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群祖宗
床單最後還是髒了。
江黎抱著人在另一張床睡了一晚。
翌日,已經過完生日的江會長被沒收了平安符,並成功得到了男朋友長達兩天的禁言套餐,直到集訓結束,男朋友鎖骨上大片痕跡消除,才勉強恢複偶爾捏個手指的資格。
集訓結束那天,開了一個小型閉幕式,山海一中集訓成果還不錯,年級組長和老王當天就發了個兩條言辭極其造作“謙虛”的朋友圈。
物理、化學兩大學科競賽集訓在7月底相繼結束,8月還有生物、信息,數學則是安排在九月初。
和其他安排了競賽班,追求競賽生全麵開花的學校不同,山海一中成績雖然優異,但妖族自由天性以及校園生態使然,絕大多競賽生都隻選了一兩個學科,就像奚遲和江黎,專攻的也隻有數學、物理,其餘幾個學科也會參加統一考試,但大多時候也隻是替學校拿個名次,不參加集訓和夏令營。
因此七月一結束,競賽大部隊也基本完成集訓任務。
八月一日,山海一中新高三正式開學。
好消息是經過校領導和年級老師商量,為了給他們省事,將目前所在的淩雲樓自動升級為高三教學樓,大部隊不用遷徙。
壞消息是迎接他們的,是一則麵向整個新高三的通報批評。
因為目前整個學校裏有且僅有高三一個年級段,因此也是全校通報。
——通報對象是整個高三段,直播間“線上線下”所有人,一個都逃不了。
老王聲音從廣播裏響起的一瞬間,各班崽子低著頭,短暫沉默後,沒繃住,一個接著一個笑開。
“前方‘平平淡淡才是真’進入廣播間。”
“‘平平淡淡才是真’送出一則通報批評,罵罵咧咧離開廣播間。”
“神踏馬進入廣播間,奪筍呐。”
“對不起,我知道不該笑,但我實在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黎哥他們呢?還沒來?”
“哪能啊,剛一到教室就被老王叫去喝茶了。”
“……”
此時的綜合樓四樓會議室。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人員配置,同樣的話題,老王卻已經把養生補氣的枸杞黃芪茶換成了傷脾傷胃但降火氣的冰水。
“我千叮嚀萬囑咐!千叮嚀萬囑咐!兩個小時啊,走之前整整開了兩個小時的會啊,你們都聽哪去了?從基地跑出去就算了,還在大半夜跑出去?大半夜跑出去就算了,還給我拖家帶口?!幾十多個人啊,你們怎麽敢的?”
“有這個膽子,怎麽不把高三全部喊上?怎麽不把我和你們班主任還有年級組長一起喊上?啊?給你們能的!”
“老師,喝口水,消消氣再接著罵。”
“消消氣?!你們放煙花的時候怎麽不知道讓我消消氣?!”老王怒目看著底下一群崽子,“說,誰的主意!”
無人說話。
“不說是吧,別以為你們講義氣我就查不……”
老王話沒說完,底下伸出七八隻手,毫無義氣可言卻又默契十足地指向…四麵八方。
老王:“……”
奚遲:“……”
“老師,您要聽實話嗎?”有人舉手道。
老王:“那我把你們搜羅起來談心???”
南山學生會外聯部部長一本正色道:“實話就是,老師我們沒騙你,人太多了,真記不清了。”
“這一桌除了黎哥和遲哥,其他人都是直接參與。”
“黎哥大概是,隱隱約約有聽說?”
老王:“……”
奚遲:“……”
老王手有些微微顫抖,打開水喝了一口。
“老師!”底下又有人舉手。
身經百戰王主任此時身心俱疲,不願再看:“說說說,趕緊!”
現在倒是知道舉手征求他的意見了!
“老師,嚴格來說,其實我們也沒有違反您的規定。”
這下不止是九個腦袋同時冒出問號的老王,就連奚遲都頓了下,轉頭過看著南山學生會外聯部部長。
老王一拍桌:“幾十號人大半夜集聚,還沒有違反我的規定?”
“您看,您三令五申的幾條,‘不允許在基地使用靈力’,我們沒有吧,‘不允許暴露真身’,我們沒有吧,‘不允許討論妖族相關話題’,我們沒有吧,‘不允許用靈力覆蓋攝像頭’,我們也沒有吧。”
“我們都是躲著攝像頭翻出去的。”
“老師你也沒說不能翻牆。”
老王:“…………”
半小時後,老王親自打開門,把一群崽子…一群祖宗趕出了會議室。
一群人嬉嬉笑笑往樓下跑,一邊笑還一邊回頭,朝著老王喊:“對了老師,那晚的煙花是不是很好看!”
老王愣了一下,嘴上說著“讓我清靜點”,麵上卻帶著笑。
他拿著水,站在四樓樓梯口,目不轉睛看著這一群崽子走遠,背影消失,才笑著搖了搖頭往辦公室去。
走廊上隱約還能聽到工會副主任打趣的聲音。
“怎麽樣,主任,批評完了沒?”
“一群祖宗,哪敢批評啊。”
……
山海一中新一屆高三生活在這則全校通報批評中,正式開啟。
黑板右上角開始寫上高考倒計時,前後門早已看習慣的“高二(1)班”班牌也在某個深夜換成了嶄新的“高三(1)班”,在睡不醒的下午聽著14:15分的英語聽力,日複一日。
書還是那些書,課還是那些課,唯一在變的,似乎就隻有換下的夏季校服和披上的秋季外套。
衣服一件一件添,桌膛裏堆積的卷子,標題從“第一輪”變成“第二輪”。
當校園裏第一個人開始穿上棉服的時候,一群人重新去翻日曆,才恍然已是冬月。
去年這個時候,兩院已經合並,過完了運動會,一群人在清雲觀山頂擼過貓,在露天天台聚過餐,喝完酒一路唱著歌晃晃****回學校,爬過白瀑山,在山頂平地露營,在暴雨天中坐著車一路睡回學校……
以前從沒覺得做了多少事,現在想想,竟有種“那日子真的是我過的嗎”的恍惚。
“我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麽學長學姐會翹首期盼三月的‘成人禮’了。”王笛喟歎道。
山海一中高三“成人禮”,暨百日誓師大會,項目基本都很固定,爬山,還不是一般的山,是有百山之首之稱的“壽山”,主峰封頂海拔1500多米,從山腳到封頂,台階總共6000級,用王笛他們的話說就是“要命的玩意兒,誰愛爬誰爬”。
以前王笛他們死都想不通為什麽高三會這麽期待這天,現在知道了。
因為——
實在憋得慌。
別說去爬山了,現在就是帶他們去跑個馬拉鬆,怕是都能當場落下淚來。
“黎哥,前段時間高一高二秋遊是不是南山學生會組織的啊?能不能順道讓學弟學妹給我們也安排點一些活動啊?高一高二運動會開完了,秋遊也遊過了,就我們成天不是上課就是做卷子,我都快憋出內傷了。”王笛哀嚎。
祝餘瞥了他一眼:“要活動你跟黎哥說有什麽用。”
王笛頓了下,“哦”了一聲,轉過身:“遲哥,你能不能跟黎哥說一下,讓南山學生會給我們安排一些活動啊,高一高二運動會開完了,秋遊也……”
祝餘:“……”
奚遲:“……”
周圍所有人:“……”
“我特麽說的不是這個!”祝餘連忙打斷,“我是說要課外活動得讓老王先批,不是讓你去讓遲哥跟黎哥說!”
王笛狡辯:“那你不說清楚!”
祝餘:我踏馬%¥#@。
江黎卻是心情頗好地笑了下,微側過臉,好整以暇看著奚遲。
奚遲頭都不抬,直接繼續話題:“過兩天有活動。”
王笛一下子支棱起來:“真的嗎?什麽活動?”
奚遲:“月考。”
王笛:“…………”
所有人:“…………”
“遲哥,你37度的體溫是怎麽說出這麽冷冰冰的話的?”
“遲哥你變了。”
江黎失笑,放下筆,看了眼自家男朋友,又看向王笛他們的位置:“想要什麽活動?”
“不知道啊,但是上個星期瑞城一中好像在學校裏舉行了防恐防暴演練,聽說挺緊張的,”王笛緊接著說,“我們學校為什麽沒有?”
廖爭不信了:“防恐防暴演練前兩年我們學校不是也辦過嗎?一群人在操場上跑兩步,有什麽好緊張的?”
王笛:“因為我想演那個暴徒。”
所有人:“…………”
小螺號的暴徒夢最終沒有被實現,在翹首期盼中,等到了一個順應天時的“活動”。
大寒後的第三天,瑞城下了一場大雪。
來得比以往都要早,從淩晨一直下到入夜,斷斷續續。
等到最後一節晚自習的時候,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風一吹,清臒幹枯的枝葉重新抖落一地新雪。
老付拎著一遝卷子,還沒進班級,就看到走廊上烏泱泱十幾個人頭,嘴裏還振振有詞。
“好大的雪啊。”
“都多少年沒下過這麽大雪了?我記得上次瑞城下這麽大雪,還是因為冰夷和應龍喝醉了,打了一架,差點在鬧市現原形。”
“我記得是五六年前吧,妖族新聞聯播緊急插播的消息。”
“不會又打架了吧?”
“他們打不打我不知道,我現在挺想下樓滾一滾的。”
正說著,廖爭一回頭,看到老付手上的卷子,當場嚎了一聲,搡著一堆人進了教室。
老付朝著外頭雪景看了一眼,從前門走進教室,把試卷放在講台上。
底下一群崽子抬頭等著發卷子,卻聽到一聲:“穿衣服。”
所有人:“?”
“不是想下樓嗎,”老付喝了一口茶,“在教室裏坐一天了,下去滾滾也行,前提是穿好衣服,別發熱。”
底下一動未動,直到老付笑了下:“還不走?等著我發卷子?”
不知是誰先叫了一聲,喊了句“老付萬歲”,帶頭衝出教室,快到幾乎要變成殘影。
奚遲剛好昨完卷子,耳邊傳來江黎的聲音:“下樓走走?”
奚遲朝著窗外看了一眼。
雪片紛亂,越下越緊,是難得的大雪天。
“下樓走走,快,鬆一下筋骨。”桑遊跟著起身。
教室裏隻剩下幾個人,連老付都回辦公室換衣服下樓,總歸沒什麽事做,奚遲點點頭。
江黎拿過椅背上的圍巾,圍在奚遲頸間。
一班動靜不算小,自然引起了四樓其他幾個班的注意。
在“老師,既然一班可以,那二班也可以”,和“老師,既然二班可以,那三班也可以”的起義聲中,高三段全員到齊。
在教室裏坐了太久,一群人站在操場上還有些無所適從,直到王笛打響雪仗第一槍——
“啪”的一聲,一個雪球在祝餘腦門上散開。
祝餘凝滯幾秒。
“王笛,你等著,你死了我告訴你,老子現在就去食堂借個洗菜的不鏽鋼盆過來,你給我等著!”
緊接著——
“靠!誰打我!”
“不知道。”
“靠!我應該打誰?!”
“不知道。”
“別打我,自己人!”
“哪有自己人?”
“靠,你踏馬哪來的鏟子?”
至此,局勢徹底混亂,且沒有撤退可言。
奚遲和江黎本來正在操場塑膠跑道上走著,後方忽然扔過來一個雪球,江黎一側身,替奚遲擋了下。
“老林你膽子肥了,竟敢偷襲遲哥!”
“什麽?有人偷襲遲哥?你讓我們西山的麵子往哪裏擱!”
“媽呀,太久沒說‘我們西山’四個字,怎麽突然覺得有些拗口哈哈哈哈。”
二班林奇笑笑:“這可能就是畢業前唯一一次能遠距離偷襲遲哥和黎哥的機會,我怎麽能放過!”
眾人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靠,你特麽說的還挺有道理!”
“那還等什麽啊,目標——學生會,衝!”
“目標,學生會和班主任,衝!”
“目標,學生會和班主任和老王,衝!”
“啊?玩這麽大???那你們等一下,我先上樓把保健卡揣兜裏,方便等會兒抬我去醫務室的時候,老師能夠快速確定死者身份。”
……
最後一節晚自習結課鈴響起的時候,操場已經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人。
奚遲和江黎坐在食堂後麵的風雨走廊裏,兩人滿身都是細碎的雪粒,還有些喘。
雪終於停了。
新雪初霽,皓月當空。
奚遲鞋帶已經跑散,他指尖被雪凍得有些僵,很輕地攥了兩下,俯身去係鞋帶的瞬間,江黎已經從長椅上起來,半跪在地上,低頭,極其自然地接過奚遲手裏的鞋帶,替他係好。
月光映著雪色,覆在他身上。
奚遲不說話,專注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