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二哥

十幾輛車駛進學校,已是中午。

雨將停未停,隻剩一點水霧似的雨絲,冷蒙蒙撲在臉上。

高三生剛吃完午飯,三三兩兩在校道上走著,一抬頭就是從車上下來的夢遊似的學弟學妹,看得直樂。

“聽說上白瀑山露了個營。”

“哈哈哈哈哈怎麽一副被吸了精氣的樣子。”

“別笑,再慘能有挖藕慘。”

“……”

回旋鏢,鏢鏢致命。

一班睡了個昏天黑地,下車的時候,連老付臉上都帶著軟墊的印子。

“靠,怎麽睡個車都能給我睡落枕啊,脖子好痛,醫生在哪輛車,我覺得我得……文姐,你哪來的奶茶?”王笛歪著脖子,一轉身就看到陳詩文手裏的奶茶,杯子很熟悉,印著一號食堂的logo。

顯然是有人提前買好的。

王笛想起昨晚陳詩文曾在群裏提了一句“好想喝一號食堂的烤奶”,顯然不止跟他們提了。

他瞬間反應過來。

“靠!老王在哪輛車,過來抓小情……”

下一秒就被陳詩文鎖喉。

歪脖小螺號一聲慘叫,讓一班人全部清醒過來。

“好了,人都在了沒?”老付把包拿在手裏,簡單數了數人頭,然然後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主任已經跟食堂那邊打過招呼了,今天食堂會開到一點,秋遊這一天半時間大家也都辛苦了,先去吃飯,吃完飯回寢室該洗漱的洗漱,該休息的休息,允許大家休息到下午三點。”

一陣激烈的掌聲響起。

“然後——”老付在掌聲中一眯眼,“回教室把各科期中考卷子整理出來,下午和晚自習評講試卷。”

所有人:“………”

該來的總會來,在這一趟旅途中,他們已經學會了保持平常心……個屁!

“我以為這是狂歡的盛宴,沒想到竟是最後的午餐,”王笛搖著頭,抬頭望天,伸手接雨,“怪不得今天一早就開始下雨。”

一班所有人:“?”

又要放什麽屁?

“原來這雨竟是為我下的,渲染了悲傷氣氛,暗示了出成績的情節,奠定接下來一星期都不會快樂的感情基調,襯托了……”

話沒說完,又被實在聽不下去的祝餘二度鎖喉。

奚遲僅剩的一點困意被下給王笛的這場雨,以及那一番環境描寫的作用給撲清醒了。

“差不多了,頭發上都是水汽。”江黎說著,抬手將奚遲外套上的兜帽給他蓋好。

原本一下車就想讓他戴好,結果這人說雨淋著舒服。

雨絲不大,落在頭發上跟覆了一層霜似的。

兩人麵對麵站著,奚遲垂著眼,正在專心致誌整理著外套袖口上的綁帶。

從江黎這個角度看下去,能看到他同樣濕著的眼睫,掛著一層白色水霧。

江黎盯著那處看了好一會,輕聲開口:“睫毛濕了。”

奚遲不甚在意,“嗯”了一聲權當做回答。

“等下回宿舍也要洗漱。”說著,奚遲下意識抬了抬眼睫。

蓄了半天的水霧沒能支撐住,在這一瞬間連成水色,往眼尾滲去,奚遲覺察到酸澀感,正要抬頭,江黎已經開口:“閉眼。”

指腹擦過眼尾,江黎動作又輕又快,隻一下,眼尾的水痕已經被擦去。

眼睛酸澀感消失,奚遲說了句“好了”,然後低頭繼續整理綁帶。

因為已經習慣江黎的靠近,奚遲絲毫沒有意識到剛剛兩人的接觸有多親昵。

親昵到桑遊都愣了一下。

他站在兩人幾步遠的位置,停下腳步。

一種強烈的古怪感湧了上來。

因為離得近,桑遊將江黎的動作和神情盡收眼底。

從來沒見過江黎用那種眼神看過誰。

不知道是天色晦暗還是雨霧籠著眼,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江黎不是想抬手去碰小遲的眼睛,而是想低頭親……

……親?

親???

靠,他腦海裏怎麽會出現這種“**詞豔語”!

桑遊猛地打了個激靈,大“靠”了一聲,把身旁的王笛嚇得花枝亂顫。

“老、老大,怎麽了?”

桑遊“靠”完都沒能冷靜下來,抬掌又給自己腦門來了一下。

昨晚那隻讙有毒。

媽的大晚上的不好好學習,沒事求什麽偶?!

就在桑遊想著給老王遞意見書讓他去把昨晚那隻不知檢點的讙獸抓過來上學的時候,奚遲已經朝他走過來。

“怎麽了?”奚遲問。

桑遊:“?”

什麽怎麽了?

奚遲往桑遊身後看了一眼:“王笛說你被山裏不幹淨的東西沾上了。”

桑遊:“……”

桑遊沒理會王笛他們,環顧一圈:“江黎呢?”

“去學生會了。”奚遲說。

說起學生會,奚遲又想起上車前的事:“許副跟你聊什麽了?”

“就上車的時候,他坐你旁邊,不是說有學生會的事要說嗎?”

說到這個桑遊也莫名其妙:“聊是聊了一點,但沒什麽要緊的,就問了問西山這邊的章程和規定。”

“你說好不好笑,聊到紀律規定的時候,許雲銳還特地問了一句有沒有禁止學生會成員早——”桑遊話頭連著腳步一起停下。

奚遲被帶著停下腳步:“?”

“早什麽?”

桑遊喉頭一滾:“早退…這一條規則。”

接下來一路,桑遊一反常態,都沒再說話。

直到看著奚遲進了403的門,走到501,坐到位置上那一刻,桑遊才將忽略的一些問題重新撿起來。

許雲銳為什麽要問他西山學生會有沒有禁止學生會成員早戀這條規矩???

-

江黎吃完午飯回來的時候,手上還有一杯烤奶。

看著有點眼熟,像是陳詩文中午手上那杯。

鑒於江黎時不時就會帶兩瓶牛奶或水回來,奚遲一早習慣,也沒多問,接過喝了一口,溫溫熱熱,還挺適合這天氣。

山裏沒什麽洗漱條件,昨晚所有人都隻是簡單洗了個臉,這天中午宿舍樓各個寢室都是水流聲。

休息的時間眨眼便過,為了配合高一高二的時間,學校特地手動打鈴。

三點一到,學生們邊嚎著不想起床,邊麻利地往教室走,畢竟是這種獵殺時刻,最後一個進教室很可能就會被當成殺雞給猴看的那隻“雞”。

然而再快也快不過各班班主任,等他們回教室的時候,老師已經鎮在了講台桌上。

“你說老付這表情,是想刀人,還是想叨人?”

“不知道,反正我想自鯊。”

“人齊了?”老付慢慢悠悠環掃了一圈,“那行,等下還要分析試卷,那我廢話不多說。”

“總得來說,這次考試,我們班…我們整個年級——”老付低頭掃了一眼工作簿。

王笛他們知道老付不是故意賣關子,看工作簿是他個人習慣,但就是這一下,讓底下冷汗頻出。

“完了完了,怎麽直接上升到整個年級了?這是全年級一起玩完的節奏。”

“是我們香點的不夠多還是心不夠誠?”

王笛:“老師,我們下次一定努——”

老付:“考得都挺不錯。”

老付樂樂嗬嗬擰開水,拿著保溫杯蓋子漂了一下茶葉沫,開口道:“嚇到了吧?”

“……”

出現了!是魔鬼老付!

“年級段總分平均分有進步,我們班平均分也拿下了第一,”老付抬頭看向窗戶角落的位置,“至於年級第一……”

老付這次真賣個關子,停頓幾秒才開口:“這次西山扳回了一局。”

底下愣了一下,瞬間笑開。

南山象征性喊了兩句“可惡,黎哥竟然輸了”,麵上卻笑得比西山還要歡。

開學考那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氛圍遙遠得恍如隔世。

“小遲和江黎的成績也沒什麽好說的,兩人分數很近,就差了一兩分,到時候卷子發下去你們倆人自己對對。”

老付又簡單分析了一下各科平均分,說到語文,還特地表揚了一下王笛:“聽說這次作文素材更新了,沒讓劉老師一眼認出來,挺好,繼續努力。”

王笛:“……”

倒也不用特地拎出來表揚。

合並以來第一次階段性大考,總體成績都有所進步,一整個下午,連同晚自習,高二段師生都春風拂麵,連老王的臉都和善了不少,晚上來巡樓的時候都是一副“看,都是我的寶貝學生”的模樣,與昨晚滿山抓小情侶的判官判若兩人。

晚自習結束,一群人嚷著要去吃夜宵慶祝。

王笛轉身剛喊了“遲哥”連個字,就被祝餘截斷:“別喊了,期中考剛結束,他們哪有時間,老大、遲哥、黎哥、銳哥、靜姐都要去學生會。”

王笛這才作罷。

奚遲跟著桑遊下了樓,剛走到小徑上,就轉頭看著桑遊,慢聲開口:“怎麽了?”

桑遊被問得一懵:“?”

奚遲打量了他一眼,聲音無比平靜:“一整個晚自習都心不在焉的。”

嚴格說,是從中午起,就一直心神恍惚的模樣。

桑遊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什麽,隻揉了揉後頸:“沒什麽,沒睡好。”

奚遲自然沒信,但見他不想說,就“嗯”了一聲。

處理完學生會的事,已經將近11點。

桑遊把人送回寢室,回到501,正想去洗個澡清清腦子,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還以為是學生會的電話,拿過手機一看,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屏幕上赫然寫著兩個字:旭哥。

旭哥,江旭。

是江家的金烏,同時也是江黎…二哥。

桑遊:“???”

桑遊心裏再度大“靠”了一聲。

好端端的二哥為什麽要給他打電話?不給江黎打給他打?

江家一共三隻金烏,江晟,江旭,江黎,名字都和日輪有關,但性格卻截然不同。

和江黎那種骨子裏帶著渾氣,但麵上冷淡疏離,打架能解決的事絕對懶得和你吵吵的性子不一樣,江旭大大咧咧,心思卻極其縝密,江晟最為穩重,和年輕時候的江局最像。

兩位哥哥都在妖族保密辦工作,一年半載不著家是常事,自從大學畢業後,桑遊就極少見到他倆,更別說打電話。

桑遊愣了半天,直到電話即將因為無人接聽自動掛斷,他才清清嗓子接起來。

桑遊先喊了一聲:“二哥。”

那頭的江旭像是在翻書,吊兒郎當回了一句:“小遊啊,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睡了?”

“沒,剛從學生會回來。”桑遊如實回道。

江旭嘖了兩聲:“悠著點,知道你們剛合並,事情多,但也別太聽話,處理不完的就塞給老王,反正他閑。”

桑遊:“……”

“二哥你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

“休假了,淺休三天,”江旭說,“回家聽江局說了一點事,就來問問你。”

江家三隻小金烏喊他爹一律喊江局,偶爾江旭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喊老頭。

“問我?”桑遊已經從驚訝中回過神,聽到江旭有事問他還挺好奇,“西山學生會的事我可不會說啊。”

“我問你西山學生會的事幹嘛?”江旭道。

桑遊:“。”

因為除了西山學生會,他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麽事要來問他而不是問江黎。

“那是學校的事?”總歸也不可能是家裏的事。

“算是吧。”

“那你怎麽不去問江黎?”

“因為不方便。”

“?”

桑遊腦袋上頂著巨大的問號,坐在位置上咣咣灌了一口水。

更他媽奇怪了。

山海一中有什麽事是江黎不方便說他方便說的??

“二哥,江黎都不知道的事我應該也不……”

“江黎是不是談戀愛了?”

桑遊猛地嗆了一口水。

桑遊直接“啊”出了聲。

“不、不是,誰跟你說的啊?”

“沒誰說,我猜的,”江旭慢悠悠開口,“江局說他最近這段時間心不靜,連夜上了趟鍾山,還讓馮叔把念珠給他送了過去,除了談戀愛,我也想不到別的什麽原因。”

桑遊頭像被什麽東西劈了一下。

心不靜?

江黎的念珠是他讓馮叔送過來的?不是族裏讓他戴的?

“江黎戴念珠不是因為內生熱嗎?”桑遊嘴皮子都開始打架。

江旭笑了一聲:“你覺得江黎會因為一個內生熱把佛珠戴起來?”

說完,江旭頓了一下。

再開口,聲音頗有深意:“就算真的是因為內生熱,也是因為心因性內生熱。”

“心因性內生熱和一般成長期內生熱可不一樣。”

但聽桑遊一副靈魂出竅的語氣,那頭安靜了幾秒。

再開口時,語氣十分可惜:“真沒有?”

桑遊腦海瞬間閃過中午看到的畫麵,一時竟有些答不上來。

他重新灌了一口水,才開口:“沒有。”

江旭換了種問法:“那有什麽走得很近的女生嗎?”

“沒有。”桑遊這次答得倒是很快。

女生真沒有,但男生——

靠!

桑遊再度打了個激靈,生怕江旭緊接著問“那男生呢”。

“那個,二哥,我先不跟你說了,這邊學生會有電話打進來,期中考剛結束,事情都比較忙,你看……”桑遊立刻找了個借口。

好在江旭沒有追根問底的意思,說了句“那你忙”,掛了電話。

通話結束,桑遊一個人在椅子上靜靜坐了五分鍾。

他知道江黎肯定沒有談戀愛。

但——

昨晚老王和九班那男生的對話頓時在他耳邊響起。

“沒談”和“還沒談”,完全是兩碼事。

桑遊苦思冥想,良久,點開了…陳詩文的微信。

【日行一善:在?】

【為你寫詩:?】

【為你寫詩:在在在。】

【為你寫詩:哇,遊哥你竟然會主動找我,叉會腰,可把我牛逼壞了.jpg】

【為你寫詩:是有事嗎?偷聽.jpg】

陳詩文一口氣回了好幾條消息和表情包。

桑遊盯著這個“過來人”的頭像好幾秒,在聊天框裏慢慢敲下幾個字:“你覺得江黎和小遲”

然後這幾個字就在桑遊聊天框裏停了半分鍾。

桑遊死都沒把後半句話想出來。

你覺得江黎和小遲像在談戀愛嗎?

這麽問好像不對。

你覺得江黎和小遲是戀愛未遂嗎?

也不對。

又不是犯罪,什麽未遂不未遂。

你覺得江黎對小遲怎麽樣?

……

桑遊這輩子都沒這麽頭疼過。

雖然陳詩文是“過來人”,但這麽貿貿然問別人也挺奇怪,還是先等……

桑遊一低頭:“?”

靠!他什麽時候把這話發出去了?

【日行一善:你覺得江黎和小遲】

【“日行一善”撤回了一條消息】

【陳詩文:黎哥和遲哥啊,他倆咋啦?不是好著呢嗎?】

桑遊目光一頓,幾秒後,顫著手指敲字。

【日行一善:“好著呢嗎”,什麽意思???】

【陳詩文:就好著啊,遲早的事兒。】

桑遊:“…………”

半小時後。

桑遊直接敲響了403的門。

作者有話說:

陳詩文:我辦事,你放心.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