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隨份子

桑遊話音落下的瞬間,王笛聽到了自己靈魂炸裂的聲音。

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之前語文課的時候,班裏曾經討論過的一個話題——死亡來臨的時候是平靜的,還是恐懼的。

當時他選什麽來著?

哦,好像是—當然恐懼,誰能不怕死呢?

但現在,他覺得自己選錯了。

王笛目光遊移,看著主席台滿地的體操墊,找了個塊幹淨的、夠大的、能托起他殘**軀的,安詳地躺下。

他兩隻手交疊著放在下腹,閉上眼。

世界紛紛擾擾已經與他無關。

他這殘破的身軀已經擠不出一點氣力了。

他希望這一覺能睡到自然死。

周圍氣氛前所未有的沉滯。

桑遊原先沒察覺,直到走到主席台中間,才感覺到哪裏不對。

主席台靜得像是一潭死水,沒人說話,也沒人走動,時間都好似暫停著,隻有正午的陽光拖著傾斜的影子打在台階上。

桑遊被這詭異的氣氛逼停腳步:“?”

都什麽表情?

祝餘嘴巴抽搐得厲害,大腦在這一刻燒到宕機,自動循環播放著自家老大剛剛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你拿著小遲手機幹嘛。

小遲,遲哥,這是遲哥的手機。

那這個“男朋友”是——

手機又“叮”了一下。

聲音其實不響,更別說操場上還有各種雜音,放在平時,根本不會有人在意這麽點動靜。

可現在,幾乎是手機剛響,主席台所有人就跟設定了什麽程度似的,僵硬扭頭看過來。

祝餘早已失去來了思考的能力,沒有靈魂地低頭,看著重新亮起的屏幕。

【男朋友:回來了,先去一趟學生會,遲點去接你,十分鍾。】

回來了……

學生會……

祝餘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在極度恍惚的情況下,是會生理性發笑的。

都“學生會”了,那這個“男朋友”是誰還用說嗎。

也對,除了那位,還能有誰。

祝餘心裏隻剩最後一個念頭,完了。

這世上沒有什麽困難時戰勝不了他的。

祝餘眼一閉,腿一軟,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消失殆盡,像一株被疾風吹倒的野草,瞬間伏在主席台備用桌上。

桑遊:“……?”

“遊哥,”陳詩文已經反應過來,她看了眼祝餘,又看了看手機,最後才把目光轉向桑遊,生生咽了口口水,“遊哥,那個,這手機…好像…不是…你……”

桑遊第一次看見陳詩文這麽言辭閃爍:“手機怎麽了?”

“…有人給遲哥發消息了。”

“發消息就發消息,又不奇怪,”桑遊笑了下,“我還以為怎麽了。”

看陳詩文支支吾吾的模樣,他還以為誰出事了。

陳詩文:“發消息是不奇怪,但…發消息的人好像有點…不太對?”

“誰?老王?”

“不是,”陳詩文深吸一口氣,“好像是…遲哥男朋友?”

桑遊平靜“哦”了一聲。

——因為最近跟江黎聊天實在聽過太踏馬多次“男朋友”,某隻金烏幾乎就是變著花樣地提,桑遊都已經免疫了,因此絲毫不覺有異,條件反射脫口而出:“怎麽了?江黎說什麽了?”

“轟——”的一聲巨響,主席台樓梯口的備用迎賓台被聞訊趕來的四班男生撞倒。

在揚起的一地灰塵中,被巨響轟醒的桑遊:“……………………”

桑遊沉默著閉了閉眼,抬腳,走到備用桌前,接過祝餘手上的手機,看了兩眼消息預覽,解鎖,點開通話記錄第一行,撥過去。

兩秒後——

“操場主席台,過來把你男朋友的手機拿回去。”桑遊破罐子破摔。

所有人:“………………”

-

操場一片混亂,直到被江黎拉著,走到操場後牆,奚遲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他沒想瞞,從周六那天在露台說出那句“男朋友”開始,就已經做好被人知道的準備。

甚至他以為會更早。

拖了小半月已經出乎他的意料。

可奚遲沒想過會是…這種方式。

奚遲抓著手機,視線定在江黎的頭像和備注上,久久沒能說話。

直到耳朵被人很輕地捏了一下。

“看一路了,男朋友。”江黎聲音帶著笑。

奚遲原先早已經習慣這個稱呼,可今天好像不太能聽“男朋友”三個字,喉嚨都緊了緊。

“抬頭。”江黎掌心下移,撐在奚遲後頸,不輕不重地摩挲兩下,示意他抬頭。

“好了,看我。”

奚遲終於抬起頭。

他張了張口,正要說話,卻看到了江黎手肘內側一道褐色的痕跡,以及一個明顯的針眼。

江黎沒穿校服外套,隻套了件黑色寬鬆短袖,因此痕跡很明顯。

這針眼……是鍾山的手法沒錯了,主打一個簡單粗暴。

“打了什麽針?”奚遲問。

“沒打針,就抽了幾管血,”江黎一點眼神都沒分給旁物,隻看著奚遲,笑了笑,“一早上沒見到。”

“能不能申請抱一下?”

奚遲單手推開他,搖頭:“不能,髒。”

“穿著外套去的,藥氣隻沾了外套,”江黎在他後頸捏了下,“裏麵沒髒。”

奚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在江黎小臂碰了碰,有點涼:“外套呢?”

“放學生會了,”江黎道,“有藥氣,怕你不喜歡。”

奚遲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也不怕冷。”

“我沒不喜歡藥氣。”他補充說。

“總歸是醫院。”江黎道。

藥氣幹淨,但畢竟是醫院,各種族類往來,靈氣雜亂。

奚遲把手上外套遞給江黎:“穿上。”

“我剛剛不是說你髒,我是說我,剛跑完步,髒。”

江黎搭在奚遲後頸的手稍一用力,將人攬進懷裏:“不髒。”

上了一早上的課,跑完步,加上主席台那一遭,奚遲也有些耗神,一卸力,額頭抵在江黎頸間,安安靜靜靠了一會兒,才拿出手機,點開備注修改頁麵。

“之前沒改,現在都知道了再改?”江黎看得好笑,“是不是有點沒必要?”

奚遲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這個“都知道了”懾了一下。

之前這備注該怪誰?

江黎垂著薄薄的眼皮,看著他刪去“男朋友”三個字:“準備改什麽?”

奚遲手指停頓良久,慢聲開口:“不改。”

奚遲空著備注欄,按下保存。

置頂那個頭像的備注從“男朋友”變成了一道“-”。

是江黎本身的微信id。

也是和他主頁個簽一模一樣的id。

-

一整個下午,整個高二段都處於極度恍惚的狀態。

高二四班幾個撞翻迎賓台的男生被按在椅子上盤問到失去靈魂,在經曆一波又一波人潮後,腦海裏和嘴上隻能重複六個字:“在現場,是真的。”

而一向鬧騰的高二一班,更是安靜到詭異。

上課聽課,下課做題,無人交流,沒人說話,沒人往窗邊看,沒人碰手機…也根本沒人敢碰手機,更沒人敢提“論壇”兩個字。

——因為幾乎都能想象那會是多麽天崩地裂的場麵。

然而…沒有。

晚自習結束,一班人回到寢室,洗完頭洗完澡,久違地去邱小觀長那裏要了十幾隻香,在寢室裏全點了,又跟著邱小觀長念了兩遍清靜經之後,才抖著手打開論壇。

王笛他們原本以為論壇一定被轟到沒法看了,誰也沒想到,會是一片寂靜。

林文光想了很久,才開口:“其實也挺正常的,之前半開玩笑,大家看個高興也就過去了,現在情況不一樣,畢竟是公開性論壇,指不定哪天老王心血**就上來看看呢。”

王笛他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可他們忘了,除了公開性論壇,山海一中還有一個陣地——群聊。

就在王笛他們準備安心睡覺的時候,沉寂了一天的山海一中終於發起衝鋒號角。

【磨刀不誤砍柴工,讀完高中再打工(952)】

【927人在線。】

【超級社恐模式啟動:我說另外的926個人,你們打算憋到什麽時候???】

【初二網戀被踹:多少人在線?927人?我踏馬第一次知道我們這群裏有這麽多活人!】

【把不學習的都抓起來:我要瘋了我靠,等會兒,我改個名先。】

【把不吃荔枝的都抓起來:我回來了!】

【大腦像鵝毛一樣蒼白:媽呀媽呀媽呀!我除了“媽呀”,別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複習review和不複習preview有個p的區別:@讓龍卷風卷走你們的愛情,卷風在不在這個群裏?在不在!如果在的話趕緊退群!別看,周圍都是敵軍!】

【新雨山頭荔枝熟:為什麽我不在現場?為什麽?!我都不敢想象直擊現場的我會是多麽開朗的一個小女孩,@日啖,日啖呢?為什麽還不出現?】

【狂吻仙人掌:天呐,遲哥給黎哥的備注是真的嗎?有人在現場嗎?我讀書少你們不要騙我?!】

【玩會兒吧姐別真考上了:我笑到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勾連,笑到監督管理局在我方圓二十裏之外拉警戒線,笑到方圓二十裏所有人下半生要靠助聽器生活,我何德何能能嗑到“荔枝”這樣的真情侶!是真的,我當時就坐在主席台下麵,我聽到了!我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日啖荔枝三百顆(已嗑拉):這一天總算來了,從我開始嗑起,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那兩人隻差當著人的麵親嘴了,誰要看不出來,那我尊稱他為國服第一盲僧。】

【柳江六月水如湯,江邊“荔枝”紅且黃:日啖,還得是你[大拇指]】

【網戀被釣五千次:我靠,你們還記得去年遲哥生日收到的生日禮物嗎?就是以他名字修複的那尊岱山大佛金身,之前不一直傳岱山是姻緣山嗎?我一直不信,可現在……】

【清蒸一口氣:那還愣著幹什麽啊?隨份子啊,我隨200,記在遊哥賬上,希望遲哥給我一個對象!】

【再吃億口:我隨2000,記在靜姐賬上,希望遲哥給我一個對象!】

【五行缺錢:我隨20000,記在老王賬上,希望遲哥給我一個對象!】

【我蝦仁不眨眼:記老王賬上就算了,你這兩萬是不是過分了點?我就比較質樸了,我隨19999,記在“五行缺錢”賬上,希望遲哥給我一個男朋友。】

……

至此,群被卷起來的份子錢徹底淹沒。

截圖莫名其妙傳到奚遲這裏的時候,已經過了零點。

兩人剛寫完卷子,正在對答案。

奚遲打眼掃了一下截圖,隻一下,就看到一句“那兩人隻差當著人的麵親嘴了”:“……???”

奚遲閉了閉眼,沒再看,平穩好呼吸,熄屏,反置手機,放在桌角,繼續看題。

兩秒後。

“看到什麽了?”江黎忽然問。

奚遲平靜開口:“沒什麽。”

江黎放下筆,在奚遲“說謊”的耳朵上不輕不重捏了下,淡聲說:“耳朵要燒起來了,男朋友。”

奚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