你出去。”

“應該在門口。”

打開門,冬風直往人懷裏鑽。孟杳低頭看見她還光腳穿拖鞋,“穿個襪子吧大姐,你這個寒氣真的是別想好了。”

斯微就倚在門口,“趕緊回吧,你廢話比我中醫還多。”

“……”孟杳無奈,小跑著出了弄堂,擺手讓她趕緊關門。

弄堂外,黑色汽車靜靜等著。

喝了酒的江何坐在副駕駛,看著駕駛座的人沉默著將目光落在車外。

而向斯微站在那淡薄目光的盡頭,披著一件白色大衣,姿態閑散,笑著說了句什麽,露出兩枚淺淺梨渦。

他始終沒有收回目光,直到那人擺擺手,裹進大衣轉身關上了門。

江何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

孟杳上車時,看見駕駛座的裴澈,也明顯一愣。

江何打破沉默,笑說:“我也喝酒了,求這家夥送我們一程。”

孟杳點頭,“謝謝。”

裴澈笑了,“這麽客氣麽。”

江何嗤聲:“就是,別跟他客氣,不喝酒的人不當司機多浪費啊。”

裴澈笑意很淡,嗯了聲。車子駛離秋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