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撫養
◎比格阿哥窩在齊東珠溫暖的懷抱裏,黑亮的小眼珠子從左邊掃視到右邊兒,看得津津有味時,還咂吧咂吧嘴。他的口水聲可把齊東珠駭了一跳,連忙用◎
郭絡羅·納蘭珠年紀還小, 也不懂什麽低調懂事兒。她性子直率灑脫,也正是為此而收到皇上垂青。
她此時心裏想著自己可能正懷著龍嗣,看四阿哥的眼神兒也柔軟, 可當她再看到烏雅氏那肅然的臉,便有幾分不愉了。
貴人是份位低不假, 但又不是不會晉升了, 除卻那些滿蒙大姓出身的貴人,誰又不是從秀女做起的呢?何苦做那謹小慎微的低微之態!
現在宮中占據一宮主位的惠妃、榮妃, 哪個不是包衣出身。皇上對包衣旗出身的妃子也一視同仁,她們生出的孩子, 也是正兒八經的皇子龍孫。
而她們親生孩子, 又怎麽不能稱她們一聲額捏了?
這烏雅氏平白演這一出矜持的戲,也不知道演給誰看呢。
郭絡羅·納蘭珠翻了個白眼兒, 倒也顧及在場各位高位嬪妃, 沒有再多刺烏雅氏幾句。
佟佳氏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其實也不難理解, 郭絡羅·納蘭珠年輕氣盛, 又得聖寵, 後宮都道, 若是她能誕下龍子,那至少能得個嬪位。
而這烏雅氏也確實太過謹小慎微了, 渾然不似個蒙受君恩的年輕妃嬪。
佟佳氏性子慢, 還沒來得及開口轉開話題, 便聽儲秀宮的主人博爾濟吉特氏開了口:
“還是儲秀宮風水養人,份位低的妃嬪, 還是規矩些的好, 莫要以為承幾次聖寵, 為皇上誕下幾個孩子, 便不知道自個兒什麽出身了。”
宣妃博爾濟吉特氏是這儲秀宮的主位,光聽她名諱便知她是個蒙古嬪妃。滿族自古以來與蒙古聯姻,娶出身高貴的蒙古女子做皇妃乃至皇後,先帝順治便娶了皇後博爾濟吉特氏。
可到了本朝,隨著康熙的帝位愈發穩固,旗人在中原逐漸站穩了腳跟,而蒙古遊牧民族卻在俄羅斯和逐漸強大起來的滿清包圍中江河日下,不複當初。順治在時博爾濟吉特氏能得一國皇後之位,而如今所謂的博爾濟吉特氏,在紫禁城也就隻有個妃位而已。
那甚至不是什麽有實權的妃位,但康熙也絕對不會讓蒙古妃嬪誕下皇子。
這些事兒,本就是心照不宣的,可博爾濟吉特氏眉目之中的怨怒卻愈發彰顯。她眼神有些陰鷙地掃過佟佳氏和惠妃,又落在了被她羞辱得睜大了眼睛,滿眼莫名的郭絡羅·納蘭珠的身上:
“鮮嫩的花兒在草原上都化了糞水,隻因她們不該開在馬場之上。”
這回兒,納蘭珠可反應過來博爾濟吉特氏這一通話兒直指她出身低微,不知天高地厚了,當即怒得臉都紅了,手中的帕子都被她扯裂。她姐姐郭絡羅貴人輕輕扯著她的衣袖,讓她莫要衝動頂嘴,應是壓著納蘭珠忍了這一通羞辱。
可莫說納蘭珠,在場妃嬪出身包衣旗的人可不少!博爾濟吉特氏瘋了不成,竟是要效仿前朝那不知所謂、晚景淒涼的博爾濟吉特皇後?
一時間,即使是極為好性兒的佟佳氏臉色都變了,惠妃的唇角挑出一絲譏誚的笑,半垂下眸子,連搭理博爾濟吉特氏的心思都沒有。
看來博爾濟吉特氏的腦子恐怕還留在草原的馬糞裏,這紫禁城文墨香料的熏陶,是半分沒浸透她身上的粗蠻。
她當時把衛雙姐從儲秀宮接回到延禧宮,正是為此。她那時便看得清楚,博爾濟吉特氏腦子不清醒,事到如今了,還坐著她那蒙古出身的女子入主正宮的春秋大夢。當時衛雙姐年齡漸長,麵容徹底長開了,一日更勝一日,儲秀宮絕不是什麽能久留之處。
齊東珠抱著比格阿哥站在原處,早就看傻了眼。入宮這麽久,她頭一回兒體味過一點兒後宮爭權奪勢、言語機鋒的感覺。這讓齊東珠這種頭腦相對簡單、心眼兒幾乎沒有的社恐頭都炸毛了。
物理意義上地炸毛了。此刻她頭上梳不進把子頭裏,不規矩的頭毛已經根根分明地翹了起來,脖頸兒慫慫地縮著,和她懷裏的比格胖崽一起,眼珠子偷偷轉到這邊兒,又轉到那邊兒。
不過與天生膽大的比格阿哥不同,齊東珠是真的有點兒膽怯。社恐看到人多的場合都想遁地逃跑,這人多且劍拔弩張的情態,更是讓社恐分分鍾想要原地消失。
比格阿哥窩在齊東珠溫暖的懷抱裏,黑亮的小眼珠子從左邊掃視到右邊兒,看得津津有味時,還咂吧咂吧嘴。他的口水聲可把齊東珠駭了一跳,連忙用帕子擦了擦他濕漉漉的小毛嘴,順便捏了一把他的嘴筒子,示意他不要出聲。
比格阿哥是個相對聽話的崽,便隻睜著大眼睛四處看著,沒在弄聲了。
郭絡羅·納蘭珠到底忍下這口氣,不做聲了,在她姐姐的無聲勸阻中,默默對佟佳氏和惠妃福了福身,便退到後麵去了。方才給四阿哥慶賀百日的各位嬪妃臉上笑意不再,一時殿內安靜得有些駭人。
佟佳氏今日頭一回兒冷了臉,由大宮女攙扶著,向上首主位走去。
佟家人都說,她是個極好的性子,和她那混世魔王般的哥哥隆科多截然不同。旁日裏,萬事都很難讓她動怒,可她到底不是泥巴捏的菩薩像。
宮中姐妹多包衣出身,就是如今顯赫一時的佟家,在皇帝生母入宮前,也不過是普通旗人!
皇上登基,顧念母家恩德,也為了培植自己母家在朝中的勢力,頻頻為佟家抬旗。或許如今很多佟家人已經覺得如今的地位理所應當,可她心裏卻明白,這佟家如今的風光,也不過是與皇帝沾親,而佟家將她送入宮來,也不過是想讓這血脈裏帶來的榮光延續更久。
越是做到高位,她越明白所謂的出身和血統是怎麽回事兒,頭腦也越發清醒。而今博爾濟吉特氏這般借故發作,究竟為何,其實也不難猜。
“宣妃,”
佟佳氏在上首坐穩,眼簾輕垂,白皙的麵龐帶上了一絲冷肅:
“如今你是一宮主位,當為表率,大庭廣眾之下,言語粗鄙,怕是不妥。”
博爾濟吉特氏啞聲一笑,說道:
“貴妃娘娘見笑了,嬪妾滿語和漢話兒都不好,讓諸位姐妹見笑了。”
佟貴妃見她如此說辭,看似溫柔地挑了挑唇角,眼眸之中卻有一絲冷意:
“既是滿語不佳,便就少說些,免得丟了顏麵,落了博爾濟吉特氏的威風。”
這話兒一出口,博爾濟吉特氏額角都爆出點兒青筋來,可形勢比人強,她也隻能咬緊了下唇,手上戴的甲套都被她生生拗斷了。
“烏雅氏,”
佟貴妃的眼光掃過垂首站在原地,姿態恭敬,挑不出一絲錯兒的烏雅氏,再度開腔說道:
“再怎麽說,你也是四阿哥生母,母子連心,你親近他是應當的。便由奶母將四阿哥抱出去,你也好好看看孩子。”
烏雅貴人抬起頭看向佟佳氏,麵色沒有什麽改變,似乎要張口推拒,可佟佳氏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繼續開口說道:
“本宮身子調養得好些了,景仁宮地方大,空房又多,本宮日日憋悶著,沒什麽熱鬧。倒是皇上昨兒個說了,日後宮中孩子多了便能熱鬧些。本宮已經將景仁宮空置的宮殿都收拾好了,待四阿哥斷了奶,便可搬景仁宮去。”
佟佳氏這兒話音未落,在場的各位嬪妃皆抬頭看向她,唯有惠妃似乎心中早已知曉皇帝會做此安排,並不驚詫,隻垂著眼眸,輕輕打理著自個兒的衣袖。
而站在那裏的齊東珠抱著比格阿哥和胖狐狸玩偶的手臂緊了緊,將比格阿哥擠出了一個奶嗝兒。此刻齊東珠那不怎麽好使的腦子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佟佳氏,佟貴妃,她好像卻是是雍正皇帝早逝的養母。
宮鬥劇裏好像也提到過她吧…齊東珠拚命提取著腦海中近乎幹涸的清宮知識儲備,卻發現那幾乎被榨幹得一滴不剩了。
她垂下頭看著打完奶嗝兒,看著有點兒委屈的比格幼崽,看著他鼻子一抽一抽,轉了轉亮晶晶的黑瞳看著自己,腦子裏不可抑製地想。
原來佟貴妃是養大比格的人啊…
也對,她脾氣這麽好,可以當忍人,忍受飼養比格的一切“驚喜”。
想到這裏,齊東珠連忙搖了搖腦袋裏的水。可自從覺得佟佳氏適合做忍人之後,她突然覺得佟佳氏更親切了點兒。她悄悄抬眼看向佟佳氏,卻正好對上佟佳氏看向她的笑眼:
“東珠,你抱著四阿哥去偏殿歇息吧,烏雅貴人,你好生去看看孩子。下一回兒見也不知何時了。”
她話雖輕柔,卻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讓烏雅氏推拒的話兒再也沒說得出口。她神色不明地垂下頭,對上首的佟佳氏一福身,便由宮女的攙扶向殿外走去。
至於齊東珠?她忙不迭離開這她愈發看不懂形勢的房間了。佟佳氏那要撫養小阿哥的話兒一出口,旁人暫且不論,她可看到了那個之前就滿臉倨傲,帶著蒙古口音的博爾濟吉特氏麵色都變了,眼裏流露出的凶色讓齊東珠打了個激靈。
齊東珠腳步可快,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聽到宣妃博爾濟吉特氏突然站起身,使木質的椅子在地上滑出好大一聲響兒:
“貴妃娘娘這般百病纏身的模樣,還尋思著替皇上和太皇太後分憂,可真真兒是一片衷心呐!烏雅氏是本宮宮中之人,本宮容她住在儲秀宮,她生的孩子自然——”
“自然什麽?自然由你撫養,還是自然認你做額捏?嗬,”
齊東珠身前的烏雅貴人腳步一頓,使她也不得不放緩腳步,而齊東珠耳畔傳來了惠妃那寒泉擊石般的嗓音。即便是惠妃天生聲音清冷,也半點兒掩蓋不住這話兒中猶如匕首般的嘲諷之意。
“博爾濟吉特氏,宮中妃嬪都是皇上的人,住在儲秀宮可不代表她是你的奴婢。本宮也曾在皇上巡幸草原時伴駕左右,蒙古水草豐美,是個風水寶地,可就是遼闊無物,風沙大了些,你在那兒待久了,怕是被吹得有些神智不清了吧。”