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尊敬

◎“朕會讓太子率先種痘,以表朕根除天花之心。”◎

齊東珠跟著小侍衛, 也磨磨蹭蹭的進了屋子。八個侍衛站成兩排,拱衛著主位之上的康熙,而齊東珠將自己團吧團吧縮成一團兒, 躲在小侍衛身後,豎著耳朵聽康熙和醫官之間的對話。

“結果如何朕已了然了, 此為大善, 隻是對於此法如何推行傳播,諸位可有見解?”

年邁醫官上前說道:

“啟稟皇上, 微臣以牛痘膿液種痘,效果顯著, 可此法需要病牛或者罹患牛痘之人的膿液, 若是在偏遠鄉下,恐怕需要地方官府協助。”

齊東珠聽聞此話, 張了張嘴, 卻又社恐屬性發作, 畏懼在場人多, 將湧到嘴邊兒的話兒咽了回去, 隻用一雙眸子悄悄覷康熙, 尋思一會兒回程,她得想法子把話兒說了才行。

這傳播牛痘, 不一定要用積液。還可用些土法子, 以牛痘患者的結痂的瘡口曬幹磨粉, 吹入種痘者口鼻處。此法確實沒有以牛痘者膿液塗抹見效快,也沒有積液效力足, 卻會使症狀更加輕微, 更為適合孩童種痘。

而且這樣做, 就不用擔心長途運輸病牛了, 且避免了□□傳播其它類型的疾病。

這個法子她在她那不倫不類的折子裏寫過,想來康熙如果看過,應該會心中有數。

這麽想著,她又覷了一眼康熙,殊不知她的這些不怎麽遮掩的小表情小動作都被康熙看在眼底。

康熙心中冷哼,對她不予理會,與那些太醫討論許久,方才突然說道:

“曹寅,你可有話兒要說?”

站在齊東珠身前,被迫當了許久人肉屏風的侍衛曹寅一愣,方才對康熙行禮說道:

“奴才不通醫理,不敢在諸位太醫前班門弄斧,但奴才卻知此法大善,提出此法者心懷百姓,是為大才,當重用之。”

康熙沒有接話兒,曹寅久日趨奉康熙,從康熙幼時便是他的伴讀,後又做了他身邊兒的一等侍衛,想來不多時就會被下放地方為官,自然是個知機識趣兒的妙人,見康熙神色有異,當即轉圜道:

“無論此法出自何人之手,皇上推行此法,便是救了這天下千萬百姓於水火之中,奴才鬥膽提前恭賀皇上,施行如此善舉,定能使大清昌盛,使百姓歸心!”?

曹寅今年剛到雙十年歲,生得雖不如何出眾,卻有一份獨特的書生氣質。而齊東珠乍一聽康熙說出曹寅的名字,就睜大了眸子,愣愣地看著眼前好心的小侍衛。

他竟然是曹寅嗎?

或許曹寅本人並不如何出名,但他卻有個後人耳熟能詳的孫子,正是《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

況且,曹寅本人也是清初有名的文人,雖然趕不上同樣做過康熙禦前侍衛的納蘭性德那麽千古傳唱,但也是為人風雅,結交墨客,通曉詩詞音律,戲曲書法,是旗人中難能可見的文人雅客。

齊東珠這個文化荒漠肅然起敬,可不敢拿曹寅當做屏風了,而是悄無聲息的後退兩步,保持一個得體安全的距離,看著曹寅背影的雙眸帶上了一絲尊敬的意味,

康熙將她這一連串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當即從胸口處湧出一股氣來,而這怒氣的源頭越發撲朔迷離了。

他方才點到曹寅,正是因為這小奶母不知道為何亦步亦趨地跟緊了曹寅。也算是她有幾分眼力見兒,曹寅骨子裏是個比較溫和的人,即使頗受康熙信重,仍然維持著文人風度。

康熙十分看重曹寅的,兩人兒時相伴,曹寅和納蘭性德都為他禦前效力,納蘭性德如今已經下放為官,曹寅不久後也會入朝,而今他處理政務時頻頻將曹寅帶在身邊兒,也是為了多加提點。

可看著這小奶母也一眼看中了曹寅溫潤的脾性,康熙心中卻有幾分不爽。他借機點到曹寅,也是為了嚇唬嚇唬那縮頭縮腦的小奶母。

可誰知那小奶母聽到曹寅名諱後,竟然露出了對康熙而言十分陌生的敬畏神情。奴婢尊敬追捧曹寅並不奇怪,無論是朝廷還是宮中,誰人不知曹寅簡在帝心,又誰人不知曹寅頗具才華,胸有丘壑。

即便是曹寅長相不及納蘭性德那麽出眾奪目,也不及納蘭性德那麽有詩才,可也是旗人中頗具盛名的才子了。

但這事兒奇怪在,康熙發現小奶母從來沒對自己露出過這樣的神情。這麽一回想,這小奶母每次見了自己不諂媚討好也就罷了,說話無所顧忌,行事荒唐可笑,臉上更是寫滿回避和尷尬。

這仔細一想,竟是沒有半分敬畏和崇拜摻雜其中。

康熙是敏銳之人,以往也注意到過小奶母這與眾不同的異常,但他不以為意,歸結於小奶母她天生缺根筋。康熙是帶著一種不跟她一般見識的心態容忍了她幾番冒犯,可如今這一看,她原來也有這麽小心翼翼地退讓,眼帶敬畏的時候啊?

這發現讓康熙突兀地憋悶起來,目光又轉到跪在地上的曹寅身上,讓曹寅無端打了個寒噤。

曹寅人緣好,會說話兒,往日裏總是三言兩語就能哄得康熙龍顏舒展,今兒他說話也是沒有半點兒不中聽,可康熙卻是回以一冷哼,說道:

“你口中的大才,不正在你身後藏著呢?”

曹寅聞言,神色一怔,繼而有些驚訝地回頭看那幾乎縮到牆角的齊東珠。不過他很快回過神兒來,收斂了臉上的驚訝之色,反而對齊東珠一笑,落落大方地說道:

“夫人此法精妙,曹某佩服。”

他不知齊東珠的身份,隻能看出齊東珠是宮中仆役裝扮,梳著婦人發髻,看上去卻年紀不大。此刻他倒是知道齊東珠為何會與他們同行了。

齊東珠被康熙點了名兒,還得了大才子曹寅的善言,當即尷尬得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本能地對曹寅一笑,她同手同腳地從角落裏走了出來,對康熙行禮。

康熙看她那鵪鶉樣兒便心中有氣。這女人平時裝得像個受了驚的兔子,人一多便一言不發,擎等著往角落裏縮,和不相識的侍衛太監說話也細若蚊蚋,和聲細氣的,仿佛沒有脾氣,可到了朕跟前兒,字字句句都不中聽,還有本事給朕添堵。

這人怎麽養成的這個德行?晚些時候朕定將她阿瑪尋來,好生看看哪個好人家能養出這種女兒來!

齊東珠此刻還不知道,她給自己那素未謀麵的便宜阿瑪招惹了事端,隻是覺得寒毛直豎,那些太醫隱晦的打量視線讓她覺得如坐針氈。

若是可以,她其實並不介意這牛痘功績不記在她名下。她當時冒著風險提出此法並不是為了功績和犒賞,而隻是想要幫助在疾病之中掙紮受苦的百姓。更何況這牛痘法並非她首創,她不過是拾人牙慧的後人,雖說在這個時代無人知曉,但她確實擔不起曹寅的一聲“大才”。

“能救天下百姓…”齊東珠悄悄覷了一眼康熙的臉色,硬著頭皮加了一句:

“能為皇上分憂,是奴婢應該做的。”

齊東珠拍了一個蹩腳的馬屁,不僅沒有讓康熙臉上若有似無的嘲諷神色消解,還使周遭太醫的視線更加隱藏不屑。

齊東珠是知道這個時代大多數男人瞧不起女人的,這些太醫方才口口聲聲稱讚這牛痘法精妙至極,如今見齊東珠一介女流之輩真的站了出來,卻個個兒像鋸了嘴的葫蘆一樣,隻會拿一雙雙不討人喜歡的招子掃視齊東珠。

更有甚者,其中幾人還麵露不屑。不用猜齊東珠都知道,這幾人定是覺得自己瞎貓撞上了死耗子,或是通過什麽手段迷惑了皇帝,才得以這種嘉獎。

齊東珠到底不是泥人兒脾性,心中自然不愉。

康熙頓了片刻,對齊東珠說:

“牛痘法馬上就要舉國推行,你若是還有些看法兒,今兒個就說出來。”

齊東珠看了看康熙,又看了看周圍人的麵色,見他們大多都在康熙發話兒後收斂了神色,沒露出什麽瞧不起人的表情,而曹寅見她看過來,對她露出了一點兒鼓勵的笑意。

齊東珠莫名有些臉熱,方才被那些太醫視線冒犯後的火氣消弭下去,清清嗓子,開口說道:

“牛痘法雖已降低了種痘風險,卻也不是萬無一失的。學醫者應當知曉,每個人體質不同,有強有弱,牛痘雖不是什麽大病,但對於有些體弱之人或者年幼孩童來說還是具有一定的風險。”

“我有一法能降低接種牛痘的風險,便是以牛痘患者患處結痂磨粉,吹於種痘者口鼻處,此法或許能降低牛痘症狀,但又不失其防疫天花的效果。且此法不需將病牛運輸到各處,隻需由官府派發給民眾便是了。”

“為了能最快將天花剿滅,種痘應分批次種,四歲以上的幼兒和婦□□先種痘,以達到在受染天花前種痘的效果。太過幼小的孩童應到了一定年紀再種痘,免得造成傷亡。”

“其次,天花傳播的根源還有百姓生活的環境,為避免疾病滋生,還需勤換洗,少飲生水,少聚集。在天花徹底消弭前,還需謹慎行事。”

齊東珠說完,抬起雙眸看了一眼上首高坐的康熙,便見康熙對那些太醫沉聲發話兒道:

“你等可聽清楚了?”

那幾個麵露不服的太醫左右看看,隻能呐呐應是。他們竟不知,皇上對這女子如此信重,竟也不過問他們這些太醫的意見,而是直接問他們是否聽清楚這女子的吩咐。這話兒如何讓他們接?

幾人唯有稱是。

“朕會讓太子率先種痘,以表朕根除天花之心。”

聽聞此話,齊東珠睜大了雙眸,詫異地望向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