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憋悶

◎齊東珠是萬分不想撒手的,小狗餅在她臂彎裏攤得好好兒的,她不想和比格阿哥分離片刻。可偏偏要比格阿哥的是比格阿哥的親爹,於情於理都◎

梁九功原本震驚地看著堪稱大逆不道的齊東珠和被她氣得臉色驟變的萬歲爺, 可卻突然被點了名兒,當即打了個寒噤,費力地從嘴角扯出一個討饒的笑來。

“萬歲爺, 您看奴才這長相怪磕磣的,可別嚇著四阿哥。”

康熙飽含怒意的目光驟然掃過來, 抬腿對著梁九功屁股就是一腳, 腦怒道:

“快去!”

“得,得嘞。”

梁九功愁苦著一張臉, 挪到齊東珠麵前,先是看了齊東珠一眼, 目光裏帶著明顯的製止意味。

他不知道小奶母這堪稱匪夷所思的膽子從何而來, 也不明白脾氣絕對算不上溫和的萬歲爺為何還不下令砍了這頻頻犯上的奴婢,但他卻是知道這小奶母再多說幾個字兒, 今兒她就得人頭落地。

都是宮中做奴婢的, 梁九功也並非樂見這種情形, 可這小奶母當真是作死作出了花兒來!

“四阿哥, 來, 雜家抱您。”

他刻意柔聲哄道, 從齊東珠懷裏接過四阿哥。齊東珠是萬分不想撒手的,小狗餅在她臂彎裏攤得好好兒的, 她不想和比格阿哥分離片刻。

可偏偏要比格阿哥的是比格阿哥的親爹, 於情於理都不能不給人家, 齊東珠心裏有苦難言,卻也隻能放鬆了手臂, 任由軟綿綿胖乎乎的小狗餅從自己的懷裏離開。

瞬間, 溫暖的懷抱突然空****的。比格阿哥突然被梁九功抱離, 懵懵地看到方才依靠著的前襟離自己越來越遠, 當即疑惑地“咿——”了一聲,聽得齊東珠心都揪了起來,連忙對他作出安撫的手勢。

可她也低估了比格胖崽今天積攢下來的委屈。胖崽今早沒有睡飽,就被從溫暖的被窩裏提溜了出來,被迫去儲秀宮受各位母妃揉搓。這本來沒什麽,就算心愛的胖狐狸玩偶被奪,肥軟的小身子受到來自生母的血脈壓製,受到驚嚇,但隻要齊東珠還在他身邊兒抱著他,胖崽也就忍氣吞聲了。

可誰知傍晚一覺醒來,齊東珠不翼而飛了。胖崽摟著胖狐狸玩偶委屈了很久,哭嚎了幾聲,耳畔隻有其他奶母的拍哄,沒有齊東珠的腳步和聲音。

比格胖崽抻了抻哽住的小脖子,把小毛臉兒埋進胖狐狸玩偶的毛毛裏,哄了哄自己,也不理人了。沒過多久,他又睡著了,可他睡得不安穩,總覺得齊東珠的氣息若有似無地浮動著。

當他的小鼻子真正捕捉到齊東珠身上的皂角香氣時,他立刻睜開了眼。可一向會來抱他的齊東珠這回兒卻離他好遠。

比格胖崽一向懶惰,出生這麽久,他做過最費力的運動隻有吸奶和哭嚎。

他沒發育完全的小腦瓜兒想不明白齊東珠為什麽不來抱他,但幼崽的本能是靠近自己的撫育者。於是他用小爪子扒拉著床褥,費力向齊東珠挪動著。

等他終於落入齊東珠的懷抱,竟還有人將他抱離!費力在榻上爬了將近一米才獲得齊東珠懷抱的比格胖崽生平頭一回兒對距離有了模糊的概念,眼看又離開了齊東珠,當即仰起小臉兒看了眼梁九功,繼而發出了有史以來最大聲的哭嚎。

別說離比格胖崽最近的梁九功和齊東珠了,就是盛怒中的康熙都聽得耳朵一嗡。他看著瓷人般白胖的四兒子轉眼間就憋得滿臉通紅,叫聲尖銳,當即瞪了手足無措的梁九功一眼,親自湊上來,穩健的雙手托起了比格阿哥。

“沒用的東西!”

康熙瞪了一眼梁九功,又逼退了滿臉心疼,企圖上前拍哄比格阿哥的齊東珠,親自將比格阿哥托舉起來,和他沁著水汽的眼眸對視著。

旁的孩子他不知,而他親自養在身邊兒的太子胤礽卻是極為喜歡這樣被托舉起來的,每次都發出咯咯的笑聲。

可這回兒康熙卻是算岔了。比格阿哥對於康熙自以為是的拿捏孩子的小把戲毫不動心,甚至從隻打雷不下雨的哭嚎變成了眼淚滾滾的真哭。隻因為康熙的身量太高,把比格阿哥一抱,高大的身形徹底擋住了他身後的齊東珠。

這下可好,原本隻是離開了懷抱,這回兒比格阿哥覺得齊東珠又離開了,憋了一天的小情緒徹底爆發,全然不顧他皇帝爹尊貴的臉皮子是不是能掛住,用極具穿透力的“werwerwer”聲將康熙的耳朵震得嗡嗡的。

康熙頓了片刻,瞥了一眼幾乎要蹦上來與他搶孩子的齊東珠,維持著一個皇帝該有的氣度,將四阿哥放回了齊東珠的懷裏。

這回兒胖崽也沒那麽好哄了,雖然回到了齊東珠的懷抱,收了雷陣雨,可他的哼唧聲可一點兒都沒斷,小毛臉兒埋進齊東珠的前襟,徹底不抬眼了。

齊東珠伸手捋著他毛絨絨的敦實後背,捋了一遍又一遍。過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比格阿哥的哼唧和小哭嗝方才平息。

齊東珠抬眼看著康熙,而康熙莫名從她平靜的目光裏讀出了無邊的指責意味,這讓康熙的耳朵在旁人看不見的陰影裏漲紅了。他平心靜氣了許久,方才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麽惱怒,冷聲道:

“你若執意要陪四阿哥,便陪他到兩歲。屆時他也能說話走路了,你在改改這身規矩!…上不得台麵。”

康熙冷聲說道,臉色沉得嚇人,可梁九功卻能從他隱藏極深的閃爍眼底品出幾分惱羞成怒的意味來,連忙垂下眸子,眼觀鼻鼻觀心。

齊東珠也不是不知見好就收,得了這句話兒,她立刻收回了望著康熙臉色的視線,偷偷親了親比格胖崽後腦勺上的頭毛,啞聲說道:

“謝皇上恩準。奴婢一定照顧好四阿哥,不負皇上和娘娘所托。”

康熙見這小奶母這回兒學會了退避鋒芒,沒有不知好歹火上澆油,心中的憋悶卻更盛了。他是真的沒想到這個小奶母怎麽做到讓四阿哥如此聽話兒的,竟是連親生父親的顏麵都不給。

但他既不能跟才剛過百日的四阿哥較勁,也不願跟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奶母計較,隻能把氣憋回了腹中。

康熙不算脾性溫和,更沒遇到過什麽事能讓他如此氣悶卻又無從發泄,隻臉色陰沉地站在原處,高大的身影在殿中燭火的映照下,在地麵上投下龐大的黑影,若是細看,端得有幾分瘮人。

可他偏偏遇上了齊東珠這個沒有半點兒奴才骨頭的無神論者,無論是他煊赫高貴皇帝頭銜,還是他蔓延在地麵上的龐大黑影,都無法讓齊東珠的視線逗留片刻。隻見那小奶母在康熙迫人的視線中安撫著幼崽,而後,小奶母似乎察覺到了皇帝逗留過久的視線,抬頭快速地看了康熙一眼,澄澈的目光裏似乎帶著疑問。

好像在說,您老為什麽還不走?

這可真真兒讓康熙氣極反笑。他從鼻腔中噴出短促的氣音,心中尋思,合著朕今日來就是讓你平白無故損了一頓,看著你和四阿哥情深意重,給朕沒臉兒來了是吧?

真是罔顧朕本想大肆論功賞你,甚至想破例帶你去宮外看莊子中的情景。

他轉身就想衝外走,腳步都幾乎買過門檻兒了,卻突然頓住,回身看著遲緩向他福身,口稱恭送皇上的齊東珠,冷聲道:

“朕看你是對那牛痘之事漠不關心,是嗎?”

齊東珠聽聞“牛痘”二字,驟然抬起眉眼,眉心卻還鎖著。她心中惴惴,不知是否是這件事出了岔子,而康熙今日是來找她興師問罪了。

可她轉念又想,康熙作為封建皇帝,若是想要降罪於誰,哪兒還用得著親自來跑一趟,哪怕隻說個名字,都有幾十上百人將她索拿禦前了。況且距離她與康熙禁言還不足半月,若是真有消息,也未免太快了些。

這麽想著,她定了定神,自詡謹慎地開口道:

“皇上此次前來,可是牛痘之事有了進展?”

“嗬,”

康熙心裏憋著氣,自然不會細細與她說道,那日在大阿哥下榻的莊子裏他便下令,滿京城去尋牛棚裏得了牛痘的牛和同樣被傳染了牛痘的牛倌兒。皇帝金口玉言下了命令,下屬侍衛和巡捕營的巡捕自然無有不從,不足一日便尋了上百號人。

從這些人中遴選了些壯實男子,給予了豐厚的賞銀,封入莊子。這幾日他們紛紛接觸了天花病人的用物,半月過去,無有一人發病。

監牢中的死囚也被提出來封入莊子,醫者從病牛身上取膿水塗抹於死囚瘡口處,確認患牛痘後,死囚有被塗抹天花病人的膿血。至今已有十二日,尚無一人患得天花。

康熙閱過齊東珠所上的折子,那字跡不堪入目,全無規製體統,可條理卻很清晰。患過牛痘者確實不再感染天花,可以牛痘防治天花是否為可行之策,得以推廣卻仍需查驗。

可康熙卻從未如此篤定,天花將要終結在本朝了。這讓他不禁心潮澎湃,心懷大暢,從莊子中縱馬直奔紫禁城,即便是處理了一下午枯燥無味的政務,仍然心緒難平,竟然親至了西四所,隻為親口封賞提出牛痘法的小奶母。

可誰知不僅康熙的封賞不招人待見,還平白無故被這該死的奴婢含沙射影地編排一頓,真是豈有此理。

康熙想到此處,額上的青筋又不受控製地爆了出來。

“十日後,你安頓好四阿哥,隨朕去郊外莊子走一趟。”

她若真心憂此事,那讓她多憂幾日又何妨,省的見天兒還有功夫編排朕之家事。

康熙說罷,跨步離開,而齊東珠呆愣了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康熙所言應當是牛痘接種試驗之事,在周遭奴婢驚詫難言的視線中,愣愣應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