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像在親吻
奚遲久久沒有說話。
久到施嵐女士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轉過頭來看著他。
太爺爺更是一眨不眨盯著:“怎麽了乖乖?”
茶香氤氳,往上汩汩冒著熱氣。
奚遲頭腦裏像是纏了一團麻,很想澄清他們沒有…那什麽,可好像又無從“清”起。
總不能直接跟他解釋隻是係個圍巾。
他都能想象得到說完之後太爺爺會問什麽。
“你怎麽知道?”
那他怎麽回答?
說因為您口中“避著人,害羞,用圍巾擋著”的那個人就是他嗎。
一團亂麻中,奚遲後知後覺再度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也沒有用圍巾擋著,隻是係了個圍巾!
奚遲閉了閉眼。
人身如一小天地,清心靜氣。
在心中反複念了兩遍,他才低著頭,隨口轉移話題:“…沒什麽。”
奚遲重新挑了個茶點放在碗上:“吃點心。”
太爺爺“哎”了一聲,接過茶點,邊嚼邊看著自家小若木。
半天不說話,應該是被嚇到了。
深更半夜在小樹林親嘴,這對青春期小妖怪來說的確是過於前衛了。
“小遲啊,”嚴肅起見,太爺爺這次都沒喊“乖乖”和“寶貝”,他不是什麽封建大家長,自打族中有小幼崽開始,就惡補過青春期知識,知道這種情況需要家長和老師的關心愛護,“小年輕談戀愛,親個……”
奚遲不加思索:“…沒親!”
奚遲聲音不重,打斷得卻快,太爺爺和施嵐女士被驚了驚,同時看過來。
奚遲:“…………”
他都在說什麽?
奚遲後腦勺都是麻的,臉側瞬間有發燙的跡象,他心一跳,從沙發站起來:“媽,爸不是說去門口接太爺爺嗎?”
“接太爺爺?你太爺爺不就在……”施嵐女士眼睛微微睜大,一拍腦門,“我就說好像忘了什麽事情。”
原來落了個人。
施嵐女士掏出手機忙給他打電話。
幾秒後,一道手機鈴聲在沙發角落響起。
“多少歲了,這丟三落四的毛病還是改不了,跟他爸一模一樣。”太爺爺橫著眉訓了一句。
奚遲卻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麽感激過一道手機鈴聲。
一俯身,拿過那個手機攥在手裏:“應該還在小區門口,我去找。”
“太冷了,你爸這麽大人了,找什麽找,自己能回來,”太爺爺生怕自家小若木凍著,見他打定主意要出門,立刻道,“那你坐著,太爺爺去。”
奚遲:“沒事,很快。”
他得去外麵吹風清醒一下。
再在這裏待下去,他可能要斷氣。
說完,奚遲也沒等沙發上兩人說話,拿著手機,逼著自己清空一些亂七八糟的字眼,機械上樓。
奚遲進了屋,關門,又毫無靈魂套衣服,腳步邁出臥室的瞬間,“啪”的一聲,餘光裏滑過一道黃色影子,像是從外套口袋裏滑出來的。
奚遲順勢低頭。
門縫邊靜靜躺著一枚三角平安符。
他思緒頓了下,俯身撿起平安符,放回口袋,然後視線倏地下落,定在身上的棉服上。
奚遲:“。”
幾分鍾後,施嵐女士看著自家兒子從樓梯上下來,第一眼沒察覺到什麽,直到多看了兩眼。
“怎麽突然換衣服了?”施嵐問。
之前出去喂麻雀的時候還穿著一件黑色的。
現在突然換了一件不說,還換了一件平時鮮少穿的白棉服。
“黑色那件弄髒了?”施嵐女士疑惑著往二樓臥室的方位掃了一眼,“髒了就別帶回屋了,等會扔洗衣房,或者過兩天讓保姆送去幹洗店。”
奚遲避開施嵐的視線:“嗯。”
太爺爺卻看得高興:“這白白的多好看,亮眼,老遠太爺爺就能看到。”
見太爺爺沒察覺到什麽,奚遲如釋重負,“嗯”了一聲。
“黑色太悶,不……”說著,太爺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擺手,“剛剛那倆小年輕就一身黑,跟天一個色兒,要不是我眼睛還算尖,差點撞上。”
奚遲係鞋帶的手猛地一僵。
這個話題還有完沒完???
他停頓幾秒後,給鞋子胡亂打了個結,直起身,快步出門。
徑直向前走的瞬間,腦海自動播放響起太爺爺的話。
北麵小道,夜明苔燈。
奚遲臉色微微一變,怒而轉身,拿著手機冷著臉快步往南麵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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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遲過了有生之年,有史以來,最亂七八糟的一個年初一。
從零點開始,到早上七點,短短七個小時,他卻覺得比一整個考試月還難熬。
昨晚接到人,又聽完太爺爺訓人,拿完壓歲錢,陪他們吃完宵夜,已經是晚上兩點。
窗外雪已經小了,但還沒停,偶爾零星響起一兩聲鳥鳴,是適合睡覺的天氣。
奚遲以為這一覺他能睡很久,直到被一場夢驚醒。
夢裏是北麵那條小道,不遠處就是那盞夜明苔燈。
他還是他,可好像又不是他。
他站在第三視角,看著夢中的自己扯下圍巾,環在江黎頸間。
光線晦澀昏暗,兩人都穿著黑色的外套,半融進這冬夜。
奚遲清晰的知道不遠處那人是自己,可又看不見“自己”的神情,也看不太清江黎。
隻能看見那條灰色的圍巾,以及兩人有些過分靠近的距離。
“他”抬手將圍巾攏到江黎頸間的刹那,厚重的圍巾鋪開,將兩人的臉擋住,像是籠了一層厚重的灰色霧氣。
所有“靠近”都被掩在那團灰色霧氣後,隻能憑著一點稀薄光線,看到兩人額前擦著的頭發。
就像是借著圍巾的遮擋,在…親吻。
然後奚遲醒了。
醒來的時候,天色將明未明,雪已經停了,院子裏是一片流動著的晨霧。
他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很久都沒有起來。
喉嚨緊得像是堵了一團氣,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年初一的早上,奚遲確認了一件事。
“藥”好像出問題了。
他也好像出問題了。
像在經曆一場漫長的後遺症,這感覺比“返祖症”更加棘手。
十幾分鍾,奚遲從**爬起來,拿過床尾那件黑色棉服,沉默片刻,重重塞進了衣櫃……最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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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一過,日子像加了速。
大年初九前,班群裏消息還都是“今年搶了多少紅包”、“胖了幾斤”,“走了什麽親戚”,初五迎財神,初六送窮,王笛幾人更簡單粗暴,朋友圈一連好幾天都是“東西南北萬條同奔發財路”,不是在打麻將,就是在去打麻將的路上。
直到日曆翻到初九。
開學將近,一群人才恍惚意識到,還有40多套試卷,以及一本1.8厘米厚,201頁,由各個教研組親自編題整理,集六門主科為一體,市麵上根本買不到所以根本沒有答案的《寒假快樂生活》沒動。
【王笛:這麽厚一本《快樂生活》,老師應該也不會數吧?我每天偷偷撕個兩三頁,是不是也看不出來?】
【祝餘:我覺得,你在fun pee。】
【杜衡:從你伸出罪惡的手,撕下第一頁開始,就注定不可能每天隻撕兩三頁。】
【廖爭:開學後,老付看著隻剩封皮的《寒假快樂生活》,陷入了沉思。】
【王笛:……】
【趙曼雲:沒逝的,能有啥逝,看你墓前還良好。】
【林文光:小螺號,你先挺住,一手消息,今年寒假作業說不定真不會認真查。】
【王笛:???】
【王笛:展開說說.jpg】
【林文光:因為所有人心思都撲在百年校慶上呢,聽銳哥說開學典禮都取消了,直接並到百年校慶開幕式上。】
【王笛:真的?】
【陳詩文:!!!】
【陳詩文:校慶把我炸出來了,我知道今年百年校慶排場應該會很大,但我不知道這麽誇張,我給你們發幾張照片,都是我男朋友隨手拍的,你們感受一下。】
下一秒,十幾張照片出現在高二一班班群中。
一群人抱著“隨便看看”的想法點開照片,然後……整個班群足足沉默了五分鍾。
【王笛:靠,這些花盆…不對,這片花盆…不對,這畝花盆,這特麽是認真的嗎?老王是準備拿這些花把操場淹了嗎?】
【祝餘:這是我們學校?現在我們學校已經進化到這種程度了嗎?】
【陳詩文:據說廁所都放了熏香。】
【趙曼雲:《別太離譜》】
【廖爭:快@一下銳哥,讓他出來辟謠,說這不是我們學校。】
【陳詩文:別@了,銳哥他們現在應該連看手機的時間都沒有,都在學校呢。】
【廖爭:學校?】
【陳詩文:嗯,我也是剛知道的,說兩天前兩院學生會主席團提前返校了。】
……
許雲銳他們是沒時間看。
校慶籌備已經到了最後階段,綜合樓倒計時也從兩位數變到了一位數,初七那天,兩院學生會主席團就被緊急召回了學校。
南山主席團辦公室裏,李書靜核對完流程表,從會議桌一抬頭:“黎哥,這個表……”
沒看到人。
“黎哥呢?”李書靜問。
一群人伸手往後一指。
李書靜一回頭,江黎正站在窗邊喝水,順手給膠在窗口的一個金屬小碗倒了一點。
“不是,我之前就想說了,黎哥什麽時候學西山開始喂起鳥了?我都看到兩次了。”外聯部部長小聲說。
喂鳥其實不是什麽稀罕事。
山海一中學生大多是妖族,又在“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和“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的”校訓加持下,別說順手喂個鳥,在寢室養鳥都是常事。
但十個裏麵有九個是西山的,他們南山一貫嫌吵嫌麻煩。
“喂一學期了,”許雲銳翻著資料說“可能都養成習慣了,現在順手就會喂兩下。”
外聯部部長:“靠,怪不得我感覺學校裏的喜鵲麻雀都胖了一圈,有的都懶得飛了,就在食堂外麵那草坪上啄兩啄,貓跑過來才飛一飛。”
李書靜笑了下。
哪是他養成習慣了,明明是西山那位的習慣。
說到西山……
李書靜拿著幾張流程表走過去,遞過筆:“黎哥簽個字,要留檔的。”
江黎接過筆,把文件快速過了一遍。
李書靜朝身後掃了一眼,確認他們正在校對方案,聽不見這邊的動靜,才壓著聲音和江黎開口。
“黎哥,問你個事。”
“說。”
“遲哥知道你的心思了?”
“還沒,”江黎在橫線處簽名,隻聽著李書靜的聲音,頭也沒抬,“為什麽這麽問。”
李書靜小嘶了一口氣:“感覺他最近有些避著你。”
江黎笑了下:“很明顯?”
“也還好,不算明顯,”李書靜朝後指了指,“起碼沒有明顯到讓某隻帝江發現的程度。”
其實真不算明顯。
這幾天兩邊都忙得不可開交,彼此分管區域不同,各個環節又得反複過兩遍,邀請名單不到最後一天也不能完全確定下來,兩院能碰麵的時間都不多。
再加上還沒正式開學,高二樓宿舍也沒開放,晚上基本都是各回各家,也隻有在操場集中走流程的時候,兩院才偶爾碰一碰。
具體怎麽個“避”法,李書靜其實也說不太出來。
兩人隻要碰麵,依舊坐在一起,黎哥會給遲哥帶水,遲哥也會給黎哥分薄荷糖,兩人依舊會有一些在別人看起來很親昵的小動作,但還是有奇怪的地方,比如遲哥偶爾會避開黎哥的眼神。
鸞鳥敏銳的直覺告訴她,其中有事。
見黎哥承認得痛快,也沒什麽不對的情緒,李書靜放下心來。
“對了,遲哥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李書靜突然想起來。
江黎“嗯”了一聲:“怎麽知道的。”
“昨天晚上在操場的時候聽夏晴她們說了一句,”李書靜道,“說是驚蟄那天。”
昨天夏晴她們隻討論了兩句就被老王喇叭喊走,李書靜隻聽到一個“驚蟄”,也沒來得及想,今天才記起來。
“驚蟄……”李書靜掐指算著時間,“是3月……”
江黎聲音明顯多了點情緒:“3月5。”
“那也沒幾天了,就貼著百年校慶,”李書靜聲音有些感歎,“驚蟄啊,遲哥還挺會挑日子。”
驚蟄,春雷響,萬物生,陽春三月好時節。
是一株在春天出生的若木。
不用算,都知道一定是好日子。
江黎“嗯”了一聲。
“挺好,好聽又好記,”李書靜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笑了下,“不像莊舟,莊舟前兩天不是剛生日嗎,剛好是破日那天,他……”
“那也是好日子。”江黎合上筆蓋,把文件遞過去。
李書靜愣了一下:“什麽好日子?”
江黎聲音輕淡:“不是驚蟄,那破日也是好日子。”
李書靜怔忪許久,才反應過來江黎話中的意思。
即便那人沒生在春水漸盛的驚蟄,生在了破日,那也是好日子。
李書靜聽著窗外鳥鳴,點了點頭:“也是。”
對黎哥來說,那是他喜歡的人出生的日子,無論哪天,都會是好日子。
“剛好是校慶周,會不會太趕?”李書靜問。
她黎哥的答案在她意料之內。
“不趕。”
像是多一天都不想等。
李書靜笑了下,玩笑著開口:“那萬一遲哥生在年尾呢?生在年三十那天呢?那也是好日子?”
“今天可才大年初九,黎哥你也等得住?”
聽到這裏,江黎才抬起頭看了李書靜一眼。
“等什麽。”江黎聲音淡到不像話。
李書靜下意識回:“他生日啊。”
江黎:“那九天前就已經等到了。”
李書靜:“…………”
靠!!!
我說的年三十是今年年三十,不是去年年三十!
作者有話說:
校慶:該我出場了。
二哥:該我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