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真相

這碩大的冰雹就似兩個人的心事。

沉重陰響。

一直跪在殿內不敢說話的方柳突然抬起來, 十分貿然講了一句話,“殿下,屬下有一蠢笨的主意。”

他的聲線在這空曠的殿中尤其突兀, 見崔枕安未應,大了膽子接著道:“不如將那人叫來問問,或他能知道太子妃去向何處。”

路行舟猛然回過頭來, 倒一時不曉方柳所指為誰。

崔枕安未答話,心裏卻已有了主意。

又是一聲閃電劃破雲層,將殿內照得明光。

雨下得越來越大, 到最後起了霧, 罩住整個太子府邸。

崔枕安將路行舟打發不久之後, 便獨自在殿中坐了一會兒,雨天風涼, 吹得他身透, 隱隱覺著腳步有些虛浮, 頭腦也有些恍惚, 並未在意。

直到那個人來。

長殿門敞開,風雨順著殿門襲卷而入,同時入殿的還有一抹身影。

風卷起桌案上書頁沙沙作響, 也吹起來人衣袂, 最後他步子停在殿中,與尋常一樣, 與崔枕安對視不卑不亢。

先前鍾元被打的淒慘,周身是傷,被人從暗牢中抬出來養了這麽些日子, 亦未痊愈, 麵上還布著未散的淤青, 唇角處仍有未掉的痂,不過精神照比之前好了許多。

從前每每見他,隻穿著官宦的衣袍,如今換上了一身素月長衫,倒顯得他多出了幾分清冷的氣質,一見便是滿腹書香。

崔枕安不免想,若許氏不曾被滅門,如今的許嵐灃已大有作為,何需冠上一個宦官的名頭。

多日不曾見,再見時崔枕安身上也掛了彩,整個人清瘦了一圈兒,這兩個人麵對麵,都是一副傷病模樣,一時倒說不出誰更慘一些。

“我是該叫你許嵐灃還是鍾元?”崔枕安仍陰著嗓子,半分情緒都沒有,一雙沉目若死水,全無波動。

自打那日將鍾元從暗牢中挪出,便送去了府邸西北角的沉玉閣中養到今日。

而薑芙卻以為鍾元已經死在他手上。

“鍾元。”鍾元應道。

他覺著自己為了報仇走上了極端,早就不配再姓許,也不配再做許家人,叫鍾元就好。

“薑芙走了。”一提到這個名字,崔枕安的心肝都在跟著顫。

原本平靜無動的眸色亦是因得這個名字而微怔,鍾元目色一閃,下一刻竟是淡淡的悅色,此事並不出他意料,這才是他所認識的薑芙。

在如今的崔枕安手底下做金絲雀鳥,她不會樂意的。

“走之前,還幾乎將我紮成了篩子,這一身的傷,就是拜她所賜。”

血色不斷自牙白的中衣中浸中,才換過的紗布不多時便能染紅一片,加上雨天悶熱,汗傷擠到一處,痛上加痛。

“你對她做了什麽?”封薑芙為太子妃那日,滿府的喜色,彼時鍾元重傷躺在屋裏也聽得到。

他唯一慶幸的是,薑芙不會有性命之憂了,果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樣,崔枕安心裏也是有她的,至少不會對她太壞。

“我與薑芙之間的事,你不必知道,現在我隻是想將她人找回來,”崔枕安一頓,“一個女子孤身在外,遇到什麽事都未可知。”

“如果你是想問我薑芙去哪了,那你怕是要失望了。”鍾元淡聲道,“她既能走,那就代表她不願意留在這裏,所以我才會問,你對薑芙做了什麽。”

“我說過,我與她之間的事,你不必知道。”崔枕安不止一次想要殺眼前這個男人,他不在的兩年裏,這個男人幾乎占了薑芙全部的心思,薑芙出逃也有一大半的原因是為著他。

“我不得不承認,你當年不過十幾歲的年紀,為保北境子民平安孤身上京,是大義,你帶著北境軍短短幾年時間推翻□□是本事。但你同時也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問良心,不惜拿弱小當墊腳石,這是事實。”鍾元一頓,“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傷了薑芙。”

“這世上,有的東西拿得回,有的東西不能,勉強也勉強不得。”越說下去,鍾元越是氣急,“她既走了,你便不要再找她,讓她去過想過的人生。薑芙不蠢也不笨,她死不了。”

“這些話輪不到你來說。”輕咬牙關,“我與她的事,我自會解決。你若不知他去向,就少些廢話,我今日不殺你,不代表明日不會。一旦許家的事查清,便是你的死期。”

提到許家,鍾元麵色一變,再不似先前的雲淡模樣,“崔枕安,難道沒人同你說過嗎,你的個性像極了你的母親。偏執、自私、外良內毒、嫉妒心極強。”

“放肆!”崔枕安麵容依舊無波,可眼中卻透著森寒的殺意,“你是在跟誰說話?”

他自是清楚鍾元所說的是哪個母親。

鍾元見著崔枕安越發蒼白的臉色,還有他發青的唇角,忍不住又補上一句:“有些話我說了你自是不信,你若真想查清許家的案子,就從你崔氏親眷入手,看看你身上的病到底是誰造成的!”

這是崔枕安最不願麵對的一句。

事查多日,已經早有苗頭,隻是他不願意往下細想。

“出去!”鍾元的話句句都捅了崔枕安的痛處,包括薑芙的事,也包括崔氏親眷的事。

內裏急火,心又開始疼起。

外麵的雨始終未停,砸在地上翻出泥土的氣味兒,崔枕安從未有過這種挫敗之感,他從前無論做什麽都所向披靡,沒被任何一件事絆住腳,可如今卻有了寸步難行之感。

好像哪一件都皆不在他撐握之內。

無論什麽都抓握不住。

將鍾元送回沉玉閣之後,方柳及時回殿。

見著崔枕安此刻臉色由蒼白轉為蠟黃,整個人都不對勁,方柳忙取了穩心的藥來喂到他嘴邊。

指尖兒正觸到崔枕安的麵頰,覺著滾燙異常,方柳忙又探上他的額頭,低呼一聲:“殿下您發燒了!”

有舊疾在身,身上傷口反複發炎潰爛,加上薑芙不知所蹤,他氣恨攻心,高熱亦不奇怪。

“去請皇後......”話未說完整,崔枕安整個人朝後仰倒而去。

按常理來說,崔枕安是小輩,不可貿然去請皇後入府,但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入得宮去,更不能讓旁人知道。

皇後一直是他信任的人,自不會將他的情況捅出去。

倒不知怎麽的幾日沒見,身上竟傷成了這樣。

後方柳挑了緊要的說,才知竟是那太子妃紮的,小鄭後又是心疼又是氣。

當崔枕安再醒來時,已過了一個時辰,而小鄭後正坐在榻邊抹眼淚。

見人睜眼,小鄭後原本稍平複了的心情又激動起來,幹坐在這裏的一個時辰,她可是見了醫官使是如何給他施針用藥,整個人折騰了幾乎沒了人形。

“母後.......”心上仍有隱痛難消。因受得薑芙那一針,他身子受不了,更不得動氣,今日著實沒忍住,還是使自己舊疾犯了。

“好端端的鬧成這樣。”小鄭後大顆大顆的淚珠子砸下來,“我說這幾日怎麽也見不著你,若不是你府裏的人到宮裏去傳信,我都不知道你竟成了這樣了。”

“母後,勞您雨天跑來,是兒臣罪過。”現在不是說旁的時候。高熱一起,傷口尤其痛,比先前薑芙紮時還痛,“兒臣有要事想問。”

“早知你傷成這樣,我一早便來了,什麽勞煩不勞煩的,傷在你身的,疼的是母後的心......”小鄭後舉了帕子不停拭淚。

崔枕安記憶中的母親,應當就是與小鄭後一樣的,許是高熱的緣故,他說話也不加思索,隻問:“母後,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心疾,到底是怎麽來的?”

問到此,小鄭後的抽泣立即止了,仍一如上回的目光躲閃,“不是說了嗎,是許定年......”

這麽多年,小鄭後一直以為他舊疾不會再犯了,倒沒想雖未犯,不代表不會存在。

“當真是許定年嗎?”崔枕安撐著胳膊從榻上坐起,視線高於小鄭後。

“母後,您能不能告訴我,母親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母親自是疼你。”小鄭後撫著崔枕安的胳膊,怕他坐不穩,卻又不敢使力,怕觸他傷處。

又是這句話。

可他這些日子命人深查許定年一案,倒讓他對此深感懷疑,曾經他留著鍾元,正是因為他十分篤定許定年一案並非冤案,他就是想要讓鍾元看看他這十幾年的所謂複仇有多麽可笑。

然,事情的發展好像根本不在他所控之內。

“您不會撒謊,您一撒謊眼睛就不敢看人。”

“這有什麽可撒謊的,”越說小鄭後便越是心虛,迅速抬眼似證明似的瞧他兩眼很快又再次垂下,“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您明知道我的問的不是這件事,”崔枕安蒼白的唇半分血色也無,“我想知道,我小時候所中的毒,到底是誰給我下的!”

“是許定年!”小鄭後咬緊牙關,仍一口咬定。

在崔枕安眼中,小鄭後一直慈愛可親,熱心溫善,擔得起母儀天下之稱,卻沒想,事到臨頭她也這樣。

終,崔枕安冷笑起,這笑意在小鄭後看來,當真像姐姐。

他的容貌,還是像姐姐更多一些。

“既如此,母後您告訴我,許定山為何要害我?是為著當年在府裏做側妃的妹妹?”他一頓,“還是因為,許定山和他那個懂醫術的妹妹,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讓旁人不得不除掉他們?不惜連我也一同搭上?”

“在母親眼中,舅舅比我還要重要嗎?”

作者有話說:

今天幫朋友布置新房,回家晚了,抱歉,誰在,我發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