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隻愛他

見入殿, 青玉利落退出崔枕安的視野之內,待他人走上前,又悄然離去, 殿內又隻剩薑芙。

“什麽太子妃?”薑芙疑惑。

“父皇將冊你為我的太子妃,”他微一側頭看向花窗外,估算時間, “想來很快旨意便能到你這裏了。”這話說的頗有在薑芙麵前獻寶的意味。

這女人從前對他隻好不壞,他理當如此,給她位份尊榮。

崔枕安就是要換她歡喜, 要換她展顏, 要換她似從前那樣愛他。

隻愛他。

隻要自己做的夠妥善, 她一定會回來的,對此一事他一向自信。

這般胡亂的沉寂多日, 崔枕安不想再這般僵持, 若再憑她這般鬧下去, 不知要到哪年,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終是忍不住依了自己性子,自行安排一切。

世間女子都喜這些東西, 薑芙從前過的不好, 空有名頭,處處受欺, 如今他稍一抬手,薑芙便能飛上枝頭受眾人景仰,讓當初那些肆意欺辱她的人皆悔不當初。

這種滋味他曾嚐過, 他想, 薑芙也一定喜歡。

猛然自小凳上起身, 薑芙回應幹脆,“我從未想過。”

好像一早便料到她會這樣,崔枕安眸起一絲狡黠的笑,不管不顧說道:“我知道。”

當初她肯代人為一個生死難料的落難世子衝喜,不顧一切的來到他身邊,足可見其心,薑芙想要的隻是他這個人而已。

正因遲曉了她的真心,才更覺著欣慰,才更願將這世間最好的東西給她。

他走上前來,離得薑芙唯有一拳距離,身子微微壓低,唇就貼在她的耳畔,遠遠瞧著,二人似親密無間,“這些是你應得的,我說過,我會好好補償你。”

“我、不、要!”自震驚中轉過神來的薑芙猛著搖頭,上手便要推開,卻又被人緊攥住腕子。崔枕安眼中待誇的喜色凝落下去,神色一凜,“你不要?”

“你這知這個位置有多少女人巴望,有多少女人覬覦,甚至有人為了得到這個位置無所不用其極,你竟說你不要?”

回北境後,他是眾望所歸的世子,亦是那時起,許多女子攀到他身邊,她們使出渾身解數隻為了在他身邊展顏露臉,即便摸不到那正妻之冠,哪怕貼個不入流的侍妾之名,隻為一朝飛升,同享尊貴。

那些幾乎將心思寫在臉上的俗物崔枕安不知見過多少。他厭惡、憎恨、因此這麽多年他連一個女人都不曾有過。

而她卻不要,不僅不要,還分明在眼中寫著視如此為洪水猛獸。

“那是旁人的事,什麽太子妃,什麽身份地位我都不惦記。”她說的堅決,對旁人來講,這是**,可是薑芙來說,是一道枷鎖。

或是幾年前的崔枕安同她說這樣的話,她那一條命為他死了都甘願,但今時不同往日,他拿過來的不是糖,而是砒/霜。

麵對著眼前人越發沉重的臉色,薑芙心裏有陣陣發虛,她自知不能硬碰。隻緩求道:“這太過珍貴,薑芙是旺族賤命,承受不起,亦不敢高攀。”

“太子殿下若真的想賞點什麽,隻求讓薑芙在太子殿下身邊做個女婢,女婢不成,當牛做馬也好,薑芙保證絕無二心。”

“女婢?”不是侍妾、不是女官,偏生是女婢,甚至寧可當牛做馬。崔枕安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麽,麵色冷然,“你這是為了誰?”

明人不說暗話,既他問起,薑芙隻能如實照答:“鍾元半生孤苦,我見不得他受罪。他救我一命,我若什麽都幫不了他,我良心過不去,隻覺得自己在作孽。薑芙無能,無濟世之機,隻求少惹罪孽!求太子殿下成全!”

哪怕隻要有一點機會她都樂意一試,隻見崔枕安稍好一點的臉色她都甘願去求。

太子妃一位太過沉重,或可一博。

許氏一案是舊案,崔枕安嗤之以鼻,牽連血親,在她看來,這人全無為其翻案的意思,鍾元想要恢複正身清清白白的從太子府走出去,怕是難上加難。

這些天不見鍾元,亦聽不到他消息,尤記得他漫身的傷,她夜裏連個整夜覺都睡不安穩,一閉上眼就能想起鍾元先前在殿中的慘狀。

血流成河,皮開肉綻。

鍾元現在被她視為唯一的親人,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先前在暗牢中托孤似的交她一縷頭發,幾乎結局已示,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

薑芙此刻夢想的日子,正如先前鍾元所設想的那般,可以遠離京城,去開一間醫館治病救人。閑時上山采藥,研究醫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無關世事紛擾。

前半生她過的太累了,她真的再也掙紮不動了。

可也知,這種生活,此生難以實現。

有些事是天注定,蓋在頭上的是無上的皇權,而那掌權人是崔枕安,她撬不動。

“薑芙,我不止同你說過一次,休在我麵前為他求情,你忘了嗎?”崔枕安臉色徹底暗下來。鍾元就似橫垣在二人之間的一道浮橋,搖搖晃晃卻如何也邁不過去。

昨日薑芙哭的淒慘且委屈,讓他覺著自己在她身上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一夜未眠,天一亮便跑去宮中請旨,就是為得換她一笑。

自打知道薑芙沒死之後,崔枕安便總想著,待時日久了,兩個人總能回歸往常。

當年事有他失查之錯,可他並非有意為之,何故薑芙不能理解。

從前那麽愛他的女子,滿心唯有他崔枕安一個人的女子,卻如同著了魔,被人勾了魂。

好似這天地之間除了鍾元便再沒旁的。

哪怕他在崔枕安這裏是個刺客也毫不關心,不在意他傷未傷,不在意他隨時可能奪命的舊疾,隻在乎鍾元能否活命,不惜拿她來換。

“無論是在北境,還是在京城,無人敢拿我這般取樂。”是的,在此刻他看來,薑芙就是在拿他取樂,全然不將他放在眼中,隨意打發,“這麽些天你總該鬧夠了,人我也讓你見了,你絕食我也容了,如今你還要我怎樣?”

“當牛做馬?不稀罕太子妃?”崔枕安手上力道加重,怒一下將人徹底拉到自己身前,先前入殿時的那股子得意與歡色已經消逝無蹤,“你到底當我崔枕安是什麽人?”

捏住薑芙腕子的手指節泛了白色,骨節更加分明,眼尾的紅意更是顯然,讓人僅看一眼便覺著椎心奪魂。

“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眼角泛淚,薑芙怕了,身子不由朝後瑟縮,卻被他緊緊拉著,半步也不得退。

崔枕安一字一句道:“忘了鍾元,他生死與你無關,你從今往後眼裏隻能有我崔枕安一人。我到哪你便去哪,我給你什麽你就得接什麽。”

他自認這些日子在薑芙麵前做小伏低,自認該承認的虧欠都一一認下,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盡數補償。可她仍不為所動。

抗拒、厭惡、疏離.......

活了二十幾年,他崔枕安何時向人這般低頭?他竟容得一個女子這般不理不睬,肆意和那宦官踩在頭上。想提便提想求便求!

方才所說的這些,薑芙一件都做不到。

她搖頭,眼淚似碎珠子晃落下來,正好砸在崔枕安的手背上,“你殺了我吧,你還不如殺了我。”

看起來這般柔弱的女子,看起來任人可欺的女子,卻似滾刀肉一般油鹽不進,不達到自己的目的如何都不肯就範。

崔枕安已是忍到極限,她不反擊,不明抗,隻是愣杵在那裏永遠不肯低頭,氣得崔枕安心抖。

同時強烈的妒意在五內燃燒。

一個男人都不是的東西竟在薑芙心裏占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她寧可跟一個宦官在一起都不願再多瞧他一眼。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殺人?”崔枕安終是陰下臉,一口銀牙幾乎咬碎,聲音也變得低壓壓的。

薑芙閉上眼,任由他捏來扯去。

“我不會隨你心願,殺你哪有殺他來得痛快?”崔枕安眸中有寒光覆上,森寒似地獄修羅,“我會將許嵐灃十根手指頭一根一根砍下來,再將他的腿生生折斷,將他衣裳退光丟到街上,讓大家看看宮裏的宦官究竟什麽樣子。”

“那時我再把你帶到高樓之上,讓你親眼看著這一切,非此,如何能讓你得知,我崔枕安是憑什麽得了這天下!”

很難想到這些話是從他的口中講出的,薑芙猛然睜眼,眸色驚惶。

見人惶恐,他不停反續,深琥珀色的眸中布滿陰鷙說得更加起勁,“薑芙,你會為你的不知好歹付出代價。”

“不,”薑芙果然慌了,看麵前人黑幽似的神情,根本不像在嚇她,“不,你不能!”

“我留了他幾日,你就這般坐不住,張口鍾元閉口鍾元,你是我的妻子,為旁人流眼淚心碎,你到底拿我崔枕安當什麽?”

薑芙膽小,亦未見過屠戮廝殺的場麵,他神情嚴肅且陰狠,薑芙隱隱覺著,是能做得出這種事的人。

不敢深想,連話也說不全,隻會搖頭掉眼淚,為了剛才因僥幸而說的話悔斷腸。

終是將人放開,崔枕安一甩長袖轉身欲走,薑芙猛的撲身過去,抱住崔枕安的胳膊朝後墜去,“不要,我再也不說了,我保證再也不會了,求你,我求你!”

撕心裂肺的哭聲又起,除此她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崔枕安近幾日窩了一肚子的火,今日薑芙就在他眼前明晃晃的告訴他不稀罕那太子妃,這對他來說是從未有過的侮辱。

薑芙幾乎拖在他的身上,崔枕安寸步難行,單手將人自地上拉起來,抓著她的肩拎到身前,一字一句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已忍夠了,我也是。”

方才所言並非玩鬧與恐嚇,他就是要趕著去將那鍾元碎屍萬段。

話畢將她推搡開來,雖隻用了三分力,卻也足可讓這單薄的身板一個趔趄,撞在一旁小幾上,小幾上的香爐被撞翻,落地砸碎,爐腹內所存香霧擠散出來,將殿內罩上一層白蒙。

腳步頓住,也隻斜目瞄了一眼,見無大傷,他沒再逗留,就在崔枕安大步轉過花架的前一刻,薑芙哭著從地上爬起來衝到他麵前張臂擋住去路。

話再不敢多說一句,為何非要攔他,崔枕安卻心知肚明。

她在護著鍾元。

滿腔妒火將他燒的幾乎炸開,他在吃一個宦官的醋,讓他尤其受不了。

小小的身板正擋在前,崔枕安難挪寸步,心頭火氣正盛,燒得他連一絲理智也沒了,幹脆怒一拎過薑芙的肩來到身前,一雙美目被妒火灼成猙獰,“我再問你一遍,你愛的是誰?”

薑芙連呼吸都窒住了。

他非要在此事上一爭高低,薑芙無可奈何,杏目含水,左右慌挪飛快,艱難又違心地自珠唇中才擠出一個“崔”字,便被眼前人猛的攔腰抱起。

抱著人闊步回轉繞回花架,就近將人擱到了窗榻之上,他腳下還是方才打翻的香爐,單腿伸直,另一條腿彎膝跪於沿邊,整個上身覆上去,單手捏住薑芙的下頜,眼內布滿晦暗不明的情緒,十分不甘心的又逼問一句:“你說,你到底愛誰?”

這次該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了。

薑芙認命,鹽白的貝齒咬在下唇上,良久才用氣聲道:“崔......枕......”

他的名字自薑芙的口中喚出,一如在他心裏開了道閘,他瞳色驟一深,再也克製不得,唇齒吞住她的,連同那未講出的安字也一同吞回。

......

夏末秋初四季輪轉好似在薑芙的腦中過了一回又一回,褶皺記憶中細碎的光影,好似將她帶回了從前。

從前她於荷塘中哭泣的那個夜晚,僅僅能看見月亮,還有月亮照在水波上,幽深的潭。

崔枕安就是從那個漆黑的夜裏出現的,直到現在,薑芙還隱隱記得他扶自己上岸時掌中傳過來的溫度幾何。

那時她想,崔枕安就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他性子溫暖,古道熱腸......後來,薑芙一次次偷偷的打聽收集他所有相關,更多時候隻能遠遠的瞧上一眼,運氣好時是正臉,運氣不好時是背影,他風姿儒雅,端潤如玉,話不多,偶在人堆中也常為傾聽的那個,似清風如朗月。

即便是在那被人重重監視的舊宅,崔枕安依舊性子溫潤,時常會溫聲淡然喚她的名字。

那時薑芙料定了主意,無論前路如何都會拉住他走一輩子。誰知,崔枕安後來卻在中途毫不猶豫就甩開她的手。

那時她是如何捱過去的呢?

其實現在薑芙也有些記不清了,牢中重病,整個人暈頭轉向,不清醒,便是老天對她最後的慈愛了。

一如現在,她也不知該如何捱。

原本好端端的一個人,緣何就變成了她認不出的模樣?還是原本他就是如此?

外頭風止了,他的瘋也好像止了。

薑芙低低哭泣,閉著眼,淚水染透長睫,似一顆顆碎晶,不管從哪個角度望去,都是剔透。

到底不是深仇大恨,到底還是氣急敗壞所製。

那人重擰的眉一下子鬆開,隨之掌心撫去她的淚痕。

從前的事崔枕安承認有錯,是他崔枕安對她不住。

因而他在意識到自己的心時才這般迫切的想要與她破鏡重圓。可以崔枕安的心性,他又如何能理解薑芙的不情願?

隻以為他們中間隔的是個鍾元,隻要做掉鍾元便可萬事大吉,其實根結根本不是鍾元,隻是此時,他並不知道。

越撫,掌心染的熱淚便越多。

最後他伸出手指輕輕將她額尖兒的碎發攏到耳後,溫淚順著眼角滑下,染濕碎發。

崔枕安閉上眼,以自己額頭貼著她的,兩個人的鼻尖兒亦碰在一處,他隱隱聽到薑芙喉嚨中抽噎的聲音。

她閉著眼,從嗓子眼兒裏擠出憾歎一聲:“我當年有眼無珠。”

隻求一顆真心,倒不如似她的兩位表姐,隻求榮華、名位。

真心值得幾兩?到頭來換回的不過是忘恩負義。

這話紮心,崔枕安指腹重重捏在她的掌心......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