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早戀

因為過於了解這群“刺頭崽子”的脾性,老王特地帶的高音喇叭,就是那種農村專用,村村通,聲音大,覆蓋廣,還防雨水的大號角。

事實證明,他還是低估了崽子們無法無天的程度,就是九個腦袋一起放出來喊,都沒能讓他們安靜下來。

直到王笛這一聲“403”。

遠程大號角都沒能辦到的事,被一朵喇叭花辦到了。

幾分鍾前還吵得九個腦袋一起疼的露營地乍然安靜下來。

經過論壇一個星期的洗禮,“403”這個數字儼然已經成為一種條件反射。

越來越多雙眼睛朝這邊看過來。

風暴中心的兩位卻絲毫不見影響。

奚遲鎮定自若,垂眸看著手上的手機,看起來淡然得過分。

南山那位更不用說。

江黎原先也這麽以為,直到他看到奚遲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無意識地張合…攥合著。

因為披了一件衝鋒衣,袖口有些長,所以動作不明顯。

江黎視線微微上移,停在身側那人的手機界麵上。

——是秋遊通知書內部版第三頁。

內部版是兩院學生會特供版,一共就三頁,比下發的通知書細致不少,但絕大多數緊要內容也都放在了前兩頁,第三頁隻有一點擴展性的附言。

他沒記錯的話,附言裏就簡單講了講帳篷的事。

就三兩句話,可奚遲已經目不轉睛看了大半分鍾。

江黎看著他僵硬到有些繃直的手指,以及逐漸有泛紅跡象的脖頸,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然後抬起手,將奚遲的帽子往下壓了壓。

周圍的視線瞬間被擋了幾分。

江黎沒說話,偏頭看了李書靜一眼。

靜姐在這一刻心領神會,她想了想,抬掌一拍手。

因為周遭過於安靜,所以這清脆的一聲效果極其顯著。

“還想不想吃飯了?搭帳篷都得半個多小時,現在知道分配規則了,還不快去找?”李書靜打頭往營地走,還順帶著喊了一聲廖爭,“從下車起就一直喊餓的是不是你?”

廖爭呆滯著“啊”了一聲:“對,吃、吃飯。”

高二一班方才如夢初醒,學著王笛的樣子,紛紛低頭從“風暴中心”身側倉皇穿行,然後用一種“這帳篷真的好帳篷啊”的誇張眼神掩飾剛剛的死寂。

“還看?”江黎偏頭,很輕地笑了下,“就兩行字,打算看多久。”

奚遲指尖無意識蜷了蜷,他摁下鎖屏,冷靜道:“沒看,信號不好,卡……”

江黎直接截過話頭:“卡界麵,我知道。”

奚遲:“……”

奚遲張了張口,想說什麽,最終沒說出來,抬手往下壓了壓帽子,徑直朝帳篷走去。

江黎在他身後笑了下,抬腳跟上。

學校選的帳篷搭建流程並不複雜,教程又清晰,兩人搭得很快。

“別坐墊子上,”江黎開口,“轉身,後麵那個包拿過來給我。”

奚遲聞言轉過身去,看到一個黑色的登山包:“這個?”

“嗯。”

奚遲遞過去,江黎從裏頭拿出了一條灰色的薄毯,鋪在墊子上。

帳篷還是那個帳篷,可毯子一鋪,看起來似乎軟和了不少。

奚遲坐在毯子上,半晌,沒忍住,重新打開手機,將通知書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抬頭看著江黎。

“主任那邊有跟你們說麽。”

“說什麽。”

奚遲把手機翻轉過來。

還是熟悉的界麵,特供版通知書第三頁。

奚遲:“之前不是說帳篷按自願原則,自己挑嗎?”

起碼在昨天之前,還是這個規矩。

什麽時候變成按宿舍分的,西山學生會都沒有收到消息。

奚遲正想著要不要去問問桑遊,耳邊傳來江黎的聲音——

“那你想和誰住。”

奚遲頓了下,循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

江黎脫下外套,隨手放在一旁的登山包上,他笑了笑,說:“你這麽問,我能理解為是‘非自願’的意思,是麽。”

奚遲思緒短暫一空:“不是,我隻是……”

“那就是自願。”

“……”

“既然是自願,那是不是也沒差。”

奚遲反駁也不是,不反駁也不是。

是沒差,但——

這不是金烏“插科打諢”的理由!

奚遲深吸一口氣,抬腳踹了踹江黎腳邊的登山包:“好好回答問題,別——”

別說些有的沒的。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江黎這才見好就收:“我也沒收到消息。”

“坐這等,我去問。”

說著,江黎掀開帳篷的簾布走出去。

幾分鍾後,奚遲手機“嗡”一聲。

他點開一看,江黎發來了一張短信截圖。

截圖上的備注是主任。

【主任:我不在營地,跟校長在山裏呢,信號斷斷續續的,也聽不清,你順便跟學生會的人都說一下,有事直接發短信。】

【主任:還有你剛剛問帳篷的事是吧?昨晚開會的時候臨時決定的,按宿舍分好管理一點,再說考慮到小遲的返祖症,把你們倆安排在一起也比較放心。】

奚遲:“……”

-

山海這次準備的東西很齊全,除了帳篷,還有露營所需的很多工具,包括燈具、炊具、燒烤架、折疊椅,一看就是知道不是“人工”搬來的。

“王笛說昨晚老王晚自習結束就出校了,今天早上才回來,”祝餘抬手望了望,“這帳篷不會是老王叼上來的吧?”

“不至於,說不定找了學長幫忙,我聽我爸說,有個山魈學長就是白瀑山本地妖,在附近開了一家戶外運動專營店,生意很好,”廖爭想起他黎哥對瑞城一帶的妖怪都挺熟悉,於是轉頭看著江黎,“是嗎?黎哥?”

江黎應了一聲。

“還是學長知道心疼人,”杜衡說,“我都不敢想,以老王的尿性,要是沒有學長的幫忙,會讓我們幕天席地都說不定。”

心疼人?

許雲銳嘴角抽了抽,半分鍾後,班群裏多了幾張圖片。

是朋友圈截圖。

圖片是許雲銳發的,許雲銳給那人的備注是巫高傑學長。

這位巫學長群裏沒人認識,但和他聊天的那個頭像,所有人都很熟悉,是一朵燦爛的大牡丹——老王。

兩人對話很簡單,就是詢問把帳篷送上山等係列問題。

師生交談和諧,氣氛融洽,一群人都沒看出什麽問題,直到最後一張截圖出現。

是學長最新一條朋友圈。

【巫高傑學長:又是一年一度的秋遊季,老王跟我說今年打算帶學弟學妹們去白瀑山露營的時候,作為老學長,真心為他們感到高興。和老王相談甚歡,唯一有點出入的地方,就是最後的時候,老王說白瀑山入夜寒氣重,擔心學生們吃不消,問我有沒有保暖的椆草賣,我說有,但不建議學弟學妹們用,這樣就和最初的理念背道而馳了,於是我從各個方麵闡述了“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不要見椆草”的意義性之後,老王最終打消了他的念頭,兄弟們,我做的對嗎?】

點讚評論數極其誇張。

無一例外,全部頂著16級、17級、18級等前綴。

【16級學長-郭燁然:堅決抵製,因為我們當年沒有。】

【18級學姐-祝鈴:因為淋過雨,所以要把學弟學妹的傘撕爛!】

【17級學生會副主席-仲文斌:你做的很對,但還是太保守了,帳篷這麽輕的東西,應該學會放手讓學弟學妹們自己抗上去,為什麽要代勞?唉,還是過於溺愛了。】

所有人:“…………”

因為這個“溺愛”論,高二一班下午的燒烤吃出了燒山的架勢。

山裏頭不比城市,暗得很快,四點一過,天就開始灰蒙蒙了。

就在一群人開始支棱燈具的時候,一陣熟悉的頌缽聲傳來。

“這聲音……”王笛捂著腦袋,“靠,不會又打坐吧。”

每年秋遊都要來一遍,也不嫌煩!

果然,王笛一說完,老王拿著他的大號角開喊:“聽缽靜坐20分鍾。”

底下“啊”聲一片。

“啊什麽啊,把你們大老遠從學校帶到這山裏來,就是讓你們來吃吃喝喝的?”老王站在一塊巨石上,“我就站在這裏看著,不要在下麵給我搞小動作,我看得一清二楚。”

又一聲缽聲傳來,所有人席地坐下。

缽聲寧靜悠遠,在山林間隨風漾著。

奚遲閉著眼睛,聽著校長的聲音和缽聲。

“身不動煉精,心不動煉炁,意不動……”

直到耳邊傳來“叮”的一聲,不知道誰的手機響了下。

老王背著手站在一旁,滿意看著底下靜坐的學生,殊不知底下手機都要被敲爛了。

【磨刀不誤砍柴工,讀完高中再打工(952)】

【763人在線。】

【大腦像鵝毛一樣蒼白:靠,誰的手機沒關?嚇死了,別給老王聽見了。】

【把不學習的都抓起來:怎麽還沒結束?什麽時候結束?腳麻,很困,感覺要被超度了,誰能讓我清醒起來,我當場發個紅包。】

【初二網戀被踹:403。】

【把不學習的都抓起來:……行,你夠狠,仗著這群裏沒有那兩位所以為所欲為對吧?】

下一秒。

把不學習的都抓起來發出紅包。

足足100個。

至此,滿屏的“403”開始狂轟濫炸,摻雜著幾個“荔枝”,群消息一發不可收,甚至有人發出了“沒想到在這白瀑山還能連上校內網,登上校內論壇”的疑問。

二十分鍾靜坐結束,老王一抬頭,看著學生們亢奮到通紅的臉:“???”

山裏徹底入夜。

燈具一點,吃完晚飯,王笛從班裏立牌下拖過一個兩人高的防潮袋,從裏頭拿出墊子,鋪在地上,又從自己的登山包裏倒出一遝撲克牌和桌遊,三兩下將人喊齊。

各班營地也都傳來相似的動靜。

“準備得還挺齊。”廖爭說。

“否則你以為我背那麽大個袋子幹嘛?”王笛拍了拍祝餘,“快去把老大遲哥黎哥他們喊過來。”

祝餘走到“403”門口,敲了敲簾布:“遲哥,黎哥,笛子帶了很多桌遊,要一起玩嗎?”

奚遲對牌類遊戲興致不高:“你們玩……”

祝餘:“大家都在呢,不過也沒事,你和黎哥要有事的話你們先忙。”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奚遲:“……”

倒也沒什麽事。

奚遲透過側方透氣網窗看了一眼,沉默幾秒,說:“沒事。”

“就來。”奚遲又補了一句。

祝餘:“好好好。”

江黎放下手機看著他:“想玩牌?”

不想。

但的確隻有他和江黎兩個人在帳篷裏待著。

有點奇怪。

奚遲應了一聲:“嗯。”

兩人過來的時候,桑遊已經到了,因為人多,眾口難調,最後挑半天,還是拆了撲克牌。

好在王笛很有先見之明,撲克牌帶得夠,倒也不無聊。

幾輪之後,祝餘先發現了不對,他壓著手上的牌左右環顧:“老王呢?我都半天沒聽到他的聲音了。”

“4個2!炸你!”陳詩文看著他,“今天老王又不查晚自習,你玩你的唄。”

“不是,以老王的性子,平常這個時候早就一個班一個班巡邏過來了,怎麽可能這麽久沒動靜?”

“嘶——你說得也有點道理,”王笛往後張望了一下,越想越抓心,“不行,我得去看看老王在幹什麽!”

說完,王笛一把將牌塞給觀戰的杜衡:“托管給你,我去探探情況。”

杜衡:“是不是垃圾牌?是垃圾牌我不要!”

王笛:“什麽垃圾牌,你看我打到最後四張了,能是垃圾牌?炸彈!”

杜衡想著王笛的確捏半天了,所言應該不假,於是把牌接過,低頭一看,

對3,一張5,一張7,媽的擱這兒搞等差數列還多一張“3”呢,炸個屁!

杜衡上場總共3分鍾,一張牌沒法,最後還落了個洗牌的下場。

十分鍾之後,王笛喊著“報”衝了過來,吵的奚遲耳朵和額頭一起疼。

“怎麽說怎麽說?”祝餘立刻開口。

“秋遊這麽多場地,老王千挑萬選挑了個白瀑山,現在應該腸子都悔綠了。”王笛開口。

李書靜:“那叫悔青了,不叫悔綠了。”

“怎麽了?”陳詩文瞪著眼睛,“不會誰摔了吧?”

“沒有,”王笛盤腿坐下,“老王剛吃完飯,正滿山跑呢。”

“飯後消食?”

“不是,”王笛伸出一根手指在臉上搖了搖,“滿山抓小情侶呢。”

“九班人說的,老王應該後悔死了,就應該全部送去挖藕,全部挖成兵馬俑,全是泥,誰還愛得下去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

安靜了足有一分鍾,林文光才“靠”了一聲。

手上的炸彈突然就不香了。

“有對象的都在談戀愛,沒對象的在這裏玩牌。”林文光說。

所有人:“……”

場麵再度安靜幾秒後,所有人無意識朝某個方位某兩位看了一眼。

奚遲正理著手上的牌,有些出神。

“想什麽。”身旁的江黎開口。

奚遲滿臉寫著疑惑兩個字:“我們學校有早戀的情況?”

滿山抓小情侶?

這下不止周圍一圈人,就連江黎都難得怔了怔。

空氣一度陷入窒息。

李書靜和許雲銳對視一眼,默默轉頭,看向自家老大。

我們學校有早戀的情況……這是什麽“主任”的語氣。

王笛:“遲、遲哥,你不會沒看出來吧?”

“遠的不說,近的,就2班,都有2對,而且是老付都知道的那種。”

奚遲:“……”

陳詩文弱弱舉手:“那個,遲哥,我也有男朋友,隻不過不是高二的,是高三的,班裏人也都知道。”

祝餘:“文、文姐都發了十多條朋友圈了,遲哥你一條沒看到?”

奚遲:“………”

陳詩文聲音更弱:“還有,那個,遲哥,我們上學都是按人類的年齡算的,我和我男朋友,以及高二段絕大多數的情侶,全都已經成年了,也不算早戀。”

“老付說不能早戀,是因為他說在他那裏,統一按妖曆算。”

“按妖曆算的話,有的族類得到80歲,幼崽才算成年。”

奚遲:“……………”

李書靜忍了又忍,沒忍住,又偏過頭去看向某處。

她黎哥正在撥腕間的念珠,表情冷淡。

李書靜無力望天。

看秘書長那樣……黎哥不會真的要到80歲才能談戀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